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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尼亚传奇》(七部全)C

_17 C·S·路易斯(英)
"我们最好还是首先出去搞点木柴来,要不要?"吉尔说。
"且慢,伙伴们。"蒂莲说道。他下定决心,他们不该手无寸铁地束手就擒;他开始在柜子里搜索,感谢地记起自己总是小心谨慎地规定每年检查这些卫戌堡垒一次,确保一切必需的东西都有所储备。果然储备着不少东西:有弓弦,用油绸遮盖得好好的,有剑与矛,都涂上了油以防止生锈,有盔甲,包裹严密,依旧程亮生辉。但,甚至还有些更加美妙的东西。"瞧瞧!"蒂莲一边说一边抽出一件长长的式样新奇的锁子甲来,在孩子们的眼前挥动着。"这是件看土去挺有趣的锁子甲啊,陛下。"尤斯塔斯说道。
"是呀,小伙子,"蒂莲说道,"纳尼亚小矮人可没人铸造得出这种锁子甲,这是卡乐门人的锁子甲,稀奇古怪的模样儿。我收藏了几套备用,因为我绝对不知道我或我的朋友什么时候会需要在’蒂斯罗克’的国土上行走而不被察觉。再瞧瞧这石头瓶子,这里面盛着一种液体,用它擦在我们的手上和脸上,就可以使我们的皮肤变成棕色,跟卡乐门人一模一样。"
"啊,呜啦I"吉尔说,"乔装改扮!我喜欢乔装改扮。"
蒂蓬教他们怎样倒一点儿液体在手掌里,然后擦在脸上颈子上,一直擦到肩膀上,然后把液体擦在于臂上,一直擦到肘拐儿止。他自己也这样擦着。"这液体在我们皮肤上硬化以后,"他说,"我们就不怕在水里洗涤了,它不会褪色。只有用油与灰一同洗涤,才能使我们重新变成白皮肤的纳尼亚人。可爱的吉尔,让我们去试试这锁子甲是否适合你的身材。它长了点儿,可并不像我担心的那么长得过分。毫无疑问,它原来是属于’泰坎’的大批侍从中的某一个人的。"
穿上锁子甲后,他们又戴上卡乐门头盔,那是个小小圆圆的东西,紧扣在脑袋上,顶上有个尖铁。接着,蒂莲从柜子里拿出长长一卷白布,缠在头盔的外面,直至缠成头巾方才罢休,但那小小的尖铁仍旧突出在当中间儿。他和尤斯塔斯拿了卡乐门弯刀和圆圆的小盾牌。可没有供吉尔用的、重量够轻的剑,但他给了她一把长长的笔直的猝猎用小刀,逢到紧急关头,可以拿它当作剑使用。"小姐,你可有点儿拉弓射箭的技术吗?"蒂莲问道。
"不值得一提,"吉尔红着脸说道,"斯克罗布的技术不坏。""别信她的话,陛下,"尤斯塔斯说,"上次我们从纳尼亚回去以后,一直在练习拉弓射箭,她跟我的技术大致差不多。但我们两个谁都不太高明。"
于是蒂莲给了吉尔一张弓和一个盛满箭的箭筒。第二桩事情是生了一炉火,因为置身堡垒之中,觉得并不像在室内,倒是更像在山洞内,叫人冷得发抖。但,他们把木柴搬进来时身上发热了——太阳正在中天——炉火轰隆轰隆向烟囱里踏上去时,这个地方看上去挺愉快舒适。然而,正餐却是单调乏味的,因为他们能做得到的上策,也只不过是把他们在一个柜子里的硬饼干敲碎,倒在沸水里,加上盐,煮成一种糊状的东西。除了水,也没有什么可喝的。"我要是能带来一盒茶叶就好了。"吉尔说。"或者是一罐可可粉也好。"尤斯塔斯道。"在这几个堡垒里,每一个堡垒里都有一小桶好酒,这可不会错的。"蒂莲说道。
6成功的夜袭
四个钟头以后,蒂莲倒在一张床铺上,抓紧时间稍稍睡上一觉。两个孩子已经在打呼噜。他自己睡觉之前,已经叫孩子们上床了,因为夜间大部分时间他们都将没有工夫睡觉,他知道这种年龄的孩子不睡一会儿是不行的。而且,他也弄得他们极为疲倦。他首先让吉尔练练拉弓射箭,发觉她虽然没有达到纳尼亚标准,技术倒确实不算太坏。事实上,她成功地射中了一只野兔(当然不是会说人话的兔子,在纳尼亚王国的西部,有许许多多普通寻常的兔子),这野兔已经剥了皮,洗得干干净净,挂起来晾着了。他发觉这两个孩子熟悉这种冷冰冰的气味难闻的活儿的一切窍门;他们在瑞廉王子的时代,在巨人之乡作那了不得的旅行时已经学会干这种事了。接着他又教尤斯塔斯如何使用他的刀剑和盾牌。尤斯塔斯在他早期的冒险中曾学习过不少斗剑的本领,但那时使用的全是笔直的纳尼亚剑。他从来没使用过一把卡乐门弯刀,这就难了,因为弯刀的许多砍法跟他所学习的使用长剑的习惯是截然不同的,他现在得重新摆脱这种习惯。但蒂莲发觉他眼睛锐利、脚步敏捷。他对两个孩子的体力也感到惊讶:事实上,他们较之几个钟头前和他初次见面时已经长得更壮、更大、更加成熟了。从我们这个世界到纳尼亚去做客的人,纳尼亚的空气时常对他们产生这种效果。
三个人一致同意他们必须干的第一桩事情就是回到马厩所在的山上,把独角兽珍宝救出来。如果此举成功,他们就要设法向东突出去,同人头马龙威特从凯尔帕拉维尔带来的一支小部队会师。
像蒂莲这样的有经验的战士和猎人,始终能在他要想醒的时间醒来。所以那天夜里他先规定自己睡到九点钟醒来,然后排除头脑里一切烦恼,立刻便睡熟了。仿佛不过是一会儿以后他就醒了,但是他凭着外界的光线以及对事物的感觉,知道自己把睡眠的时间掌握得十分确切。他起了床,戴上头盔和缠头巾(他穿着锁子甲睡觉的),然后摇得那两个孩子醒来。说实在的,孩子们从床上爬起来时,脸色十分苍白,神情忧郁,哈欠连连。
"听着,"蒂莲说,"现在我们从这儿朝正北方向走去——我们运气好,今夜繁星满天——这条路线要比我们今天早晨走的路短得多,因为那时我们绕来绕去,现在我们笔直走去。如果我们受到挑战,你们俩要沉住气,别吭声,我会尽我最大的力量谈判的,变得就像一个残酷骄傲、爱吵架的卡乐门王爷一样。如果我拔出剑来,尤斯塔斯,你必须也拔出刀来,还要让吉尔跳到我们的背后,站着张起弓来,箭按在弦上。但,如果我叫道,'回家',你们俩就要向堡垒飞奔而回。我发出退却命令后,谁也别试图打下去——哪怕是打一下也别打——在战争中,这种虚假的勇敢破坏了许多宏大的作战计划。朋友们,以阿斯兰的名义,现在让我们前进吧。"
他们走进了寒冷的黑夜。北方所有的壮丽星星都在树顶上空燃烧着。那个世界的北辰星,叫做矛尖,比我们的北极星还要明亮。
有一阵子,他们能笔直地朝着矛尖星的方向前进,但不久便遇到一个浓密的灌木丛林,他们就不得不离开这个方向绕道而行了。这之后——因为他们仍被树枝笼罩着——要择定方位就难了。使他们重新走上正确方向的,乃是吉尔,她在英国是个优秀的向导。她在纳尼亚荒野的北方土地上跑过许多地方,她当然认识纳尼亚的星辰,矛尖星被遮掩时,她还可以凭着其他星辰判明方向。蒂莲一发觉她是他们三人中最好的探路人,他立刻叫她走在他们的前面。接着,他又惊讶地发觉她竟寂静无声地、几乎是无影无踪地悄然前行。
"天哪!"他对尤斯塔斯低声说道,"这个女孩是个神奇的森林姑娘。如果她身上有树精的血统,也不可能干得更高明哩。"
"她个儿小,这也助她一臂之力。"尤斯塔斯低声道。但吉尔在前边儿说"嘘,嘘,声音轻点儿。"
周围的树木是十分寂静的。确实是太静了,静得过分了。寻常的纳尼亚之夜,是应该有点儿声音的——一只刺猎偶然发出的愉快的"晚安",头顶上一只猫头鹰的号叫,或是表明半人半羊的怪物正在跳舞的遥远笛声,或是从地底下小矮人们那儿传来的震动和锤打的声音,这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幽暗和恐惧笼罩着纳尼亚。
过了一段时间,他们开始走上陡坡,树木和树木之间的距离拉开了。蒂莲能朦胧地望见那著名的山顶和马厩。吉尔
现在走得越来越小心翼翼:她不断地向其他的人做手势,叫他们也要小心。接着,她站定了,一动也不动,蒂莲看见她逐渐沉到青草里,毫无声息地消失了。片刻以后她又站了起来,把她的嘴巴凑近蒂莲的耳朵,以尽可能最低的声音说道"趴下。看得更清。"她说得极简短,没有说"看得更清楚",因为说多了,容易被对方听到。蒂莲立刻趴下,几乎跟吉尔一样悄没声儿,但多少有点儿声音,因为他年纪比较大,身体也比较重。他们一旦趴下了,从这个地位就可以看到小山的边缘鲜明地映衬在繁星满天的夜空里。山上冒出两个黑影,一个是马厩,另一个在马厩前几英尺的地方,是个卡乐门哨兵。他的守卫工作做得很差:既不走动,又不站岗,肩上扛着长矛坐在那儿,下巴额儿靠在胸膛上。"你干得真好。"蒂莲对吉尔说。她已使他看到了恰好是他所需要看到的事物。"
"你叫喊就没有命,"蒂莲在他的耳边说道,"告诉我独角兽在哪儿,我就饶你一命。"
"我的主啊,在——在马厩背后。"这不幸的人结结巴巴地说道。"好吧。站起来,领我上它那儿去。"
岗哨站起来后,匕首的刀尖从未离开过他的脖子。蒂莲在他前后时,匕首只是绕着脖子移动(冰冷而又令人痒痒的),后来在他耳朵下一个方便的地方停住了。哨兵颤栗着绕到了马厩背后。
虽然天色黑暗,蒂莲立刻看到了珍宝的白色形体。
"嘘!"他说,"不,别嘶鸣。是的,珍宝,是我呀。他们怎么缚住你的?""把我四条腿拴住,用一根马勒把我缚车在马厩里的一个铁环上。"传来珍宝的声音。
"哨兵,站在那儿,背靠着墙。就这样。听着,珍宝,用你独角的尖端,顶住这卡乐门人的胸膛。"
"一定尽心竭力,陪下。"珍宝说。
"如果他动一动,你就直捅到他的心脏。"蒂莲在几钟之内就把绳索割断了。他用那剩下的绳索拴住哨兵的手脚。最后叫他张开嘴巴,给他塞得满嘴青草,从头皮到下巴颊儿缚得牢牢的,使他没法儿叫出声音来,还把这人压到坐着的姿势,背靠着墙头。
"士兵,我对你做了些不礼貌的事,"蒂莲说道,"但我必须这么做。如果我们再见面的话,我说不定会较好地款待你一番。珍宝,现在让我们悄悄地走吧。"
他用左臂抱住独角兽的颈子,俯下来吻它的鼻子,彼此都很开心。他们尽可能悄悄地回到他留下孩子们的地方。那儿树木底下更加黑暗,他在看到尤斯塔斯之前,几乎撞在对方的怀里。
"一切顺利,"蒂莲低语道,"一次成功的夜袭。现在回家吧。"
他们转过身去,还没走几步,尤斯塔斯说道"波尔,你在哪儿?"没有回答。"陛下,吉尔可在你那边?"他问。"什么?"蒂莲说,"难道她不在你那吗?"这是个可怕的时刻。他们不敢大声叫喊,但他们以尽可能最响的低语呼唤她的名字。可是没有回答的声音。"我出去的时候,她离开你没有?"蒂莲问。"我没有看见或听见她离开,"尤斯塔斯说,"但她能做到她走掉而我却不知不觉。她能做到像猫一样的悄没声儿,你自己亲眼看见过的。"
就在这时候,远远传来打鼓的声音。珍宝把耳朵往前探索。"小矮人们。"它说。
"背信弃义的小矮人,很可能是敌人。"蒂莲咕咕哝哝地说道。
两个人和一头独角兽呆呆地站在那儿,动也不动。现在有许多不同的事情要担忧烦恼,弄得他们不知道怎么办了。蹄声得得,稳稳地愈走愈近。接着,紧挨着他们,一个声音轻轻说道"哈啰l你们大家都在这儿吗?"
谢天谢地,这是吉尔的声音啊。
"你究竟上哪儿去了?"尤斯塔斯用愤怒的低语说道,因为他曾为她非常惊惶焦急。
"在马厩里。"吉尔喘着气说道,但这是尽力克制大笑时的那种喘息。"啊,"尤斯塔斯咕噜道,"你以为有趣可笑,是吗?我能说的却只是 "陛下,你把珍宝救出来了?"吉尔问。
"是的。它就在这里。那跟你在一起的是什么牲口?"
"那就是它呀,"吉尔说道,"但,让我们趁着谁也没醒来时先回家去吧。"但重新又传来爆发出来的小小的笑声。其他的人立刻服从,因为他们在那危险地点逗留得够长久了,而小矮人们的鼓声似乎又近了一点儿。他们向南才走了几分钟,尤斯塔斯说道:
"逮住了它?你的意思是指什么呢?"
"伪阿斯兰。"吉尔说。"什么?"蒂莲说道,"你到过什么地方?你做了什么事情?"
"哎,陛下,"吉尔说,"我一看见你已经把哨兵引开去,心里就想,我倒不如去瞧瞧马厩的内部,看明白那儿实实在在有什么东西。所以我一路爬过去,拉开马厩的门闩,易如反掌。里边当然一团漆黑,气味也跟任何马厩一样。于是我点亮一个火,但见——你们相信吗?——里边压根儿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头老驴子,身上缚着一张狮子毛皮。我就拔出刀来,叫它跟我一起走。事实上,我也无需用刀子威逼它走。它对那马厩厌倦极了,十分情愿跟我来——亲爱的迷惑,是不是这样?"
"真了不得I"尤斯塔斯说道,"我呀——我真该死,刚才我还为你大发脾气哩,我现在仍旧认为你背着我们大家偷偷溜走是讨厌的,然而,我又必须承认——哦,我的意思是说——你干了件十分漂亮的事情。如果她是个男孩,她会被封为武士的,陛下,你说是吗?".
"如果她是个男孩,"蒂莲说,"因为不服从命令,她会挨鞭子的。"黑暗之中也看不出他是皱着眉头还是微笑着说这话的。接下来便听到金属铿锵摩擦的声音。
"陛下,你在干吗?"独角兽警惕地问道。"拔出我的剑来,砍掉这该死的驴子的脑袋,"蒂莲用可怕的声音说,"闪开,小姑娘。""啊,别,请你别杀它,"吉尔说,"说真的,你不能杀它。这可不是它的过错。全是无尾猿搞的鬼。它可没有看透。它是十分懊恼的。它是十分懊恼的。它是一头不坏的驴子。它的名字叫迷惑。我的双臂抱着它的颈子哩。"
"吉尔,"蒂莲说道,"你是我的一切国民中最勇敢最聪明的人,但也是最鲁莽最不听话的人。得了,就饶这驴子一命吧。驴子,你可有什么话要为你自己辩护的?"
"陛下,我吗?"传来了驴子的声音,"如果我犯了错误,我相信我是十分懊悔的。无尾猿说,阿斯兰要我这样穿衣打扮。我以为无尾猿会知道的。我不及无尾猿聪明。我只不过是干了它叫我干的事。生活在马厩里,我自己可毫无趣味。我甚至连外边正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除了夜间出去一两分钟,无尾猿从来不放我出去。有些日子,他们连水也忘了给我喝。", "陛下,"珍宝说,"小矮人们正愈走愈近,我们要跟他们见面吗?"蒂莲思索了一会儿,接着就扬声大笑。于是他说话了,这回可不是压低声音的耳语。"狮王在上,"他说,"我变得脑子迟钝了!跟他们见面吗?我们一定要跟他们见面。现在我们要跟任何人见面。我们要把这驴子给他们看看,让他们看看以前他们曾经害怕的曾经向它卑躬屈膝的东西。我们可以拆穿无尾猿邪恶阴谋的真相。它的秘密暴露无遗。潮流变了。明天我们要把无尾猿悬挂在纳尼亚最高的树木上。再也用不着切窃私语、偷偷摸摸和乔装改扮了。那些诚实的小矮人在哪儿?我们有好消息告诉他们。"好几个钟头一直低声耳语,任何人响亮的讲话声都有一种神奇的激动人心的效果。大伙儿开始说说笑笑,甚至迷惑也抬起脑袋,发出一种洪亮的声音"哈一唏一哈一唏一唏I"无尾猿已有好几天不准它这样呜叫了。接着,他们就朝着鼓声的方向走去。鼓声稳定地愈来愈响,不久他们就看得见火炬了。贯穿灯柱野林的,有好几条高低不平的道路(在英国,我们就不该管它们叫道路了),他们从其中一条道路上走来。壮健地迈步向前的,是三十名光景的小矮人,肩上都扛着小铁锹和鹤嘴锄。两个武装的卡乐门人带头走在纵队的前面,还有两个卡乐门人殿后。)
"站住!"蒂莲走上大路,雷鸣似的喝道,"站住,士兵们,你们把这些纳尼亚小矮人带到哪儿去?是谁下的命令?
7关于小矮人
走在纵队前面的卡乐门士兵,看到了他们认为是"泰坎"或大王爷的人带着两个武装的侍从站在道路上,便停步不走,举起长矛向他敬礼。
"啊,我的长宫,"其中一个卡乐门士兵说道,"我们带着这些个矮子到卡乐门去,到'蒂斯罗克'(愿他万寿无疆)的矿井里去干活。"
"伟大的塔什神在上,他们倒是十分听话的。"蒂莲说。
然后他突然转向小矮人们。六个小矮人中总有一个拿着火炬,凭着火炬闪烁摇曳的光,他看得见满脸胡须的小矮人都在瞧他,神情严厉而又顽固。"小矮人啊,蒂斯罗克可曾打了一个大仗,征服了你们的土地?"他问道,"以致你们如此忍辱负重地去死在普格拉汉的盐坑里吗?"
两个士兵诧异地瞪着眼睛瞧他,但小矮人们回答道:"阿斯兰的命令,阿斯兰的命令。阿斯兰把我们出卖了。难道我们能做出反对阿斯兰的事来吗?"
"事实上是'蒂斯罗克'存心不良,"另一个盹了口唾沫,补充道,"我倒要瞧他怎么试试哩。"
"闭嘴,狗东西,士兵头儿喝道。"
"瞧瞧!"蒂莲-面把迷惑这头驴子推到亮光里,一面说道,"这一切全是撒谎造谣。阿斯兰压根儿没有到纳尼亚来。你们都被无尾猿骗了。无尾猿从马厩里牵出来给你们看的,就是这头驴子。好生瞧瞧吧。"
小矮人们现在可以逼近来瞧瞧它了,他们所看到的真相,肯定足以使他们心里感到奇怪他们怎么竟会受骗上当的。迷惑长时间给关闭在马厩里,狮子毛皮已经弄得很不整洁了,而它在黑暗的树林里穿行时,毛皮又磕磕碰碰得歪歪扭扭了。大部分毛皮挤在肩膀上的一块地方。头上的毛皮,除了碰歪以外,还碰得向后缩了一大截,所以现在谁都看得见那愚蠢而温和的驴子脸蛋在向外张望。嘴角边露出一些青草。因为他们把它牵来时,它已经一声不响地啃了点青草而且它还在咕叨"这不是我的过错,我不聪明。我从未说过我以前是聪明的。"
片刻之间,所有的小矮人都张大着嘴巴,瞪着眼睛打量那驴子,这时有个士兵机警地说道"我的长官,你疯了吗?你在对奴隶们说些什么话呀?"另一个士兵说"你究竟是什么人?"现在不是高举长矛敬礼了——而是两支长矛都放下来准备战斗了。
"口令是什么?"士兵头目查问道。
"这就是我的口令,"国王一面拔出剑来,一面说道,"天亮了,谎言破产了。无赖,保护你自己吧,因为我就是纳尼亚国王蒂莲。"他像闪电似的向士兵头目猛扑过去。尤斯塔斯看到国王拔剑,也拔出剑来,冲向另一个士兵。他的脸色苍白得像死人,但我不会因此责备他。而且他运道很好,初次作战的人有时总是幸运的。他把蒂莲在昨天下午竭力教给他的一切统统都忘掉了,疯狂地乱砍一气(事实上,我不能肯定他没有闭上眼睛);使他自己大为吃惊的是:他突然发现那卡乐门士兵倒在他脚下,死了。虽然这是一大安慰,但在片刻之间,那倒是很吓人的。国王的战斗比他多了一两秒钟:他也杀死了对方,并且对尤斯塔斯大声喊道"另外两个兵在哪儿呢?"
但小矮人们已经解决了剩下来的两个卡乐门士兵。敌人一个也不剩了。
打得好,尤斯塔斯!"蒂莲一面拍拍他的背脊,一面大声叫好,"喂,小矮人们,现在你们自由了。明天我要带着你们去解放整个儿纳尼亚。为阿斯兰三呼万岁吧!但,随之而来的后果却是令人沮丧的。只有少数小矮人(大约五个人光景)发出了有气无力的欢呼但立刻又沉默了,还有几个人吼出了愠怒的号叫,许多人压根儿不吭声。
"他们不明白吗?"吉尔不耐烦地问道。
"你们小矮人脑袋都有什么毛病吗?你们没听见国王所说的话吗?灾难统统结束了。无尾猿不会在纳尼亚再统治下了。人人可以回去过正常的生活了。你们可以重新说说笑笑了。难道你们不高兴吗?"
大约停顿了一分钟光景以后,有个头发胡子黑得像煤烟、长相不太好看的小矮人说道,"小姐,那么你可能是什么人呢?""我叫吉尔,"她说道,"就是把国王蒂莲从魔法困扰中拯救出来的那个吉尔——这一位是尤斯塔斯,他也一起拯救过国王的——一百年以后,我们又从另外一个世界回到这儿来了。阿斯兰派我们来的。"-
小矮人们你瞧瞧我,我瞧瞧你,露齿而笑,是嘲笑,不是欢笑。
"得了,"黑小矮人(他的名字叫格里夫尔)说道,"我不知道你们小伙子们大家觉得怎么样,但我觉得我听到阿斯兰的次数太多了,此生今后再也不想听到它了。"
"说得对,说得对,"其他小矮人咕噜道,"这全是诡计,全是十足的诡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蒂莲说道。他作战时脸色不曾发白,现在却脸色发白了。他曾经认为此时此刻将成为一个美好的时刻,不料竟变得更像一个噩梦。"你们必定认为我们的头脑是十足愚蠢的,你们必定这样想的,"格里夫尔说道,"我们已经受骗上当了一次,现在你们指望我们马上就再次受骗上当。要知道,关于阿斯兰的谎言,你们再也不能以此利用我们了。瞧瞧它吧。一头长耳朵的老驴子!"
"天哪,你简直要叫我发狂了,"蒂莲说道,"我们哪个人说过它是阿斯兰啊?是无尾猿拿它来假冒真正的阿斯兰的。难道你没法儿明白吗?""我想,你们搞到了一个比较高明的假冒为王者。"格里夫尔说,"丝毫不感谢你们。我们已经被愚弄了一次,我们不愿再受愚弄了。"
"我没有搞什么假冒者,"蒂莲愤愤地说道,"我为真正的阿斯兰效力。"
"阿斯兰在哪儿?阿斯兰是谁?把他给我们瞧瞧!"好几个小矮人说道。
"傻瓜,你们以为我把阿斯兰放在旅行袋里吗?我是什么人物,竟能一声令下就叫阿斯兰出现吗?他可不是头驯服的狮子。"
这最后一句话刚说出口,他就认识到他走错了一步棋。小矮人们立刻用一种嘲弄的咏叹调开始念叨"可不是头驯服的狮子,可不是头驯服的狮子。"一个小矮人说"这就是另一帮子不断跟我们说的话啊。"
"你们的意思是说,你们并不相信真正的阿斯兰。"吉尔说道,"但我见到过阿斯兰。正是阿斯兰把我们两人从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送到这儿来的。"
"啊,"格里夫尔露出明显的笑容,说道,"你开口说话了。他们已经把一套东西教得你滚瓜烂熟哩。你是在背书,是不是?"
"没有教养的家伙,"蒂莲吼道,"你竟当着一位小姐的面胡说八道吗?"
"你在你头脑里保留文明礼貌的语言吧,先生,"小矮人答道,"我可并不认为我们还需要什么国王了——如果你确实是蒂莲的话;可你看上去不像蒂莲——我们也不再要什么阿斯兰了。从现在起,我们要自己照料我们自己,不再向谁举手到帽子边敬礼了。明白吗?"
"说得对,"其他小矮人们说道,"现在我们为的是我们自己。再也没有阿斯兰了,再也没有国王了,再也没有关于其他世界的无聊故事了。小矮人就是要为小矮人而奋斗。"于是小矮人们开始在队伍里各就各位,准备走回去了,回到他们当初被叫来的地方去了。'
"小畜生!"尤斯塔斯说道,"把你们从盐坑里救了出来,你们竟连'谢谢'也不说一声吗?"
"啊,这一切我们全明白,"格里夫尔回过头来说道,"你们要利用我们,那才是你们为什么救我们的缘故。你们正在耍弄你们的把戏。伙计们,走吧。"
于是小矮人们唱起了古里古怪的小小进行曲,配合着鼓声,迈步踏进黑暗中去了。
蒂莲和他的朋友们瞪眼望着小矮人们远去。然后蒂莲简简单单说声"走",他们就继续上路了。
他们是默默无言的一群。迷惑觉得它自己仍旧不光彩,它也确实不大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吉尔除了对小矮人感到厌恶外,对尤斯塔斯之战胜卡乐门士兵印象深刻,自己几乎感到羞愧。至于尤斯塔斯,他的心仍旧怦怦地跳得很快,蒂莲和独角兽悲哀地一起走在后面。国王的于臂搁在独角兽的肩膀上,独角兽有时用它柔软的鼻子擦擦国王的面颊。他们不想用言词互相安慰。想起足以安慰人的任何词儿,都是很不容易的。蒂莲做梦也没有想到,无尾猿设置伪阿斯兰的一个不良后果,竟是导致人们不再相信真正的阿斯兰了。他本来深信不疑,只要他向小矮人们揭露了无尾猿怎样使他们受骗上当,小矮人们就立刻会站到他这边来的。第二夜他就可以率领他们上马厩山,把迷惑的真相暴露在众曰睽睽之下,大家就会起而反抗无尾猿。也许经过同卡乐门士兵的一场混战,整个儿问题就会解决了。但,现在看起来,他什么也不能指望。其他的纳尼亚人,还有许多可能转而采取小矮人一样的态度哩。
"我觉得,有人在我们后面跟上来了。"迷惑突然说道。他们停下步来静听。确实不错,他们背后有一种小脚砰砰地走动的声音。"谁在那儿行走!"国王大声喊道。"是我呀,陛下,"传来一个声音道,"是我,小矮人波金。我刚设法摆脱了其他小矮人。陛下,我站在你这一边,站在阿斯兰这一边。如果你能把一支小剑放在我的手掌里,我一定在一切结束之前,欣然击中对方要害。"
大家都向他围拢来,欢迎他,称赞他,拍拍他的背脊。当然,光是一个小矮人也不能使局面有多大的不同,但,哪怕只有一个小矮人,毕竟也是令人高兴的。大伙儿为之面有喜色。但吉尔和尤斯塔斯容光焕发可并不长久;因为他们哈欠连连,头昏脑涨,疲倦得只能想些不幸的事情了。
他们回到堡垒时,正是夜间最寒冷的时刻,天色快要破晓了。如果早已为他们准备了食物,他们会高高兴兴地吃一顿的,但没有想到弄一顿饭吃要那么费事和费时。他们在一条小溪里喝了点水,把水泼在脸上洗了一洗,便倒在床铺上睡觉,只有迷惑和珍宝说是它们待在户外倒更加舒服。或许这样正好,因为一头独角兽和一头胖胖的长足了肉体的驴子,都待在室内,总是会使人感觉到房间里很拥挤的。纳尼亚的小矮人,虽然身高不到四英尺,就其身材而言,却是最吃苦耐劳和最强壮有力的动物;所以,波金虽然过了沉重的一天,夜间又睡得很晚,却比任何人都醒得早,醒来时体力完全恢复,已经神清气爽了。他立刻拿着吉尔的弓箭,走出去射中了两只林中野鸽。然后他坐在门前石阶上一边给鸽子拔毛,边跟珍宝和迷惑闲谈。迷惑在这天早晨感到好得多了,珍宝是头独角兽,因而是兽类中最高贵而又最娇嫩的一种动物,它对待小矮人十分和蔼可亲,跟他说些双方都能理解的事情,例如青草呀、糖呀、对蹄子的爱护呀。在快要十点半的时候,吉尔和尤斯塔斯打着哈欠擦着眼睛,从堡垒里走出来,小矮人给他们看一种叫做野弗雷斯尼的纳尼亚野草;他们在那儿可以采集到许许多多,看起来外形像我们的浆草,但煮熟了吃起来,味道要好得多。(要使它尽善尽美,就需要加点儿黄油和胡椒,但他们手头没有这些玩意儿。)再加点儿这个那个的,他们就炖成了一个精美的菜肴作为他们的早餐或正餐(你愿意管它叫什么就叫什么)。蒂莲带着斧头稍稍深入树林,砍了些树枝带回来当柴火。那菜肴正炖着的时候——似乎炖的时间很长久——特别是接近于炖熟、香味愈来愈美妙时,更觉得炖久了,国王替波金找到了一整套小矮人装备锁子甲、头盔、盾牌、剑、剑带和匕首。然后国王又检查了尤斯塔斯的剑,发现尤斯塔斯杀死了卡乐门士兵后就把血污的剑插进剑鞠里去了。国王责备他,叫他把剑揩干净擦亮。
在这一段时间里,吉尔走来走去,有时搅搅锅里炖着的食物,有时妒忌地望着正在心满意足地吃草的驴子和独角兽。那天早晨,她好几次但愿她也能吃草哩。
但,当菜肴端上来的时候,大家都觉得是值得等待的了,而且一圈分过来后大家还有第二份可吃。谁都尽量吃了个畅快后,三个人和一个小矮人便来到门口台阶上坐下,两个四足动物面向着他们躺下,而小矮人得到吉尔和蒂莲的允许,点上了他的烟斗,于是国王开言道:
"哦,朋友波金,你所知道的关于敌人的消息,极可能比我们多。把你所知道的,统统告诉我们吧。第一,对于我的脱身逃走,他们在编些什么故事?"
"陛下,编了个空前狡猾的故事,"波金说道,"故事是猫儿金格讲出来的,说不定也是它编造出来的。陛下,这个金格——啊,如果猫是滑头,那么它就是个老滑头——它说它正走过恶棍们把你绑在上面的那棵树。它说(我是冒昧如实汇报)你正在号叫骂人,诅咒阿斯兰。原话我不想重复了,尽管它用的词儿,看上去很正经很得体——你知道,一只猫儿如果高兴的话,它是能够说得这样的。据金格说,阿斯兰突然在一阵闪电中亲自出现了,一口就把陛下吞到他肚子里去了。所有的野兽听到这故事都哆哆嗦嗦,有的当场吓昏过去。当然,无尾猿就跟着添油加酱地发挥了。行了,无尾猿说,瞧瞧阿斯兰是怎么对待那些不尊敬他的人的吧!要把这件事看做是对你们大家的一个警告。于是可怜的野兽们号啕呜咽,说道,是呀,是呀。所以,陛下脱身逃遁的结果,并没使野兽们考虑你是否仍有王室的朋友在帮助你,却仅仅使野兽们更加害怕,对无尾猿更加俯首帖耳了。"
"多么阴险凶恶的政策!"蒂莲说道,"这样看来,这个金格是参与无尾猿的机密的啊。"
"陛下,现在问题是倒过来了:究竟无尾猿是否参与金格的机密。"小矮人答道,"你要明白,无尾猿如今沉湎于斟酒。我深信不疑,现在阴谋诡计大部分是由金格或利什达——那就是卡乐门队长——执行的。我认为金格在小矮人中散布的流言,主要应归罪于他们把你的脱身逃回说得太不光彩了。我要把其中的所以然告诉你。前天夜间,一个可怕的深更半夜的会议刚散,我在回家的路上才走了一小段路,发觉我把烟斗丢在那儿了。这是只确实极好的烟斗,是我多年心爱之物,所以我就回去找烟斗。但,我还没有走到我曾经坐过的地方,就听到喵的一声猫叫,听到一个卡乐门人的口音说道,'这儿说话要低声。'我就一动也不动地站着,仿佛我被冻僵了似的。这两个家伙,就是金格和'泰坎'利什达——他们都管他叫'泰坎',高贵的'泰坎',猫儿金格用它那奉承讨好的声音说道,'今儿个关于阿斯兰并不超过塔什的说法,我正想确切地知道,咱俩心里的意思是什么?'毫无疑问,众猫中最聪明的猫啊,另一个说道,你已经看明白了我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金格道,'两者之中,哪一个都是不存在的。''凡是有学问的人,大家都明白。'泰坎'说。'那么,我们是能够彼此了解的了。'猫儿道。'你可像我一样,逐渐有点儿厌恶那头无尾猿了?','一头愚蠢而贪婪的野兽,'另一个说,'但,眼前我们必须利用它。你和我必须暗中秘密准备好一切,叫无尾猿去完成我们的愿望。"让某些比较有学问的纳尼亚国民参与我们的机密,我们觉得恰当,便依次逐个吸收——这就会把事情搞得更好,难道不会吗?'金格道,'因为,真正信仰阿斯兰的野兽,随时都可能转变的,而且,如果无尾猿暴露了它的秘密,它们就会自愿转变的。但,那些既不关心塔什神又不关心阿斯兰、眼睛只盯着它们自己的利益的,而纳尼亚成为卡乐门的一个省时,"蒂斯罗克"又会给以重赏的家伙,它们必将是坚定不移的。"高明的猫儿,"'队长说,"但选择哪一个可要小心谨慎啊。""
小矮人一直在讲下去时,天色似乎变了。他们坐下来时曾经阳光灿烂。现在迷惑发抖了。珍宝不安地摆动着脑袋。吉尔抬头看天。"
"满天都是云霾哩。"她说。"天那么冷。"迷惑说。"狮王在上,天气够冷的!"蒂莲一边向双手呵气,一边说道,"哇!这是一股什么臭味?'
"唉!"尤斯塔斯喘着气说道,"这像是某种死掉的禽兽呀。附近什么地方可有一只死鸟吗?以前我们为什么没有注意到呢?"珍宝四脚着地爬行,独角突出在前面探索,大大地忙乱了一阵。"瞧!"它嚷道,"瞧瞧它!瞧,瞧!"于是他们六个都看见了。他们的脸上都露出非常惊愕沮丧的表情。
8老鹰带来的消息
在开阔地远远的一边,树木的阴影里,有个东西在移动着。它正在慢慢地向北滑行。第一眼看到时,你会把它看做是烟霭,因为它是灰白色的,而且可以透过它看出去。但那种尸体的臭味并不是烟的臭味。那东西也保持着它的形体,不像烟那样起伏翻腾、蜷曲缭绕。它粗看是个人的形体,但长着一个鸟的头,乃是头上生着凶狠的钩形嘴的某种猛禽。它有四条手臂,高举在脑袋之上,朝北伸张开去,仿佛要把整个纳尼亚都抓在它的手掌里似的;而它的手指——一总共有二十个手指——是像嘴巴一样弯弯的,尖端长的不是指甲,而是长长的尖尖的跟鸟一样的爪子。它不是在走路,而是在草土浮动,青草似乎在它身底下枯萎了。迷惑看了它一下就发出一声驴子的哀鸣,窜到堡垒里边去了。而吉尔(你知道,她可不是懦夫)却用双手掩住她的脸,挡住自己的视线。其余人也许看望了一分钟光景,直至它进入右边儿树林深处,消失无影。于是太阳重新出来了,鸟儿再一次开始呜啭了。
大家都开始正常呼吸和正常活动。看得见那东西时,大家都一直一动也不动,简直像泥塑木雕一样。"它是什么东西啊?"尤斯塔斯低声问道。"我从前看见过一次的,"蒂莲说道,"但那次,它是用石头雕刻出来的,镶嵌着金子,用坚硬的金刚钻做眼睛。那时我的年龄不比你现在大,曾到塔什班城'蒂斯罗克'宫廷里去做过客。'蒂斯罗克'带我进了塔什神的大庙。我在庙里看到它的,刻在祭台的上方。"
"这么说,那个——那个东西——就是塔什神吗?"尤斯塔斯问道。
但蒂莲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他把手臂伸到吉尔的肩膀后面,问道"小姐,你怎么啦?"
"挺,挺好,"吉尔说,从苍白的脸上放下手来,竭力微笑,"我挺好。只不过有一忽儿使我觉得要呕吐似的。"
"那么,看起来,"独角兽道,"似乎毕竟有个真正的塔什神。"
"是的,"小矮人说,"这个傻瓜无尾猿,他不相信塔什神,他得到的,必将多于他当初讨价还价想弄到手的。他呼唤塔什神:塔什神已经来了。"
"它——这个东西——哪儿去了?"吉尔问。"北上进入纳尼亚的中心地区,"蒂莲说,"它来住在我们这儿了。他们呼唤它,它就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小矮人一边报着嘴好笑,一边用多毛的双手互相摩擦,"会叫无尾猿大吃一惊的。人们不该呼唤魔鬼,除非他们口中说的确实就是他们心里想的。"
"谁知道无尾猿是否会看得见塔什神呢?"珍宝说。
"迷惑上哪儿去了?"尤斯塔斯说。
他们大家都高喊迷惑的名字,吉尔还绕到堡垒另一边,去看看它是否跑到那边去了。他们四处找它,找得简直懒得再找时,它那灰色大脑袋终于小心翼翼地从门口探出来张望,口中问道。"它走了吗?"最后他们把迷惑从堡垒里拖出来时,它浑身哆嗦,就像一条狗遇到雷暴雨时一样。
"我现在明白了,"迷惑说道,"我确实曾经是头十分不好的驴子。我应该绝对不听诡谲的话。我从来没有想到竟会发生如此这般的事情。"
"如果你少花点时间说自己不聪明,多花点时间努力变得尽可能聪明——"尤斯塔斯刚开口便被吉尔打断了。
"迷惑可怜巴巴的,年纪又大了,由它去吧,"她说,"这全是一个失误,是不是,亲爱的迷惑?"她亲亲驴子的鼻子。他们所看到的东西,虽然使他们颇为震动,大伙儿现在还是坐下来继续谈话。
珍宝没有什么可告诉他们的。它是个俘虏时,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给绑在马厩背后,当然点也没听到敌人的计划。它曾经被拳打脚踢(它也回踢了几脚),曾经受到处死的威胁,除非它愿意说它相信每天夜里带出去在火光中给它们看的,确实就是阿斯兰,否则就要宰了它。事实上,那天早晨就要执行死刑的,若不是蒂莲救了它的话。它不知道羊羔遭到的灾难。
他们非作出决定不可的问题是当夜他们要不要重上马服山,把迷惑向纳尼亚国民示众,设法使他们明白他们被人欺骗了,或者,他们是否应该偷偷地向东而行,去与人头马龙威特从凯尔帕拉维尔带来的援军相会,然后一起回过头来大举进攻无尾猿和它的卡乐门士兵。蒂莲很想采取第一个方案他一想到毫无必要地再听任无尾猿继续对纳尼亚国横行霸道下去,哪怕是短暂的片刻,他心里也恨得不得了。但在另一方面,昨天夜里小矮人们所表现出来的那种态度,倒是个警告。十分明显,如果拿迷惑来示众,大伙儿会采取什么态度,那是谁也吃不准的。还得对付卡乐门士兵哩。波金估计大约有三十个光景的卡乐门士兵。蒂莲觉得挺有把握,如果纳尼亚的群众都站在他的一边,他和独角兽,加上孩子们和小矮人波金(驴子迷惑可算不了什么)就会有大好机会打败敌人。但,如果一半纳尼亚群众——包括所有的小矮人们——只是坐在那儿冷眼旁观呢?或者甚至同他作战呢?这个风险可太大了。还有形体像云疆的塔什呢,它可能搞什么鬼把戏?)
而且,正如波金所指出的,也不妨让无尾猿有那么一两天去对付它的困难。现在它没有驴子可拉出来示众了。看来无尾猿——或金格——要设法编造出故事来解释这个问题,可不容易哩。如果野兽们一夜复一夜地要求见到阿斯兰,而无尾猿却请不出阿斯兰来,那么,哪怕是头脑最简单的野兽,也会变得怀疑起来的。
商量到末末了儿,大家一致同意,最好的策略就是离开这儿,设法同龙威特会师。
他们刚做出这个决定,说也奇怪,每个人都感到高兴得多了。说老实话,我并不认为那是因为他们之中有什么人害怕战斗(也许吉尔和尤斯塔斯是例外),但我敢大胆说一旬,他们之中的每位,内心里对于不再走近——或者说还没有走近——那长着鸟头的可怕的东西,是十分欣慰的。这东西,不论看得见或看不见,现在很可能正出没于马厩山上哩。无论如何,一个人下定了决心,总是感觉舒畅多了。
蒂莲说,他们还是去掉伪装的好,因为他们不想被误认为是卡乐门人,也不想或许被可能遇到的忠诚的纳尼亚兽民所攻击。小矮人用壁炉里的灰和储备在润滑油瓶里的用以擦剑擦矛的油,制成了一种形状难看的糊糊。于是他们脱掉了卡乐门盔甲,到溪水里去洗刷。这肮脏的混合物变成一种泡沫糊糊,就像半液体皂一般。蒂莲和两个孩子跪在水边,擦着他们的脖子的后半部,用水泼掉泡沫糊糊时又喷又吹的,看上去真是一幅愉快的、家庭风味的图画。接着,他们就红光满面地回到堡垒里,就像人们去参加宴会之前,特别卖力地好好洗了一番一般。他们按照真正的纳尼亚方式,用笔直的剑和三个角的盾重新武装自己。"还我身体的本色,"蒂莲说道,"那就比较好了。我觉得我重新是个真正的人了。"迷惑十分迫切地恳求把狮子毛皮从它身上取下来。它说裹着毛皮太热,毛皮折叠在它背脊上的方式也很不舒服,而且使它看上去愚蠢可笑。但他们告诉它,它还得再裹一阵子狮子毛皮,因为他们仍旧要让别的野兽看到它这身打扮,即使他们首先要去和龙威特会师。
吃剩下来的鸽子肉和野兔肉是不值得带走的了,但他们带了些饼干。然后蒂莲锁上堡垒的大门,他们在堡垒里的休整至此便结束了。
下午两点钟稍微过一点儿,他们出发了,这是当年春天第一个真正暖和的曰子,嫩叶似乎比昨天长出来好多了雪花莲已经谢落,但他们看见了几朵报春花。阳光斜斜地穿过树木,众鸟鸣眠,总是有流水奔腾的声音(尽管往往看不见)。不会想到像塔什神之类的可怕事物了。孩子们感觉到"终于领略到了真正的纳尼亚了。"甚至蒂莲的心也变得比较轻松,他走在大伙儿的前头,口中哼着一支古老的纳尼亚进行曲。曲子里有个叠句
啊,战鼓急匆匆乱哄哄,冬冬又冬冬,冬冬又冬冬。
走在国王后面的是尤斯塔斯和小矮人波金。波金正在把尤斯塔斯还不知道的纳尼亚的一切树木、飞禽、农作物的名字告诉他。有时尤斯塔斯也把它们的英文名字告诉波金。
他们的后面是驴子迷惑,驴子后面是吉尔和独角兽珍宝,他们靠得很拢地一起行走。你可能要说,吉尔已经相当钟情于独角兽了。她认为——她想得也不算太错——它是她所遇到的最杰出的、最娇嫩的、最雅致的野兽,而且它又是那么文质彬彬、柔声细语,如果你对它不熟悉,你简直无法相信它在战斗中会那样凶猛可畏。
"啊,这样愉快极了!"吉尔说,"就像这样的一路漫步过去。我倒希望有更多类似这样的冒险哩。可惜纳尼亚国土上老是出很多乱子。"
但独角兽给吉尔解释,说她完全搞错了。它说只是在纳尼亚发生动乱或是被颠覆的时候,亚当和夏娃的子子孙孙才从他们自己的奇异世界里给送到纳尼亚来的,但她不能认为纳尼亚老是这样乱糟糟的。在他们的两次来访之间,隔着几百年乃至上干年的时光,当年和平的国王一个接着一个,简直没法儿记住国王的名字、点清国王的数目,历史书中也确实没有什么记载。它继续讲到她从未听说过的、老的女王们和英雄们。它讲起出生在白女巫和永恒严冬称王称霸时代之前的白天鹅女王,她长得那么美丽,她朝树林里随便哪一个池塘里瞧瞧,她的脸儿的倒影,便会从水里发出光辉,像黑夜里的明星一样,从此发光一年零一天。它讲起野兔蒙伍德长着一对神奇的耳朵,坐在大锅渊雷鸣般的大瀑布下,竟可以听到凯尔帕拉维尔人们的窃窃私语。它讲起弗兰克一世的第九代孙子、国王加尔,如何远航东海,从恶龙手里把孤独群岛解救出来,作为报答,人家又把孤独群岛献给他,永远划为纳尼亚国土的一部分。它讲到整整几个世纪里,纳尼亚全国是那么幸福,惟一能记得的事情,就只有著名的舞蹈和宴会,或者至多再加上比武大会了,而今天总比昨天好,这个星期总比上个星期好。独角兽继续讲下去时,所有这些幸福岁月的图画,成千上万张图画,都在吉尔的脑子里堆积起来了,终于仿佛是站在高山上俯瞰一大片富饶而美丽可爱的平原,平原上充满森林、河流和小麦田,连绵不断地往远处延伸,终于远得淡化了,模糊了。她说"
"啊,我真希望我们不久就能解决无尾猿问题,重新恢复那些美好而寻常的时代。然后这些美好的时代会永远永远继续下去。我们自己的世界总有一天要完结的。也许这个世界不会完结。珍宝啊——如果纳尼亚继续存在下去——像它从前(如你所说的)那样幸福美好地存在下去——岂不美妙吗?"
"不然,小妹妹,"珍宝答道,"所有的世界都要完结的,不在此列的只有阿斯兰自己的世界。"
"哦,至少,"吉尔说,"我希望这个世界要在亿万年以后才完结——喂!我们为什么停步不走啊?"
国王、尤斯塔斯和小矮人都在仰望天空。吉尔哆嗦,她想起刚才已经看到过的恐怖事物。但这一回可不是这类东西了。它是小小的,映衬着蓝天,看上去是黑色的。
"我敢发誓,"独角兽说,"从它飞翔的样子看来,它是一只能说人话的鸟儿。"
"我也这样想。"国王说,"但它是个朋友呢,还是无尾猿的一个密探?"
"在我看来,陛下,"小矮人道,"它具有老鹰千里眼的神气。"
"我们该躲在树底下吗?"尤斯塔斯问。
"不要,"蒂莲说道,"最好是站着一动也不动,像石头一样。我们如果走动了,它倒肯定无疑地会看到我们了。"
"瞧!它在盘旋哩,它已经看见我们了。"珍宝说,"它正在兜着大圈子盘旋而下哩。"
"箭搭在弦上,小姐,"蒂莲对吉尔说,"可是我不下令你无论如何别把箭射出去。它说不定是个朋友。"
如果有人知道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情,瞧着大鸟那么优美而从容地滑翔而下,倒是赏心悦目的。它栖息在一个幢崖上,离蒂莲不过几英尺,它用它生有冠毛的头鞠了一个躬,用它奇怪的老鹰噪音说道"好啊,国王。"
"好啊,老鹰千里眼。"蒂莲说道,"既然你称我为国王,我就不妨相信你不是无尾猿及其伪阿斯兰的一名追随者。我对你的来到感到高兴。"
"陛下,"老鹰说,"你听到我带来的消息时,我的到来啊,就会比过去你所遭到的最大的灾难更加使你感到伤心难受。"
蒂莲听到这些话,他的心脏仿佛停止跳动了,但他咬紧牙关,说道"请说下去吧。"
"我看到了两个景象,"老鹰千里眼说道,"第一个景象是:凯尔帕拉维尔城里充满了死掉的纳尼亚人和活着的卡乐门人:'蒂斯罗克'的旗帜插上了你那王城的雉堞。:你的老百姓从城里逃出去——从这条路或那条路,逃进森林里去了。凯尔帕拉维尔是被海上来的敌人攻占的。前天夜间,在漆黑一团的夜色里,二十条卡乐门大船闯了进来。"
没人说话。"第二个景象是,在离凯尔帕拉维尔不到十五英里的地方,人头马龙威特腰间中了卡乐门人的一箭,倒下死了;他临终最后一小时,我是和他在一起的,他叫我给陛下送来这个信息要牢牢记住,所有的世界都要完结的,而崇高的牺牲是个宝库,可没有人穷得买不起这个宝库的。"
"如此说来,"国王在长时间的沉默之后说道,"纳尼亚王国是不复存在了。"
9马厩山的集会
他们好久说不出话来,甚至也落不出一滴眼泪来。然后,独角兽用蹄子跺着大地,摇晃着鬃毛,说话了。"陛下,"它说,"现在无需商量了。我们发觉无尾猿的阴谋,埋藏得比我们所梦想的还要深。毫无疑问,它已经长期和'蒂斯罗克'秘密来往了,乃至它找到了狮子皮毛,它就和'蒂斯罗克'捎话,叫他部署海军准备攻陷凯尔帕拉维尔和纳尼亚王国全境。现在我们七个没有别的办法,只有回到马厩山,宣布事情的真相,并且冒险说是阿斯兰派我们去的。如果出现巨大的奇迹,我们竟打败了跟无尾猿狼狈为奸的三十个卡乐门士兵,我们就重新转过头去,迎战不久将从凯尔帕拉维尔开过来的更加人多势众的卡乐门大部队,而且战死沙场。"
蒂莲点点头。但他转过来跟孩子们说道"啊,朋友们,你们从此回到你们自己的世界里去的时候到了。毫无疑问,你们已经做好了派你们来做的一切事情。""然——然而我们没有做什么呀。"吉尔说,她正在哆嗦,说她害怕可不确切,倒是因为她感到切是那么糟糕讨厌。"这话不对,"国王说道,"你替我从树上松绑,你昨夜又在我前边像条蛇似的在树林中渭行,而且逮住了驴子迷惑;而你,尤斯塔斯,杀死了那卡乐门士兵。但你们都太年轻了,不必像我们一样去参加这样一个血腥的结局,而我们其他的人,今夜,或者也许是三天以后,都是必须面对这个结局的。我恳求你们——不,我命令你们——回到你们自己的世界去。如果我让这样年幼的战士在战斗中在我的身旁倒下来,我就该羞愧得无地自容了。"
"不,不,不,"吉尔说道(她刚开口说话时,脸色十分苍白,然后又突然涨得通红,接着却又重新发白了),"我们不愿回去,你所说的那些情况,我们不在乎。不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要忠于你,同你站在一起,尤斯塔斯,你说是吗?"
"是的,但也无需为此而那么激动的。"尤斯塔斯说,他的双手插在口袋里(他忘记了自己穿着锁子甲,这个姿势看上去有多么古怪),"因为,你瞧,我们没有选择的余地。空谈回去有什么好处呢?怎么回?我们可没有回去的魔法!"
这话是明智的,但,此时此刻,吉尔可痛恨尤斯塔斯说出这番话来。当别人激动的时候他总喜欢过分就事论事。
当蒂莲明白了两个陌生人无法回家(除非阿斯兰突然把他们带走),他第二步棋就是要他们穿过南部崇山峻岭进入阿钦兰,说不定那儿可能安全些。但他们不认识路,也派不出人陪他们去。正如波金所指出的,一旦卡乐门军队占据了纳尼亚,他们大约在第二个星期里就一定会攻占阿钦兰"蒂斯罗克"始终要并吞这些北方国家,占为己有。最后,尤斯塔斯和吉尔苦苦恳求。蒂莲便说他们可以跟他-起去碰碰机会——或者,一如他更加明智地所说的"冒冒阿斯兰给他们送来的风险"。
国王第一个主意是不到天黑以后,他们不应该回到马厩山去——现在他们听到这山的名字就感到厌恶了。但小矮人告诉他们,如果他们在白天到达山上,他们就很可能发现那儿寂无人影,也许只碰到个把警卫。野兽们被无尾猿(和金格)所告诉它们的阿斯兰——或塔什兰——的新的愤怒吓坏了,它们不敢走近马厩去,除非被叫去开那些可怕的午夜大会。卡乐门人从来不是善于在森林里活动的好手。波金认为,在白天里他们倒容易绕到马厩山背后的什么地方,不会被人看见的。黑夜来临,无尾猿就要把野兽召集拢来,所有的卡乐门兵都要值班上岗,那时倒难办得多。大会开始时,他们可以把迷惑留在马~背后,藏得完全看不见,直到他们要牵它出来示众。这显然是件好事;因为他们惟一取胜的机会,就在于突然叫纳尼亚野兽们意想不到地大吃一惊。
大家都同意这个方案,于是整个队伍沿着一条新的路线——朝西北方向——向那可恨的山头进发。老鹰有时在他们的上方飞来飞去,有时坐在迷惑的背脊上休息。没有人会妄想骑一头独角兽走路的——除了有重大的必要性,连国王也不骑独角兽代步的。
这一田,吉尔和尤斯塔斯一起行走。他们恳求国王允许他们跟其他的人一起来作战时,曾经感到自己十分勇敢,但现在他们压根儿不感到勇敢了。
"波尔,"尤斯塔斯悄悄地说道,"我还是告诉你吧,我已经心惊肉跳了。"
"啊,斯克罗布,你行,"吉尔说道,"你能打仗。但我——我正在发抖,如果想知道真相的话。"
"啊,发抖不算什么,"尤斯塔斯说,"我觉得我快要生病了。" "天哪,别提它了。"吉尔说。他们默不作声地走了两分钟。
"波尔。"尤斯塔斯不久又开口了。"什么事?"她说。"如果我们在这儿给杀死了,会发生什么事呢?""我想,我们就成了死人了。"
"但我的意思是在我们自己的世界里会发生什么事?
我们会一觉醒来,发觉自己回到那火车里了?或者我们干脆消失了,永远再也听不到我们的消息了?或者,我们在英国也成了死人了?"
"天哪,我从未想到这些。"
"彼得和其他的人,如果他们看到我从车窗里向外挥手,然后火车进站时却哪儿也找不到我们,对他们说来,岂不是咄咄怪事!或者,如果他们找到两具——我的意思是说,如果我们在英国那边成了死人。"
"呀I"吉尔说,"多可怕的胡思乱想。"
"对我们说来,不会可怕的,"尤斯塔斯说,"我们不该在那边的。"
"我几乎但愿——不,尽管如此,我不说。"吉尔说。"你要说的是什么话啊?"
"我正要说,我但愿我们从未有过。但,我不说,我不说,我不说。即使我们被杀死了也不说这种话。我倒宁可为纳尼亚战斗而牺牲生命,却不愿在家乡变得衰老愚蠢,也许坐在轮椅里转来转去,然后末末了儿还是照样死掉。"
"或者被英国火车砸烂了!""你为什么说这话呢?"
"啊,火车发生可怕的震动时——仿佛把我们扔进纳尼亚的那一震——我以为那是火车失事的开端。所以,竟发现我们到了这儿,我真是欢天喜地。"
吉尔和尤斯塔斯正谈起这档子事时,其他的伙伴正在讨论计划,变得不太痛苦了。因为他们现在正想的是今夜必须干的事情——而纳尼亚遭到了什么灾难、纳尼亚的光荣和欢乐都过去了等等的思想,都被推到头脑的后半部去了。他们停止谈话时,那些思想就会冒出来使他们重新感到痛苦;但他们继续不断地谈着话。对于夜间他们非干不可的活儿,波金确实感到十分高兴。他深信野猪和熊,可能所有的狗儿,都会立刻站在他们这一边来的。他也无法相信所有其他的小矮人们都会依附格里夫尔。在火光旁作战,出没于树木之间,对于力量较弱的一方是有利的。而且,如果今夜他们能获胜,几天以后,他们果真还需要为迎战卡乐门主力部队而牺牲他们的生命吗?
为什么不躲藏在森林里,甚至跑到大瀑布外的西部荒原,像逃亡者一样生活呢?然后他们便可能逐渐强大更强大,因为会说人话的野兽和阿钦兰人每天都会来参加他们的队伍。最后他们便将从躲藏之地突然冒出来,把卡乐门士兵(那时他们会疏忽大意了)扫荡出他们的国家,而纳尼亚便可复兴。在国王弥若兹的时代,类似这样的事情毕竟是发生过的!
这一番话蒂莲都听到了,他想的是"但塔什神在搞什么呢?"他从骨子里觉得这样的演变是一点儿也不会发生的。但他嘴里没有这样说。他们走得更靠近马厩山时,大家当然都默不作声。于是,真正的林中活动开始了。从他们第一次望见马厩山那一刻起,到他们大家都来到马腹背后那一刻为止,他们花了两个多钟头的时间。这个过程是无法恰当描写的,除非记下一页页的流水账。从每一个掩蔽处到下一个掩蔽处都是一段又一段的冒险,其间还有漫长的等待和好几次虚惊。如果你是个优秀的侦察员或是优秀的向导,你就已经知道这必定是什么情况了。太阳快落下去时,他们大家都安全进入一丛冬青树里,在马厩背后大约十五码光景。他们大家都吃些饼干,在地上躺下。
接下来是最难挨难熬的阶段,等待。幸亏孩子们睡了两小时,但,他们醒来时,当然天已黑了冷了,而更糟的是,他们醒来时口渴,却没有机会弄到水喝。迷惑就站在那儿,因为有点儿紧张,身体发抖。但蒂莲睡得很香,他的脑袋枕在珍宝的肚子上,倒像睡在凯尔帕拉维尔的御榻上一样香甜,直睡到一阵锣声把他吵醒,他站起身来,望到马厩远处有火光,他知道时辰到了。
"珍宝,吻我吧,"他说道,"因为这必定是我们在这世界上的最后一夜了。如果我曾在任何或大或小的事情上得罪了你,现在就宽恕我吧。"
"亲爱的国王,"独角兽说道,"我几乎但愿你曾得罪过我,这样我就可以宽恕了。再见了。我们曾经一起万分欢乐过。如果阿斯兰允许我选择,我只会选择我曾经度过的生活,只会选择我们就要作出的牺牲。"这时他们叫醒了老鹰。老鹰把脑袋缩在翅膀下睡觉(这使它仿佛压根儿没有脑袋似的)。他们朝前爬到马底去。他们就把驴子迷惑留在马厩后面(并非一句和蔼的话也没有,因为现在谁也不对驴子生气了)。他们嘱咐驴子别走动,必须等到有人来带它才走,他们自己则在马朦的一头摆开了阵势。篝火才点亮不久,正好开始熊熊燃烧起来。篝火离他们不过几英尺光景,而一大群纳尼亚野兽都在篝火的那一边,所以蒂莲开头看不大清楚,当然他看见十几双眼睛在篝火的反光里闪闪发亮,就像你在汽车前灯的灯光里看到的野兔或猫的眼睛一般。蒂莲刚站定位置,锣声便停了,三个黑影儿从他左边一个地方冒出来了。一个是"泰坎"利什达,卡乐门队长。第二个是无尾猿,它的一个前爪给抓在"泰坎"手里,它不断地呜咽、咕哝"不要这样快,别走得这样快,我身体压根儿不好。唉,我可怜的脑袋好疼啊!这些午夜大会我愈来愈吃不消了。无尾猿是不适宜夜间不睡觉的。无尾猿可不像老鼠或蝙蝠那样夜间活动——唉,我可怜的脑袋好疼啊。"在无尾猿的另一边,猫儿金格正在走来,它走得脚步很轻很庄重,尾巴笔直地翘在空中。它们向篝火走去,它们离蒂莲很近,如果方向对头,它们立刻就会看见蒂莲的。幸亏它们看的方向不对头。但蒂莲听见利什达低声对金格说道。"猫儿,站到你的岗位上去。注意好生扮演你的角色。""妙,妙。瞧我的!"金格说道。然后它走到篝火外面,在集合拢来的野兽们的第一排里坐下,正如你要说的,坐在观众中间。因为事情的发展,整个局面确实就像在一个戏院里一般。纳尼亚的群兽,就像坐在座位上的观众,马厩前一小块草地就像舞台,篝火熊熊燃烧着,无尾猿和卡乐门队长站在那儿向群众讲话,马厩既本身就像舞台后面的布景,而蒂莲和他的朋友们,就像在布景背后隐约出现的人们。如果他们之中有哪一个往外走到火光里来,所有的眼睛立刻都会盯住他们直瞧,另一方面呢,只要他们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马厩远处墙头的阴影里,百分之九十九是不会被人注意到的。
"泰坎"利什达把无尾猿拖到逼近篝火的地方。他们俩都转过脸去,面向群众,当然,这就意味着他们是背对着蒂莲和他的朋友们了。
"听着,猴子,""泰坎"利什达低声说道,"把比你聪明的头脑灌输到你嘴巴里的话讲出来吧。把你的头昂起来。"他一边说话一边用他的脚趾尖在背后给无尾猿一戳或是一踢。
"你放开我。"诡谲喃喃说道。但它把身体坐得更直,用更加响亮的声音,开言道, "你们大家都注意听着。一件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件邪恶的事情。在纳尼亚发生的最最邪恶的事情。阿斯兰——"
"塔什兰,傻瓜。""泰坎"利什达低声纠正。
"我的意思当然是指塔什兰,"无尾猿说道,"塔什兰对此十分愤怒。"
众野兽等待着要听听他们即将碰到什么新的麻烦,当时草地上一片可怕的寂静。马厩墙脚边的一伙也屏息静气。
现在究竟会冒出什么事情来呢?
"是的,"无尾猿说道,"就在此时此刻,可怕的神就在我们中间——而在我背后马厩里——一头邪恶的野兽竟蓄意干了一件十恶不赦的事情,你们都会认为,即使神在干里之外,也没有一个敢干这样的事的。它在身上披上了一张狮子皮毛,正在这些树林里跑来跑去,冒充是狮王阿斯兰。"
吉尔有一会儿感到诧异——这无尾猿是否疯了?它是否要把全部真相讲出来?野兽群中发出一阵恐怖和愤怒的吼声。"该死!"发出吼声来了,"它是什么东西?它在哪儿?让我们用牙齿咬死它!"
"昨儿夜间看见过它的,"无尾猿尖声叫道,"但它逃走了。它是头驴子!一头普普通通的凄凄惨惨的驴子。如果你们有谁看见这驴子——"+ "该死!"众野兽咆哮道,"我们一定要,一定要咬死它。它最好别碰上我们。"吉尔瞧瞧国王。国王的嘴巴张开着,脸上充满恐怖的神情。这时他明白敌人计划之邪恶诡谲了。加了一点儿真相,就使它们的谎言强大有力得多啦。现在,告诉野兽们说一头驴子被打扮成一头狮子,来欺骗它们——那还有什么用处呢?无尾猿只要说一句"那就是我刚才说过的情况嘛。"就够了。把披着狮子毛皮的驴子示众,还有什么好处呢?野兽只会把驴子撕个稀烂。"那是收掉了我们的篷帆上的风。"尤斯塔斯低声说道。"把我们立足的土地抽掉了。"蒂莲说道。"该死的,该死的小聪明!"波金说道,"我敢打赌,这新的谎言准是金格创造出来的。"
10谁将入马厩?
吉尔觉得有个东西弄得她的耳朵痒痒的。原来是独角兽珍宝,正用它那马嘴对她低声说着清晰的耳语。她一听见它的话就点点头,踮着脚走回驴子迷惑正站在那儿的地方。她迅速而轻声地割断了把狮子毛皮缚在驴子身上的最后几根绳子。无尾猿既然已经说了这样的话,它披着狮子毛皮被逮住的话可就没有命了!她很想把狮子毛皮藏到很远的地方去,可毛皮实在太重。她能够办得到的上策是把它们踢进浓密的灌木丛里去。然后她示意驴子迷惑跟她走,她俩一齐和其他的人会合了。
无尾猿又在说话。
"发生了像这样的一件可怕的事情之后,阿斯兰——塔什兰——越发愤怒了。他说他对待你们实在太好了,夜夜出来给你们瞻仰。瞧!他生气了,他再也不出来了。"野兽们对这番话的反应是一片嚎叫、尖叫、咕咕、哝哝、咪咪、喵喵之声,但突然有一个与众不同的声音哈哈大笑着开口说话了。"听这猴子在说什么呀,"它大声喊道,"我们知道:为什么它不把它的宝贝阿斯兰请出来。我告诉你们其中的缘故吧:因为它没有把阿斯兰弄到手。除了一头背上缚着狮子毛皮的老驴子外,它手里从来没有什么法宝。如今它丢失了那头老驴子,它就不知道怎么办了。"
蒂莲对篝火那一边的脸看不大清楚,但他猜测说这话的是小矮人头领格里夫尔。一秒钟后,他对自己的猜测便有了把握,因为所有小矮人的声音都在随声附和了:
"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办!不知道怎么办了!"
"别嚷嚷!""泰坎"利什达大发雷霆道,"别嚷嚷,泥土的子孙们!你们其他的纳尼亚国民们,注意听我讲的话,不然我就叫战士们用刀锋砍你们。诡谲王爷已经把邪恶驴子的事讲给你们听了。难道你们认为,由于驴子的缘故,马厩里就没有真正的塔什兰了吗?你们可认为这样吗?小心呀,小心呀。"
"不,不。"大部分野兽喊道。但小矮人们说:"说对了,黑皮,你击中要害了。猴子,来吧,让我们看看马厩里有什么玩意儿,眼见是实,才能叫人相信。"
接下来出现片刻的沉默时,无尾猿说道:
"你们小矮人自以为十分聪明,是吗?然而,且慢。我从未说过你们不能见塔什兰。谁想见,谁就可以见他。"全场默默无言。接着,大约一分钟以后,熊用一种慢吞吞的惶惑的声音开始说话。
"这一切我不十分明白,"它咕咕哝哝地说道,"我想你是说——") "你想!"无尾猿故意重复对方的词儿,"倒像是谁都可以把你头脑里正在进行的活动称之为'想'哩。听着,你们其他的人。任何人都能去见塔什兰。但塔什兰自己可不出来。你们得进去见他。"
"啊,谢谢你,谢谢你,谢谢你。"十几个声音说道,"我们能进去,面对面地见到他。那就是我们所要求的!现在他会是仁慈的,并且将像往常一样,处处仁慈。"鸟儿啁啾,狗儿兴奋地吠叫。然后,突然之间,出现了一阵大骚动、一阵喧哗,野兽们都站起来了,转瞬之间整群野兽都往前冲去,大家都竭力要一齐挤进马厩中去。但无尾猿大声喊道:'
"回去!安静!且慢!"野兽们停步了,好多野兽一只爪子悬在空中,好多摇晃着尾巴,它们的脑袋都侧向一边。
"我想你是说——"熊开始说话,可诡谲把它的话打断了。
"哪一个都能进去,"无尾猿说道,"可是,一次只进去一个。谁先进去,他可并不说他是十分仁慈的。自从他在大前天把那邪恶的国王吞下肚子以来,他一直在不断地舔他的嘴唇。今天早晨他曾经大嚎大叫了一阵子。今儿个夜间我自己也不大想进到马厩里去。但,随你们的便。谁愿意第一个进去,如果他把你整个儿吞了下去,或者只是用它的火眼金睛把你烧成灰烬,可别怪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情。哦,进来吧!谁第一个进来?你们小矮人先进来一个吧?"
"呀,呀,进来被你杀死!"格里夫尔嘲笑道,"我们怎么知道你在那马厩里摆下了什么东西呢?"
"哈——哈!"无尾猿喊道,"那么你们在开始想到里边有点儿东西了,是不是?哦,一分钟以前你们野兽都吵闹得够响的了。是什么把你们都打成了哑巴?谁第一个进去呀?"
但野兽们都站在那儿你看我我看你的,而且开始从马厩后退。现在没有几条尾巴在摇晃了。无尾猿一边大摇大摆地走来走去,一边嘲笑野兽们。"哈―哈―哈!"它抿着嘴笑道,"我想你们大家都急于要面对面地见到塔什兰!如今改变主意了,嗯?"
蒂莲低下头来听吉尔试图在他耳边说的悄悄话。"你认为马厩里确实有什么东西吗,"她说。"谁知道呢,"蒂莲道,"两个卡乐门士兵拿着出鞘的剑,很可能,两边的门口各站着一个兵。""你岂不觉得,"吉尔说,"这很可能……你知道……就是我们看到的那可怕的东西吗?""塔什自己吗?"蒂莲说道。"弄不明白。可是,孩子,要有勇气:我们大家都夹在真正的阿斯兰的两个脚爪中间。"接着就发生了一件最出人意外的事。猫儿金格用冷静、清晰的声音,仿佛压根儿毫不激动地说道:"如果你愿意,我要进去。"每一头野兽都转过头来,眼睛牢牢盯着猫儿直瞧。"陛下,留神它们的阴险,"波金对国王说道,"这该死的猫儿参与了阴谋诡计,它是阴谋的核心。不论马厩里有什么东西,都伤不着它,我敢肯定。然后金格会重新从马厩里出来,说是它看到了奇迹。"但蒂莲没有时间回答。无尾猿正叫猫儿出来。"嗬——嗬!"无尾猿说道,"那么,你,一只冒冒失失的猫咪,竟要面对面地见他了。那就来吧,我替你开门。如果他吓得你胡须都从脸上掉下来,你可别怪我。那是你自己的事情。"
于是那猫儿便站起身来,从它在群众中的座位里走将出去,它一直正经地优雅文静地走着,尾巴翘在空中,柔软发亮的皮外套上没有一根毛是不得体的。它继续向前,走过篝火,走得极近了;蒂莲肩膀靠着马厩末端的墙上,站在那儿能仔细打量着猫儿的脸孔。它那碧绿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泰然自若,"尤斯塔斯喃喃而语,"它知道它没有什么可害怕的。")无尾猿吃吃讪笑,做着鬼脸,拖拖拉拉地过来,站在猫儿身旁,伸出脚爪:拉开门闩,打开马厩的门。蒂莲以为他听见了猫儿走进黑暗门口时呜呜的叫声。"阿艾——阿艾——阿奥威——!"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最最可怕的猫儿叫春的声音,使大家都跳起来了。你自己在半夜里听到过猫儿在屋顶上吵架和做爱的声音,你知道这种声音。
事态更糟了。金格从马厩里以最快的速度窜回来,把无尾猿也撞了个四脚朝天。如果你不知道它是只猫儿,你会认为它是一道姜黄色的闪电。它窜过开阔的草地,回到群众中去。谁也不想碰到处于这种状态的猫。你可以看见野兽们往左右闪开,给它让路。它窜上一棵树木,周围弹了一下,身体便倒挂在树枝上。它把尾巴倒竖了起来,几乎跟它整个儿身体一般儿粗大;它的眼睛像碧绿的火焰碟子,它的背上每根毛都挺得笔直。
"我宁愿以我的胡子为代价,"波金耳语道,"去弄明白这畜生不过是在演戏呢,还有确实在马厩里发现了使它害怕的东西。"
"别做声,朋友。"蒂莲说道,因为卡乐门队长也在和无尾猿窃窃私语,他想听听他们究竟在说些什么。他没听到什么,只不过听到无尾猿再次在呜咽。"我的脑袋,我的脑袋好疼啊。"但他得出了一个想法:这两个家伙,像他自己一样被那猫儿的行动搞迷糊了。
"喂,金格,"卡乐门队长说,"你号叫得够了。把你所看见的,告诉它们吧。"
"阿艾——阿艾——阿奥——阿瓦。"猫儿叫道。"难道你不是被称为会说人话的野兽吗,"队长说,"那就停止邪恶的嗥叫,开口说话吧!"
接下来的事是很可怕的。蒂莲十分有把握地觉得(别人也一样)猫儿正竭力说出一些话来,但它的嘴巴里讲不出人话来,只能发出普普通通的十分难听的猫叫声,在英国的后院里,你可以从任何愤怒或吃惊的猫儿那里听到这种叫声。而且,它鸣叫的时间越长,看上去就越发不像一只说人话的兽类。其他的野兽中间进发出了心神不安的呜咽和微弱的尖叫声。
"瞧,瞧,"野猪的声音说道,"它不能说人话了。它忘记怎样说人话了。它已经倒退成为一只哑巴畜生了。瞧瞧它的脸。"大家看到确实是那样。于是一切恐怖中最大的恐怖落在这些纳尼亚禽兽心上了。因为它们每一个都受过这样的教导——当它们是只小鸡或小狗或幼狐的时候——阿斯兰曾在世界开创之时,把纳尼亚的禽兽变成了会说人话的禽兽,并且警告它们,如果它们行为不端,有朝一日,它们就会重新变回老样子,同人们在其他国家里遇到的可怜而愚蠢的禽兽一模一样。"如今这种变化临到我们头上了。"它们悲叹道。
"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吧!"野兽们哀告道,"救救我们,诡谲王爷,你站在我们和阿斯兰之间,你必须经常进去,替我们跟他说话。我们可不敢,我们可不敢。"
金格消失在树林深处。谁也没再看到它。蒂莲聋拉着脑袋,手抚在剑柄上站在那儿。他被那一夜的恐怖搞得头昏眼花。有时他想,最好还是立刻拔出剑来向卡乐门兵冲去;接着他又觉得还是等着瞧瞧形势新的演变较好。如今新的演变来了。
"我的父亲,"一个清脆响亮的声音从群众的左边传来。蒂莲立刻听出来了,这是一个卡乐门士兵在说话,因为在"蒂斯罗克"的军队里,普通士兵称他们的军官为"我的师父",而普通军官称他的上级军官为"我的父亲"。吉尔和尤斯塔斯不知道这个规矩,但他们左看右望,终于看到了说话的人,因为在大伙儿边上的人,要比在中间的人容易看得见,中间火光熊熊,使它后面的一切倒显得很黑了。他年轻,高个儿,身材苗条,黑苍苍、自命不凡的卡乐门风度,看上去倒也漂亮。
"我的父亲,"他对队长说道,"我也想进去。""安静,伊梅思,"队长说道,"谁叫你来讨论的,一个孩子发言,合适吗?"
"我的父亲,"伊梅思说,"我确实比你年幼,然而我甚至跟你一样,也是出生于'泰坎'血统,也是塔什神的仆人。因此……"
"别说话,""泰坎"利什达说道,"难道我不是你的队长吗,你跟马厩毫不相干。马厩是为纳尼亚群众而设的。""不,我的父亲,"伊梅思答道,"你自己说过,他们的阿斯兰跟我们的塔什兰是二位一体的。如果你说的是真话,那么,塔什神就在那马厩里。所以,你怎么能说我和塔什神毫不相干呢,如果我能当面看到一次塔什神,那么,哪怕死一千次我也乐意。"
"你是个傻瓜,啥也不懂。""泰坎"利什达说,"这些是高层次的道理。"
伊梅思的脸变得更严峻了。"那么,塔什和阿斯兰是二位一体的说法就不真不实了吗,"他问道,"无尾猿对我们撒谎了吗?"
"当然他们是二位一体的。"无尾猿道。"无尾猿,你起誓。"伊梅思说。"哎呀'"诡橘哀叹道,"我但愿你们大家不再打扰我。我头疼。好,好,我这就起誓。"
"它起誓了,我的父亲,"伊梅思说,"我坚决要进去。""傻瓜。""泰坎"利什达开口道,但小矮人们立刻开始叫喊:"来吧,黑皮。你为什么不让他进去?为什么你放纳尼亚人进去,却把你自己国家的人拦在外面?你在马厩里设了什么机关,所以你不要你的自己人去瞎碰。"
蒂莲和他的朋友们只看见"泰坎"利什达的背影,所以他们不知道他耸耸肩膀时脸上的神色如何:"请大家作证,对这傻瓜的流血,我是无辜的。鲁莽的孩子,你就进去吧,赶快。"
接着,就像金格一样,伊梅思走上前来,进入簧火与马厩之间的那片开阔的草地。他的眼睛闪闪发光,他的脸色庄重,他的手按在剑柄上,他的头昂得高高的。吉尔望着他的脸时,觉得自己快要哭了。珍宝在国王的耳边低语道:"狮王的旅毛啊,我几乎爱上这年轻的战士了,虽然他是个卡乐门士兵。比塔什更好的神才值得他尊敬哩。"
"我但愿我们能知道马厩里确实设置了什么东西。"尤斯塔斯说道。
伊梅思打开门走进去,进入了马厩漆黑的嘴巴。他关上他背后的门。只过了片刻——但感觉上仿佛时间更长——门又重新打开了。一个穿卡乐门锁子甲的人影儿摇摇晃晃地退出门来,仰面倒在地上,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了。马厩的门重新关上。队长向那人跳将过去,俯下身来仔细打量他的脸。他吓了一跳。然后他恢复镇静,转脸面向大伙儿,大声喊道:
"这个鲁莽的孩子达到了他的愿望啦。他看到了塔什神,死了。你们大家都要引为鉴戒。"
"我们要,我们要引为鉴戒的。"可怜的野兽们说道。但,蒂莲和他的朋友们,先盯住死掉的卡乐门士兵仔细打量一番,然后彼此又互相看了一眼。因为他们离尸体很近,能看到大伙儿(离得远,又在簧火的背后)没法儿看到的景象:死人并不是伊梅思。死人截然不同,是个年纪较大的人,身材比较粗大,可不及伊梅思高,还长着一把大胡子。
"嗬—嗬—嗬,"无尾猿吃吃笑道,"还有什么人吗,还有什么人要进来,得了,既然你们大家都不好意思,我就来挑选下一个。野猪,你过来。卡乐门士兵,把他押过来。它得面对面地见见塔什神。""奥—奥—姆比,"野猪咕咕哝哝地说道,它沉重地站起身来,"那就来吧。试试我的撩牙吧。"
当蒂莲看到勇敢的野猪准备为它的生命而拼搏——卡乐门士兵开始拔出弯刀逼拢来——没有哪一个跑出来支援野猪——他内心里有个东西突然发作了。他不再关心这究竟是干预或不干预的最佳时刻了。
"拔出剑来,"他对其他的人低声说道,"箭搭在弦上。跟着我上。"
紧接着的刹那之间,吃惊的纳尼亚野兽看到七个黑影在马厩前面跳了出来,四个人穿着发光的锁子甲。国王的剑在火光中闪耀,那时他正在头顶上空挥舞着剑,用大嗓门喊道:
"我,纳尼亚的国王蒂莲,站在这儿,以阿斯兰的名义,用我的身体来证明:塔什是个邪恶的魔王,无尾猿是个诡计多端的卖国贼,这些卡乐门人都是该死的东西。一切真正的纳尼亚子民们,站在我这一边来吧。难道你们要等到你们新的主子把你们一个又一个地统统杀光吗?"'
11步伐加快了
迅速如闪电,“泰坎”利什达跳了回去,国王的剑砍不到他了。他倒不是个懦夫,如果需要,他会独自一人跟蒂莲和小矮人们作战的。但他没法儿对付老鹰,也没法儿对付独角兽。他知道老鹰如何飞到你脸上啄你的眼睛,而且用翅膀遮得你看也看不出。他还从他父亲那里听说过(他在战争中碰到过纳尼亚军队):除非射箭或使用长矛,没有人能战胜独角兽的,因为独角兽向你扑上来时,就用后腿站起来了,那时你就得立刻同时对付它的蹄子、独角和牙齿。所以利什达奔到群众里头,站着喊道:
“听我的,听我的指挥,‘蒂斯罗克’(愿他万寿无疆)的战士们。听我的,一切忠诚的纳尼亚子民们,不然的话,塔什兰的愤怒就要落到你们身上了!”
这件事发生的时候,还同时发生了另外两件事。无尾猿不像那“泰坎”那样迅速地认识到处境的危险。大约有一两秒钟,它依旧蹲在篝火旁,定晴望着新来的野兽们。接着蒂莲就向那倒霉的家伙猛扑过去,抓住它的颈背把它拎了起来,然后冲回马厩,大叫道:“开门。”波金打开马厩的门。
“诡谲,进去喝你自己的药吧!”蒂莲一边说,一边把无尾猿往马厩里的黑暗中扔了进去。但小矮人砰的一声重新把门关上时,一道令人目眩的蓝绿色的强光从马厩里照射出来,大地震动了,响起了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咯咯的叫嚣声,仿佛是某种怪鸟嘶哑的叫声。野兽们呜咽、号哭、大声呼喊。“塔什兰!遮掩我们,别让它看见!”许多禽兽倒下了,许多禽兽把自己的脸躲在翅膀或是脚爪下面。此时此刻,除了生着一切生物中最好的眼睛的老鹰外,没有哪一个注意过
“泰坎”利什达的脸。千里眼老鹰凭它所看到的情况立刻就知道:利什达同大家一模一样的感到奇怪,几乎同大家一样的诚惶诚恐。“一个走了,”老鹰心中想道,“他曾向他并不相信的诸神呼吁。如果诸神真的来了,他将怎么办呢?”
也在同时发生的第三件事,是那天夜里真正美丽的事情。大会上的每头会说人话的狗儿(总共十五头)欢乐地跳着吠着跑到国王这边来了。它们大部分是了不得的大狗,肩膀厚实,上下腭厚重。群狗的来势像是巨浪冲击海滩,几乎要把你冲倒。因为,它们虽然是会人话的狗儿,却又是尽可能发挥狗性的狗儿:它们都双脚站了起来,前腿的爪子搭在人的肩膀上,用舌头舔舔人的脸,它们大家立刻说道:“欢迎!欢迎!我们决心帮忙,帮忙,帮忙。告诉我们怎么个帮法,怎么个帮法,怎么,怎么——怎么——怎么?”
这情景是那么动人,叫你简直想哭;因为,他们一直盼望的那种情景,最后终于出现了。片刻之后,当几只小动物(老鼠和鼹鼠,以及一只松鼠什么的)嗒嗒地走来,欢乐地吱吱乱叫,并且说道:“瞧,瞧,我们来了。”在此之后,当熊和野猪也来了,尤斯塔斯开始觉得,也许,毕竟一切都可能变得顺利了。但蒂莲向四周打量,看到了已在有所行动的野兽只是极少数。
“听我的!听我的指挥!”他呼唤道,“自从我成了你们的国王,难道你们都变成懦夫了吗?”
“我们,我们不敢,”十几个声音呜呜咽咽地说道,“塔什兰会震怒的。替我们挡住塔什兰吧。”
“所有会说人话的马儿都到哪儿去了?”蒂莲问道。
“我们见过的,见过的,”老鼠吱吱地说道,“无尾猿叫它们干活。它们都累极了——在小山底下干活。”
“你们这些小不点儿们,”蒂莲说道,“你们这些能啃、能啮、能咬碎硬壳的小不点儿们,你们能跳跳蹦蹦得多快,就尽量快跑到山底下去,去看看马儿是否站在我们这一边。
如果马儿站在我们这一边,那就用你们的牙齿咬断绳索,一直咬到马儿解除束缚,你们就带它们上这儿来。”
“愿意效劳,陛下。”传来小声的回答,尾巴一甩,这些眼睛尖、牙齿锋利的小家伙就已经跑开了。蒂莲瞧着它们离开时,出于深情厚爱,莞尔微笑,但已经是该考虑其他事情的时候了。“泰坎”利什达正在下达命令哩。
“冲向前去,”利什达说,“如果办得到的话,活捉他们全体人马,把他们扔进马厩;或者把他们赶到马厩里去。他和大家都进了马厩时,我们就放火烧掉马厩,把他们当做献给伟大的塔什神的祭品。”
“哈哈!”老鹰对自己说,“原来他指望用这个办法来争取塔什宽恕他的不信神哩。”敌人的阵线——一半儿是利什达的军队——现在正向前推进,蒂莲勉强来得及下达命令。
“吉尔,从左翼出击,竭尽全力在敌人到达之前射出箭去。野猪和熊跟在她的后面。波金在我的左边,尤斯塔斯在我的右边。珍宝守住右翼。迷惑站在珍宝旁边,运用你的蹄子作战。千里眼老鹰,在天空盘旋、出击。你们这些狗儿,就守在我们的后边。刀剑交锋开始后你们就闯到敌人之中去。阿斯兰保佑我们!”
尤斯塔斯站在那里,心怦怦乱跳,他希望,希望自己会大胆勇敢。他从来没有看见过像面孔墨黑眼睛发亮的队伍那样使他血液冰凉的东西,尽管他看见过一条飞龙和一条海蛇。敌方是十五个卡乐门兵,一头纳尼亚的会说人话的公牛,狐狸斯林基,半神半兽的森林之神拉格尔。然后他听到左边儿嘣的一响、嗖的一声,一个卡乐门士兵应声倒下了;接着又是蹦的一响、嗖的一声,半神半兽的森林之神也应声倒下了。“啊,射得好,女儿!”传来了蒂莲的赞美声;接着是敌人向他们进攻。
尤斯塔斯怎么也记不得后来两分钟内发生的事了。这全像是在梦里(你发高烧时做的那种梦)。他终于听到“泰坎”利什达在远处喊叫的声音。
“撤退。撤回到那儿;重整旗鼓。”
于是尤斯塔斯恢复了知觉,看见卡乐门士兵向他们的朋友们惊惶地跑回去。但并非都跑回去了。两个倒毙在地上,一个是珍宝的独角戳死的,一个是蒂莲的剑杀死的。狐狸死在他脚边,他弄不清是不是他自己把它宰了的。公牛也倒下了,吉尔的一箭射中了它的眼睛,野猪的獠牙口叫它胁部裂开了。但我方也有损失。三条狗被杀死了,第四条狗凭着三条腿在战线后面蹒跚行走,嘴里呜咽哀鸣。熊躺在地上,虚弱无力地挪动着。它最终还是迷惑不解,喉咙里咕咕哝哝地说道:“我——我不——明白。”接着就像一个小孩儿落入睡眠一样,大脑袋平静地落到草地上,永远不再动弹了。
事实上,敌人的第一次攻击失败了。尤斯塔斯似乎未能为之高兴,他渴得厉害,他的胳膊也疼得厉害。
被打败的卡乐门士兵回到他们的指挥官那儿时,小矮人们开始嘲笑他们。“打够了,黑皮?”他们叫着说道,“你们不喜欢打仗?为什么你们伟大的‘泰坎’自己不去作战,却派你们去送死?可怜的黑皮!”
“小矮人们,”蒂莲喊道,“过来吧,用你们的剑作战,可别用你们的舌头舌战。时间还是有的。纳尼亚的小矮人们,我知道。你们打得很好。回来效忠你们的国家吧。”
“呀!”小矮人嘲弄道,“不见得吧。你们就跟另外一帮子一样,都是大骗子。小矮人总是为小矮人而奋斗的。我们不要什么国王。呸!”于是战鼓开始响起来了:这一回可不是小矮人的小鼓,而是卡乐门的公牛皮大鼓。孩子们一开头就憎恨这种鼓声。嘭一嘭吧一吧一嘭地响下去。但如果孩子们明白这鼓声的用意,他们就会更加厉害地憎恨它了。蒂莲明白,附近什么地方有别的卡乐门军队,鼓声的用意就是“泰坎”利什达在向他们呼救求援。蒂莲和珍宝烦恼地面面相觑。他们刚开始指望他们今夜能获全胜,但如果新的敌军来到,那就全都完蛋了。蒂莲绝望地向四周打量。有几头纳尼亚野兽跟卡乐门兵站在一起,不论他们是背信弃义还是由于真心害怕“塔什兰”。其他的正一动也不动地坐着,目不转晴地瞧着,不像要参加那一方作战。然而,现在野兽的数量更少了,形成的群也更小了。十分清楚,好几头野兽在战斗时悄悄溜掉了。可怕的鼓声继续擂下去:嘭一嘭一吧一吧一嘭。接着是另一种声音掺入了鼓声。“听!”珍宝说。“瞧!”老鹰道。片刻之后,这究竟是什么,已经是毫无疑问的了。二十多匹会说人话的马儿,蹄声如雷鸣隆隆,摇晃着脑袋,张大着鼻孔,抖动着鬃毛,正在冲上山来。会啃会啮的小不点儿们已经做了工作,马儿成群结队地来支援了。
小矮人波金和孩子们张开嘴巴欢呼,但那欢呼可没有喊出声音来。空中突然充满了嘣嘣的弓弦声和嗖嗖的射箭声。正在射箭的小矮人们——吉尔在片刻之间简直没法儿相信自己的眼睛——小矮人正向马儿射箭哩。小矮人都是致人死命的弓箭手。马儿一匹又一匹地滚翻了。这些高贵的马儿没有一匹到达国王身边。
“小猪猡,”尤斯塔斯愤怒得双脚直跳,尖声骂道,“肮脏龌龊的背信弃义的小畜生。”甚至珍宝也说:“可要我追上这些小矮人,用我的独角一戳过去就刺穿十个?”但蒂莲的面色严峻如石头,说道:“站定了,珍宝。宝贝儿(这是对吉尔说的),如果你一定要哭,那就转过脸去,留神别让泪水沾湿了弓弦。尤斯塔斯,你安静点儿,别像厨娘一样骂人。战士可不骂人的。有礼貌的言词或者强有力的打击,是战士惟一的语言。”
但小矮人们对尤斯塔斯报之以嘲笑:“小家伙,这事叫你吃了一惊,啊?你认为我们是站在你们一边的吧,你可认为?别害怕。我们不要什么说人话的马儿。我不希望你们比另外一帮子赢得更多。你们没法儿叫我们受骗上当。小矮人总是为小矮人而奋斗。”
“泰坎”利什达仍旧在对他的部队讲话,毫无疑问是在为第二次攻击做好安排,很可能指望把他的整个军事力量都投入先头部队。战鼓继续冬冬地响。接着,使他们惊惶的是,蒂莲和他的朋友们听到了一种遥相呼应的轻微鼓声,仿佛是从老远的地方传来的鼓声。另一支卡乐门部队听到了利什达的信号,正在赶来支援他了。蒂莲现在已经放弃了一切希望,但你从他脸上神情可看不出来。
“听着,”他用镇定的声调低语道,“我们现在必须攻击了,趁那边的凶恶敌人还没有得到友军的增援。”
“陛下,请你考虑一下,”波金说道,“我们在这儿背后有马厩坚实的木板墙挡着。我们如果向前挺进,难道我们不会受到包围,难道两肩之间不会挨到刀尖吗?”.
“小矮人,我也会像你这样说话的,”蒂莲说道,“把我们逼进马厩,难道不是他们的阴谋诡计吗?我们离你那致命的门愈远愈好。”
“国王说得对,”老鹰说道,“不惜一切代价,离开这可恶的马厩,不管它里边住的是什么妖怪。”
“是啊,让我们离开这马厩吧,”尤斯塔斯说道,“我变得一看见马厩心头就恨恨的。”
“行,”蒂莲说道,“现在往我们的左边瞧瞧。你看到一块大石头,在火光里像大理石一样闪耀着雪白的光彩。首先我们要袭击那些卡乐门士兵,小姐,你运动到我们的左边,尽力把箭迅速射进他们的队伍里去;老鹰,你从左边飞过去,袭击他们的脸。与此同时,我们其他的人马就向他们冲去。当我们逼近敌人时,吉尔,怕误射了自己人,你就不能再射箭了,你可以回到白石头那儿等候。你们其他的人,即使在作战时也要竖起耳朵细听。我们必须在几分钟之内把他们打得四散逃跑,不然就压根儿打不跑他们了,因为我们的人员比他们少。我一叫后退,你们就跑到大石头那儿与吉尔会合,我们在那石头后面可以有个掩护,可以有一会儿歇口气。现在,吉尔,出发吧。”
吉尔觉得孤零零得可怕,她向前跑了二十英尺光景,右腿右伸,左腿前伸,箭搭在弦上,她但愿她的双手别那么发抖。她的第一支箭迅速向敌人射去,越过敌人的脑袋飞开去了。她说道:“这一箭可射糟了。”但她随即搭上第二支箭,她知道,重要的是射箭的速度,要打他个措手不及。她看到一个又大又黑的东西,扑到了卡乐门士兵的脸上。那是千里眼老鹰。起初是一个兵,随即是其他的兵,丢下手里的剑,举起双手护住自己的眼睛。然后是她射出的一支箭击中了一个士兵,另一支又击中了一头纳尼亚狼,这狼好像参加了敌人的队伍。但她刚射了几秒钟就不得不停止了。蒂莲及其伙伴向敌人猛冲过去了,仿佛百米赛跑似的,剑光闪闪,野猪的獠牙和珍宝的独角横冲直撞,狗儿们吠叫呐喊。吉尔诧异地看到卡乐门士兵仿佛处于毫无准备的状态,她并未认识到这正是她和老鹰的汗马功劳。军队如果一边受到利箭的射击,另一边又受到老鹰尖嘴的猛啄,是很少能稳稳地瞅着正面的战线的。
“啊,打得好!打得好!”吉尔大叫大喊。国王的队伍夺路攻入敌阵。独角兽用独角挑起人来就像你用叉子挑动干草一样。在吉尔看来,甚至尤斯塔斯(他毕竟对剑术知之甚少)也打得挺漂亮。狗儿们正咬着卡乐门士兵的喉咙。战斗正在顺利进行。终于胜利在望了——吉尔浑身打了一个可怕的寒颤:她把一件奇怪的事情看在眼里啦。虽然每次纳尼亚的利剑劈将下去,必有卡乐门士兵倒毙,可是卡乐门士兵的数量,似乎一点儿也没有减少。事实上,对方的兵员,反而比战斗开始时确实增多了。每一秒钟都有兵员增加。他们从四面八方奔跑而来。他们是新来的卡乐门士兵。这些新来乍到的兵都有长矛。敌方兵员涌过来一大群,吉尔没法儿望见她的战友们了。接着她听见蒂莲喊叫的声音:“撤退!撤到白石头去!”敌人已经得到增援。鼓声完成了它的任务。
12穿过马厩的门 吉尔早该已经回到白石头那儿的,但她兴奋地观战时把她所接受的这一部分命令完全忘记了。现在她记了起来。她立刻转身向白石头跑去,仅仅比其他的人早到一秒钟。撤退之际,他们大家有一阵子都是背对着敌人的。他们到达白石头时便转过身来。他们的眼睛见到了一个可怕的景象。
一个卡乐门士兵正向马厩的门跑去,他手里还挟着个正在踢脚挣扎的东西。卡乐门士兵来到他们与篝火之间时,他们能清清楚楚地看到士兵和士兵所挟着的东西的形体。原来是尤斯塔斯。:
蒂莲和独角兽跑过去抢救尤斯塔斯。但那卡乐门士兵现在比他们离马厩的门近得多。他们还没有走近一半距离,士兵已经把尤斯塔斯扔进门去,而且把门关上了。六七个卡乐门士兵在他后面赶了上来。士兵们在马厩前的空地上布成了阵势。现在没法儿突过去了。这时吉尔也记住了转过脸去离开弓弦的嘱咐。“即使我不能停止哭泣,我也不会沾湿我的弓弦了。”她说。“留神利箭。”波金突然说道。
大家都低下头来,把头盔拉得遮住鼻子。狗儿们蹲伏在他们的背后。然而,尽管有几支箭向他们这边射来,不久就弄明白了:他们并不是对方要射杀的对象。格里夫尔和他的小矮人们又在摆弄弓箭了,这一次他们正在冷静地射杀卡乐门士兵。“孩子们,鼓足勇气!”传来格里夫尔的声音,“大家一起干。谨慎小心。我们不要黑皮,正如我们不要无尾猿——狮子——国王,一模一样。小矮人总是拥护小矮人。”不论你会怎样议论小矮人,可没有人能说它们是不勇敢的。它们满可以轻易地离开现场,到某一个安全地区去。它们却宁可待在原地,尽其所能地杀掉双方的许多战士:除非双方互相杀戮,从而仁慈地省得麻烦小矮人们动手。小矮人们要纳尼亚成为小矮人们自己的纳尼亚。
小矮人或许没有估计到的是:卡乐门士兵穿着铠甲,马儿却毫无保护。卡乐门士兵还有个指挥作战的头目。利什达的声音在大叫大喊:“你们三十个人监视白石头旁边的那些傻瓜,其余的人都跟我来,我们不妨给这些泥土的儿子们一个狠狠的教训。”蒂莲和他的朋友们,作战后喘息未止,倒很感谢有几分钟休息,“泰坎”带领他的人马向小矮人们冲击时,他们站在一旁观看。眼前是一片奇怪的景象。篝火的火焰往下落了,它发出的光亮度也减低了,颜色也变为暗红色了。人们能够看得出的是:整个集会的地方现在空荡荡的,只剩下小矮人和卡乐门士兵。在这种暗淡的光线里,人们对正在发生的事情,已经看不到看不清多少了。听上去小矮人们正在进行一场激烈的拼搏。蒂莲听得见格里夫尔正在使用可怕的语言骂人,而“泰坎”间歇地叫喊:“要尽力把他们全都活捉过来!活捉他们!”
不论这场战斗是怎么打的,打的时间可不长。鼓噪声逐渐消失了。于是吉尔便看到“泰坎”回到马厩这边来了;有十一个兵跟着他,拖着十一个擒获后绑起来的小矮人。(其他的小矮人是否都被杀死了,其中是否有些已经逃走了,那可永远不知道了。“把它们扔进塔什的神殿里去。”“泰坎”利什达说。
那十一个小矮人,一个复一个的,被扔进或踢进马厩黑暗的门口,门又重新关上了,这时他向马厩低首鞠躬,说道:“这些也都是供你焚烧的祭品。塔什神啊。”
所有的卡乐门士兵都用刀背砰砰地敲着他们的盾,大声喊道:“塔什!塔什!伟大的塔什神!不可抗拒的塔什神!”(如今可不说那荒谬绝伦的“塔什兰”了。白石头旁的这一小群人马瞧着这些行动,互相窃窃私语。他们发现一道涓滴细流正从白石头上淌下来,大家便迫不及待地喝水——吉尔、波金和国王都用双手捧水喝,四条腿的动物则从白石头底下积起来的小小水潭中舔水吃。他们是那么口渴得厉害,因而这水就仿佛是他们平生所喝的最美味的饮料;他们喝水时开心得很,因而其他事情都想不起来了。“我深信不疑,”波金说,“我们大家,都将一个又一个的,在早晨之前穿过那黑暗的门。我可不愿那样死去。我能想得出上百种其他死法哩。”
“这确实是个残酷无情的门,”蒂莲道,“它更像一张血盆大口。”“啊,我们能有什么办法堵住它吗?”吉尔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不,漂亮的朋友,”珍宝说道,温柔地用鼻子碰碰她,“说不定这是通往阿斯兰的国家的门,今夜我们可以在阿斯兰的餐桌上吃晚饭哩。”
“泰坎”利什达转身背着马厩,慢慢地向白石头前面的一个地点走去。
“听着,”他说,“如果野猪、狗和独角兽愿意到我这儿来,哀求我大发慈悲。我可以饶它们的命。野猪可以到‘蒂斯罗克’御花园的笼子里去;狗儿们可到‘蒂斯罗克’的养狗场去,独角兽,在我锯掉它的角以后,可以去拉车,但,老鹰、孩子们和那个做国王的人,今夜都要当做祭品,上供给塔什神。”
惟一的回答是愤怒的号叫。
“战士们,上!”“泰坎”下令道,“杀死那些畜生,活捉那几个两脚的人。”
于是,纳尼亚最后一个国王的最后一战开始了。
除了敌人人多势众外,使战斗胜利无望的,乃是敌人的长矛。几乎从开头起一直跟无尾猿沆瀣一气的卡乐门人是没有长矛的:因为他们是一个两个地乔装成商人进入纳尼亚的,他们当然不带长矛,长矛可不是件能藏起来的东西。
新的卡乐门人必定是以后才来的,那时无尾猿已经强大,卡乐门人可以公开地行军了。有了长矛,情况就截然不同。如果你动作敏捷,头脑镇静的话,手持长矛,你便可以在獠牙还够不着你时把野猪刺死,在独角还够不着你时把独角兽刺死。如今并举的许多长矛都在向蒂莲和他最后的朋友们逼拢来了。他们不久都在为保全生命而战斗拼搏了。
说不定你会认为:从某一方面看来,这样拼命战斗倒也不坏。当你充分运用全身的肌肉——这儿低头避过矛尖,那儿跳过矛尖,忽而猛烈前冲,忽而往后退缩,忽而旋转又旋转——你就没有时间感到惊惶或悲哀了。蒂莲知道现在他对其他的人马无能为力了:他们大家都在劫难逃。他模糊地看到野猪在他的身边倒下了,珍宝在另一边猛烈地战斗。他从一只眼睛的眼角上望见,只是勉强望见,一个卡乐门大个儿揪住吉尔的头发,把她拉到什么地方去了。但他很难考虑这些事情,哪一件也考虑不起来。他现在惟一的思想是尽其所能为自己的生命索取高昂的代价。最糟糕的是他不能固守住白石头下他最初所选定的阵地。一个人同时与十几个敌人作战,必须利用他能在任何地方碰到的机会;他在任何地方看到敌人的未曾保护的胸膛或颈子,就必须冲过去。而刚砍了几刀,就会使你离你出发的地点相当远了。蒂莲不久就发现自己愈来愈往右边儿前进,离马厩更近了。他脑子里有个朦朦胧胧的概念:远离马厩是大有道理的。但他没法儿把这道理记起来了。无论如何,他身不由己,无可奈何。
突然之间,一切又变得相当清楚了。他发现自己正在跟那“泰坎”作战。篝火(残余的那点儿火焰)在他的正前方。事实上,他正在马厩的门口作战,因为马厩的门洞开着,两个卡乐门士兵掌握着门,准备在他刚进门的瞬间立刻把门关上。现在他把一切都记起来了,他认识到敌人从战斗刚开始时起,便一直存心要把他逐渐逼到马厩那儿去。他想到这一点时,仍在同“泰坎”作战,他尽力拼搏。一个新的主意来到蒂莲的头脑里。他放下他的剑,在“泰坎”挥舞的弯刀下朝前蹿了过去,他双手拉住敌人的皮带,把敌人抓了过来,他自己也跳进马厩门里,大声喊道:“你自己进来跟塔什见面吧!”
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像无尾猿被扔进去时一样,大地震动,发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马厩外的卡乐门士兵大声叫喊,“塔什,塔什!”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如果塔什神需要他们自己的队长,塔什神必定会留他的。他们,无论如何,可不想同塔什神见面。:
有那么一两分钟,蒂莲不知道他是在什么地方,甚至不知道他自己是谁。然后他站稳身体,眨眨眼睛,向周围打量。并不像他所料想的,马厩里倒并不黑暗。原来他现在置身于强烈的光芒之中:这就是他眨眨眼睛的缘故。
他转过身来看看“泰坎”利什达,但利什达却不在看他。利什达号啕大哭,指指点点;然后他双手伸在面部前面,面部朝着地上,直挺挺地倒下去了。蒂莲朝着“泰坎”所指的方向瞧去。于是他明白了。%
一个可怕的形体正在向他们走来。它的形体比他们在堡垒里见到的要小得多,尽管还是比一个人的形体大得多,而且它就是同一个家伙。它生着一个秃鹫的脑袋和四条胳膊。它的尖嘴巴是张开着的,它的眼睛里冒出火光来,它的尖嘴巴里发出嘶哑的声音。
“‘泰坎’利什达,你曾经向我呼吁,要我进入纳尼亚。现在我来了。你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呢?”然而,那位“泰坎”既不从地上抬起头来,也不说一句话。他浑身发抖,像个患恶性打呃的病人。他在战斗中是够勇敢的;但,当夜早些时候他心里第一次开始怀疑也可能有真正的塔什存在时,他的一半儿勇气已经消失了。剩下来的勇气现在都消失无遗了。
塔什突然身体一扭——像只鸡俯下头来啄一条小虫一样——扑到那可怜巴巴的利什达身上,把他提起来挟在它左边两条胳膊下面。塔什然后斜过头来用一只可怕的眼睛盯住蒂莲直瞧,因为它既然长的是个鸟头,当然没法儿笔直地瞧人。
然而,从塔什的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洪大而又平静,犹如夏天的海涛。这声音说道:
“我们以阿斯兰和阿斯兰的祖父海外皇帝的名义命令你:来吧,妖怪,带着你合法的牺牲品回到你自己的地方去吧。”
那丑陋可怕的家伙,臂下挟着“泰坎”,销声匿迹了。蒂莲转过头来看看,是谁在说话。他所看到的景象,使他的心怦怦直跳,他在任何战斗中都从来不曾这样心跳过。"
七个国王和女王站在他的面前,都是头上戴着王冠,身上穿着闪闪生光的衣服,不过国王们都穿着精美铠甲,手里拿着出鞘的剑。蒂莲彬彬有礼地鞠躬,他正要说话时,最年轻的女王哈哈大笑。原来她就是吉尔,可不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她时的吉尔:满脸肮脏和泪水,穿一件旧的训练服,一个肩膀上有一半儿滑下来了。现在她看上去清凉爽快气色极好,那气色就跟刚洗过澡一样。起初他觉得她看上去年纪大了一点儿了,接着又觉得年纪不大,他在这个问题上拿不准。然后他又认出那最年轻的国王便是尤斯塔斯:但他也同吉尔一样发生了变化。
蒂莲突然觉得:身上还留着战争的血、汗和尘土来到这些国王与女王面前,真是尴尬,但转瞬之间他就发觉自己压根儿不是处在这种境况里。他也是清洁凉爽、气色极好,身上穿着他在凯尔帕拉维尔赴宴时穿的那种衣服。
但,在纳尼亚,好衣服绝不是你们那种口叫人不舒服的衣服。在纳尼亚,他们懂得怎样把衣服做得外观美丽而又感觉舒适。从国内这一头到那一头,你找不到像浆衣服的淀粉、法兰绒以及松紧带之类的东西。“陛下,”吉尔走上前来行了个美丽的屈膝礼,说道,“让我引你觐见那位领导纳尼亚各位国王的至尊王彼得吧。”
蒂莲无需问谁是至尊王,因为他记得他梦中所见的脸,尽管现在见到的脸更加雍容华贵。他走上一步,跪下一膝,吻彼得的手。“至尊王的手,”他说,“我欢迎你驾临。”至尊王扶他起来,吻他的双颊;按规矩,至尊王应该如此。然后至尊王引他觐见最老的女王——但,连她也年纪不大,她的头上没有白发,她的面颊上没有皱纹——他说:
“阁下,这位是波莉夫人,阿斯兰使树木生长、野兽说人话的第一天,她就到纳尼亚来了。”其次,至尊王引他去见一个男子汉,金色长须飘拂在胸前,脸上充满智慧。“这位是我的弟弟,爱德蒙国王,这一位是我的妹妹,露茜女王。”
“阁下,”蒂莲向这些人都行过礼后,说道,“如果我对我读过的纳尼亚年代纪记得不错的话,应该还有一位。陛下不是有两个妹妹吗?苏珊女王在哪儿呢?”“我的妹妹苏珊,”彼得短促而严肃地答道,“不再是纳尼亚的朋友了。”“是的,”尤斯塔斯说,“不论什么时候,你试图叫她来谈谈纳尼亚或者为纳尼亚做点儿什么事情,她总是说:‘你们的记忆何等神奇!真想不到你们竞仍旧想着我们在儿童时期经常玩的那些个有趣的游戏。”“啊,苏珊!”吉尔说,“如今她除了尼龙制品、唇膏和请帖外,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她总是对于长大成人的欢乐景象太敏感了。”
“长大成人,真是的,”波莉夫人说道,“我但愿她会长大成人。她浪费了她所有的在学校里读书的光阴,一心要达到她现在的年龄,并且竭力要停止在现在的年龄而将会浪费她一生其余的光阴。她的整个儿意图是:尽其所能地赶快跑到人生最傻里傻气的阶段,而且尽其所能地长久停留在这个阶段里。”“啊,咱们现在不去谈它,”彼得说,“瞧啊!这儿有美丽可爱的果实。让我们尝尝吧。”
于是,蒂莲第一次环视四周,认识到这次冒险活动真是十分古怪
13小矮人的拒绝
蒂莲曾经认为——或者是,如果他有工夫思考的话,他可能会认为——他们大家是在一个小小的茅草屋顶的马厩里,大概十二英尺长、六英尺宽的光景。事实上,他们是站在草地上,头顶上是深远的蔚蓝天空,温柔地吹拂他们的脸的风,乃是初夏一日的风。离他们不远处有一丛树木,枝繁叶茂,但在每一片叶子的下面,微微露出金色的、淡黄色的、紫色的和火红色的果实,在我们这个世界里,可从未见过这样的果实。果实使蒂莲觉得必定是秋天了:但空气里某种感觉得到的东西告诉他,时令是不会晚于六月的。他们大家都向果树走去。
每个人都伸出手来摘他最喜欢的模样儿的果实,接下来每个人却都停顿了片刻。果实是那么美丽,使每个人都觉得:“这不可能是供我享受的……一定不会允许我们摘取的。”
“没有关系的,”彼得说道,“我知道我们大家正在想什么。但我深信,我深信无疑,我们是无需顾虑的。我有一种感觉:我们到了一个一切都允许我们享用的国家了。”
“那就吃吧!”尤斯塔斯说道。于是他们大家都开始吃苹果。这是种什么样的果实?可惜得很,没有一个人能把它的味道描摹出来。我能说的只不过是:同这些果实比较起来,你所吃过的最新鲜的葡萄就显得单调乏味了,汁液最丰富的橘子就显得太干了,入口而化的梨就显得又硬又木了,最甜的野生草莓就显得酸了。这些果实没有籽,没有核,也没有黄蜂。你一旦吃过这些果实,从今以后,吃世界上一切最美妙的东西都会觉得味同吃药一样。但它的味道究竟如何,我还是描摹不出来。除非你能够到那个国家去亲口尝一尝,你是没法儿知道它的滋味的。
他们吃够了果实,尤斯塔斯对至尊王彼得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们,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蒂莲国王出现时,你正要说下去。”
“也没有多少可说的,”彼得说道,“爱德蒙和我正站在月台上,我们看见你乘的火车正在进站。我记得我心里正在想:火车拐弯拐得太快了。而且我记得我心里正在想:多么希奇古怪,我们的人可能都在同一辆火车上,尽管露茜对此一无所知——”
“大国王,你们的人?”蒂莲问。
“我的意思是指我的父亲和母亲——爱德蒙、露茜和我的父母。”
“为什么是他们呢?”吉尔问,“你的意思可是说他们认识纳尼亚?”
“不,这和纳尼亚毫不相干。他们是在去布里斯托尔的途中。我在那天早晨才听说他们要去那儿。但爱德蒙说他们非得坐这班火车不可。”(爱德蒙是那种熟悉铁路运行情况的人。)
“然后发生了什么事?”吉尔问。
“呀,这可不容易描写,爱德蒙,你说是吗?”
“不大容易,”爱德蒙,“压根儿跟上回不同,上回我们是被魔法从我们的世界里拉出来的。但听得一阵可怕的喧哗,有个东西砰地打了我一下,但没有伤着我。我觉得大为吃惊——也觉得兴奋。噢——那是件希奇古怪的事情。我曾经膝头很疼,打橄榄球时给踢疼的。我发觉疼痛突然消失了。我感到十分轻松。接着——我们竟到了这儿啦。”.
“这跟我们在火车车厢里的情况极为相像。”迪格雷勋爵说道,把金色胡须上滞留的水果痕迹擦掉,“不过我想,波莉,你和我,主要感到自己的身体和四肢由僵硬变成柔软了。你们年轻人不会明白的。我们可停止感到衰老了。”
“说我们是年轻人,真是的!”吉尔说,“我可不相信你们两位在这儿究竟确实比我们老多少。”
“如果我们现在不老,以前我们确是老过的。”波莉夫人说。“那么,你们到了这儿发生过什么事情?”尤斯塔斯问道。
“哦,”彼得说,“好久(至少我觉得时间很长)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然后,门打开了——”
“门吗?”蒂莲说。
“是的,”彼得道,“你进来的门——或者是出去的门。你忘记了吗?”
“门在哪儿?”
“瞧。”彼得说,而且用手指了一指。
蒂莲瞧瞧,他看见了你能想像得到的最古怪最可笑的东西。只不过是几码之外,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的,矗立着一个粗糙的木门,木门的周围,是门口的一个框架:没有其他东西,没有墙,没有屋顶。他向门走去,给弄糊涂了,其他的人跟着他,瞧他会做出什么举动来。他绕到门的那一边去。但从那一边看起来,还是一模一样:他仍旧是在户外野地里,时间仍是夏天的早晨。门是简单明了地兀自矗立着,仿佛一棵树木似的生长在那儿。
“公正的阁下,”蒂莲对至尊王说,“这是一大奇迹。”
“这就是你五分钟以前跟那卡乐门军人一同踏进去的那个门啊。”彼得微笑着说道。
“然而,难道我不是从树林出来后进入马厩的吗?而这个门仿佛是个不知从哪儿通哪儿的门。”
“看来你是绕这门走了一圈,”彼得说,“但,你且把眼睛凑在两块木板之间有条缝的地方,透过裂缝望出去看看吧。蒂莲把眼睛凑在裂缝上。起初他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一片黑暗。稍后他的眼睛习惯了,就看见了即将熄灭的篝火的暗红色的火光,篝火上方黑暗天空里的繁星。接着他看见了在篝火和他之间往来走动或站着的黑色形体:他听得见他们在说话,他们的声音就跟那些卡乐门士兵的声音一个样儿。所以他就知道他正透过马厩的门往外望到了他刚打过最后一仗的灯柱野林上的一片黑暗。士兵们正讨论着是否要进去找找“泰坎”利什达(但没有人肯去办这事)或者干脆放火烧掉马厩。
他重新环顾四周,他简直没法儿相信自己的眼睛。头上是蔚蓝的天空,芳草萋萋的乡村朝着四面八方连绵延伸,直至他看得见的远方,而他的新朋友都在他的周围哈哈大笑。“如此看来,”蒂莲微笑着说道,“从内部看到的马厩和从外部看到的马厩是两个不同的地方。”
“是的,”迪格雷勋爵说道,“马厩的内部比它的外部大。”“是的,”女王露茜说,“在我们的世界上也是这样的:一个马厩,一旦里边儿装了点东西,就比我们整个儿世界大了。”这是她第一次说话,从她声音的颤动里,蒂莲现在知道其所以然了。她对这儿的一切事物,比其他人的感受都要深得多。她快乐得说不出话来。他要听她再说话,所以他说道:“如蒙同意,女士,请讲下去吧。请把你整个冒险过程讲给我听吧。”
“震荡和嘈杂喧闹之后,”露茜说,“我们发现自己来到这儿了。像你一样,我们在门口感到惊奇。然后是门第一次打开了(开门时我们从门口望到了一片黑暗),从门里出来一个大个儿,手里拿着一把出了鞘的剑。我们从胳膊看出来他是个卡乐门人。他站在门边,举起的剑靠在肩膀上,准备砍杀任何进入门来的人。我们走过去同他说话,但我们觉得他既看不见我们,又听不见我们的话。他从不朝四周看望,从不看看天空、阳光和青草:我认为他也看不见它们。所以我们等待了好久。然后我们听到门的那一边把门闩拔掉了。但这兵在看清楚进来的是谁之前,是不准备把剑砍下去的。所以我们推测他曾奉命砍杀某些人而放过其他的人。
但,就在打开门的那一刻,塔什突然出现了,就在门的这一边,我们谁也没看见他是从哪儿来的。接着是从门里进来一只大猫。大猫对塔什看了一眼就奔跑逃命了,逃得还及时,因为塔什向猫儿扑去时,门关上时碰到了他的鸟嘴巴。士兵能看得见塔什。他的脸色变得十分苍白,他拜倒在那怪物面前:可是怪物消失了。
“接着我们又等候了好久。最后,门终于第三次打开了,进来了一个年轻的卡乐门士兵。我喜欢这个年轻人。站在门口的岗哨吃了一惊,他看见对方时看来十分诧异。我以为他一直指望见到的对象是跟这年轻人截然不同的……”
“现在我统统明白了,”尤斯塔斯说道(打断别人讲的故事是他的坏习惯),“猫儿先进去,岗哨奉命不去伤害它。然后猫儿就走出马厩,说是他见到了凶猛的塔什兰,假装诚惶诚恐,以此吓唬其他野兽。但诡谲怎么也没料到真正的塔什会突然出现;所以猫儿金格从马厩里出来时倒真的诚惶诚恐了。这之后,诡谲送进马厩去的任何人,都是它处心积虑要除去的人,岗哨就要杀死他们。于是……”
“朋友,”蒂莲柔和地说道,“你妨碍女士讲她的故事了。”
“我说下去,”露茜说道,“岗哨吃了一惊。这就使来者正好及时保卫自己。他们大战一番。年轻人杀了岗哨,把他扔到门外。然后他慢慢地向前走到我们所在之地。他能看见我们,看见一切其他的东西。我们试图同他讲话,但他倒很像个精神恍惚的人。他不断地说道:‘塔什,塔什,塔什在哪儿?我要去见塔什。’所以我们就不再同他说话了,他也走到了什么地方——到另外一边儿去了。我喜欢他。这之后,呀!”露茜做了个鬼脸。
“这之后,”爱德蒙说,“有人从门里扔进来一只猿猴。塔什又在场了。我的妹妹是个软心肠人,她不想告诉你们:塔什用嘴巴一啄,猿猴就没了命了!”
“活该!”尤斯塔斯说,“反正都一样,我原是希望那猿猴也会同塔什意见相左的。”
“这之后,”爱德蒙说,“来了十几个小矮人;接着是吉尔,尤斯塔斯来了,大伙儿中最后一个——你自己也来了。”
“我希望塔什把小矮人也吃了,”尤斯塔斯道,“这些小猪猡!”
“不,它不吃小矮人,”露茜说道,“你们可别让人反感。小矮人还在那儿。事实上,你从这儿能望见他们。我曾再三试过要同他们交朋友,可是毫无效果。”
“跟小矮人交朋友!”尤斯塔斯嚷嚷道,“如果你知道这些小矮人的所作所为,你就不会这样说了。”
“别争论了,尤斯塔斯,”露茜说,“你来瞧瞧他们吧。蒂莲国王,你也许能有些办法对付它们。”
“今天我对小矮人们可没有多大好感,”蒂莲说道,“然而,既然你要求我,女士,我今天要做一件比这伟大一点儿的事情。”
露茜带路,他们大家不久就都看见小矮人们了。小矮人们有一种非常古怪的神情。他们既不在散步或是玩得很开心(虽然把他们捆绑起来的绳索似乎已经消失了),又不是在躺下休息。他们正十分密集地面对面地坐成一个小圈。他们从不向四周看看,直至露茜和蒂莲走得够近了,几乎要碰到他们了,他们才注意到有人走来了。这时小矮人们才都昂起头来,仿佛他们不能看到什么人,只好拼命地谛听,力图从声音上猜测正在发生什么事情。
“留神!”有个小矮人用粗暴的声音说道,“注意你们是在往哪儿走。可别走到我们的脸上来啊。”
“行!”尤斯塔斯愤愤地说道,“我们不是瞎子。我们自己长着眼睛。”
“如果你们在这里边能看得见,那么,眼睛必定是非常好的了。”还是那个小矮人在说话,他的名字叫迪格尔。
“在什么地方的里边?”爱德蒙说。
“呀,你这笨蛋,当然是在这里边啊,”迪格尔道,“在一个马厩的这个漆黑、狭窄、发臭的小洞里。”
“你们是瞎子吗?”蒂莲说。
“在黑暗中,岂非大家都是瞎子吗?”迪格尔道。
“但,并不黑暗啊,你们这些可怜的愚蠢的小矮人呀!”露茜说,“你们看不见吗?往上瞧瞧!向四周瞧瞧!难道你们看不见天空、树木和花朵吗?难道你们看不见我吗?”
“以一切谎言的名义起誓,我怎么能看得见并不存在的东西呢?在这漆黑一团之中,你们看不见我,我怎么能看得见你们呢?”
“但我能看见你,”露茜说,“我将证明我能看见你。你嘴里衔着个烟斗。”
“任何闻得出烟草气味的人都可以这么说的。”迪格尔说。
“啊,可怜的家伙!这真是可怕。”露茜说道。接着她想出了个主意。她俯下身去,采了些野紫罗兰。“听着,小矮人。”她说,“即使你的眼睛有毛病,也许你的鼻子是健康的:你能闻得出来。”她偏过身子,把那新鲜而潮润的紫罗兰花凑到小矮人迪格尔丑陋的鼻子上。然而她不得不迅速跳了回来,以免挨到那坚硬小拳头的一击。"
“我一点也不要那玩意儿!”他嚷嚷道,“你真是胆大妄为!竟把肮肮脏脏的马厩草荐硬塞到我脸上来,你安的是什么心?里边还夹着蓟刺哩。气味就像你们的酱油一样!你究竟是什么人?”
“泥土人啊,”蒂莲说,“她是女王露茜,阿斯兰把她从深远的过去送到这儿来的。我是蒂莲,你们的合法的国王。仅仅是为了她的缘故,我才没有把你们的脑袋从肩膀上砍下来,事实一再证明你们都是背信弃义之徒。”
“真是荒唐透顶,闻所未闻!”迪格尔嚷道,“你怎么能继续讲那一套胡言乱语?你们的了不得的狮子并没有来帮助你们,难道他来了吗?你想想嘛。现在——甚至到了现在这种地步——你们已经被打败,被硬塞进这个黑洞里来了,就像我们其余的人一样,你可仍旧在耍你的老把戏哩。开始捏造一个新的谎话!竭力使我们相信:我们哪一个也没有被关起来,这儿并不黑暗,以及其他只有天知道的事情。”"
“傻瓜,除了在你们自己的幻觉里,这儿可没有什么黑洞。”蒂莲大声疾呼道,“你站出来吧。”他俯身向前,抓住迪格尔的腰带和帽兜,把他从小矮人的小圈子里揪了出来。
但蒂莲刚把他放下地来,迪格尔立刻就蹿回小矮人们之中他的位置里去,擦着鼻子号叫道:“噢!噢!你为了什么要这么干!把我的脸撞在墙上。你几乎打断了我的鼻梁。”
“咳!”露茜说,“我们能为他们做些什么事呢?”
“由他们去吧。”尤斯塔斯说;但他说话时,大地震动了,芳香的空气突然变得格外芳香。一道亮光在他们的背后闪耀。蒂莲心中害怕,他最后一个转过头来。后边站着他衷心盼望的、真正的巨大的金狮子——阿斯兰:其他的人们正围着金狮的前脚爪跪成一圈,狮子的大脑袋俯下来,用舌头舔他们时,他们把自己的手和脸埋在他的鬣毛里。然后狮子目不转睛地瞧着蒂莲,蒂莲颤抖着走近来,投身在狮子的脚边,狮子吻吻他,说道:“干得好,纳尼亚最后一个国王在最黑暗的时刻依然坚定地昂首挺立。”
“阿斯兰,”露茜透过泪水说道,“你能不能——愿不愿意——为这些可怜的小矮人们出点力?”
“最亲爱的,”阿斯兰说道,“我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我都会让你们看到的。”他走近小矮人们,发出一声长啸,声音低沉,可是所有的空气都震动了。但小矮人们互相问答道,“听到吗?那是马厩那一头的那一帮子搞的。要想吓唬我们。他们用一种机器弄出来的声音。不必理它的。他们休想叫我们再受骗上当了。”
阿斯兰抬起头来,摇晃他的鬣毛。小矮人们的膝头上立刻出现了精美的大菜:馅饼、酱舌、鸽子、甜食和冰淇淋。每个小矮人的右手里都有一杯好酒。但大菜也没有多大用处。
他们开始十分贪馋地吃喝,但他们显然没法儿恰当地品出味道来。他们以为他们吃的喝的都不过是在马厩里可以找得到的东西。一个说他在试吃干草,另一个说他吃到了一点儿陈年萝卜,第三个说是他发现了一片生的卷心菜叶子。他们把盛满红葡萄酒的金杯举到唇边,说道:“呸!想想看吧,竟喝驴子吃过的饲料槽里的脏水!从来没想到我们会落到这种地步。”但,每个小矮人很快就开始怀疑别人吃到了比吃到的更加鲜美的东西,因而你抢我夺起来,继续争吵不休,终于在几分钟内恣意大打出手,把所有的美味佳肴都涂在脸上衣服上,或者踩在脚底下了。然而,当他们终于坐下来护理打黑的眼眶和流血的鼻子时,他们大家都说道:
“行啦,无论如何,这儿可毫无骗人的鬼话。我们没有让任何人骗我们上当。小矮人总是为小矮人而奋斗的。”
“你们瞧,”阿斯兰说道,“他们不让我们去帮助他们。他们不选择信赖,宁可凭借狡猾。他们的牢狱,仅仅存在于他们自己的心里;他们迄今还待在这种心造的牢狱里;他们是那么害怕受骗上当,所以无法救他们出狱。但是,孩子们,来吧。我还有别的工作要干。”
阿斯兰向门走去,大家都跟着他。阿斯兰抬起头,大声疾呼:“现在是时候了!”接着更加响亮地喊道:“是时候了!”然后再接再厉地呼喊:“是时候了!”响亮得把繁星都震动了。门突然打开啦。
14黑夜笼罩纳尼亚
他们都站在阿斯兰的身边,站在他的右边,从那门口望出去。
篝火已经熄灭了。大地上一片漆黑:事实上你没法儿说你正在向一个树林望进去,如果你不曾看见树林、黑影艟朦的尽头和繁星开始闪烁的地方。但,阿斯兰再次高呼时,他们看见左边儿又出现一个黑影。那就是说,他们在没有繁星的地方,看到了另一块黑色;这黑块愈升愈高,变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巨人中最最巨大的巨人。他们大家对纳尼亚的地形地貌都很熟悉,能目测巨人必定站在什么地方。巨人必定是站在高沼地上,沼地在斯力布河外往北绵亘开去。于是吉尔和尤斯塔斯记起了好久好久以前,每次在那些高沼地的深洞里,他们看见过一个伟大的巨人在睡大觉,人家告诉他们,这巨人叫时间老人,到了世界末日那一天,他就醒了。
“是的,”尽管他们并没说话,阿斯兰却答道,“他躺着睡觉时他的名字叫‘时间’。如今他醒来了,他就要有一个新的名字。”这时这了不得的巨人把一个号角举到嘴边。他们看得见这个动作,是凭着他那映衬着星光的黑影儿的变化。这之后——好一会儿之后,因为声音传得十分缓慢——他们听到了号角的声音:高亢激越,骇人听闻,然而又有一种新奇的阴森森的美。天空突然之间遍布了流星。即使一颗流星也是很好看的景致:但现在是十几颗、二十几颗乃至成百颗流星,终于像是银白色的雨,一阵又一阵地下着。星雨下了一些时候,他们之中有一两个人开始认为又有一个黑影儿像巨人的黑影一样映衬在天空里。它位于一个截然不同的地方,正在人们的头顶之上,正在你可能称之为“天空屋顶”的地方。
“它也许是一片云。”爱德蒙心中想道。无论如何,那儿没有繁星,就是漆黑一团。但它的周围,流星之雨还在向下倾泻。
于是那无星的黑块便开始变大,从天空的中央向外铺陈开去。不久,四分之一的天空全然变黑了,然后是一半儿天空变黑了,最后,流星之雨只是在低得靠近地平线的地方倾泻而下了。
满怀神奇之感(也有些儿毛骨悚然之感),他们突然认识到正在发生什么事情了。铺陈开来的黑暗压根儿不是云霾:它简直就是空虚。天空中的黑暗部分就是一颗星也没剩下的部分。所有的繁星都在落下来:阿斯兰已经呼唤它们回家去。
流星之雨落尽之前的最后几分钟是十分激动人心的。
流星开始在他们的四周纷纷落下。那个世界里的流星,并不像我们的世界里的流星那样是巨大的燃烧着的星球。它们是人(爱德蒙和露茜曾经碰到过一个)。所以,他们现在发觉闪烁生光的人像阵雨似的倾泻而下,人人都生着长长的头发像燃烧的银丝,拿着长矛像烫得白热化的金属,从黑暗的空中朝着他们奔腾而下;速度之快,超过了天上落下来的石子。他们发出嘶嘶的声音,落到地上,把青草也燃着了。这些流星人全都在他们身边掠过,站在后边儿的某些地方,稍稍靠近右边一点儿。
这对他们大为有利,因为,不然的话,如果今天空中暗无星辰,一切东西都会全然漆黑,你就什么东西都看不见了。事实上,他们背后的一群繁星把强烈的白色光芒越过他们的肩膀向前照射。他们能看见纳尼亚树林一英里又一英里地在他们的前边儿绵延开去,看上去树林里都泛滥着强光。每一丛灌木,几乎每一片草叶,背后几乎都有它的黑色阴影。每一片叶子的边缘都轮廓分明地挺立着,使你感到你会在叶子边缘上划破手指的。
他们前面的草地上躺着他们自己的影子。但,了不得的是阿斯兰的影子。这影子往他们的左边泻开去,巨大而又十分可怕。而这一切,都出现在一个如今永远没有繁星的天空之下。
从他们背后(稍为偏右一点儿)照射过来的光芒是那么强烈,甚至把北方高沼地的土坡也照亮了。有些东西在那儿走动。巨大的野兽正在爬行着悄悄地下坡,进入纳尼亚:庞大的龙,巨型的蜥蜴,浑身无羽毛、生着蝙蝠式翅膀的鸟儿。它们消失在树林里,几分钟后便寂静无声了。接着,传来了——起初是从很远的地方——号啕痛哭的声音,随即又从四面八方传来了沙沙瑟瑟声,啪哒啪哒声和振翅鼓翼声。
声音愈来俞近。不久便能分辨出,大脚的跳跳蹦蹦和大脚爪的啪哒啪哒,小而轻的蹄子的嘚嘚声和大而重的蹄子的隆隆声。接下来就看得见成千双眼睛在闪光了。最后,从树木的阴影里蹿出来成千上万、各种各类的野兽,为了保住宝贵的性命,纷纷争先恐后地跑上山去——会说人话的兽类、小矮人、森林之神、半人半羊的农牧神、巨人、卡乐门人、阿钦兰人、马诺帕德人,以及来自遥远的岛屿和陌生的西方陆地的奇异的神怪之物。所有这些人、兽、怪物,都朝着阿斯兰所站立的那个门口跑去。
这一部分惊险经历是绝无仅有的,当时仿佛很像是个梦,事后也很难记忆得恰当正确。特别是,没法儿说清楚这种情况持续了多久。有时候,仿佛只经历了几分钟;但,有时候却又觉得仿佛经历了好几年。事情十分明显:除非那门变得极大极大,或者那些动物突然变得小如小虫,那么一大群的动物是没法儿试图穿过那个门的。但当时谁也没有思考过诸如此类的问题。
芸芸众生涌过来了,他们愈走愈靠近站在地上的繁星,他们的眼睛便愈来愈明亮。但,当他们走到阿斯兰跟前时,每个人都会在两桩事情中碰到一桩,不是这样,便是那样。
他们大家都笔直地瞧着阿斯兰的脸;我想他们必须如此,没有选择的余地。有的瞧着阿斯兰时,脸色可怕地变了——这是由于害怕和憎恨;会说人话的野兽倒是例外,害怕和憎恨的脸色出现了一秒钟还不到。你能看见它们突然变成不会说人话的野兽了。它们就成了普普通通的动物。所有的动物,凡是这样瞧着阿斯兰的,都突然转向右面,也就是到了阿斯兰的左边,在阿斯兰巨大的黑影里销声匿迹了(正如你所听说的),这黑影儿是向门口左边儿泻开去的。孩子们这就再也见不到它们了。我不知道它们变成了什么。但,其他的动物目不转睛地瞧着阿斯兰,心里也爱着阿斯兰,尽管有几个同时心里也非常害怕。所有这些动物,进到门里,站在阿斯兰的右边。其中也有些古怪的家伙。尤斯塔斯甚至认出了一个小矮人,他当初就是帮着敌人用箭射杀马儿的小矮人之一。但他也没有时间去为这种事情纳罕(无论如何,那也不是他的事情),因为另有一大喜事使他把其他一切事情都丢在脑后了。现在走过来拥挤在蒂莲和他的朋友们周围的快乐的人们之中,都是那些早已被认为死去的战友:有人头马龙威特和独角兽珍宝、善良的野猪和善良的熊和千里眼老鹰,亲爱的狗儿和马儿、小矮人波金等。" “更深入更高!”龙威特大声呐喊,蹄声隆隆地向西边驰去了。虽然他们不了解它,但它这话却不知怎么的使他们浑身激动。野猪高高兴兴地向他们咕咕哝哝地说话。熊正要唠叨它仍旧搞不明白时,看到了他们背后的果树。它赶快摇摇晃晃地走到那些果树跟前,毫无疑问,它找到了它十分懂得的食物。但狗儿们摇着尾巴留下来了;波金也留下了,跟大家握手,诚实的脸上满面都是笑容。独角兽珍宝把它白发苍苍的脑袋靠在国王的肩膀上,国王在珍宝的耳朵边低声说话。接着,大家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在从门口可以望得见的情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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