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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山墙的安妮

_11 露西·莫德·蒙哥马利(加拿大)
那天夜里,安妮和黛安娜一起去参加祈祷会了,剩下玛里拉独自一人坐在阴暗的角落中,泪水止不住地籁籁流了下来。这时,马歌手拎着提灯走了进来,看到这
个情景,不禁惊慌地盯着玛里拉愣住了,弄得玛里拉又破啼为笑了。
“我在想安妮的事儿呢,这孩子已经完全长大了,一想到明年冬天她就不在这里了,真有点儿舍不得。”
“她会经常回来的。”马歇安慰地说。马歇心中的安妮还是四年前六月从布莱特•巴里车站领回来的那个天真、活泼、可爱的小姑娘。
“到那时候,通往卡摩迪的铁路支线也已经铺设完了。”
“不过,还是和平常在一起生活不一样啊。”玛里拉闷闷不乐地叹息道。“没有办法呀,你们男人是理解不了这些的。”
安妮的变化还表现在外表上,看上去她变得更加稳重、成熟了,考虑的事情多了,幻想虽然常有,但话语却少了许多。
玛里拉注意到了这个变化,便问道:“安妮,和从前相比,你的话少了一半,也不使用长句子,到底是怎么了?”
安妮合上正在读着的书,红着脸笑了。她出神地望着窗外,室外春光明媚,常春藤红红的新芽纷纷冒出了头。
“怎么说呢,不知为什么就是不太想说了。”安妮说着,她像沉思一般地用食指按着下巴。“我喜欢考虑美好的事情,然后像宝贝似的珍藏在心里,讨厌喋喋不休地说个不停,引人发笑,让人感到惊奇。而且长句子也不太想使用了,小时候总盼着长大后能说长句子,好容易长大了,可又不愿意说了。
“长大成人在某些方面是愉快的,但阂过去所想的那种愉快不一样。学的、做的、考虑的东西有很多很多,所以就没有工夫使用什么长句子了。斯蒂希老师一直教导我们说,简短的句子强劲而有力,写作文的时候也尽可能要写得简洁、精悍。
“最初很难的。我以前总是把所想到的长长的、夸大其词的语言排列在一起用到作文上。那种句子想多少都能想出来,可现在我已经习惯老师的做法,明白了还是这样好。”
“最近,故事社怎么样了?没听你再提起过。”
“早已经不存在了。现在没有那些闲工夫了,而且我们也已经有些腻烦了。什么恋爱凶杀、男女私奔等等都让人觉得太无聊了。
“斯蒂希老师也时常为了练习作文让我们写故事,但是在亚邦里,我们实际上编不出什么故事,只能写些阂们身世有关的故事。老师严厉地批评了我们,我们也进行了自我批评。我在发现自己的毛病之前,没想到自己的作文会有那样的问题,我觉得很羞愧,想查出原因来。老师说,如果自己能养成一副对自己的文章比谁都更严厉的眼力来,文章就会变得文采飞扬了,所以,我决心努力照着老师的话去做。”
“离考试还有两个月的时间了,你觉得自己能通过吗?”
安妮听了这话,身子开始哆嗦起来。
“不太清楚,有时觉得没问题,有时又感到非常不安。为了学习,我们都拼了命了,老师也对我们进行了彻底的训练。即便这样,兴许还通不过去呢。
每个人都有一个头痛的科目,我当然是几何学了。珍妮头痛的是拉丁语,鲁比和查理是代数,穆迪•斯帕约翰说自己预感可能要在英国史上栽跟头。
六月,老师将进行一次模拟考试,据说难度和正式入学考试差不多,评分也和正式场合一样严厉。我想这样一来大体上就一目了然了。真希望能快点儿结束,不知为什么好像感到有点累了。半夜醒来,有时会想,要是名落孙山该怎么办呢?”
“那就再回学校重读一次。”玛里拉满不在乎地说道。
“可是,那多没面子呀,没考上多让人感到羞耻呀。特别是假如基尔伯特等其他人都考上了的话,那就更不用说了。而且我在考试时十分怯场,到时候肯定会弄得一塌糊涂的。我要是也有珍妮•安德鲁斯那样的胆量就好了,珍妮对什么都不在乎。”
安妮叹了口气,毅然地把目光从充满春天魅力的窗外世界收了回来。窗外的清风、蓝天以及吐绿的新芽似乎在向安妮频频招手,但她对此全然不顾,又埋头看起课本来。
第三十二章 金榜题名
第三十二章金榜题名
六月过后,便迎来了学年末。斯蒂希老师在亚邦里学校的执教生涯也临近了尾声。傍晚,安妮和黛安娜闷闷不乐地从学校回来了,两个人红红的眼圈和湿透了的手帕都如实说明,斯蒂希老师的离别演说同三年前菲利普斯老师的演说一样地感人肺腑。
黛安娜站在长满针枞树的山脚下,回头向校舍望去,不由得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真有一种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黛安娜郁郁寡欢地说。
“黛安娜比我还强呢,到了九月,你还能返回学校的。”安妮说着把已经没有一处于爽的手帕的里面翻了过来。里面也是温湿的。“而我,如果运气好的话,可能就要永远和亚邦里学校分别了。”
“可是回到学校,学校也变了模样,斯蒂希老师不在了,安妮、珍妮和鲁比也都不在了,我不得不孤零零地一个人坐在书桌后,以前一直和安妮坐在一起。但事到如今,谁也阂坐不到一起了。过去我们在一起非常快活,现在一想到大家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了,我就受不了。”说着说着,黛安娜两行热泪籁籁地流了下来。
“快别哭了,你要是不哭,我也能忍住悲痛。林德夫人常说,越是心情不好的时候,越应该振作起来。我觉得,下学年还有可能重返亚邦里学校,我预感可能考不上,而且最近一段时间,这种预感越来越强,真令人害怕。”
“怎么,斯蒂希老师搞的模拟考试你的成绩不是很好吗?”
“好是好,但我对老师出题考试不怯场呀,一想到正式的入学考试,我就吓得心扑通扑通地直跳,感到厌烦。而且,我的考号是13号,乔治•帕伊说,13号是个很不吉利的号码。我不那么迷信,知道这个号码关系不大。但最好也别给我弄成13号呀。”
“我要是也能一起进城就好了,一定感到很神气吧。到了晚上,你就不得不拼命地学习用功了吧。”
“大家都已经向斯蒂希老师保证再也不摸教科书了。老师说,现在看书也只能导致疲劳过度,引起混乱。每天最好出去散步,尽量不去考虑考试的事儿,晚上早点儿睡觉。虽然说这是个好的建议,但实际照着它去做可就难了,所谓好的建议大
都如此。
“以前,普里茜•安德鲁斯在一个礼拜的考试期间,每晚动得很迟,拼着命死记硬背。我现在也和普里茜差不多一样,一直学到很晚才睡。在城里期间,约瑟
芬祖母说,希望我到海滨森林她的住所住下,太叫我感激不尽了。”
“在城里这一段时间能来信吧?”
“礼拜二晚上我就写信说说第一天考试的情况,我肯定给你寄信。”安妮发誓道。
“那么礼拜三我就到邮局前等着。”黛安娜也起誓道。
礼拜一安妮进了城,黛安娜如约于礼拜三等候在邮局门前,终于收到了安妮的来信。信是这样写的:
亲爱的黛安娜:
现在是礼拜二的晚上。我是在海滨森林住所的书斋里给你写这封信。昨天夜里,我一个人睡在客室里,感到非常的孤独、寂寞,心想要是有你在该多好呀。因为和老师约好了不能硬性学习。可是不能打开历史书看的滋味非常不好,学习结束以前不能看小说感觉非常糟糕。斯蒂希老师来接我去学院,途中我们顺便到了珍妮和鲁比那里。我跟鲁比拉手时,觉得她的手像冰一般凉。乔治一见到我便发牢骚说她一夜也没睡好。即使考上了,也没有足够的体力经受得住奎因学院课程的压力,虽然我尽量想努力喜欢上乔治,可至今仍没有一点儿效果。
一进学院的校园,就见到处都是人山人海。从岛内各地聚集而来的学生把学院挤得水泄不通。最先映入我眼帘的,是坐在石阶上的穆迪•斯帕约翰,他一个人在那儿嘟嘟囔囔的。我问他在干什么,他回答说是为了使神经镇定下来,正在反复地背诵小九九呢,他还求我别再打扰他,说稍停一会儿也很可怕,连记住的东西全都忘掉了。不过,说起背诵小九九来,我还是满有把握的。
考场已经定好了,老师不能一起进去。我挨着珍妮,她不慌不忙,非常沉着,让我羡慕得不得了。而我心里一有事便会在脸上反映出来,甚至心跳得连别人好像都能听见。
不久,一个男人走了进来,开始分发英语试卷。试卷一接到手,我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凉,脑袋也直发晕。一瞬间,我觉得自己那种心情和4年前向玛里拉询问能否留在格林•盖布鲁兹时的心情完全一样,简直太可怕了。谁知,不一会儿又很快地恢复了正常,头脑一直清醒着,心脏也开始跳动起来,起初一瞬曾完金停止了跳动。
中午我回来吃了顿午饭,因为下午要考历史,就又返回了学院。历史题难度相当大,年号都弄乱了。尽管这样,今天考的还算过得去。
可是,黛安娜,明天是几何考试。没办法,只好打开几何书硬着头皮看。忍耐需要有极大的意志,如果小九九能起作用的话,我从现在就开始背诵,一直背到明天早晨。
傍晚,我去看望朋友。途中遇见穆迪•斯帕约翰大模大样地走来。穆迪觉得自己历史考得不好。他说自己生来就辜负了父母的期待,想坐早上的火车回家。他说比起当牧师来,还是当木匠舒服。
我劝他坚持到最后,如果不考到最后,不是就对不起斯蒂希老师了吗?我有时想自己要是个男孩子该多好呀,可是一见到穆迪,就又为自己是个女孩儿,特别是不是穆迪的妹妹而感到庆幸。
到了同学的宿舍一看,只见鲁比已经变成了半疯狂状态。在英语考试中,她出现了一个严重的错误。她刚安静下来,就到外面去吃冰淇淋了,大家兜,要是有黛安娜在就好了。
噢,黛安娜,如果我几何考试通不过去的话,该如何是好呢?那样,林德夫人准会想,安妮在几何上栽了跟头,但太阳还会依旧不变地升起、落下的。说是这么说,可对我来说,如果失败了,还是太阳不升起来的好。
你的忠实的朋友
安妮
不久,所有科目的考试都结束了。安妮也于礼拜五的傍晚回到了家。她觉得有些疲倦了,但却有一种考上了的直觉。黛安娜在格林•盖布鲁兹正等候着她的归来,两个人好像多年没见面似的,为能再会而感到高兴。
“回来了,安妮。你能回来真让我感到高兴,你这一走,好像离开了好几十年似的,考得怎么样?”
“除了几何,我想都答得不错,几何考得怎么样我不太清楚。我很讨厌几何,觉得怎么学都好像不行似的。啊!还是家好,格林•盖布鲁兹是世界上最美的地方。”
“别人考得怎么样?”
“女孩子们兜考得不好,但实际上都考得很好。乔治说几何这玩意儿太简单了,连10岁的孩子都会做。穆迪•斯帕约翰还是历史不行,查理则败在了代数上。
“不过,现在成绩还不清楚,还要等上两个礼拜,才能等到成绩发表。还要提心吊胆地生活两个礼拜。我真想就这么睡着,一直睡到成绩发表再醒。”
至于基尔伯特•布莱斯考得怎么样,打听也没有用,这一点黛安娜非常清楚。所以她只是安妮些“没关系,准能考上,不用担心”之类的话。可安妮立刻争辩道,“如果不出上等水平,还是考不上的好啊。”黛安娜知道安妮的脾气。即便是好不容易勉强合格了,她也不能对自己满意,每当回想起考试来心里就会不是滋味。
安妮把战胜基尔伯特当成了自己的目标,考试期间,她绷紧了全身的神经,全
力以赴地投入到了竞争当中。
基尔伯特有好几次都和安妮在路上相遇,但互相都视而不见地走了过去。而且每次碰到基尔伯特时,安妮都比以前更加神气十足地扬起下巴来。每当别人劝说安妮和基尔伯特和好时,安妮的这种欲望就越发强烈。但一碰见基尔伯特,就又重新发誓在考试中决不能败在基尔伯特的手下。
安妮知道亚邦里的学生们都在注视着是谁取得了胜利。吉米•格罗巴和尼德•莱特为此打了赌。再加上又听乔治•帕伊说基尔伯特取胜是必定无疑的了,所以她觉得如果通不过考试的话,那种屈辱说什么也无法忍受下去。
对安妮来说,想取得好成绩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为了马歇和玛里拉,特别是为了马歇。马歇曾说过,安妮将考得“肯定不逊色于岛内的任何考生”。虽然安妮认为这不过是件脱离现实的虚无缥缈的事情,不应该去指望它。但她仿佛又看见马歇那亲切的茶色眼睛在一眨一眨地,好像在恳切地要求她;要想办法,最低也要考进前10名。于是,安妮便拼命地死记硬背起那些枯燥无味的方程式和动词活用来了。可以说,是以前所未有过的热情投入到了学习中去。
两个礼拜的时间刚一过去,安妮便和忐忑不安的珍妮、鲁比和乔治一起到邮局去打听消息了。大家的心情都和考试期间一样非常地紧张。她们颤抖着手打开了《夏洛特月报》,仔细地查寻着。查理和基尔伯特不知什么时候也赶到了邮局。只有穆迪•斯帕约翰一个人顽固地没有来。
“我没有耐性去邮局,我要等着你们谁突然跑来告诉我合格了。”穆迪对安妮说。
三个礼拜都过去了,可合格成绩仍然迟迟未到。安妮紧张得再也忍受不下去了,食欲下降,对亚邦里的新鲜事也表现得漠不关心起来。林德夫人大发雷霆地说,邮政大臣是保守党人,所以发生这种事是理所当然的了。一看见安妮每天拖着沉重的脚步,心灰意冷地从邮局失望而归的样子,马歇就开始认真地考虑下次选举时,是不是应该投自由党一票。
终于有一天晚上通知来了。当时,安妮正坐在敞开着的窗户达。每天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能暂时忘掉考试和尘世间的烦恼。此时的她已经完全陶醉在夏季黄昏的田园景色之中。窗下的花坛不断地散发出花卉的迷人幽香。微风吹过,传来一阵白杨树枝叶的摇曳声。枞树林上面的西方天空被晚霞染成了浅粉色。
就在安妮被这大自然的景观所深深吸引的时候,猛然间,她发现黛安娜手举着报纸,穿过枞树林,越过独木桥,登上了山丘。
安妮立刻领悟到报纸上肯定刊登着什么消息,便不顾一切地站了起来。是成绩发表了!她的脑袋里立刻眩晕起来,心跳节奏也迅速加快起来,她紧张得一步也动弹不了了。
黛安娜跑过大门,兴奋得连门也没敲,就径直冲到了房间里,至此,她觉得好像花了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
“安妮,你考上了,而且是第一名!”黛安娜喊道。“基尔伯特也是第一名,你们俩是并列第一名。不过,安妮的名字登在最前面。我真为你感到骄傲呀!”
黛安娜把报纸扔到了桌子上,上气不接下气,喘得连话兜不出来了,累得一下子瘫倒在了安妮的床上。
安妮要点着灯,可忙中出错,把火柴盒方向弄颠倒了。她用颤抖的手去划火柴,划折了六根之后,才好不容易点着灯。然后,一把抓过报纸。真的!合格了!自己的名字列在200多合格者之首!
“安妮考得最好了。”黛安娜终于变得呼吸平缓,并且能说出话来了,而安妮只是闪动着两只亮晶晶的大眼睛,一句话也没说。
“也就是10分钟前,我爸爸从布莱特•里巴拿着报纸回来了,是下午用火车发送过来的,靠邮局送,明天也到不了呀。我一看合格者的名单,简直都要发疯了。
“你们七个全都考上了,连穆迪•斯帕约翰也考上了,珍妮和鲁比得了相当高的分,成绩位居中游,查理也一样,乔治十分顺利地过了录取线,虽然说只超过录取线三分,但乔治肯定会像得了第一名似地趾高气扬、得意忘形的。斯蒂希老师肯定会喜出望外的。
“安妮,你的名字在这么多的合格者中居于榜首,感受如何?要是换了我呀,准会高兴得发狂的,现在我就有点儿神经错乱了。而你竟然如此平静,坦然。”
“我心里很乱,虽然有一肚子想说的话,但不知说什么才好。能考第一名,我连做梦也没想到呀。不对,只考虑过一次,只有一次想过我也许会在岛内考个第一名等等。我自己这么说,真有点儿自高自大,脸皮太厚了。
“对不起了,黛安娜,我必须赶快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在田里干活的马歇,然后再上街去把好消息通知给大家。”
两个人急忙跑到仓库左边的干草地,马歇正在那里捆干草,恰好,林德夫人也在栅栏门边和玛里拉站着说话呢。
“马歇,我考上了!是第一名,是并列第一中的一个!我太高兴了!”
马歇乐呵呵地看着合格者的名单,“怎么样,像我以前说过的那样吧,考这个对你来说简直是易如反掌呀。”
“你考得太好了,安妮!”玛里拉尽管高兴得很,但在爱挑剔的林德夫人面前,还是有所收敛的。
本性善良的林德夫人发自内心地祝贺说,“安妮确实考得很不错,做什么事都做得这样痛快、漂亮,这符合我的禀性。安妮你也是我的骄傲,大家都在为你而感到自豪。”
当天晚上,在牧师馆和阿兰夫人谈话之后,安妮悄悄地跪在了窗边。在柔和的月光下,她喃喃地从心底里感谢上帝对自己的保佑,虔诚地祈祷自己的抱负将来能逐一实现,之后便躺在白色的枕头上进入了梦乡,邀游在充满少女的希望、明亮、美丽的梦幻世界中。
第三十三章 大饭店里的音乐会
第三十三章大饭店里的音乐会
“安妮,你绝对应该穿白色蝉翼纱的那件。”黛安娜自信地推荐说。
此时,安妮和黛安娜这对亲密朋友正在格林•盖布鲁兹楼上安妮的房间谈着话。窗外,黄昏的天空没有一片云彩。“幽灵森林”之上,一轮明月高挂,青色的月光和银色的星光映照着昏暗的大地。林中鸟儿梦吧般的啼叫声,不知从何处吹来的风鸣声,以及远处传来的人们说话声和喧笑声,使人时时能感受到夏天的气息。
在安妮的房间里,百叶窗早已被放了下来,桌上燃起了煤油灯。安妮和黛安娜两个人正在忙着梳妆打扮。
东厢房在四年前安妮刚刚来到格林•盖布鲁兹的那个夜晚,几乎什么装饰也没有,整个房间显得冷冰冰的,毫无一丝生气,那时的这个房间令安妮的骨髓都直打寒战。可如今,这个房间却发生了根本的变化。多亏了玛里拉这些年来的努力,这个房间终于变成了一个生气勃勃的、令人可爱的女孩子气十足的房间了。
尽管这个房间并没有实现像安妮朝思暮想的那样,铺着粉色玫瑰图案天鹅绒的地毯,挂着粉色丝绸面料的窗帘。但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岁月的流逝,安妮渐渐对这些东西的有无已经感到无所谓了。
安妮的床上铺着干净的席子,窗户挂着浅绿色的薄纱织布的窗帘。窗帘沿着高高的窗线垂到地面,随着微风轻轻地拂动着。虽然房间并没有挂着金银织锦,墙上也仅仅贴的是淡淡的、像苹果花传单一般的壁纸,但经过安妮的装点,却透出了一丝艺术的高雅气氛。
安妮把从阿兰夫人那里拿来的三张趣味画,镶上框,挂在了墙上。把斯蒂希老师的照片摆放在了最醒目的位置。在其下方的书架上,经常插着一束修剪过的鲜花。今晚,花瓶里插的是白百合花,房间里到处洋溢着白百合的香气。
尽管房间里没有一件桃木家具,但白色的书箱里却装满了各种各样的书。带有软靠垫的柳编工艺摇椅,被主人用薄纱织布很讲究地包上了一圈褶边。上面画有粉色的丘比特和紫色的葡萄穗子。椅子上边的墙上,挂着一面古色古香拱形的镀金镜子(这是以前放在客厅里的东西)。另外,房间内还有一张安妮用的低矮的白色的床。
安妮和黛安娜如此刻意打扮原来是为了参加怀特•桑德大饭店的音乐会。
这场音乐会是住在大饭店内的客人为了援建沙•劳特达瓦医院而赞助举办的。附近演艺界的所有名流全都受邀来到大饭店参加演出。
即将演出的节目大多都很精彩,有分量。其中包括怀特•桑德的巴布•迪斯顿教会合唱队的巴萨•萨姆松和巴尔•库勒报名演唱的二重唱;新布里基的密鲁顿•克拉克演出的小提琴独奏;卡摩迪的温尼•阿狄拉•布莱亚演唱的苏格兰民谣;还有斯文萨•贝尔的罗拉•斯文萨和亚邦里安妮•杰里表演的朗诵。
安妮感到非常的兴奋,心情久久难以平静,若是几年前的安妮,肯定会说这是一件“永远不能忘记的划时代的事情”的。
马歇呢,因为这是自己可爱的安妮靠自己的努力而争来的荣誉,所以他觉得非常得意,似乎有些飘飘然了。玛里拉的心情也和马歇一样,但是她只能把骄傲和自豪感埋藏在心底里,一直到死也不肯从口中说出来。监督孩子们妆扮可是谁也不用,必须由她自己来做。只是让安妮到那种青年人聚集在一起,吵吵嚷嚷的社交场合,不能让人赞成和放心。就在安妮和黛安娜在楼上梳妆打扮的时候,她嘟嘟囔囔地对马歇说了这些看法。
一切准备妥当后,安妮和黛安娜将约上珍妮•安德鲁斯以及她的哥哥比利•安德鲁斯一起,乘坐马车到怀特•桑德大饭店去。除了他们,亚邦里还有不少人要去,城里也有许多人要去。音乐会后,全体演员还将被款待吃晚餐。
“哎,黛安娜,你真的觉得白色蝉翼纱好吗?”安妮还是好像有些不放心似地询问道。“我觉得蓝色花图案的薄纱织布料的要更好一些,而且样式不是也很流行的吗?”
“不过,我推荐的这件更适合于你呀。软软的,穿起来招展飘动,皮肤对它感到更熟悉。薄纱织布料就不行,质地硬,让人感觉到是件盛装,而蝉翼纱则非常像是你身体的一个部分呀。”
安妮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听从了黛安娜的意见。黛安娜对时装的鉴赏力非常了不起。最近一段时间,很多人都根据黛安娜对服装的感觉,听从她的劝告呢。
黛安娜今天晚上不能和红头发的安妮打扮成一样,她穿着一件像野玫瑰一样粉色的礼服,非常漂亮。因为她并不是演出者,所以觉得自己在这种场合穿什么是次要的,黛安娜把心思都用到了安妮身上,非常注意安妮该穿什么衣服,梳什么样的发型。为了亚邦里的名誉,应该把安妮打扮得即便是女王也对黛安娜的设计感到满意。
“唉呀,这里的褶边稍稍有一点儿——啊,算了吧,系上腰带吧,把鞋穿上。头发分成两部分,粗的编成三股,在中间位置系上大的白色丝带——嗯,前额的卷发还是就那样吧,这样,轻飘飘的。这个发型对于你来说太适合了,你梳这个发型,好像圣母了,阿兰夫人也说你像吧。把这个好看的白玫瑰插在你的耳后,家里只开了这么一朵,为了安妮今夜的演出,我把它摘下来了。”
“戴一串用珍珠串成的首饰怎么样,上礼拜马歇从街上给我买回来的,马歇要是看到我佩戴上了,我想他会高兴的。”
黛安娜噘起嘴巴,好像仔细选择角度似的把黑发的头向一边倾斜,然后做出了结论,还是佩戴上首饰好,把项链戴到了安妮纤细的脖子上了。
“这样一来,显出你气质非常文雅。”黛安娜由衷地说道。“姿态是有品格的,不过也许还是因为样式好吧。我现在快成了个胖子了,虽说还没达到这种程度,也会很快变胖了,啊,我只好死心。”
“那样不就有了可爱的酒窝了吗?”安妮说着,一边看着生气勃勃的、美丽的黛安娜,一边可爱地笑道,“吃点儿生奶油,酒窝好像就会陷下去的,有酒窝真好呀。我对酒窝彻底不抱幻想了,我一辈子也长不出酒窝来的,因为我的梦想已经实现了许多了,不该再有什么抱怨了,怎么样?”
“已经可以了。”黛安娜刚说完,玛里拉出现在门口了。玛里拉的白头发增多了,依然干瘦,脸庞修长,只有脸色比以前柔和多了。
“请,玛里拉,请看我们的朗诵家,够漂亮吧?”
玛里拉用一种令安妮感到奇怪的声音说道:
“应该打扮得规规矩矩、正正经经的,这个发幸很中意。不过,如果就这么外出到满是灰尘的夜露的路上去,衣服就弄完了,就穿这身儿衣服到夜里去,不太薄了吗?
“基本上没有像蝉翼纱这种没有实用性的东西,连马歇自己买回来时也这么说。不过,最近对马歇说什么也是白费,虽然我说的话他也听,可是现在他不愿听我唠叨了,因为是给安妮买东西呀。连卡摩迪的店员也认为马歇是个冤大头,她们只要一说这东西漂亮、流行,马歇就掏钱买。
“安妮,要小心别让车轮子把裙子的下摆刮坏了,另外,再带一件厚的外套。”
说着,玛里拉便急急忙忙下楼去了,她想尤其是安妮的头发那么一梳,显出这孩子是那么的可爱,真叫人感到自豪,自己不能去听音乐会,听不到安妮的朗诵太遗憾了。
“外边潮湿,这件礼服是不是不行呀?”安妮像是担心地说道。
“没事儿。”黛安娜边说边把百叶窗推开。“多美妙的夜晚呀,不会有露水的,能看见月光。”
安妮也站到了黛安娜的身旁。
“窗户是朝东的,所以能看到早晨的太阳是怎样升起来的,令人非常喜悦。看到早晨从对面平缓的山丘开始来到,那才了不起呢。从枫树的树缝之间,能看到早晨太阳闪亮的光芒,而且每天早晨都不相同。沐浴在早晨第一片阳光中,感觉到心灵都得到了净化,黛安娜,我非常喜欢我的房间。下个月,如果我到城里去了,不是就和这个房间分别了吗,我可怎么办才好呢?”
“喂,今晚可别说进城的话,我求你了,因为那样会令人悲伤的,不能再想了,今晚想痛痛快快地高兴高兴,不是准备要登台朗诵吗?你心里不是扑通扑通地跳吗?”
“我真是一点儿也不在乎呀,因为我已经多少次在人们面前朗诵了,已经什么都不想了。因为我已经朗诵过了《少女的誓言》,这是首非常令人伤感的诗。罗拉•斯文萨说她表演喜剧。比起让人发笑的东西,我还是喜欢令人悲泣的。”
“观众若是再次鼓掌,你朗诵什么呢?”
“什么再次鼓掌,肯定不会的。”安妮笑而不理。她确实也从心里想到,她的朗诵要被再次鼓掌的,明天早晨吃早饭的时候,把当时的情景说给马歇听,嗯,明天早晨的情景浮现在安妮眼前。
“啊,听到马车声了——是比利和珍妮,哎,咱们去吧。”
因为比利•安德鲁斯说他无论如何也要坐在助手座上,安妮只好坐到了他的旁边。作为安妮来说,和珍妮、黛安娜一起坐到后边是最好的了,那样可以尽情地说笑,而和比利坐在一起,似乎没有什么可期待的了。
比利是一个长着一张圆脸,大高个子,慢腾腾的20岁的青年,非常不健谈。因为比利非常崇拜安妮,能够和身材纤细、姿态严肃的坐在旁边的安妮一直坐到怀特桑德去,他非常高兴,满脸得意。
安妮侧着肩一边跟黛安娜她们说着话,时常也和比利说上几句,赶着马车到怀特•桑德太高兴了。比利只是笑眯眯地听着,等他想起什么话题来刚要插嘴时,话题已经换了。
今晚参加音乐会的人们都很激动、兴奋。在通往大饭店的路上,人流马车络绎不绝,串串笑声回荡在四周。
马车在大饭店门前停住。从车上下来的安妮等人抬头望去,只见大饭店的整个建筑在夜色中显得耀眼辉煌,分外醒目、庄严。音乐会组委会一名女士正站在门前迎接着他们。安妮随着那位女士来到了演员休息室。夏洛特丹交响乐团的演员早已把那里挤得满满的了。面对眼前的一切,安妮竟然有些怯场了。她心里有些害怕,觉得自己整个是一个乡下人,连刚才在家里还认为是华丽过分了的礼服,怎么一到了这里,竟变得那么的简朴、一般了呢。在这些身穿华丽、高贵的丝绸服装的贵妇人当中,安妮感到自己的礼服太普通了。如果与身边那个高个子举止非凡的妇人佩戴着的钻石相比,自己的那副用珍珠串成的首饰简直大微不足道了。还有,和其他人装饰着的在温室里培育出来的艳丽的鲜花相比,安妮头上插着的玫瑰显得是那么的寒酸。
安妮把帽子和外套一脱掉,简直成了角落里一个不引人注目的小不点儿,她真想马上回到自己的家——格林•盖布鲁兹去。
这时,大饭店的大音乐礼堂的舞台被灯光照得通明,安妮越发感到呆在这里不行。刺眼的光线令人目眩头晕,香水味及周围叽叽喳喳的说话声令安妮呆呆地愣在那里,不知所措。从舞台大幕的缝隙向外观瞧,只见黛安娜和珍妮正坐在后边的众席上,一副愉快高兴的神情。
安妮的身旁是一位穿着粉色丝绸礼服的胖女人。另一旁是一位穿着带白色花边
的礼服、个子高高的、看上去有些傲慢的女孩子。安妮被夹在这两个人中间。胖女人不时地来个急转身,把身体横过来,隔着眼镜直盯盯地观察着安妮。安妮对于被别人如此面对面地、离得这么近地观瞧非常反感,真想大声训斥她一顿。而穿白色花边礼服的女孩子,则与她邻座的人用懒洋洋的口气说什么农民呀、农民的女儿呀、乡村艺人等等。安妮听了这些,心里暗想,就是一直到死,自己都会憎恨这个穿白色花边礼服的女孩子。
这天晚上,令安妮更不走运的是,正好有一位专业的朗诵家住在这个大饭店里。她也将在这天晚上的音乐会上献艺。她是一位举止高雅、形体漂亮、长着一双黑眼睛的女人。身穿一件月光网眼状的、闪闪发亮的银灰色长礼服。她的嗓音、黑头发以及宝石都美妙绝伦。表演时,她用变换自如的声音,表现了非同凡响的感染力,观众听了她的表演全都被征服得狂热起来。
这时的安妮已经完全忘却自己和担心什么了,她眼睛闪着亮光,简直听得入了神。朗诵一结束,安妮便激动得用手把脸捂上了。
在这位专业朗诵家献艺之后,别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再朗诵了,根本不能了。安妮原来以为自己的朗诵会很不错呢,这下可怎么办。啊,真恨不得立刻生出双翅飞回格林•盖布鲁兹!
就在她心烦意乱,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听见台上有人叫安妮的名字,安妮听后费力地站了起来,步履蹒跚地走到了舞台上,穿白色花边礼服的女孩子似乎像有
点儿心虚似地说了句什么,然而安妮并没有注意到,注意到了也不会明白的。
看到安妮脸色苍白地出现在舞台之上,观众席上的黛安娜和珍妮都为安妮捏着一把汗,两个人担心地把手紧紧地握到了一起。
安妮完全感到怯场了。虽然说到此时为止,她曾不知多少次在众人面前朗诵表演过。不过,像今天晚上这种场合,在如此规模的音乐礼堂内,在如此众目睽睽之
下,在如此众多明星汇聚的盛会之上表演朗诵,对安妮来说,还是有生以来第一次。
安妮完全被吓倒了,连身体都僵直了,她感到周围到处是闪光耀眼的一片,到处是异样的感觉。安妮觉得自己这下是真的。彻底被打败了。穿夜礼服的女人们,用批判的眼光看着她,议论纷纷,显露出她们的富有和有文化。安妮头脑已经乱成了一团。台下的这些人,与坐在讨论俱乐部长椅上的自己的朋友、邻人们的那种看惯了的充满善意的脸,完全不同呀。
坐在这里的人们,听了安妮的朗诵,会毫不留情地批判,纷纷进行谴责的。他们会像那个穿白色礼服的女孩子那样,也许会说安妮朗诵的是什么呀,一个乡下姑娘会朗诵什么呀,安妮感到了凄惨和绝望。
安妮心情沉重,吓得两腿直打哆嗦,胸口扑通扑通地直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如果此时她临场逃脱了,会觉得一生都要生活在屈辱之中的。即便这样,安妮在接下来的一瞬间还是想从舞台上逃走。
安妮睁开眼睛往台下一看,突然吃惊地盯住了观众席上的一个人。原来这时在后边的座位上,是基尔伯特笑嘻嘻地坐在那里,安妮仿佛看到基尔伯特战胜了自己,正在嘲讽地笑着呢。
当然,这不过是安妮的想像而已,而实际上事情并非如此。基尔伯特只不过是对今晚的音乐会,会场的气氛等等无意识地笑了。还有,他对今晚身材细高、穿着白边礼服的安妮的身姿,安妮骄傲的神情和以棕榈树为背景的舞台等等感到非常美妙,而并没有笑得过分。他的身边是乔治•帕伊和他坐在一起,乔治的脸上确实像是战胜了对手似的,充满了嘲笑的味道。不过安妮对乔治并不在意。在意的话,她也不屑让乔治成为她的心病的。
安妮深深地呼吸了一下,自豪地把脸扬起,勇气和决心像电流一样迅速流遍了
她的全身。在基尔伯特面前,决不能失败,决不能成为基尔伯特嘲笑的对象。
不安和紧张一下子全消失了,安妮开始朗诵了。清脆美丽的声音,不间断地在大厅的各个角落回响。安妮完全恢复了沉稳、自信,与刚才的严重怯场相反,她现在轻松自如极了。
安妮的朗诵一结束,观众席上立即响起了发自内心的暴风雨般的掌声。安妮因高兴而两腮绊红地一回到座席,穿粉色礼服的胖女人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并用力地握着。
“啊,太好了!”这个胖女人气喘吁吁地说。“我完全像个孩子似的,哇哇地哭了起来,是真的呀,嘿,人们会再次喝彩的,我想会为你再次喝彩的。”
“啊,我真的那样成功?”安妮有些慌乱地说,“我不上场,马歇会灰心丧气的,马歇一直断定我会被再次喝彩的。”
“若是那样,让马歇感到灰心可不行呀。”穿粉色礼服的妇人说着并笑了。
安妮两眼清澈,两腮绯红,轻松地又再次登上舞台。这次她选择了个与众不同、有趣又奇异的题材进行了朗诵。听众渐渐地被安妮朗诵的魅力所吸引了。在那之后,像为了祝贺安妮胜利似的,夜幕降临了。
音乐会一结束,穿粉色礼服的胖女人(实际上她是美国百万富翁的夫人),俨然成了安妮的保护人,向大家介绍着安妮。大家对安妮的朗诵感觉好极了。专业朗诵家埃班兹夫人也来到了安妮的身边,用优美的声音称赞安妮,说安妮对题材内容的理解太深刻了。连穿白色花边礼服的那个女孩子也对安妮不厌其烦地赞扬了一番。
随后,是到装饰得富丽堂皇的餐厅进餐。和安妮一起来的黛安娜和珍妮也被邀请一起进餐。这时却到处也找不到比利,原来比利不愿意借安妮的光来吃饭,他躲了起来。
等宴会一结束,比利和马车已经一起在外边等着了。三个女孩子愉快地在静静的、白色月光的照耀下,启程回家了。安妮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凝视着黑黑的枫树树梢上边的清澈的天空。
在这清澈、沉寂的夜晚,该有多么好的心情呀!对于一切来说,该有多么了不起呀!周围漆黑一片,能听到海的咆哮。黑暗之中的悬崖,像是童话王国中守护岸边的强壮的巨人似地耸立着。
“太妙了!”马车一启动,珍妮就叹了一口气说道。“我真想成为有钱的美国人哪!夏天住在大饭店里,身上佩带着宝玉,穿袒胸式的礼服,每天吃冰淇淋和鸡片色拉,比做学校的教师可快乐多了。
“安妮今天的朗诵是最棒的了。虽然刚一开始时我还有点担忧,我觉得,你比埃班兹夫人朗诵得都好。”
“不,不应该那么说。”安妮急忙地说。“那样说就太离谱了,我不如埃班兹夫人朗诵得好,她是专业的,我可只是个学生呀。我不过是擅长朗诵罢了,大家感到满意,我也就满足了。”
“很多人都称赞安妮呀。”黛安娜说。“以称赞的口气说安妮的人真有不少呀,特别是对安妮朗诵的一部分尤为欣赏。
在我和珍妮的后边,坐着一位美国人,头发、眼睛都是黑色的,我觉得他是个非常浪漫的人。他还给乔治•帕伊画了幅有名的画呢。住在波士顿的乔治母亲的表妹,和那个人的同班同学结婚了。”
“哎,珍妮是不是听到那个人这么说的,‘舞台上的那个长着提奇亚诺[注]式的头发的女孩子,是谁呢,脸蛋像画出来的似的。’他是这么说的,怎么样,安妮?可是,提奇亚诺式的头发,是怎么回事?”
“如果翻译过来,说的就是红头发。”安妮说完笑了。“所说的提奇亚诺,是有名的意大利画家,喜欢画红头发的女人。”
“那些女人佩带的钻石你看到了?”珍妮叹息道,“真是耀眼夺目呀,哎,难道有钱不好吗?”
“其实,我的本身就很富有呀。”安妮充满自信地说。“16年来,我的人生阅历大丰富了。我和大家一样,每天都像女王一样幸福地生活着、幻想着,我感到自己特别充实。快,快,快看那大海,那是光和彩组成的梦幻世界,钱即使有几百万,钻石珠宝即使拥有几千箱,也不能和如此美妙绝伦的大自然相比。假如说有人愿意用钱、用珠宝钻石阂的丰富的自由的生活相交换,我还不会同意呢。
“如果成了像那个身穿白色花边礼服的女孩子的话,那就糟了。那个女孩子一坐下来就好像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是傻瓜似的。
“难道说想像她那样板着脸生活一辈子吗?穿粉色衣服的那个女人,虽说也亲切和蔼,却是个矮挫的圆胖子,简直像个啤酒桶。埃班兹夫人,长着一双非常悲哀的眼睛,肯定是因为她那双不幸的眼睛,才会有那种脸庞的。珍妮难道说你真的想成为那种人吗?怎么样?”
“啊,我还弄不明白呀。”珍妮好像并未完全理解地说。“我想如果有了钻石,会得到安慰的吧。”
“啊,总之我呀,我不想成为我以外的什么人,一辈子不想靠钻石来得到安慰,这样就行了。”安妮像宣誓似地说,“我只要用珍珠串成的项链,这对格林•盖布鲁兹的安妮来说就是最大的满足了。买这串珍珠的时候,寄托了马歇对我的爱,什么夫人。太太们的宝石,诱惑不了我。”
第三十四章 奎因学院的女学生
第三十四章奎因学院的女学生
在接下来的三个礼拜里,整个格林•盖布鲁兹一直在为准备安妮的入学而忙得不可开交。似乎有做不完的针线活儿,叮嘱不尽的话,决定不过来的事情。
光是安妮穿的漂亮衣服,马歇就给准备了好几件。只有这次破例,无论马歇提出买什么或拿出什么,玛里拉都没出来反对,相反还答应得特别痛快。不仅如此,一天晚上,玛里拉又夹着一块绿色的薄布料上楼来到了东厢房。
“安妮,你看看这块布料,做件漂亮的晚礼服怎么样?按说你的衣服已经不少了,没有必要再做了,但我想在城里出席个什么晚会时,肯定需要件讲究的盛装。
“听说珍妮、鲁比和乔治每人都做了一件晚礼服,而惟独你没有。上礼拜,我求阿兰夫人陪我进了一次城,专门挑选了这块面料,打算请埃米里•吉里斯给做一件。埃米里这个人聪明手巧,做起衣服来特别在行。”
“噢,玛里拉,这太好了,谢谢您为我想得这么周到,能得到您这般热情关怀,我真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没过几天,埃米里便按照要求做成了件百褶裙式的晚礼服。
这天晚上,安妮特意为玛里拉和马歇穿上了这件晚礼服,在他们面前背诵起了《少女的誓言》这首诗。看着安妮那神气十足的样子和优雅的举止,玛里拉不禁又回忆起了安妮第一天来到格林•盖布鲁兹那个夜里的情形。那个身穿带有黄斑、不像样子的灰色混纺衣服,胆怯地站着的性情古怪的孩子的身影又浮现在了她的眼前——从孩子那双充满泪水的眼睛里,可以窥视出她内心的极度悲伤。
一想起那时的安妮,玛里拉不由得流下了眼泪。
“玛里拉,是不是我背诵的诗让你感动落泪了?”安妮高兴地说道,并弯下腰去,在玛里拉的脸上吻了一下。
“净瞎说,才不是呢。”玛里拉说道。玛里拉觉得被诗之类的东西感动得伤心落泪是件丢面子的事。“我刚才不知不觉又想起你小时候的事儿,你长大了,变成大姑娘了,要是总那么小该有多好呀!
“安妮,你现在个子长得这么高,人也出落得漂亮极了。再穿上这件礼服,简直都让我有点认不出来了。一想到你就要离开亚邦里了,我心里总是空荡荡的,不
是个滋味儿。”
“玛里拉!”
安妮说着,一头扑到玛里拉的怀里,用手捧住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以一副认真的眼神看着玛里拉的泪眼。
“其实,我一点儿也没变呀,只不过是稍稍修剪了一下多余的地方,让枝叶伸展开来罢了。站在你面前的确实是我呀,和以前的安妮没什么两样。无论我走到哪里,表面上怎么变化,都没关系,心里边还是玛里拉那个可爱的小安妮呀。我要让玛里拉。马歇在格林•盖布鲁兹永远幸福地生活下去。”
安妮把自己那张年轻可爱的小脸,紧紧地贴在玛里拉的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手搭在了马歇的肩上。
此时此刻,玛里拉只是想,要是总是这样亲热地搂抱着安妮该有多好呀。马歇眨着眼睛,慢慢地站起身,来到了外面。夏季的夜空下,马歇慌乱不安地横穿过院子,在白杨树下的栅栏门前停住了脚步。“我这么宠安妮,她却一点儿也没变得任性。有出息。”马歇似乎在夸奖安妮,自言自语道。“我偶尔也爱管管闲事,不过什么毛病也没管出来。这孩子聪明过人,长得漂亮,心也好——这是最最重要的。
“安妮真是苍天对我们的恩赐呀,如果说这是运气的话,那么斯文萨夫人准会要求转嫁这个幸运的错误。可我却不承认自己有运气,这只不过是天的旨意罢了。上帝大概预料到我们需要个孩子吧。”
安妮进城的日子终于来临了。九月的一个晴朗的早晨,安妮含泪同黛安娜和玛里拉依依惜别后,便随着马歇上了路。
送走安妮,黛安娜为了忘掉别离的痛苦,和卡摩迪的堂兄妹们一起到怀特•桑德的海边游玩去了。再说玛里拉,自从安妮走后,一天到晚除了干活还是干活,想借此忘却过去,可是怎么也忘不掉,心里如刀绞灼烧一般难受。
那天晚上,玛里拉望着走廊尽头的东厢房,一种强烈的孤独感油然而生。凄惨地上了床的玛里拉,脑袋一挨到枕头,便又想起了安妮,随即暗暗地抽泣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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