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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山墙的安妮

_10 露西·莫德·蒙哥马利(加拿大)
基尔伯特热心地把小船划到了停船场,安妮决不能再拽他的手了,她自己敏捷地跳到了岸上。
“谢谢你救了我。”安妮开口说了句话就要走开。
基尔伯特也从船上跳了下来,说了声“等一等”,并赶上来抓住了安妮的手。
“喂,安妮!”基尔伯特结结巴巴地说。“我们不能成为朋友吗?以前我嘲笑过你的头发,是我错了,让你生气了,其实那只不过是开个玩笑,再说那也是过去的事儿了。你的头发现在变得非常漂亮了,是真的,咱们和好吧,啊?”
瞬间,安妮犹豫了,虽然她的外表仍然是冷冰冰的。安妮的心里好像涌起了非常美好的东西似的,这是一种初次尝试到的奇妙的感觉,胸口也咚咚地跳个不停,然而很快这种感觉就又变成了糟糕的情绪。她又开始动摇了,脑子里又想起了以前的怨恨,两年前的那一幕,仿佛就像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浮现在眼前。她被基尔伯特诬蔑,在众人面前受辱,也许在更年长的其他人当中,那件事已经成了他们的笑柄。安妮对那件事的怨恨随着岁月的流逝丝毫也没有减弱,她讨厌基尔伯特,发誓决不能宽恕他。
“不!”安妮冷冰冰地回答说。“我们决不可能成为朋友,也不想和好!”
“我懂了!”基尔伯特跳上了小船,脸气得通红。“到现在,我已经两次求你说我们和好吧,好!随你的便!”
他粗暴地抓起了船桨,发怒了似的,拼命划着船走了。
安妮站在枫树下边羊齿草生长茂密的小斜坡上,板着脸把头扭了过去,她感到后悔了,这种感觉甚至还说不出来。的确,基尔伯特曾经给安妮带来过极大的羞辱,可是……
当只剩下安妮一人时,她真想哭。由于精神松弛带来了副作用,她仿佛觉得基尔伯特那双可怕的眼睛在紧紧盯着她。
当安妮走到斜坡中途时,碰到了珍妮和黛安娜。原来,刚才俩人发疯了似地跑回到池子那边,搬救兵去了,巴里夫妇没在家。鲁比因惊吓歇斯底里发作了。她们俩把鲁比一个撇下,听任地自己慢慢恢复,两个人又穿过“幽灵森林”,渡过小河,跑到了安妮的家,家里也没人,玛里拉到卡摩迪去了,马歇在后边田地里晒干草。
“噢!安妮!”黛安娜喘着气搂住安妮的脖子久久不放,见安妮好好的,她高兴得哭了。“安妮……我还以为你被淹死了……我好像觉得……我杀了人似的……是我们……强迫你扮演……艾伦的。鲁比的歇斯底里又发作了……安妮,你怎么回来的?”
“我爬到了桩子上。”安妮疲倦地说。“后来,基尔伯特划船从那里经过,我坐了他的小船才回到岸上。”
“噢!安妮,这该有多了不起是吗?多罗曼蒂克呀!”珍妮终于也能开口说话了。“从现在开始该和基尔伯特说话了吧?”
“不!不说!”
安妮立刻痛快地回答说,一瞬间她又恢复了以前的精神。“珍妮,今后你不会再听到我说什么罗曼蒂克了,太可怕了,这么做太不好了,是因为我不好才连累了大家。
“我呀,我的星座真是个倒霉的星座,不论我做什么或是不做什么,总是把我的好朋友陷入到窘境之中。黛安娜,这下把你父亲的船也弄沉了,我预感到今后再也不能到池子边去玩了。”
所谓预想,平时并靠不住,不过安妮的估计却完全正确,若是知道了今天发生的这件事,巴里和卡斯巴特家准会大吃一惊,引起一场大骚乱的。
“你这孩子,真是的,到什么时候你才能懂事呀!”玛里拉听了之后怪罪安妮说。
“没事儿,玛里拉,”安妮乐观地说。安妮在事情过去之后,独自一人在东厢房痛哭了一场,心神完全安定了下来。“我认为我通情达理,成为坚定的人的可能性渐渐地高了。”
“为什么?”
“是这样的。”安妮开始解释说。“今天发生的事儿,对我是个很好的教训。自从我到这里之后,就不停地惹乱子,可多亏了这些乱子才把我的毛病一一都改正了过来。通过‘别针事件’我明白了不能乱动别人的东西了;‘幽灵森林’的事儿,教育了我不能胡乱地过分想像;把药水错放到蛋糕里惹出的麻烦使我懂得了烹调时必须小心,注意力集中才行;染头发的蠢事告诉我不能有虚荣心。我现在呀,什么头发了、鼻子的,完全都不去想了一一偶尔也确实有一点点想过,尽管也有过。
“今天的事儿,都怪我成天老想什么罗曼蒂克,现在我明白了,在亚邦里找什么罗曼蒂克那是白费事。在几百年前塔里的嘉梅罗特,寻找些浪漫还行,现在我不再吵吵什么浪漫了,最近在这方面我敢肯定,玛里拉。”
“这样很好。”说到底,玛里拉对安妮还是很怀疑。
玛里拉从椅子上起身出去了,一直在老地方坐着的马歇,把手放到了安妮的肩上。
“彻底打消了罗曼蒂克也不行呀,安妮。”马歇不好意思地小声说。“稍稍有点罗曼蒂克也是好事呀,但太过分就不好了,只要在心里有一点点……”
第二十九章 难忘的一件事
第二十九章难忘的一件事
安妮赶着牛,沿着“恋人的小径”从牧场走了回来,这是九月的一个黄昏。
林间空地和林隙之间都洒满了红宝石色的晚霞余晖,连小径也被抹上了一层红宝石色。不久,这种红宝石色渐渐地变成了枫树的树影。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枞树的枝头下面,笼罩着一层由空气形成的像是葡萄酒一般的清澄的紫色薄雾。晚风拂过树梢枝头,黄昏时分,再没有比这风声更优美的音色了。
牛群悠然地踱着小步走在小径上,安妮则即兴吟诵起了《玛米奥》[注]中战争的一节。这首诗是去年冬天在英语课上学到的,斯蒂希老师曾要求全体同学背诵过,安妮完全被那威武雄壮的诗的韵律所陶醉了。想像中,她仿佛还听到了战斗中长矛利剑交兵的剧烈铁器碰撞声。当吟诵到“不屈的枪兵们,即使在阻挡着人们的阴暗恐怖的森林面前,也丝毫没有怯步”时,安妮出神地停住了脚步,她要闭上眼睛,假想一下自己也成为那些勇士中一员的气氛。当她睁开眼睛时,发现黛安娜正朝着她迎面走来。一看见她那副郑重其事的神态,安妮便立刻猜出准是有什么消息,可安妮并不想马上表露出自己的好奇心。
“哎,黛安娜,你看这黄昏是不是有点儿像一场紫色的梦啊?真高兴能活在这个世上。每逢清晨,总觉得朝霞无限好,可是一到傍晚,又认定最美不过夕阳红了。”
“确实是个美妙的傍晚,不过,安妮,我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能猜出来吗?准许你有三次机会。”
“嗯,一定是夏洛特•吉里斯要在教堂举行婚礼,或者是阿兰夫人希望我们能够帮助她装点布置教堂吧?”安妮不加索地大声说道。
“不对,不对,还有一次机会,再猜猜看。”
“珍妮的妈妈是不是要为她举办一次生日晚会呀?”
黛安娜又摇了摇头,黑色的眼睛调皮地一眨一眨的。
“那我就实在猜不出来了。”安妮为难地说。“要不就是昨晚的祈祷会结束后,穆迪•斯帕约翰•麦克法逊送黛安娜回家了。对不对?”
“肯定不对!”黛安娜气得声音都变大了。“你这个家伙,看来是怎么也猜不中了。是这样,今天,约瑟芬祖母给我母亲来了封信,信里说,她希望下个礼拜二,你阂能进城在她家里住上几日,她准备带我们去参加商品博览评比会。”
“太好了,黛安娜!”安妮用嘶哑的嗓音喊着,赶紧倚靠在枫树上,兴奋得差点晕倒在地上。“真的吗?不过,玛里拉肯定不会让我去,她不赞成我出去瞎走,上个礼拜,珍妮邀请我一块去怀特•桑德大饭店参加美国人举办的音乐会时,玛里拉就这么说过。珍妮还说要同我坐两轮马车去呢。我虽然很想去,可玛里拉却对珍妮说,我必须在家里学习,最后,这件事还是吹了。我感到非常失望,心里委屈极了,睡觉前连祷告的心思都没有了。但后来又觉得后悔,便半夜起来祷告了一次。”
“有办法了,让我母亲向玛里拉求求情吧,看在她的面子上,玛里拉准会答应的,玛里拉要是能点头同意,可就太好了。安妮,我一次也没参加过商品博览评比会,大家都在议论着这件事,我脑袋里也始终在惦记着。珍妮和鲁比都已经去过两次了,她们说今年还要去。”
“我在最后决定下来之前什么也不想考虑。”安妮的态度比较坚决。“如果朝思暮想的,仍去不上的话,我是无论如何也承受不了这个打击的。可换句话说,如果真的能去的话,要是能赶上新衣服做出来就好了。玛里拉说我不需要什么新衣服了,旧的衣服足够穿上一冬天了,但她还是给我做了条新裙子。裙子非常漂亮,桔红色,样式很流行。玛里拉最近给我做的衣服都很时髦,她还对马歇说,要是再把衣服拿到林德夫人那儿去做,她会受不了的。马歇还表示,要给我做件新衣服。玛里拉已经买来了漂亮的蓝色毛织布料,并委托卡摩迪的专业成衣店给裁制,礼拜六晚上就能做出来。我简直想像不出穿戴着新衣帽走向教堂会是个什么样子,但又觉得不能不想,最终还是想像出来了。
“帽子还是马歇在卡摩迪给我买的那顶,是个很精巧时髦的,带有金色的装饰穗带的蓝色天鹅绒帽子。你的那顶帽子也很雅致,戴起来相当合适。上个礼拜天,当我看见你戴着它走进教堂时,我还为你感到过自豪呢。整天只想着穿戴的事儿是不是不太好呀,玛里拉说这样下去会有罪的,不过,我还是对它非常感兴趣。”
玛里拉终于答应让安妮去参加商品博览评比会了,巴里先生礼拜二将带着两个孩子去。
从亚邦里到夏洛特丹足足有30英里。因为巴里先生当天要赶回来,所以早晨必须早早地出发。安妮的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所以礼拜二那天天还没亮就出发了。她向窗外望去,“幽灵森林”对面的东方天空,万里无云,一片耀眼的银光,看样子天气肯定坏不了。斯洛普的西屋里闪烁着灯光,估计黛安娜也起床了。
就在马歇生火的时候,安妮已经梳洗完毕了。在玛里拉下来之前,她已经准备好了早饭,不过,因为兴奋,她自己却吃不下去了。
早饭刚完,安妮便穿戴上全新的衣帽,出门了。安妮过了小河,穿过枞树林,急急忙忙奔向奥查德•斯洛普。巴里先生和黛安娜早已在那里等候了,三人会合在一起后就径直朝夏洛特丹出发了。
尽管路途遥远,但安妮和黛安娜两人都异常地兴奋,没感到一丝倦意。两人一边欣赏着两侧刚刚收割完庄稼、沐浴着朝阳的田野,一边聆听着马车走过露水打湿的街道发出的那种嘎吱嘎吱声。空气清爽、新鲜,如青烟般的晓雾索绕在峡谷间,漂浮在山丘上。
马车穿过了一片树叶已开始变红的枫树林后,眼前出现了一座桥,越过桥再往前走,是一段弯弯曲曲的沿海道路。路旁星星点点地分布着几座被风浪哗啦哗啦吹打着的灰色的渔家小屋。驱车登上山顶,便能环视到周围起伏平缓的丘陵和蓝色的霭霭云雾以及朦胧的天空。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发现许多有趣的景观。
三个人到达城里时,已经接近中午了。马车在一座米心树木房子前停了下来。这是一座相当华丽的古老住宅,它位于稍稍远离大街的一个地方。枝繁叶茂的米心树、榆树环绕在它的周围,巴里小姐正站在正门前迎候他们呢,那双敏锐的黑眼睛里闪烁着亲切、热情的目光。
“终于来玩儿了,是吧,安妮?哟,长大了,来比一比,看看是不是长得比我都高了?嗯,安妮好像比从前漂亮多了。其实,不用我说也是有目共睹的。”
“哪里,哪里,您过奖了。”安妮笑着谦虚地说。“我和从前相比,雀斑是少多了,我只是对此感到庆幸,不过其它地方也能变美,我连想也没想过,能得到奶奶这样的夸奖,我真是太高兴了。”
巴里小姐的家正如安妮后来向玛里拉介绍的那样,陈设得非常华丽。就在巴里小姐去安排午饭的时候,安妮和黛安娜一直在客室里左顾右瞧着,这里太豪华了,令两个在乡村长大的孩子大开眼界。
“真像王宫一样呀。”黛安娜悄声说道。“以前我从未进过约瑟芬祖母的家里,没想到竟然这么漂亮。我真想让朱丽亚•贝尔也来看一看,我为自己的祖母拥有这样的客室而感到自豪。”
“天鹅绒的地毯,还有丝绸的窗帘。”安妮出神地叹道。“我曾在梦中见过这些东西,万没想到这里会让我静不下心来,这个房间的好东西多得真让人感到眼花缭乱,弄得我连幻想的余地都没有了。”
在城里小住的几天对安妮和黛安娜来说,成了终生难忘的回忆,她们一直都沉浸在快乐、幸福之中。
礼拜三,巴里小姐带着她们参加商品博览评比会,三个人在会场度过了愉快的一天。
“太有魅力了。”安妮后来对玛里拉叙述道。“当初真不知道评比会能那么有趣儿,实在难以判断出哪个部门最有意思。要我说呀,还是骏马、鲜花以及手工艺品最好。乔治•帕伊的编织刺绣取得了一等奖,真令人兴奋。您想,连乔治都成功了,不是证明我也会干得不错吗?
“哈蒙•安德鲁斯先生带来的格拉本斯特因[注]品种的苹果获了二等奖,还有贝尔校长家养的猎获得了一等奖。黛安娜说,礼拜日学校校长先生凭养猪得了奖真是个杰作,我怎么也不明白,她为什么会那么想,玛里拉明白吗?克拉拉•露易兹•麦克法逊的绘画也人选了。另外,林德夫人自家制做的黄油和干酪也获得了一等奖,亚邦里人都相当能干吧。那天到会的足足能有几千人,玛里拉,我觉得,自己置身在那茫茫的人海中,真有些太渺小了。
“巴里小姐还领着我们在特别观览席上观看了赛马。林德夫人没去看。赛马这玩意很庸俗的,作为教会的成员,有义务做出榜样,带头不参与。不过,还是有很多人去看热闹了,所以谁也没注意到林德夫人的缺席。
“可毕竟赛马这玩意不是经常能去看的,还是相当精彩的。黛安娜更是兴奋异常,她觉得红鬃马有把握取胜,说要赌10分钱,我没跟她打赌,因为阿兰夫人不赞成赌输赢玩。
“牧师夫人是我的好朋友,在良心上应对得起她,最终还是红鬃马赢了。
“我还看见男人们乘坐气球升上了天空。我也很想试试,玛里拉,一定很惊险刺激吧。还有一个算命老头,如果付给他10分钱,他带的小鸟就会用嘴抽出一支神签来。巴里小姐给我们每人10分钱,让我们去算算命。我的签上说,我将来要漂洋过海,和一个面色稍黑的有钱人结婚。抽签之后,我就开始注意观察那些面孔稍黑的人,但没有一个是我能相中的,我还是没有缘分阂的白马王子邂逅相遇呀。
“噢,玛里拉,这真是难忘的一天,晚上我都累得睡不着了。
“巴里小姐如约安排我们睡在了客室里,那客室可以说是个不一般的房间。可是玛里拉,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住在这么豪华的客室里反而觉得没有想像的那样好了,孩提时代非常向往的东西,终于盼到手了,可又觉得并不那么可心。
“礼拜四,我们乘车去游园,玩儿得很开心。晚上,我们又随巴里小姐出席了音乐学校举办的音乐会。著名的歌手普里麦当娜演唱了歌曲,当时我的心情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我兴奋得兜不出话来了,只是出神地呆坐在那里。
“玛丹•谢利茨基长得漂亮出众,白缎的裙子上镶嵌着宝石,她的歌声使我产生了一种仰望星空的感觉,眼泪不由得籁籁地流了下来。这可是幸福的眼泪呀。
“音乐会结束后,我一下子变得颓丧起来,对巴里小姐说我好像再也回不到日常生活中去了。于是,巴里小姐便劝我到街对面的餐馆去,说吃点儿冰淇淋就会好点儿的,我原以为这不过是她在安慰我,可实际上果真像她说的那样,冰淇淋好吃极了。
“玛里拉,夜里11点钟,我们坐在餐馆里品尝着冰淇淋,太神气了。黛安娜说她向往着都市生活,巴里小姐问我怎么认为,我回答说,因为没有经过认真的考虑,所以回答不出来。
“上床后我就开始考虑这个问题,我觉得考虑问题最好是在睡觉前进行。最后,我得出结论:我不留恋都市生活,我认为现在这样很好。像夜里11点在餐馆里吃冰淇淋的事,偶尔还可以,还是像平常一样在东厢房里睡觉香呀。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我对巴里小姐说了自己的想法。巴里小姐听后只是笑一笑,不管我说什么,巴里小姐差不多都笑。我说相当严肃的事儿,她也是如此。”
礼拜五是该回家的日子,巴里先生驾着马车专程去迎接两个小姑娘。
“过得愉快吗?”巴里小姐临别前问道。
“嗯!过得非常愉快。”黛安娜答道。
“安妮怎么样?”
“自始至终都非常愉快。”
说完,安妮便一头扑过去搂住了巴里小姐的脖子,吻了一下巴里小姐满是皱纹的脸。黛安娜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出这种事来的,她被安妮这种大胆的举动吓了一大跳。而巴里小姐却感到很欣慰,她站在阳台上目送着远去的三个人,直到看不见为止。然后,她叹着气回到了房内。两个孩子一走,家里面就显得特别空旷,没有生气。
说实话,巴里小姐是个非常任性的人,对自己以外的人从不挂在心上。对她来说,所谓重要的人,只是那些对自己有益处的或者是能让自己快活的人。因为安妮使她享受到了人生的乐趣,所以巴里小姐对安妮也特别中意。这样一来,她对安妮也越发关心起来,安妮的音容笑貌,可爱的一举一动,都给巴里小姐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当初听说玛里拉从孤儿院领养一个孤女,我还认为她做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呢,没想到这竟然是个明智的选择。像安妮这样的孩子能来我家,连我自己也感到幸福,觉得自己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巴里小姐独自在心里嘀咕着。
安妮和黛安娜回家的心情也像进城一样愉快。想到前面就是等待着她们的家,两个人激动得心都快跳出来了。
三人穿过怀特•桑德,来到海岸大街时,太阳已经落山了。在藏红花色的天空下,远处亚邦里的山丘黑鸦鸦地连到了一起。
三人的背后,一轮明月已从海上升起,月光下的海面完全换成了另一副容颜。弯弯曲曲依傍着海岸大街的海湾微波荡漾,脚下的岩石被波涛拍击的声音不绝于耳。海风夹杂着独特的咸味从海滨处迎面吹来。
终于到家了。安妮走过小河上的独木桥,只见格林•盖布鲁兹厨房的灯光一闪一闪的,仿佛是在召唤远途归来的安妮。从敞开的门口可以望见烧得火旺的暖炉,似乎是在同这寒意阵阵的秋夜进行着对抗。安妮兴奋地跑上丘岗,直奔厨房,餐桌上热乎乎的晚饭正在等着她呢。
“回来了?”玛里拉见安妮跑进来,赶紧放下了手中的针线活儿。
“我回来了!啊,还是家里好呀。”安妮兴奋地说道。“看见什么都觉得亲切,真恨不得亲吻挂钟一下。玛里拉,是不是做烤鸡了,是为我特意做的吧?”
“对!我想你长途跋涉,肚子肯定饿了,所以做了点好吃的。快、快,把大衣脱了,马歇一回来,咱们就吃饭。说实在的,你回来我太高兴了。这几天你没在家,我感到特别孤独,没想到四天的时间会有这么漫长。”
吃过晚饭,安妮便坐在了马歇和玛里拉中间,一边烤着暖炉,一边把四天来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讲给她们听了。
“一切都是那么美妙。”安妮愉快地说道。“我想它将是我一生中的划时代的事件。不过,最令我欣慰的是,我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
第三十章 目标——奎因学院
第三十章目标——奎因学院
玛里拉把手里编织着的活儿放到了膝盖上边,然后靠到了椅子背上。“啊,眼睛又累了。”玛里拉呆呆地凝思着。“下次再进城,应该把眼镜换换了,最近,总感到眼睛累得火辣辣的,疼得难受。”
这是十一月的一个黄昏,格林•盖布鲁兹的厨房里,暖炉烧得火旺、通明,炉膛内的红红的火苗在剧烈地跳动着。
安妮像一个土耳其人似地蜷曲在暖炉前的小座垫上,出神地凝视着暖炉内燃烧着的火焰。炉内烧柴是由枫树枝晒成的,似乎百年的夏日阳光正在暖炉中闪烁着。
刚才,安妮还在看着书,而现在书已经不知不觉地从手中滑落到了地上。安妮的嘴角微张,脸上泛着一丝笑意,此时她又陷入到了浪漫的幻想之中。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彩虹,在彩虹之间还有许多巍峨的楼阁。安妮全身心地进入到了这个梦幻的、惊险的、独具魅力的世界中。虽然在现实生活中,安妮总是遭遇失败,但是她在自己想像出来的世界中冒险,每次都表现得异常出色,非常成功。
玛里拉此时正注意着安妮的表情。在微暗的厨房里,借着暖炉里火苗的亮光,玛里拉看到了安妮脸上那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天真无邪的浪漫的表情。这种表情,玛里拉无论如何也做不出来。
玛里拉对于眼前的这个长着灰色眼睛,身材苗条的少女,表面上并未表现出什么特殊的热情,可是在内心深处,她却十分疼爱、关心着这个孩子,她生怕自己把安妮娇惯出一身毛病来,那样茎背她的本意了。
因此,玛里拉平时对安妮总是持一种严厉、批评的态度。安妮无意识地做了错事要赔罪。其实说心里话,如果不是因为觉得安妮可爱,她也是不会采取那种态度的。
实际上,安妮对玛里拉如何如何地在心里暗暗地喜爱自己并不清楚。从玛里拉的外表和一言一行,看不出她对安妮有些什么好感和满意。安妮时常为玛里拉对自己缺乏同情心和理解而感到苦恼。不过,这些念头一闪过后,她又会立刻联想到玛里拉对自己的恩德来,心里责备自己决不应该有这种想法,又会为自己的这种想法感到不安和惊慌。
“安妮!”玛里拉突然说道。“今天,你和黛安娜一同出去时,我遇到了你们的斯蒂希老师。”
安妮吸了口气,很快从梦幻世界回到了现实生活当中。
“真的吗,您怎么不去喊我们呢?其实,我和黛安娜就在‘幽灵森林’里。森林里如今秋意很浓,美得很呀!遍地长满了羊齿草,还有很多油乎乎的像缎子一般的羊。成熟的果实时常会从树上枝头落下来,叭嗒叭嗒落地。这些成熟的小果实落在软缎一般的草丛中,都像睡着了似的。落叶、枯草就像覆盖在大地上的毛毯一样,每个月明星朗的晚上,围着彩虹做成的围巾的小妖精们就会出来,盖上这些毛毯。
“不过,黛安娜几乎什么也没说,她忘不了因为对‘幽灵森林’的幻想而遭到母亲对她的严厉批评。就因为这个,黛安娜的想像力受到了严重的损伤。
“林德夫人说她对马特尔•贝尔已经不再抱什么希望了。我向鲁比打听为什么,鲁比说大概是出于他出卖了恋人的原因吧。像鲁比这样的人,满脑子整天净想着恋人的事儿,随着年龄的增长会渐渐变得更严重的。有恋人是不错,但不去考虑这事也没有什么关系。
“我和黛安娜都约定好了。我们这一辈子都独身,永不结婚。我们两个人都要成为可爱的老姑娘,还要认真地考虑将来在一起生活的事情。不过,黛安娜说她还没决定好,也许她会和一个鲁莽、样子可爱的坏人青年结婚,然后去拯救他,让他洗心革面,重新扬眉吐气地做人。
“黛安娜最近还同我进行了认真的商量。同从前相比,也确实长大了。我觉得我已经不再讲那些孩子气十足的话了,马上就要到14岁了,应该变得非常严肃认真了,对吧,玛里拉。
“斯蒂希老师在最近的一个礼拜三,曾带领我们十多岁的女孩子到小河边,给我们讲了各种问题,比如说十多岁该养成什么样的习惯,树立什么样的理想等等,她对我们非常关心。到了20岁左右,已经确定了人生的基础,因为这时性格已经基本形成。如果基础不牢固,前边说的那些,就什么也建立不起来了,老师这么说的。
“那天从学校回来的一路上,我和黛安娜两个人说了许多事情。我当时的态度非常严肃、认真,玛里拉。我们两个下了决心,一定要小心注意养成有规律的良好习惯,好好学习各种知识,培养自己的思考能力,为到20岁时成长为优秀的人而努力。20岁,一转眼就会飞快地来到了。玛里拉,到长大时,我就会变成相当老实了吧。今天你碰到斯蒂希老师,她说有什么事吗?”
“一开始我就想跟你说来的,可是插不上嘴呀,老师提到安妮的事了。”
“我的事?”
安妮的脸“刷”地一下子变红了,她马上抢着说道:
“我知道她说的什么事儿,我早想跟你说了,玛里拉,真的,不过回来后我就把这事儿忘了。昨天下午,本来应该学习加拿大史,我却在看《本•哈》[注],被老师发现了。那是我从珍妮•安德鲁斯那里借来的书。
“中午休息时我看那本书了,正好看到战车赛跑时就开始上课了,这时我心里该是多么惦记刚才看到的赛跑的结局呀,我太希望本•哈胜利了,因为应该讲因果报应呀。我把历史教科书放到桌子上边,把《本•哈》放到膝盖与书桌之间,我沉迷在《本•哈》书中,但从外表上看似乎我还在学习加拿大史。
“看书看得我仿佛都进入梦境了,一点儿也没注意到这时老师从过道那边走了过来。我猛地抬头一看,只见老师脸上现出了责备的神情,但她并没有看着我,我该多么羞愧呀!乔治•帕伊吃吃地笑着,我越发觉得羞愧难当了。
“虽然老师把那本《本•哈》书拿去了,但是当时她什么也没说。在之后的休息时间里我被留了下来,被老师教训了一顿。老师说我犯了两条大错误,第一,应该学习的时间被白白浪费掉了;第二,本来在看小说,却装出在看历史书的样子欺骗老师。
“直到老师说出这些之前,我还没有想到我的行为是在欺骗人。意识到这些之后,我的心受到了冲击,呜呜地哭了起来,我请老师宽恕我,发誓决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了。为了消除我的罪过,整整一个礼拜我都不会去碰《本•哈》的,也不看战车赛跑的结果了。不过老师并没那么说,她彻底地宽恕了我。今天老师来到了咱家,提到了什么重要的事吗?”
“斯蒂希老师,一句也没提到这件事,安妮。你自己感到内疚了,就以为老师是来说这件事的。把小说什么的往学校里带不好呀,你看书看得过分了。我是孩子那时候,小说什么的,碰都不碰一下的。”
“可是,像《本•哈》这种宗教性的书,怎么可以说成是小说呢?”安妮反驳说。“当然,在礼拜日因为读它会兴奋过度的,我只在平日读。而且,斯蒂希老师和阿兰夫人也约束说,13岁零9个月的女孩子,只能读相称的书,其它一概不能读的。
“我读过一本名叫《被诅咒的公馆令人战栗的秘密》的书,它是我向鲁比•吉里斯借来的。玛里拉,读了这本书真会把人吓得够呛,这是本有趣儿的书,读了它你会有一种一下子血都凝固了的感觉。可是老师说它是无聊、不健康的书。以后这种书不再看了,这种书我已经是第二次说不读了,可是还想看。
“我发誓不再读这些书是另外一回事,可是书中的故事情节后来又怎么样了,我又太想知道了,就这么放弃这本书,太让人痛苦了。不过一想到斯蒂希老师,我就死了心不读那书了。玛里拉,如果真心想让某个人高兴我什么都可以做,这该多了不起呀。”
“那样的话,你就端着煤油灯看吧,你就把它当成一项工作来干吧。老师说你什么,你都好像听不进去似的。你这个孩子,要说服你可真不容易,你最关心的好像就是你自己说的话。”
“可是,玛里拉,您听我说,现在我已经什么也不说了,一句话也不说了。应该怎么说话我懂了,可是,我还是要注意讲话的方法。我虽然说话说得过多,但确确实实是连我想说的一半儿还没说出来呢,如果玛里拉知道了我还有多少话要说,我想您准会表扬我的。求求你,有什么话,请您快告诉我。”
“斯蒂希老师说准备组织参加奎因学院考试的高年级学生,组成一个特别的班级,在学校放学后,进行一个小时的补习。我和马歇想听听你是否愿意加入这个班,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呢?你也想考入奎因学院取得教师的资格吗?”
“啊,玛里拉,”安妮跪下来,握紧了两只手。“那可是我人生的梦想呀。自从半年前鲁比•吉里斯和珍妮第一次提到参加考试的话以后,我也初次想到过了。可是,就是我想考也没有什么可能呀,所以我就什么也没说。这辈子若是能成为老师,我可太高兴了。不过,这不是需要很多钱吗?安德鲁斯先生为了普里营,能花去150元钱,而且普里富,可不是像我这样的几何劣等生。”
“钱你不必担心,起初领养你时,马歇阂就商量好了,尽可能让你接受良好的教育。作为我来说,安妮,这样做有没有必要呢?我觉得作为一个女人,将来还是能自己自立最好。只要我和马歇在,你什么时候把格林•盖布鲁兹当成自己的家都可以。可是将来的事情谁也说不清楚了,掌握各种本领不会有害处吧。安妮,如果你也有这种想法,可以参加奎因学院的考试。”
“啊,玛里拉,谢谢。”
安妮一边用劲儿搂住玛里拉的腰,一边用严肃的表情抬头看着玛里拉。
“我非常感谢玛里拉、马歇,我会拼命努力学习的,为了使玛里拉、马歇感到自豪而努力。只有几何有点儿叫人不放心,从今以后只要努力,我想会好的。”
“我想考试对你来说是不成问题的。斯蒂希老师说,安妮头脑聪明,学习非常努力。”
玛里拉并没打算把老师说过的话全部都传达给安妮,怕引起安妮的虚荣心。
“你不用马上像发疯似的那么学习,不必焦虑,到考试还有一年半的时间哪。老师说,还是应该尽早首先把基础打牢。”
“从现在开始我会更加一心一意地学习的。”安妮像陶醉了似的说。“这下我的人生目标应该能实现了。牧师说,任何人都有自己的目标,应该向着自己的目标迈进。有意义的目标非常重要,我想要成为斯蒂希老师那样的人,这就是有意义的目标。玛里拉也是那么想吧,我认为老师这种职业是一种崇高的职业。”
不久,奎因学院应考班组成了,参加的人有基尔伯特•布莱斯,安妮•杰里,鲁比•吉里斯,珍妮•安德鲁斯,乔治•帕伊,查理•斯隆,穆迪确帕约翰•麦克法逊七人。
黛安娜•巴里,因为父母并没有打算让她报考奎因学院,所以她没有参加应考班,这对于安妮来说可是件大事,自从米尼•默伊患喉病的那个夜晚以来,两个人无论做什么,总是形影不离的。
在奎因学院应试班留在学校补习的第一个晚上,当安妮看到黛安娜和其他人一起慢吞吞往外走时,真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她一想到黛安娜一个人往回走,穿过“桦树道”和“紫花地丁渊”就想马上跳起来从后面追上亲爱的朋友。她慌里慌张地抓过来一本拉丁文书,遮到了脸上,为的是不让别人看到她眼泪汪汪的样子。然而不论她怎样遮掩,基尔伯特•布莱斯、乔治•帕伊还是看到了安妮在流泪。
“可是,玛里拉,如果你也看到了当时黛安娜一个人出去往回走时的情景,就好像没有能参加礼拜日牧师的传教一样,心里就犹如经历了死一般的痛苦呀。”安妮在那天晚上悲痛地说。“如果黛安娜也参加应考学习,那该有多好呀!不过像林德夫人说的那样,在这个不完全的世界之中,完美无缺的事情是不会有的。林德夫人还说,与伙伴分别,心里肯定会有些得不到安慰。她说的确实对,这种事真太多了。
“应考班也挺有趣儿的。珍妮和鲁比,为了将来当教师而学习,她们说能成为教师就行了。鲁比说她毕业后只做两年教师,然后就准备结婚。珍妮说她打算把一生都奉献给教师这个事业,决不结婚。如果结了婚,虽然做教师能有一份收入,可是她的丈夫什么钱也不给。如果她说家里卖鸡蛋、黄油挣来的钱她也应该得到的话,那也只不过是用词语来发泄一下不平罢了。我想,珍妮的这番话是从她自己痛苦的经验之中得来的吧。听林德夫人说,珍妮的父亲非常爱挑剔,特别小气。
“乔治•帕伊说她是为了修养而进入大学读书的,她没有必要去为自己挣生活费。她还说我这样的靠人家同情而生活的孤儿,是进不了大学的,我怎样努力也不行。她为啥要这么说呀?
“穆迪•斯帕约翰说他要做牧师。林德夫人说他起了那么个名字只能做牧师,因为不论是穆迪,还是斯帕约翰都是根据有名的传教士的名字而起的。不过,玛里拉,我这么说也许有点儿不好,穆迪要是做了牧师,会令人发笑的。他长着一张圆胖的脸,小小的一对蓝眼睛,耳朵竖着,样子非常可笑、奇怪。不过,等他长大成人后,也许会变成一副理智的面孔的。
“查理•斯隆说他要进政界,成为国会议员。可林德夫人说他不会成功。现在政界是乱党当政,像斯隆家的这样正直的人,在政界是不会做出成就来的。”
话到这儿停住了,安妮接着翻开《杰里亚斯•凯撒》看,玛里拉询问道:
“基尔伯特•布莱斯怎么打算的?”
“基尔伯特•布莱斯有什么抱负我不知道——虽然他也说过目标的什么话。”安妮以轻蔑的口气说。
到现在,基尔伯特和安妮依然是公开化的竞争对手。虽然说目前的竞争意识是一方性的,基尔伯特也和安妮一样,表现出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基尔伯特把安妮视为不可缺少的竞争对手,而其他人在学习上则好像赶不上他们俩,更不敢想与安妮、基尔伯特比高低了。
自从那天在池子边,基尔伯特没有得到安妮的宽恕之后,除了更加强烈地激发了竞争意识之外,基尔伯特全然无视安妮的存在。基尔伯特和其他女孩子们说话、开玩笑、交换书、猜谜语。讨论学习计划等等。还时常在祈祷会、讨论俱乐部散会之后,送某个女孩子回家,只是对安妮视而不见。
安妮尝到了被人无视的痛苦,随着时间的推移,这个一向倔强的女孩子的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如果“碧波湖”那样的机会再出现一次,她肯定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如今,安妮本想继续坚持对基尔伯特的憎恨,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又突然发觉自己以前对基尔伯特的那种怨恨竟然烟消云散了。安妮暗自感到惊慌。虽然说现在一想起当时被基尔伯特诬蔑为“胡萝卜”那件事,安妮就有一种无可名状的怒火在燃烧。那天,安妮被基尔伯特救起后上岸不久的一瞬间,安妮脑袋里曾闪过从此忘掉“胡萝卜事件”,彻底宽恕基尔伯特的念头。但她当时出于其它的考虑,感到进退两难,没能鼓起勇气来说出口,错过了一个好机会。唉,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基尔伯特等其他人,甚至还包括安妮最知心的朋友黛安娜,对于安妮的悔意表现出很冷漠的态度。安妮觉得如果自己当时不那么板着脸把事情搞得一团糟的话,也就不至于今天这样后悔莫及了。
然而,事情顺利得有些过了头了。对于基尔伯特来说,表面上装成是对安妮漠不关心的样子,而实际上他却非常注意安妮,但他并不知道安妮正在忍受着遭冷遇的痛苦。安妮仍然那么冷酷。当基尔伯特看到安妮轻蔑冷淡地对待大献殷勤的查理•斯隆时,他微微感到了高兴。
尽管这样,安妮在冬天的日子里,不是学习,就是做事,也过得快活极了。安妮每天申项链玩儿,把一年中的项链都串成了,都是像黄金珠珠的样式。安妮每天很充实、幸福、积极向上,总找些事做。有许多要学习的东西,取得好成绩,读令人愉快的书,在礼拜日学校合唱队也练习新曲子,在礼拜六的午后,到牧师馆去和阿兰夫人一起度过快乐的时光……
就这样,转眼格林•盖布鲁兹的春天又到来了。在安妮没有注意之中,周围已经不知不觉被花的海洋包围了。
一到这个时候,只有拼命学习的人留在教室里,其他人或是到绿油油的小径去散步,或是到枝叶茂密的森林,或是到原野去玩耍。不得不留在学校里学习的应试班中的学生们,只能享受一下推开窗户的那一瞬间的室外景色了。曾在刺骨般寒冷的漫长冬季中学习拉丁语和法语的学生们对此是深有感触的。可不知是为什么,他们却怎么也兴奋不起来,甚至连安妮和基尔伯特这样的好学生也放松了学习,对学习失去了劲头。老师和学生们都在叹息着等学期结束,盼望着玫瑰色的暑假的到来。
“现在还应该继续努力呀。”斯蒂希老师在学期最后的几天里对同学们说。“大家尽量地过个快乐的暑假,多到外面去拥抱一下大自然,为了明年的升学考试,好好养足精神和学习的劲头,因为明年是迎接考试激战的一年了。”
“老师,新学期您还在这里任教吧?”乔治•帕伊问道。
乔治在什么情况之下都敢满不在乎地提问,今天她提的问题大家可都要感谢她了。虽然说别的学生不敢向老师打听这种事,但他们对这件事又等不及,迫切想知道。最近学校里风传,说老师下学期要转走,说她家乡当地的小学与老师商洽,请她回到家乡去任教,她也有这种意向。奎因学院应试班的全体同学,此时屏住呼吸等待老师回答。
“我有这种打算,虽然我也想往别的学校转,不过我还是想留在亚邦里。说心里话,我就是放心不下你们,我不能就这么说再见。所以下学期我决定留下来,一直等你们考完试为止,辅导你们。”
“万——岁!”
穆迪•斯帕约翰叫道。穆迪从来没有过这般感情外露的表现,在这句话说出的一个礼拜之内,一想起这次冲动他就感到脸红。
“啊!太高兴了!”
安妮忽闪着大眼睛说道,“如果斯蒂希老师不留下来,那可太糟了。再来一位新老师,我都没有学习劲头了。”
晚上一回到家,安妮就把教科书塞满了放在屋角后边房间里的旧皮箱中,把锁扣好,把钥匙扔进了装毛毡的箱子里边。
“暑假里我不打算看课本了。”安妮对玛里拉说。“这学期我已经拼命学习了,把一本书的定理都背了下来,把几何符号也弄懂了,所以没什么担心的了。现在我对学习啦、理解啦等等腻烦了。暑假里我想完全沉迷在幻想之中,深深地沉醉到里边。玛里拉,你别担心,我不会没有限度地幻想,我会小心的。
“我太想过一个愉快、高兴的暑假了,也许因为它是我作为孩子的最后一个暑假了吧。如果明年还像今年一样,我的个子还往高里长,不做更长的裙子不行了,这是林德夫人说的。她说,眼看着我的腿又往长长了,穿上长裙子,才相适合呢。我觉得,不做出模仿大人的举动就不行。可是那样一来,我还相信什么妖精之类的小孩子把戏,好像就不可以了吧。所以今年夏天,我就尽情地想像,想像个够。
“肯定会是个快乐高兴的暑假的。快到鲁比的生日晚会了。下个月还有学校的郊游和传教音乐会。还有,黛安娜的父亲说,要带我们到怀特•桑德的大酒店去吃饭,那里的正餐是在晚上,珍妮去年夏天曾到那里去过一次。那里到处是电灯、鲜花、穿着各种华丽衣服的女人,强光耀眼,眼睛都睁不开。她说是她第一次到上流社会,一直到死都不会忘记那种场面。”
玛里拉没有出席礼拜的妇女会是什么原因呢?第二天午后林德夫人赶来询问了。难道说玛里拉没有出席妇女会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事吗?
“礼拜四马歇的心脏病有点发作。”玛里拉解释说。“唉,感谢上帝,他现在虽然说好了,但和以前比他现在频繁发作,叫人担心。医生说,不能让他再兴奋了。
“唉!马歇和什么兴奋之类的倒是不相干,不过医生说剧烈的活计也不能干了,一干重活就会拼命喘气吧。来,雷切尔,把帽子放下来,一起喝点儿茶。”
“你这么盛情,我可就不客气了。”雷切尔夫人这么说着,实际上刚才一进门她就这么打算好了。
在玛里拉和雷切尔夫人坐在客厅随便闲聊时,安妮过来给客人倒茶,还烤好了小巧的、热乎乎的面包。面包烤得软软的,雪白,连雷切尔夫人也挑不出什么毛病来。
傍晚,玛里拉一直把雷切尔夫人送到了小径那里。分手时雷切尔夫人说道:“安妮真变成了一个大姑娘了,你也有帮手了。”
“是呀,现在她变得非常安稳,做事也能做好。以前我认为,她毛手毛脚,一辈子也改不过来了呢,现在看来没事儿,现在让她做什么我都放心了。”
“三年前,我第一次看到这个孩子时,还想过这个孩子不会成为一个好孩子的,确实,那时的安妮脾气那么暴躁。那天晚上我回到家,对托马斯说‘他们家收养的这个孩子,以后她要后悔的,她犯了一个大错误。’
“现在看来是我错了。看到安妮成长成这样太好了,她并没有变成像我错误断定的那种人,以前我还断定这孩子的性格不会让她幸福,唉!
“说来也奇怪呀,原来那个失常的、与众不同的孩子不存在了,我还总想我是不是弄错了,对这个孩子不能用对普通孩子的标准去衡量。这三年,不只是这方面出现了奇迹,而且安妮的容貌也变好了,好像确实变得漂亮了。虽然说我不太喜欢像安妮这样的脸色青白、眼睛大大的孩子。我喜欢像黛安娜、鲁比那种充满活力、气色好的孩子,鲁比这样的孩子是非常出众的。
“不过当这些孩子在一起时,她们和安妮相比就不行了,这时就能看出安妮的美丽了。和她们一比,安妮是个美人呀。把白百合也可以比喻成水仙,她和那些孩子相比,就好像是水仙和大红芍药争艳似的。”
第三十一章 大川和小河的交汇处
第三十一章大川和小河的交汇处
安妮一直在翘首盼望着暑假的到来,因为那时,她就可以整天和黛安娜在户外大自然中玩耍了。“恋人的小径”、“德鲁亚德泉”、“维罗米亚”以及“比克特里亚岛”对她们都充满了魅力。
现在,任凭安妮在外面怎么嬉闹玩耍,玛里拉也不再生气了。因为在暑假刚开始的一天,当初米尼•默伊得病时,从斯文萨•贝尔赶来的医生,在一位患者的家里遇见了安妮。医生用敏锐的目光仔细打量了一番安妮,然后皱着眉,摇着头,托人给玛里拉捎去了一个口信:“要让那个红头发的姑娘整个夏天都在户外玩耍,直到她的步伐变得更加敏捷轻快为止,希望不要让她在此期间学习功课。”
玛里拉非常害怕,心想如果不按照医生说的去做,安妮可能就会得结核病死掉。因而安妮得以轻松、愉快地度过了一个从未有过的美好的黄金之夏。她散步、划船、采集野果,尽情享受着幻想的快乐。随着九月的来临,安妮已经变得精力充沛、两眼炯炯有神、步伐也更加坚实有力了,达到了能让医生满意的程度,安妮浑身充满了干劲和激情。
“我现在有一股使不完的劲儿,我要倾注全力投入到学习中去。”从阁楼上取出教科书的安妮激动地说道。“啊,久违了,真想念你们呀。能再次见到你们真打心里感到高兴!噢,几何书也久违了。玛里拉,我这个暑假过得太棒了。现在,就像上个礼拜牧师所说的那样,我精神饱满,浑身是劲。
“我要是男人就当牧师,只要努力学习神学,将来准能给人带来好影响。
“你不觉得通过精彩的传教,让听众深受感动是件很了不起的事吗?为什么女人就成不了牧师呢?这话如果让林德夫人听见的话,她肯定像受到冲击了似的,批评我的话是荒谬之极,岂有此理。林德夫人说,虽然听说好像美国有女牧师,但感谢上帝,在加拿大还没发展到那一步。还说但愿事情不会至此,可是果真这样的话,又能怎么样呢?
“我觉得即便是女人,也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牧师的。像亲睦会啦,教会的茶友会啦,一旦需要募集资金时,不都是女人们去张罗吗?林德夫人也能毫不逊色地像贝尔校长一样地祈祷。人要锻炼,女人传教也是完全可以的。”
“真会这样吗?”玛里拉有点嘲讽似地说道。“如今呀,非正统的传教根本行不通,只要有雷切尔监督,亚邦里谁也不能乱放肆。”
“噢,玛里拉,我有句话想说说,不知您是怎么想的,礼拜天下午,我就反复地考虑着这件事,都快想成心病了。
“我呀,真心实意想成为好人。而且,有玛里拉、阿兰夫人和斯蒂希老师在,这种愿望就越发强烈起来。我特别想让你们认为我很能干,让你们高兴。可林德夫人总有些瞧不起我,使我总是怀疑自己是不是个恶人,生来就罪孽深重呀。”
玛里拉一瞬间被弄得有些茫然不知所措,但马上就笑了起来。
“你要是那样的话,那我也一样,我也是只要雷切尔在场,就会产生那种感觉。她一年到头,总是唠唠叨叨地强调要正直地做事,可有时反而不能给人以良好的影响,真该用戒律好好加以限制一下。
“不过,另一方面,雷切尔这个人的确是个优秀的基督教徒,心里并无恶意。像她那样亲切热情的人,在亚邦里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无论干什么,她都是领先在前。”
“听玛里拉这么一说,我就放心了。”安妮直截了当地说道。“现在需要思考的问题真是太多了,会接连不断地冒出来。步入成人阶段初期,必须考虑、决定的事情成堆,总要反复考虑,抉择什么是正确的,真费脑筋呀。
“人长大后是不是活得很累、很难呀。不过,有像玛里拉、马歇、阿兰夫人和斯蒂希一样的这么多善良的人在我身边,我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堂堂正正的好人的。否则,那就只能怪自己了。机会对于我来说只有一次,责任重大,如果成不了好人,就是从头再来也没有用。
“这个夏天我长高了两英寸(一英寸约相当于二点五厘米),是鲁比的父亲在她的生日晚会上给我量的。新裙子做得稍长一些大好了,那条深绿色的裙子看上去真漂亮。谢谢您给我的裙子下摆上滚上了花边,虽然滚不滚花边没有必要,但今年秋天就流行这个。乔治•帕伊的裙子上也都带有花边,一想到这个,学习就来了干劲儿,就有了一种发自内心的异常兴奋的感觉。”
“这么说我是做对了。”玛里拉说道。
斯蒂希老师一回到学校,同学们都来了精神,特别是报考奎因学院的学生们,一想到将来都振作、紧张起来,学年末的入学考试将是一场严峻的考验,大家都看到了前途召唤他们的手。
一说到入学考试,同学们又都吓得心直哆嗦。万一考不上怎么办?整个冬天,安妮考虑这个问题都想累了,礼拜天的下午也是如此,所以连道德和神学的问题也学得不认真了。一做恶梦,差不多都是考试成绩发表时的情景。基尔伯特•布莱斯的名字赫然醒目地名列榜首,而安妮的名字却哪儿也找不着,只能凄惨地死盯着合格者的名单。
尽管如此,这年冬天还是很轻松、愉快地在忙碌中飞一样地过去了。和从前一样,学校的生活特别有趣儿,竞赛与抗争也令人很感到刺激,同学们的学习都有了飞快的质的提高。其实这一切都是和斯蒂希老师的知识渊博和其巧妙谨慎的指导分不开的。斯蒂希老师注意引导学生们自己思考、自己探索、自己发现、自己解决问题。这使林德夫人及理事会成员们都大吃一惊,她们对于把传统的做法进行改革这类事情都持消极态度。
安妮不仅在学习上,而且在社交方面视野也变宽了。也许是听信了斯文萨•贝尔医生的规劝吧,即使安妮经常外出,玛里拉也不再反对了。这期间,讨论俱乐部的活动异常活跃,光是音乐会就举办了好几次。类似大人们聚会的晚会也搞过一两次。此外,像乘雪橇、滑冰等活动更是家常便饭。
安妮的个子也像雨后春笋一般长得飞快。有一天,偶然地想起来要和安妮比个子的玛里拉,看到安妮比自己高出了那么一大截,竟吓了一跳。
“啊,安妮,你都长这么高了!”玛里拉好像还有些不相信似地吸了口气说道。
玛里拉对安妮身高的增加产生了种莫名其妙的怨恨感。她喜欢的那个孩子不知何故不知不觉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个长着聪明的额头,总是一副认真的眼神,个子高高的15岁少女了。玛里拉虽然仍像爱着童年安妮一样,爱着眼前的这个少女,但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孤独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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