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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尼亚传奇》(七部全)C

_10 C·S·路易斯(英)
无可否认,天气真够恶劣的。头顶上,天空没有太阳,乌云密布,像要下雪;脚下,一层黑霜,一阵风吹来,让人觉得身上的皮都刮掉了。等他们下来,走到平原上,才发现那条古道的这一段比他们以前所见过的毁损得更厉害。他们不得不在断裂的大石头上和卵石之间,以及碎石堆上挑着道儿走。脚痛,路更难走。而且,不管他们有多累,因为天太冷都不能停下歇会儿。
大约十点左右,第一阵小雪花慢慢飘下来了,正落在吉尔的手臂上。十分钟以后,雪就密密麻麻漫天飞舞。过了二十分钟,大地明显成了银白世界。过了半小时,来了一场持续不断的暴风雪,看样子要下个一整天,暴风雪扑面而来,他们几乎什么也看不见。
为了弄清接下来发生的事,你们一定要记住,他们几乎什么也看不见了。当他们走近低矮的小山时,那座小山把昨天晚上窗户亮着灯的那地方挡住了,所以他们一点也看不见。只看得见前面几步路的地方,即使这么着,也还得眯起眼睛。不用说,他们大家都不说话。$
等他们到达山脚下,他们往两边那些可能是岩石的东西看了一眼——仔细瞧瞧的话,就知道这是近似方形的岩石,但谁也没好好看。大家更关心的是正前方挡住他们路的那块突出的石头。约有四英尺高。沼泽怪腿长,毫不费力就跳了上去,接着就帮另外两个上来。对他们两个来说,爬上去弄得湿漉漉可真够呛,因为那块石头上的积雪已经很深了,不过沼泽怪倒不当一回事。后来他们又在崎岖不平的地上往上爬了大约一百码——吉尔还摔下来一回——才爬上第二块突出的石头。一共有四块这种石头,距离都不相等。,
他们好不容易才爬上了第四块石头,事实摆明他们这会儿已经在这扁平的小山顶上了。到现在为止,那山坡总算给了他们个避风的地方;在这儿,他们可领教了暴风的威力。说也奇怪,这座小山顶上居然相当平坦,就跟在远处看时一样。暴风就在这一大片高地上无遮无拦地呼啸而过。多半地方仍然不大有积雪,因为风不断把雪卷离地面,成片成团地抛到他们脸上。还有一股股风雪交加的小旋涡在他们脚边打转转,就像有时候看到暴风雪刮过冰上那样。而多地方的表面确实也像冰一样光溜溜。但更糟的是,这地方还布满了纵横交错、奇奇怪怪的堤坝,把这地方分割成一块块正方形和长方形。所有这些堤坝当然都要爬上去,高度从二英尺到五英尺不等,厚度也有两三码。每道堤坝的北侧都已积起厚厚的雪;每爬过一道堤坝,就陷到积雪里,弄得浑身湿漉漉。
吉尔拉起风帽,低着头,麻木的双手藏在斗篷里,一路挣扎着向前,她在这可怕的高地上还看见了其他一些古怪的东西。她右边那些东西看上去隐约像是工厂的烟囱,她左边有一大块悬崖比任何悬崖都陡直。但她丝毫不感兴趣,没把这些放在心上。她只想一件事,就是她那双冰凉的手(还有冰凉的鼻子、下巴和耳朵),还想到哈方的热水澡和床。
突然她脚下一滑,就此滑出去约有五英尺,她发现自己滑进了一个又黑又狭的坑,不由吓得半死。这坑似乎刚刚出现在她眼前,转眼间,她已滑到底了。她似乎是掉在沟沟槽槽之类的里边了,只有三英尺宽。虽然这次摔倒使她大为震惊,但她首先注意到的就是吹不到风了,总算松了口气,因为沟壁比她高出一截。其次她注意到的,自然是斯克罗布和普德格伦那两张焦急的脸正从沟边上往下望着她。
“你受伤了吗,波尔?”斯克罗布大声道。
“两条腿全摔断我都不奇怪。”普德格伦大声道。
吉尔站起来说明她没事儿,但他们得帮她出去。
“你掉进去的是个什么地方?”斯克罗布问。
“是一种沟吧,也可能是一种暗巷之类,”吉尔说,”是笔直的。”
“是啊,天哪,”斯克罗布说,”而且通往正北。不知道这是不是一种路?要是的话,我们在下面就吹不到该死的风了。底下有雪吗?”
“几乎没有。我看雪全从顶上吹过去了。”
“再往里头还有什么?”
“等一下,我去看看。”吉尔说。她站起来,沿着沟走去;但没走出多远,沟就向右来了个急转弯。她把这情况大声告诉另外两个。
“拐角上有什么?”斯克罗布问。
恰巧这会儿吉尔对地下,或者说近乎地下的这些转弯抹角的通道和那些黑咕隆咚的地方的感想和斯克罗布对悬崖边上的感想是一样的。她可不打算一个人拐过那个角去,尤其是她听见普德格伦在后面大声叫道
“小心点,波尔。这正是那种可能通往龙洞的地方。在巨人国里,还可能有巨大的蚯蚓和巨大的甲虫呢。”
“我想这儿到哪儿也不通。”吉尔说着,赶紧往回走。
“我最好去看一看,”斯克罗布说,”我倒想知道哪儿也不通是什么意思?”于是他坐在沟边上(如今大家都浑身透湿,再湿一点也无所谓了),接着就落在沟里。他从吉尔身边挤过去,尽管他嘴上没说什么,她心里确信他知道她是因为害怕才不去的。因此她就紧紧跟着他,只是小心翼翼别走在他头里。'
然而,这次探险结果真令人失望。他们往右拐弯后朝前只走了几步,就碰到有两条路可走,要么再往前一直走,要么朝右急转弯。”不行,”斯克罗布看了右转弯那条路一眼说,”那样又走回去——到南面了。”他就一直往前走,但只走了几步,他们又一次发现了第二条往右拐的路,但这回没有其他路好走了,因为他们走的这条沟到这儿就到头了。
“不行。”斯克罗布咕哝说。吉尔立刻转身带路回去。等他们回到吉尔掉下来的地方,沼泽怪的长胳膊毫不费力就把他们拉了出来。
但回到上面实在太可怕了。在下面那些狭长的沟里,他们的耳朵几乎都开始回暖了。他们眼睛也看得清,呼吸也轻松,对方说话不用嚷嚷也听得清。回到这刺骨的寒冷中简直是活受罪。令人难堪的是,普德格伦竟挑了这么个时候说:
“你仍然确信那些指示吗,波尔?现在我们该照哪一条办呢?”
“啊呀,行了,去他的指示吧,”波尔说,”我想是什么人提到阿斯兰名字的什么事吧。不过我决不在这儿背诵指示。”
你们大概看得出,她已经把指示的次序搞错了。那是因为她已经放弃了每天晚上把指示背一遍的习惯。要是她肯费心想一想,她其实还是知道的,但她对自己的功课已不再背得滚瓜烂熟,遇到人家一问,未能不假思索一字不差地背出来。普德格伦这一问惹恼了她,因为在她内心深处,她已经对自己不那么熟悉狮王的功课很恼火了,她觉得自己本来应该熟悉的。心里恼火,加上又冷又累,痛苦不堪,她竟说出了”去他的指示”。也许她并不是有意的。
“哦,那是下一句吧?”普德格伦说,”现在我真想知道你是不是对?你把指示弄混了,我也不会奇怪的。在我看来,这小山,我们待的这块平地似乎值得我们停下来看一看。你们有没有注意……”
“哦,天哪,”斯克罗布说,”难道这是停下来欣赏风景的时候吗?看在老天的分上,我们走吧。”
“哦,瞧,瞧,瞧!”吉尔叫着,用于一指。大家都回过身来,都看见了。朝北再过去一点,比他们站着的这块高地还要高得多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排灯。这一回,比这三个旅客昨晚看见的甚至更明显了。那些都是窗户:小点儿的窗户使人美美地想起卧室,大点儿的窗户使人想起壁炉里火光熊熊的柴堆,餐桌上热汤和油汪汪的牛腰肉正冒着热气。
“哈方!”斯克罗布欢呼道。
“好极了,”普德格伦说,”但我刚才说的是……”
“哦,住口,”吉尔发着脾气说,”我们没时间了。你不记得那夫人说过他们很早就锁上门吗?我们一定得及时赶到那儿,我们一定得去,一定得去。要是我们在这种晚上给关在门外,我们会死的。”
“得了,这还不是晚上,还没到呢。”普德格伦开口说,但两个孩子都说”来吧”,就开始在清溜溜的高地上跌跌冲冲,尽快向前奔去。沼泽怪跟着他们,嘴里还在说话,不过这会儿他们已经再次冲进风里,即使他们想听它说话也听不见了。而且他们也不想听。他们想的是洗澡和床铺以及热饮料;想起赶到哈方太晚,被关在门外就叫人受不了。
尽管他们急忙赶路,要穿过那小山的平顶却花了他们很长时间。即使他们已经穿过了山顶,远处也还有几块突出的石头要爬下去。最后他们终于到了山下,这才看得见哈方是什么样子。
城堡矗立在高高的巉崖上,尽管有好多尖塔,看上去只是大宅,而不像一座城堡。显然斯文的巨人是不怕攻击的。房子外墙上就有好多离地面很近的窗——在正儿八经的堡垒里就不会有这种事。到处还有一扇扇奇特的小门,这样进出城堡就不用穿过院子,十分方便。吉尔和斯克罗布一看,又来了劲儿。这下子整个城堡看上去也更友好了,不那么阴森可怕了。
开始时,巉崖的高峻让他们害怕,但不久他们就注意到左面有一条比较容易上去的路,而那条路就朝这城堡盘旋而上。他们已经走了那么远的路再要爬上去可真够呛。吉尔差点要放弃了。斯克罗布和普德格伦在最后几百码时只好帮她一把。不过他们到底还是站在城堡大门口了。城堡的吊闸吊上去了,大门开着。"
不管你有多么疲倦,要走到一个巨人的大门口总是需要一点勇气的。尽管普德格伦以前多次警告他们别来哈方,结果还是它显得最勇敢。
“好了,步子放稳点,”它说,”不管你干什么,别露出惊慌失措的样子。我们到这儿来就是干了一件头号大傻事。但既然我们已经到了这儿,最好还是装出一副满不在子的样子。”
说了这些话,它就大步走到大门口,一动不动地站在拱门下,然后尽量大声叫喊,那儿的回声可以给它壮壮声势。
“响,看门的!有客想借宿!”
它在等着听回音的时候,就脱下帽子,扑打那宽宽的帽檐上的大片积雪。
“啊呀,”斯克罗布悄悄对吉尔说,”虽然它也许专爱扫人家兴,但它勇气倒不小,脸皮也厚。”
一扇门开了,漏出一抹诱人的炉火火光,看门的出来了。吉尔吓得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尖叫起来。他并不完全是个大个子巨人;就是说他比一棵苹果树高些,但还没有一根电线杆那么高。他长着一头又短又硬的头发,一件无袖短皮上衣,上面钉着好多金属片,像是要把上衣变成一件铠甲;双膝光着(当然上面有好多汗毛),腿上像是打着绑腿。他弯下腰,瞪大眼望着普德格伦。
“你说说看,你自己是哪种动物。”他说。
吉尔鼓起勇气。”对不起,”她对巨人大声嚷道,”绿衣夫人向斯文的巨人国王致敬,她派我们两个南方孩子和这个沼泽怪(它名叫普德格伦)参加你们的秋季盛宴——当然,要是方便的话。”她又加了一句。
“哦嗬,”看门人说,”那就是另一回事了。进来吧,小不点儿,进来吧。我传话给陆下的时候,你们最好到门房里来。”他好奇地瞧瞧两个孩子。”青面孔,”他说,”我不知道他们竟是这种颜色。我本人对此倒不在乎。但我敢说,你们彼此间看看都挺好的。人家都说物以类聚嘛。”
“我们的脸只是冻得发青的,”吉尔说,”其实我们不是这种颜色。”
“那么进来取取暖吧。进来,小虾米。”看门人说。他们跟着他进了门房。尽管听见那么大一扇门在他们身后砰地关上,挺吓人的,但他们一看见从昨天晚饭时就一直想望的东西——一堆火,也就把这事忘了。多旺的一堆火啊!看上去似乎有四五棵树在熊熊燃烧,火堆那么热,他们在好几码以外就不能走近。不过他们全都扑通一下坐在砖地上,尽量靠近到受得了热气的地方,发出声声宽慰的叹息。
“好了,小子。”看门人对另一个巨人说,这人一直坐在房间后半部,眼睛瞪得像要掉下来似的,直盯着这些客人看。”跑去把这个信息报给王上。”他把吉尔对他说的话又重说了一遍。那个年轻点的巨人,临走还盯了他们一眼,喃喃大笑一阵,才离开了房间。
“嗨,青蛙儿,”看门人对普德格伦说,”看上去你需要点提神的。”他拿了一个黑瓶子,样子很像普德格伦自己那个,但比那个约大二十倍。”让我瞧瞧,让我瞧瞧。”看门人说,”我不能给你杯子,否则你会淹死。让我瞧瞧,那个盐瓶大概正合适。你到了王上那儿可不必提到这事。银器今后还会继续弄到这儿来的,而这可不是我的错。”
那个盐瓶不大像我们的盐瓶,它比较窄,比较直,巨人把盐瓶放在普德格伦身边地上,竟成了它一个挺合适的酒杯。两个孩子以为普德格伦原来就不信任斯文的巨人,会不肯喝,谁知它喃喃自语说”既然我们已经进来了,门也关上了,再想提防也来不及了。”接着它闻闻那酒。”味儿不错,”它说,”不过那也不足为凭,最好尝个明白。”于是它喝了一小口。”口味也不错,”它说,”不过初次上口可能不错。再喝下去又怎么样呢?”它喝了一大口。”啊!”它说,”但是不是全都一个味儿呢?”又喝了一大口。”要是底下有什么叫人恶心的东西,我是不会奇怪的。”它说着就把酒喝完了,舔舔嘴唇对两个孩子说”这是试验,你们懂吗?要是我倒下来,或是发作了,或是变成一条晰蹋什么的,那么你们就知道凡是他们给你们的东西都别碰。”不过那个巨人高高在上,听不见普德格伦一直在悄声说什么,却哈哈大笑说”喂,青蛙儿,你真是个男子汉。瞧瞧它把酒都喝光了!”
“不是男子汉……沼泽怪,”普德格伦回答时声音含含糊糊的,”也不是青蛙,是沼泽怪。”
正在这时,他们身后的门开了,那个年轻的巨人进来说”要他们立刻到觐见室去。”
两个孩子站了起来,但普德格伦仍然坐着,嘴里说着:”沼泽怪,沼泽怪。值得尊敬的沼泽怪,尊敬的怪。”
“给他们带路,小子,”看门的巨人说,”你最好带上青蛙儿。它喝多了一点。”
“我没事儿,”普德格伦说,”不是青蛙。我不是青蛙。我是个尊敬的怪。”
但那个年轻的巨人拦腰把它一把抓起,再做个手势叫两个孩子跟着走。他们就这样不成体统地穿过院子。抓在巨人手里的普德格伦神志不清地在空中蹬着腿,看上去倒确实像只青蛙了。不过他们也没工夫注意这事,因为他们一下子就走进了主城堡的大门口——他俩的心都比平时跳得更快了——为了赶上巨人的步伐,他们一路小跑,嘚嘚地跑过好几条走廊,不知不觉中就到了一间宏伟的屋子,给里面的亮光照得直眨眼睛,屋里灯火辉煌,炉火熊熊,灯火炉火都反射在镀金的屋顶和飞檐上。数不清的巨人都穿着华丽的袍子分站在左右两边。屋子尽头有两个宝座,坐着两个庞然大物,看来是国王和王后了。
走到离宝座约二十英尺的地方,他们就停下了。斯克罗布和吉尔尴尬地试着鞠了一躬(实验学校里没教过女孩子怎样行屈膝礼),那年轻的巨人小心地把普德格伦放在地板上,它就瘫坐在那儿。说老实话,看着它长长的四肢,非常像只大蜘蛛。
“续吧,波尔,显显你的本事吧。”斯克罗布悄声说。吉尔觉得自己口干得厉害,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拼命朝斯克罗布点头。
斯克罗布暗想他永远也不会原谅她(也不会原谅普德格伦),舔了舔嘴唇,对着巨人国王大声说道:
“请睦下容我说,绿衣夫人派我们代她向你致敬,她说你们会乐意让我们参加你们的秋季盛宴。”
巨人国王和王后互相望望,彼此点点头,微微一笑。吉尔可不大喜欢他们笑的样子。她比较喜欢国王。他有一部好看的拳曲的胡子,一个笔直的鹰钩鼻,就巨人来说,算是相当漂亮的了。王后胖得吓人,双下巴,一张擦着粉的胖脸——即使在最好的情况下,这都不是件好事,而这张脸又大了十倍,当然看上去就更糟了。这时国王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虽然任何人都会伸舌头,但他的舌头又大又红,而且是出其不意地伸出来,真把吉尔吓了一跳。
“哦,多好的孩子啊!”王后说。(“说不定到头来她竟是个好人呢口”吉尔想。
“是啊,一点不错,”国王说,”好得没说的。我们欢迎你们到我们宫里来。把你们的手给我。”
他伸出他那只巨大的右手——非常干净,手指上还戴了不知多少戒指,不过指甲可尖得可怕。他的手实在太大了,没法跟两个孩子——伸出来的手握,他只好握握他们的胳膊。
“那是什么?”国王问,一面指着普德格伦。
“正敬的乖。”普德格伦说。
“哦!”王后尖叫一声,一面收拢裙子,围住脚脖子,”怪物!还是活的昵。”
“它相当不错,隆下,真的,相当不错,”斯克罗布赶紧说,”等你跟它熟了,就会更喜欢它的。包你们会喜欢。”
要是我告诉你就在这时吉尔哭了起来,希望你们看到下文不要对吉尔失去兴趣。她哭的理由可多着呢。她的手、脚、耳、鼻还只刚开始变软;融化的雪正慢慢从她衣服上淌下,当天她简直还没吃过,也没喝过什么东西;她的腿又痛得再也站不住了。不管怎么说,她这个时候哭比做出任何举动都来得好,因为王后说:
“啊呀,可怜的孩子!隆下,我们尽让我们的客人站着可不对啊。快,来人哪!把他们带下去。给他们吃点东西,喝点酒,让他们洗洗澡。安慰安慰那个小女孩。给她棒糖,给她娃娃,给她吃药,凡是你们想得到的统统给她——牛奶甜酒、蜜饿、催眠曲和玩具。别哭了,小姑娘,否则你在盛宴上就一点也没用了。”
吉尔跟你我一样,一听到提起什么玩具和娃娃,就感到气不打一处来;虽然按他们的规矩糖果和蜜钱也许不错,可是她却非常希望来点更实惠的东西。不过王后这篇蠢话倒产生了极好的结果,因为普德格伦和斯克罗布立刻被几个巨人男侍从抱起,吉尔也被一个女侍从抱走,送到各自的房间里去了。4
吉尔的房间有一个教堂那么大,要是壁炉里没有旺旺的火,地上没铺着厚厚的红地毯,屋里看上去就相当阴暗可怕。在这儿她开始遇上一些令人高兴的事。吉尔被人交给了王后的老保姆,从巨人的观点看,她是个上了年纪,弯腰屈背的小老太婆,从人类的观点来看,她仍算是个女巨人,只是身材矮小得可以走进一间普通房间,脑袋不至于碰到天花板罢了。老保姆非常能干,然而吉尔真希望她不要老是喋喋不休,说什么,”哦,啦啦,抱抱就好了”,”真是小宝贝儿”,”好,我们就好了,小乖乖”。她在一只巨人的洗脚盆里倒上热水,帮吉尔爬进去。要是你会游泳(吉尔就会游泳),在巨人盆里洗次澡可真妙。还有巨人的毛巾,虽然有点粗糙,也很可爱,因为那毛巾足有几英亩那么大,事实上你完全不用擦干,只要在毛巾上滚过去,滚到炉火前,痛痛快快玩就行了。洗完澡以后,吉尔穿上了干净、鲜艳、暖和的衣服。衣服十分华丽,就是大了一点,但看得出这衣服是为人做的,而不是为女巨人做的。”我猜要是那个绿衣女人上这儿来,这些衣服就用来给我们这种身材的客人穿。”吉尔想道。
她很快就看出她猜对了,因为一副给普通成人用的桌椅已经为她放好了,还有刀、叉、匙也都是正常的规格。终于能够暖暖和和、干干净净地坐下来,真叫人高兴。她还光着两只脚,踩在巨人的地毯上可真舒服。她的脚在里面一直陷到足踝,对痛脚来说正需要这样的东西。那顿饭——我想我们得称之为午饭,虽然那时已将近用茶点的时间了——是韭菜鸡肉汤、热的烤火鸡,还有一道蒸布丁、烤栗子以及尽够吃的水果。
惟一讨厌的事是老保姆出出进进,每次进来,都带来一个巨型玩具——一个大娃娃,比吉尔本人还要大,一匹有四个轮子的木马,大约有一只象那么大,一只鼓大得像只小煤气罐,还有一只毛茸茸的小羊羔。这些东西都是粗制滥造,涂着十分鲜艳的颜色,吉尔看见这些东西就不喜欢。她不断跟保姆说她不要这些东西,但保姆说:
“啧,啧,啧。你休息一会儿以后准会要的,我知道!嘻,嘻,嘻,好了,上床吧,可爱的小宝贝!”
那张床不是一张巨人床,只是一张有四个柱子的大床,像老式旅馆里看得见的那种,在这间其大无比的屋子里看上去很小很小。她非常高兴地爬上了床。
“外面还在下雪吗,嬷嬷?”她睡眼惺忪地问。
“不。现在下雨了,宝宝!”老保姆说,”雨会把讨厌的大雪统统冲洗掉。小宝贝明天就能上外面去玩了!”她给吉尔盖好了被子,并道了晚安。
我不知道还有什么比让一个女巨人亲亲更讨厌的事,吉尔也有同样想法,但她不到五分钟就睡着了。
那天傍晚的雨一直不停地下了整整一夜,雨点溅在城堡的窗户上,但吉尔完全没听见,只是沉沉熟睡,睡过了晚饭时刻,睡过了午夜。到了夜阑人静的时刻,在这座巨人的屋子里,除了老鼠,什么动静也没有。就在这时吉尔做了一个梦。梦中她似乎就在这间屋里醒来,看见那堆火,火力已经减弱,发红了,火光中是那匹大木马。木马轮子自动转起来,滚过地毯,停在她床头。这会儿那不是马,而是一只像马那么大的狮子了。接着它又不是玩具狮子,而是一头真正的狮子了。真正的狮王,就像她曾经在世界尽头外的高山上看见过的一样。屋里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香味儿。但吉尔脑子里出了点麻烦,尽管她想不出是怎么回事,眼泪还是刷刷地流下她脸蛋,把枕头都弄湿了。狮王叫她背一下指示,而她竟发现自己已经把指示全忘光了。因此,她吓得要命。后来阿斯兰把她衔起来(她感觉到他的嘴唇和呼吸,但感觉不到牙齿),带她来到窗前,叫她往外看。外面月光明亮,在天上或地上(她不知道是哪儿)是几个大大的字”在我下面”。此后,梦就消失了,第二天早上她很晚才醒来,这时她已完全不记得做过梦了。
她起来穿上衣服,在炉火前吃完早餐,这时保姆开开门说:
“漂亮宝贝的小朋友来跟她玩了。”
斯克罗布和沼泽怪走了进来。
“嗨,早上好,”吉尔说,”这多有趣?我相信自己已睡了十五个小时了。我真觉得好多了,你们呢?”
“我也好多了,”斯克罗布说,”不过普德格伦说它头痛。嗨,你这儿的窗户有窗座。要是我们站在上面,就能看看外面。”他们立刻都站了上去。吉尔刚看了一眼就说”哦,糟糕透了!”
外面阳光普照,除了几堆残雪以外,几乎全被雨冲掉了。在他们下面,像一张地图似的展开着的正是他们昨天下午拼命爬过来的那平坦的山顶,从城堡望去,分明是一座巨人城的废墟,决不会看错成任何东西。吉尔现在才看出,说山顶是平的,是因为那儿基本上还铺着路面,虽然有好多地方路面已经裂开了。那些纵横交错的堤岸原来是那些庞大的建筑留下的残垣断壁,这里可能一度是巨人的宫殿和庙宇吧。有一面墙,大约有五百英尺高,仍然屹立不动,她就是把这堵墙当成是悬崖的。那些看来像工厂烟囱的是巨大的柱子,断裂成高低不一的残桩;断裂的碎片就堆在柱子底座旁边,像是倒下的大石头树。他们从山北坡往下爬的那些突出的石头——毫无疑问,还有他们从南面往上爬的另外那些石头——原来是巨型楼梯残留下来的梯级。更糟糕的是,在路面中央,有黑色大字这么写着:在我下面。
他们三个都惊愕地面面相觑,斯克罗布嘘的一下吹了声口哨,说出了他们大家心里想的。”第二点和第三点指示错过了。”这时吉尔才回想起她的梦。
“都怪我不好,”她说,声音充满绝望,”我——我放弃了每晚背诵那些指示。要是我一直想着那些指示,即使在那么大的雪里,我本来也看得出那是个城市的。”
“我更不好,”普德格伦说,”我的确看见了,或者说差不多看见了。我还认为那地方看上去非常像一座废墟城呢。”
“只有你不该受到责怪,”斯克罗布说,”你的确尽力想拉住我们。”
“可是还不够尽力,”沼泽怪说,”而且我也不必要尽力想着,我本来应该动于干的。我一手拉着一个,还拉不住你们吗?”
“实际情况是,”斯克罗布说,”我们都一心向往着这个地方,别的事就不肯操心了。至少我知道我是这样的。自从我们遇见那个女人和那个不说话的骑士,就一直没想过别的事,几乎已经忘了瑞廉王子了。”
“如果那正是她的目的,”普德格伦说,”我也不会奇怪。”
“我不大懂的是,”吉尔说,”我们怎么会没看见那些字呢?要不,这字是不是昨天晚上才出现的?是不是他——阿斯兰——晚上写在那儿的?我做了个怪梦。”她把那个梦一五一十全告诉他们。
“咦,你这个笨蛋!”斯克罗布说,”我们的确见过的。我们走到字里面去了,你还不明白?我们走到ME字后一个字母E里去了,那就是你掉下去的那条沟。我们走在E字最下面一划里,正北——转到我们右边,顶着竖的一笔——来到另一个右转弯——那是当中的一划——然后再继续到左上角拐角,或者说(也许)这字母的东北角,再回来。我们都是些大笨瓜。”他粗鲁地踢了窗座一脚,再说下去:”所以这事不妙,波尔,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因为我跟你有同样想法。你在想,要是阿斯兰是在我们走过这个废墟城之后再把这些指示写在石头上的该有多好呀。那就是他的错,不是我们的错了。很可能,对吗?不行口我们一定得坦白承认。我们只有第四点指示可以照办,而前面三点都已经错过了。”
“你意思是说我错过了,”吉尔说,”这话不假。从你带我上这儿来以后,我就把一切都弄糟了。反正都一样——说我非常抱歉什么的——反正都一样。那指示是什么?在我下面好像没什么意思吧。”
“可是,那的确有意思,”普德格伦说,”意思是我们得到那个城市下面去寻找王子。”
“但我们怎么能去呢?”吉尔问。
“问题就在这儿,”普德格伦说着,一面搓搓那双像青蛙爪子般的大手,”现在我们有什么办法呢?毫无疑问,要是我们在废墟城的时候,就一心一意放在要干的事上面,早就有人来指点我们怎么办了——发现一扇小门啊,或者一个山洞啊,或者一条地道啊,遇见什么人帮助我们啊,也许是阿斯兰本人(事情很难说)。我们总有办法钻到那些铺路石下面去的。阿斯兰的指示一向管用,毫无例外。但现在怎么办——那是另一回事了。”
“得了,我想我们只好回去。”吉尔说。
“说来容易吧?”普德格伦说,”开头我们不妨想法打开那扇门。”于是他们都看着那扇门,只见谁也够不着门把,即使够得着也几乎肯定没人转得动那门把。
“你们看,要是我们要求出去,他们会不让我们出去吗?”吉尔说。大家都不吭声,但每个人都在想”假如他们不肯呢?”
这主意可不妙。普德格伦坚决反对把他们真正的任务告诉巨人和干脆要求出去这样的主意。当然两个孩子没有它的许可也不能说,因为他们已经保证过了。他们三个都知道要在晚上逃出城堡是万万不可能的。一旦他们待在自己的房间里,房门关上了,他们就得一直关到早上为止。他们当然可以请求让房门开着,但那样会引起怀疑。
“我们惟一的机会是,”斯克罗布说,”想法在白天偷偷溜走。下午会不会有个把小时大多数巨人都睡着了呢?——要是我们能偷偷到厨房里去,会不会有一扇后门开着?”
“这也说不上是一个机会,”沼泽怪说,”但我们很可能只有这么个机会了。”事实上,斯克罗布的计划并不像你们认为那么希望渺茫。如果你要走出一所房子而不让人看见,从某些方面看来,在下午这段时间试试看,倒比半夜里更好,门窗很可能都开着,万一被抓住,你总是可以装出并不是有意要走远,而且也没什么特别的打算。(要是半夜一点钟给人发现你正从卧室窗户往外爬,就很难叫巨人或成人相信这一点了。
“可是,我们一定要趁他们不提防,”斯克罗布说,”我们得装出喜欢待在这儿,一心盼望着这次秋季盛宴。”
“那就在明天晚上,”普德格伦说,”我听他们中间有人这么说。”
“明白了,”吉尔说,”我们得装出对秋季盛宴非常起劲儿,问这问那,问个没完。反正他们当我们完全是小娃娃,这样事情也好办一些。”
“高高兴兴,”普德格伦说着深深叹了口气,”我们一定得这样,高高兴兴的。仿佛我们一点心事也没有,就爱闹着玩儿。我注意到了,你们两个孩子没有经常保持兴高采烈的样子。你们得看着我,照我做的去做。我会高高兴兴的。就像这样——”它龇牙咧嘴,装出一副可怕的笑容,”还爱闹着玩儿——”说到这儿它又苦中作乐地蹦蹦跳跳,”要是你们一直看着我,很快就学会了。你们瞧,他们已经把我当成有趣的家伙了。我敢说,你们俩都认为昨晚我有点喝醉了吧,但我请你们放心,那是——嗯,大部分是——装出来的。我有个想法,这样做总会派上用处的。”
“行啊,就高高兴兴吧,”斯克罗布说,”好了,只要我们能让什么人打开这扇门就行。我们在四处闲逛,装得高高兴兴的时候,还得尽量摸清这座城堡的情况。”
幸亏就在这时,门开了,那个巨人保姆急忙奔进来说:”喂,我的宝贝儿。想来看看国王和满朝上下出发去打猎吗?那场面真好看啊!”
他们立刻奔过她身边,爬下他们走到的第一段阶梯。猎狗、号角和巨人的声音为他们指路,因此不到几分钟他们就来到院子里。巨人们全都步行,因为在世界那一边还没有巨型马,所以巨人打猎是走着去的,就像在英国打兔子那样。
而且猎狗也是正常大小的狗。吉尔看见没有马,开头她感到非常失望,因为她确信那个大胖王后是绝对不会跟在猎狗后面走的,而让王后整天都待在宫里也是绝对不行的。不料后来她看见王后原来坐在一种轿子里,由六个年轻的巨人抬着。那个老蠢货穿着一身绿,身边还放着一只号角。二三十个巨人,包括国王,集合起来准备去打猎,大家说说笑笑,把你耳朵都要震聋了。底下,同吉尔差不多高的,尽是一条条摇摆的尾巴,汪汪叫的、松开的、潮乎乎的狗嘴和狗鼻子硬挨到你手里。普德格伦正开始装出一种它认为是高高兴兴、好玩的态度(要是有谁注意到它,可能就把一切都毁了),这时吉尔就装出她最动人的孩子气的笑容,冲到王后轿边,大声朝王后嚷道:
“哦,求求你了!你不走吧。你要回来吗?”
“是啊,亲爱的,”王后说”我今天晚上就回来。”
“哦,好啊。多妙啊!”吉尔说,“我们能参加明天的盛宴吧?我们都盼望着明天晚上呢!我们真喜欢待在这儿。你们出去的时候我们能在城堡里跑来跑去看看,行吗?请说声行吧。”
王后果真说了声行,但所有大臣都哈哈大笑,笑声几乎把她的声音淹没了。
9、真相大白
另外两位事后承认,那天吉尔的表演真是妙极了。国王和和其余那些参加打猎的人刚出发,她就开始游览整个城堡,还问了好多问题,但全都用那副天真烂漫、孩子气的腔调,所以没人能怀疑她有什么密谋。虽然她嘴巴一直没闲着,你却很难说她在说话,她唠唠叨叨,格格痴笑。她讨好每一个人——男仆、看门人、女仆、女侍官,还有那些过了打猎时代的老年巨人贵族。她忍受好多女巨人的亲吻和抚摸,好多人似乎为她难过,叫她“可怜的小东西”然而谁也没有说明为什么。她跟厨子成了特别要好的朋友,并发现了最重要的实际情况。厨房洗碗间有一扇门,可以让你从外墙出去,因此你就不必穿过院子,或经过门房。她在厨房里装出一副馋相,吃了厨子和厨房帮工乐于给她的各种各样碎屑。而到了楼上那些夫人当中,她就问,在盛宴上她得怎么穿衣服啊,准许她坐多长时间啊,她是否能跟一个最小最小的巨人跳舞啊。然后(事后她回想起这些事,只觉得浑身发烫),她就一副傻样儿,把脑袋歪在一边,好多巨人啊什么的大人看了都觉得十分迷人,她还抖动自己的髦发,坐立不安地说,“哦,我真希望现在就是明天晚上,你们说呢?你们认为时间会过得快些吗?”所有的女巨人都说她是个十全十美的小宝贝;有些人还拿出一块好大的手绢轻轻擦眼睛,好像快要哭了。
“她们这个年纪的都是些可爱的小东西,”一个女巨人对另一个说,“这似乎有点可怜……”
斯克罗布和普德格伦也都使出浑身解数,但女孩子做这种事总比男孩子强,甚至连男孩子做这种事也比沼泽怪强。"
午饭时又出了件事,使他们三个格外急着要离开斯文巨人的城堡了。他们在大厅里靠近火炉的地方一张小桌上用餐。大约二十码以外,在一张大桌子旁边,坐着六个老巨人也在用餐。他们说话声音那么吵,那么响,两个孩子一下子就不去注意这些话了,正像你对窗外的汽笛声和街上交通往来的声音也不注意一样。他们正在吃冷的鹿肉,这是吉尔以前从来没吃过的食品,她倒很喜欢吃。
突然间普德格伦向他们转过身来,它的脸色变得那么苍白,你能从它那天然泥土色的皮肤上也看得出这份苍白。它说
“一口也别吃了!”
“怎么啦?”另外两个悄悄地问。
“你们没听见那些巨人说的话吗?一个说,‘那是一大块嫩鹿腿肉。'另一个说,‘那么说那只鹿在说谎了。'一个又说,‘为什么?'‘哦,'另外那个说,‘他们说抓住这只鹿的时候,它说‘别杀我,我的肉很老,你们不会喜欢我的’”。
吉尔一时没领会这句话的全部意义。但看到斯克罗布吓得眼睛睁得大大的,她就明白了。他说:
“原来我们正在吃一只会说话的鹿。”
这个发现对他们三个来说,其影响并不完全一样。吉尔是刚到这个世界的,心里为这只可怜的鹿感到难过,并认为杀了它的那些巨人很坏。斯克罗布以前来过这个世界,他的好朋友中至少有一只是会说话的兽类,心里感到不寒而栗,就像你对谋杀案的感受一样。而普德格伦,它生长在纳尼亚,觉得恶心,要昏过去,它的感觉就像发现自己吃下了一个娃娃似的。
“我们惹阿斯兰动怒了,”它说,“那是我们不照指示做的结果。我想,我们正受到诅咒。要是允许的话,我们最好拿起这些刀,对着自己的心脏刺进去。”
甚至吉尔也渐渐理解了它的观点。总之,他们大家一点也不想吃了。一等到他们认为比较安全的时候,他们就悄悄溜出了大厅。
现在决定他们逃跑希望成败的时间快到了,大家都变得很紧张。他们在过道里闲逛,等着周围静下来。大厅里的巨人吃完饭还坐了很长时间。一个秃顶巨人正在讲故事。等故事讲完,他们三个又混到厨房里。但那儿仍然有好多巨人,至少在洗碗间里有好多人,洗洗涮涮,收拾东西。等着这些人干完活,一个一个擦擦手走开,真是件极其痛苦的事。最后厨房里只留下一个上了年纪的女巨人了。她东走走,西逛逛,他们三个终于厌恶地明白她根本就没打算走。
“好了,宝贝儿,”她对他们说,“那些活儿都差不多干完了。我们放上一只水壶。一会儿就可以煮上一杯好茶。这会儿我要休息一下。做个好宝宝,去看看洗碗间里头,告诉我那扇后门开着吗?”
“开着。”斯克罗布说。
“对了,我总是让门开着,那么猫咪就能出出进进了,可怜的小东西。”
接着她在一只椅子上坐下,把双脚搁在另一只椅子上。
“不知道我能不能打个盹儿,”那女巨人说,“只要那伙混蛋打猎的别那么快回来就好了。”
他们听到她提起打盹儿,顿时情绪高涨,再听到她提起打猎那伙人回头又垂头丧气了。
“他们通常什么时候回来?”吉尔问。
“从来就没个准,”女巨人说,“不过,得了,宝贝儿,你们去安静一会儿吧。”
他们退到厨房尽头,要不是那女巨人坐起来,张开眼睛,挥开一只苍蝇,他们早就溜进洗碗间去了。“到确定她真的睡着了再溜,”斯克罗布小声说,“否则一切都完蛋。”于是他们全都蜷缩在厨房尽头等啊,看啊。想到那些打猎的随时都可能回来不免心惊肉跳。而那个女巨人又睡得不安生。每当他们认为她真睡着了,她又动了。
“这样我可受不了。”吉尔想道。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就东张西望。面前正好有一张干净的大桌子,上面有两只放馅饼的干净盘子,还有一本打开的书。那当然是巨人的盘子,吉尔想她可以舒舒服服躺在盘子里口随后她就爬到桌边的长凳上,去看看那本书。她看到:6
野鸭:这种美味的野禽可以用多种方式烹调。
“是本烹调书。”吉尔不大感兴趣地想,又回头望了一眼。女巨人眼睛闭着,但看上去她似乎没睡熟。吉尔又回头看这本书。书是按字母排列的,看到下一条,她的心似乎都停止跳动了。
人:这种文雅的两足小动物很久以来一直被珍视为美味佳肴,也形成了秋季盛宴的一道传统菜。上菜应在鱼和带骨腿肉之间。每个人……但她再也看不下去了。她转过身去。女巨人已经醒来,正咳嗽不止口吉尔轻轻推推另外两个,并指指那本书。他们也爬上长凳,弯腰看着那巨大的书页。斯克罗布还在看人的烹调法时,普德格伦指着下面一条。上面这样写着:
沼泽怪:某些权威不吃这种动物,因为其肉多筋坚韧,有泥土味,认为其不适合巨人食用,不过此味可以大大减少,只要……吉尔轻轻碰碰普德格伦和斯克罗布的脚。大家都回头看看女巨人。只见她嘴巴微微张开,鼻子里响起一种那时对他们来说比任何音乐更中日斤的声音:她在打呼噜呢。这会儿只是踮着脚走路的问题了,他们不敢走得太快,也不大敢呼吸,就这么走出了洗碗间(巨人的洗碗间味道可难闻呢),终于来到冬日下午淡淡的阳光下。
他们走在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上,小路下坡十分陡峭。感谢老天爷,就在城堡右面,已经看得见那废墟城了。一会儿工夫,他们就回到城堡大门通下来那条宽阔、陡峭的大路上。城堡那边的每扇窗户也都看得见他们。要是那边只有一两扇,或五扇窗户,倒还可能碰巧没人往外看。可那儿有将近五十扇窗户,而不是五扇。这时他们才明白他们走的这条路,以及他们和废墟城之间那段地面,连一只狐狸躲藏的地方都没有。这儿全是粗糙的野草和鹅卵石,以及平坦的石块。更糟糕的是他们现在都穿着昨晚巨人给他们的衣服,除了普德格伦,因为没有适合它穿的。吉尔穿了件嫩绿色袍子,袍子又太长,外面罩了一件镶着白色毛皮的猩红色披凤。斯克罗布穿着猩红色长袜子,蓝色紧身短上衣和斗篷,带着一把金柄的剑,还戴了一顶插着羽毛的帽子。
“你们俩的颜色真好,”普德格伦喃喃说,“在冬日里显得真漂亮。要是你们在射程以内,最糟的弓箭手也射得中你们俩口说起弓箭手,我们不久就要为自己没带弓箭而遗憾了,我不会奇怪的。你们那些衣服也有点薄吧?”
“是啊,我已经冷极了。”吉尔说。
刚才那会儿他们在厨房里的时候,她曾想过只要他们一逃出城堡,就差不多大功告成了。现在她才明白最危险的时刻还没到呢。
“沉住气,沉住气,”普德格伦说,“别往后看。另外走得太快。随便你怎么走,别跑。看上去我们似乎正在散步,那么,要是有人看见我们,他可能,只是可能,不来打扰。我们看上去像是逃走的人,那就完了。”
到废墟城那段路似乎比吉尔心目中认为的更长。但他们还是一点一点走过去。这时传来了一种声音,另外两个气也透不过来了。吉尔不知道那是什么,问道”那是什么呀?”
“打猎的号角声。”斯克罗布悄声说。
“不过即使到了这时刻也别跑,”普德格伦说,“等我下了命令再跑。”
这回吉尔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边,大约半英里以外,打猎的从他们左后方回来了。
他们继续往前走,突然间响起好多巨人吵吵嚷嚷的声音,接着是大喊大叫。
“他们看见我们了,跑啊。”普德格伦说。
吉尔提起她的长裙就跑,穿着这长裙跑起来真讨厌。现在确实有危险了。她听得见猎狗的叫声。听得见国王在咆哮“抓住他们,抓住他们,否则我们明天就没有人肉馅饼了。”
这会儿她已经落在最后一个了,衣服绊手绊脚,滑倒在松散的石头上,头发披散到嘴里,胸口跑得发疼。猎狗更近了。现在她得往山上跑,跑到通往底下一级大石阶的那个斜坡。她不知道他们跑到那儿之后怎么办,也不知道即使到了顶上他们情况会不会好一些。但她不想那些事。目前她像一只被追捕的动物;只要那群狗在追她,她就得跑到倒下为止。
沼泽怪跑在前面。它刚到底下一级石阶就停下了,朝稍右一点地方看看,突然冲进石阶底部的一个小洞或是裂缝里去了。它的长腿一下就看不见了,看上去真像一只蜘蛛。斯克罗布犹疑了一下,接着跟在它后头也不见人影了。吉尔气喘吁吁,摇摇晃晃,过一会儿也到了这个地方。这洞一点也不起眼——只是泥地和石头之间的一条裂缝罢了。大约有三英尺长,不到一英尺高。你得扑在地上爬进去。你也不能爬得最快。她确信自己还没爬到洞里,狗就会来咬住她了。
“快,快,石头,把口子堵上。”普德格伦的声音从她身边暗处传来。除了他们爬进来的那条裂缝有点灰蒙蒙的光,里面是一片漆黑。另外两个正在大忙特忙。她看得见斯克罗布那双小手和沼泽怪那双像青蛙爪子的大于,背着光看上去黑乎乎的,正在拼命堆石头。这时她才明白这有多么重要,自己也开始摸着找大石头,递给另外两个。他们总算赶在猎狗到洞口狂吠之前把洞堵得严严实实。眼前,他们当然一点也没亮光了。
“再往里走,快。”普德格伦的声音说。”我们大家手拉手吧。”吉尔说。
“好主意。”斯克罗布说。但黑暗中要寻找彼此的手也费了好长时间。猎狗这会儿正在石垒那一边嗅气味呢。
“试试看能不能站起来?”斯克罗布建议道。他们试了,发现他们能站起来。接着,普德格伦伸出一只手从后面拉着斯克罗布,斯克罗布伸出一只手从后面拉着吉尔(她真希望她站在他俩中间而不是最后),他们开始用脚探着路,在黑暗中跌跌撞撞往前走。脚下全是松散的石头。后来普德格伦走到一堵石墙前面。他们稍稍往右拐,继续走下去。那儿有好多弯道和拐角。吉尔已经根本不辨方向,也不知道洞口在什么地方了。
“问题是,”普德格伦的声音从前面黑暗中传来,“总的看来,要是我们能回去的话,回去让巨人在他们的盛宴上请客,比起在小山沟里迷路也不见得好,这里十之八九有龙,有深洞,有沼气,还有水,还有——哎呀!放手!保住你们自己。我……”
说时迟,那时快,一下子只听得一声狂叫,一阵沙喇喇、哗嚓嚓的声音,石头骨碌碌滚动。吉尔只觉得自己在滑下去,滑下去,毫无希望地滑下去,每滑下一个越来越陡的斜坡,就滑得更快。这不是一种光滑、结实的斜坡,而是小石子和碎屑的斜坡。即使你能站起来也没用。你踩住斜坡任何一片地方,都会从脚下滑掉把你拖下去。但吉尔与其说是站着,不如说是躺着。他们滑得越远,越是把所有的石头和泥土都搅乱了,搅得一切都一齐往下冲(也包括他们自己),冲势越来越快,越来越响,越来越尘土飞扬,越来越脏。从另外两个的尖声叫喊和骂声里,吉尔知道她踩掉的石头有好多重重砸在斯克罗布和普德格伦身上。目前她正以飞快速度滑下去,她确信自己掉到底下时准会粉身碎骨。
然而不知怎么的,他们并没粉身碎骨。他们摔得全都青一块,紫一块的,她脸上那又湿又季占的东西好像是血。那么大一堆碎土、砂石和大石块都堆在她周围(有些还高过她),使她没法站起来。这儿黑咕隆咚,睁着眼闭着眼都一样。一点声音也没有。这真是吉尔一生中最最糟糕的时刻。假定只有她一个人,假定别人……这时她听见身边有动静。不久,他们三个,声音哆嗦地都在说看来他们谁也没有摔断骨头。/
“我们再也上不去了。”斯克罗布的声音说。
“你们注意到这儿多么暖和吗?”普德格伦的声音说。”那就是说我们已经滑下很长一段路了。可能有一英里左右吧。”
谁也不说话。过了一会儿,普德格伦又加了→句.
“我的引火盒不见了。”
又歇了很长一段时间,吉尔说“我口渴极了。”
没人提出干什么。明摆着这儿没什么可干的。目前他们并不像预料中感到那么糟,那是因为他们都很累了。
很久很久以后,冷不防,一个完全陌生的声音说话了。
他们立刻就知道这可不是大家暗暗盼望的声音,不是阿斯兰的声音。那是一种阴沉单调的声音——要是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几乎可以说是一种漆黑的声音。它说:
“上面世界的人,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
10、不见太阳的旅行
“谁在那儿?”他们三个大声喊道。“我是地下世界边境看守,跟我站在一起的有一百个全副武装的地下人,”回答说,“赶快告诉我,你们是什么人,到幽深王国来有什么事?”
“我们是不小心掉下来的。”普德格伦老老实实地说。
“掉下来的多,回到阳光下的大地上去的少。”那声音说,“现在准备跟我走,到幽深王国女王那儿去。”
“她要我们干什么?”斯克罗布小心地问。
“我不知道,”那声音说,“她的意愿可问不得,只能服从。”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有个声音像是轻柔的爆炸声,大岩洞里顿时有一片冷光,灰沉沉中带点蓝幽幽的光。大家都希望那个一直在瞎吹牛,提到有一百个武装的随从的人马上死掉。吉尔却不知不觉对着密密麻麻一群人眨眨眼睛,还盯着他们看。这些人个子高矮不一,有不到一英尺高的小精灵,也有比常人高的威武的大个子。手里全都拿着三叉长矛,个个都苍白得要命,全都一动不动站着,活像雕像。除此之外,他们就大不相同了;有的有尾巴,有的没有,有的留着大胡子,另外的人脸蛋圆滚滚,光溜溜,像只大南瓜。有的是长长的尖鼻子,有的是软绵绵的长鼻子,像小象鼻似的,还有胖乎乎肉疙瘩似的大鼻子。还有几个前额正中长了只独角。但有一点他们却很相像:在这百来张脸上每张都有无比伤心的神情。他们是那么伤心,吉尔看了一眼后,几乎忘了害怕他们。她感到她很想让他们高兴起来。
“得,”普德格伦搓搓手说,“这正是我需要的。如果这些家伙教不会我对待生活要严肃,我不知道什么会教我了。看看那个长着海象胡子的家伙——或者那个有……”
“起来。”地下人的头头说。
没办法,他们三个只好赶紧站起来,手拉着手。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就需要摸着一个朋友的手。那些地下人全都围在他们身边,一双双又大又软的脚慢慢走着,有的长着十个脚趾,有的长着十二个,另外一些一个也没有。
“开步走。”看守说。他们就走了。
那团冷光是从一根长杆顶上的一个大球里发出来的。
一个最高的小精灵举着这根长杆,走在队伍前面。在惨淡的光线下,他们看得出自己正在一个天然的大岩洞里;洞壁和洞顶都疙疙瘩瘩,歪歪扭扭,裂成千奇百怪的形状。他们走的石头地往下倾斜。这对吉尔比对别人更糟,因为她最讨厌黑暗的地下场所。他们走下去时,那山洞变得越来越低,越来越窄,最后拿灯的那个站在一边,小精灵一个一个弯下腰(只有最小的几个不用弯腰),踏进一条又小又黑的裂缝里就不见了,她觉得自己再也受不了啦。
“我不能进去,我不能!我不能!我不去。”她气喘吁吁地说。地下人不说话,只是全都把矛放低,用矛头对着她。
“沉住气,波尔,”普德格伦说,“要是这个洞回头不变宽些,那些大个子家伙就不会爬进去。而且这地下世界有一件事倒好,淋不到雨。”
“哦,你不懂的,我不能去。”吉尔哭叫着。
“想想我在那悬崖上是什么感觉吧,波尔,”斯克罗布说,“你先走,普德格伦,我跟在她后面。”
“好吧,”沼泽怪说着两手两膝着地,”你抓着我的脚后跟,波尔,斯克罗布再抓住你的,那我们大家就都舒服了。”
“舒服”吉尔说。不过她还是跪下了,他们都用手拐儿撑着爬了进去。洞里是个让人恶心的地方,你得趴在地上,似乎爬上半小时光景,其实可能只有五分钟。里面很热,吉尔觉得自己要闷死了。不过前面终于露出一点朦胧的光,地道也变得更宽更高了。他们走出来时又热又脏,浑身发抖,来到一个山洞里,这山洞很大,简直完全不像一个山洞。
洞里充满朦朦胧胧、昏昏沉沉的光,因此他们不需要地下人那奇怪的灯笼了。地上软软的,长着一种青苔,青苔上长着好多奇形怪状、分枝的、像树那么高像蘑菇那么松软的东西。这些东西离得太远,形不成树林,倒更像个公园。那种光(一种绿灰色的光)似乎就是从这些东西和青苔上发出来的,不过还不够亮,照不到洞顶,想必离头顶还有一大段距离吧。穿过这个不冷不热,令人困倦的柔软地方,他们被迫往前走。这真叫人非常伤心,只是像柔和的音乐那样,伤心中又带点恬静的味儿。
他们在这儿又经过许许多多躺在草地上的奇怪动物,吉尔说不清它们究竟是死了还是睡着了。这些动物大部分像是龙,或是蝙蝠一类,普德格伦一样也不认识。:
“它们都是生长在这儿的吗?”斯克罗布问那个看守。他对有人对他说话似乎十分惊讶,但回答说,“不,它们全是。从裂缝和山洞钻下来的动物,从上面的世界钻到幽深王国。下来的多,回到阳光下的大地上去的少。据说到了世界末日,它们才会醒过来。”
说了这些话以后,他的嘴就紧紧闭上,在山洞的一片寂静中,两个孩子觉得自己也不敢再说话了。小精灵的一双双光脚走在深深的青苔上,一点声音也没有。没有风,没有鸟,没有水声。那些奇怪的动物连呼吸的声音也没有。
他们这样走了好几英里,来到一堵石墙面前,墙上有一道低低的拱门,通往另一个山洞。不过这个拱门不像上次那个入口那么糟,吉尔走过去时不用低头。走过拱门,他们就进入一个小一点的山洞,又长又窄,形状大小就像个大教堂。有一个其大无比的人躺在那儿呼呼大睡,从山洞这头到那头几乎都给他身子塞满了。他个子比任何巨人都大得多,而脸却不像巨人,显得高贵而美丽。胸脯在垂到腰部的雪白胡子下轻轻起伏。一股纯银色的光照在他身上(谁也没看见这光是哪儿来的)。
“那是谁?”普德格伦问。隔了那么久没人说话,吉尔真想知道它怎么有那股勇气。
“那是时间老人,他从前是地上世界的一个国王,”看守说,“如今他掉进幽深王国,躺在那儿梦见在上面世界做过的一切事情。掉下来的多,回到阳光下的大地上去的少。据说到世界末日他才会醒来。”
出了那个山洞,他们又经过另一个山洞,接着再走进一个又一个,走啊走的,走得吉尔都数不清走过几个山洞了,但他们一直是在下山,每个山洞都比前一个低,你一想起上面的土地有多重有多深就不由憋住气。最后他们来到一个地方,看守命令再点上那只惨淡的灯笼。于是他们走进了一个又宽又黑的山洞,里面什么都看不见,只见一股灰白的沙子正泻入静止的水面。在一个小小的码头旁边,停着一条船,没有梳杆也没有帆,只有很多桨。他们被赶上船,带到船头,在划船手的长凳前面,有一块空间,沿舷墙内侧还装着一排座位。
“有件事我想打听一下,”普德格伦说,“以前有没有从我们世界来的人——我意思是从上面来的——到这儿来过?”
“在灰白沙滩乘船的多,”看守回答说,”而……”
“是啊,我知道了,”普德格伦打断他说,“而回到阳光下的大地上去的少。你不必再说了。你真是个死心眼儿,对吗?”
两个孩子紧紧缩在普德格伦两旁。在地面上的时候他
们认为它是个扫兴的家伙,在下面这儿它倒似乎成了他们惟一的安慰。接着那盏惨白的灯笼挂在船的中部,地下人坐下来划桨,船就动起来了。灯笼的光只能照亮一小段路,往前看,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只有平滑的黑水消失在一片漆黑中。
“哦,我们究竟会遇上什么事啊?”吉尔绝望地说。
“嗨,不要弄得垂头丧气,波尔,”沼泽怪说,”有一件事你一定得记住。我们已回到正确路线上来了。我们要到废墟城下面去,而我们已经在城下面了。我们又按照指做了。”
不久,他们分到了一点食物——种又淡又松,几乎吃不出什么味道的饼。此后他们就慢慢睡着了。但等他们醒来时,一切还是一样,小精灵依然在划桨,船依然在悄悄前进,前面依然是一团漆黑。他们醒了又睡,吃了又睡有多少次,大家都记不得了。最糟糕的就是你开始觉得自己似乎一直生活在这艘船上,生活在那片黑暗中,心里闹不清什么太阳、蓝天、风和鸟,到底是否只是一场梦。
他们几乎已经不抱希望,也不再害怕什么的时候,终于看见前面有灯光;像船上那盏灯笼一样阴森森的光。随后,突然有一盏灯靠近了,一看只见是另一条船经过他们面前。
此后他们又遇见了好几条船。接着他们一直望穿了眼睛才看出前头有些灯光照着的看来像是码头,墙壁,塔或来往的人群。但那边仍然不大有声音。
“天哪,”斯克罗布说,“一座城市!”他们一下子就明白他说得对。
但这是座奇怪的城市。灯光那么少,距离又那么远,在我们的世界里还比不上分散的农舍呢。但从灯光下你看得见的这一小块地方很像是一个大海港。你看得出有一个地方有好多船正在装卸货物;另一个地方,有一包包货物和一个个仓库,第三个地方,有墙和柱子,使人想起大宫殿或庙宇;而且,无论哪儿有灯,总有没完没了的人群——成千上万的地下人,一个个挨挨挤挤,在狭窄的街道上,宽阔的广场上,或者在巨大的石阶上,轻轻走动,忙着自己的事儿。船越来越近,他们不停的动作形成一种轻轻的沙沙声,但到处都听不到歌声、吆喝声或是钟声,或是车轮声。这个城市是静悄悄的,而且几乎像一座蚁山内部那么漆黑。
最后他们这条船给拖到码头边拴牢。他们三个被带上岸,走进城去。成群的地下人,面貌各不相同,在拥挤的街头跟他们擦肩而过,暗淡的光照在许许多多悲哀、古怪的脸上。但没人对陌生人表现出一点兴趣。每个小精灵似乎都是又忙碌又悲哀,虽然吉尔根本看不出他们那么忙忙碌碌在干什么。只是没完没了的走啊走、推推搡搡,匆匆忙忙,轻轻的脚步声叭嗒叭嗒响个不停。
他们终于来到了一座似乎是大城堡的前面,可是里面只有几扇窗户亮着灯。他们被押进去,穿过一个院子,爬上好多级楼梯,终于给带进了一间灯光暗淡的大房间。不料就在这房间的一角——哦,开心啊——那儿有座拱门,竟洋溢着一片大不相同的灯光;那是人类用的灯那种;炎黄的真正暖光。这光照着拱门里面的楼梯脚,楼梯是在石墙间盘旋而上的。灯光似乎从楼上照下来。拱门两边各站着一个地下人,像是卫兵或是仆人。
看守走到这两个人身边,说了一句口令似的话道“掉进地下世界的多。”
“回到阳光下大地上的少。”他们回答说,像是在应答暗号。于是三个人脑袋凑在一起说话。最后其中一个侍从小精灵说,“我告诉你,女王陛下有要事从这儿出去了。我们最好把这些上面的人关在暗牢里等她回来。回到阳光下大地上的少。”
这时这段谈话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吉尔觉得那是天下最可爱的声音,声音是从上面楼梯顶上来的;清脆、响亮,十足是人类的声音,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
“你们下面乱哄哄的吵什么呀,穆鲁古瑟伦?”那声音大声说道,“上面世界的人,哈!带到我这儿来,马上来。”
“请殿下记住。”穆鲁古瑟伦开口说,但那声音立刻打断了他。
“要让殿下我高兴,主要就是要服从,老贫嘴。把他们带上来。”
穆鲁古瑟伦摇摇头,对这三个做做手势,让他们跟着开始上楼。每上一级楼梯,灯光就更亮。墙上挂着富丽的挂毯。在楼梯头有薄薄的帘子透出的金色灯光。地下人拉开帘子,站在一边。他们三个就走了进去。那是一间十分漂亮的房间,挂满了挂毯,干净的壁炉里炉光明亮,桌上的刻花玻璃杯和红酒闪闪发光。一个年轻的金发男人起身向他们问好。他长得一表人材,看上去为人勇敢又和气,然而脸上似乎有一种不大对头的神情。他全身都穿黑,看上去有点像哈姆莱特。
“欢迎,上面世界的人们,”他叫道,“可是等一下!请原谅!我见过你们这两个漂亮的孩子,还有这位,你们古怪的老师。你们三个不是在艾丁斯荒原边界的桥上遇见过我的吗?我当时骑着马跟在夫人旁边。”
“哦……你就是那个一声不吭的黑骑士?”吉尔失声喊道。
“那位夫人就是地下王国的女王吧?”普德格伦很不客气,没好声气地问。斯克罗布也抱有同样想法,脱口而出说:
“因为要是这么回事的话,我认为她完全是有意把我们打发到一个想吃掉我们的巨人城堡去的。我倒想知道我们哪儿得罪她了?”
“怎么?”那黑骑士皱皱眉说,”如果你不是那么年轻的一个武士,小子,你我就必须为这场争吵决一死战。我听不得任何有损夫人荣誉的话。但这一点你们可以放心,不论她对你们说什么,她的用意都是好的。你们不了解她。她是集所有美德于一体的花束:如忠诚、仁慈、坚定、温柔、勇敢,等等。我是知道什么说什么。单说她对我的好处,我就没法报答她,可以写成一部令人赞叹的书。不过你们今后会知道而且喜欢她的。另一方面,你们到幽深王国来干什么?”
普德格伦还来不及阻止吉尔,她已经脱口而出说“对不起,我们是在想法寻找纳尼亚的瑞廉王子。”说罢她才明白自己冒了一次多大的风险,这些人可能是敌人哪。谁知那骑士竟毫无兴趣。
“瑞廉?纳尼亚?”他漫不经心地说,“纳尼亚?那是什么地方?我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据我所知,那一定是在上面的世界几千海里之外的地方了。但这真是异想天开,你们竟会相信而到这儿来找这个——人家叫他什么来着?——比廉?特里廉?据我所知,在夫人的王国里,确实没有这么个人。”他说完哈哈大笑,吉尔暗暗想道”真奇怪,他脸上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头的?他有点儿傻吧?”
“我们奉命来找废墟城石头上的一个信息,”斯克罗布说,“而且我们看见了那些字:在我下面。”
那骑士笑得格外欢了。”你们又受骗了,”他说,”那些字对你们此行目的毫无意义。你们只要问问夫人,她可能给你们出更好的主意。因为那些字是古时候一句长句的残迹,她记得很清楚,原来写的是这句诗:
尽管如今我在地下,没有王位。然而,当我活着的时候,整个大地都在我下面。
从这些诗句看来,显然是古代巨人中某个伟大的国王葬在那里,才会因此把这段自吹自擂的话刻在他墓地的石头上,然而一些石头已经断裂,另外一些被拿走去盖新房子,缺口填上些碎石,只留下这几个字仍然看得出来。你们原来以为这些字是写给你们看的,岂不是天大的笑话?”
斯克罗布和吉尔一听这话无异凉水浇背;因为对他们来说,很可能这些话与他们的寻找完全无关,那么他们仅仅是偶然被带到这儿来的了。
“你们别在意,”普德格伦说,“这不是偶然的,我们的向导是阿斯兰,巨人国王叫人刻这些字的时候他就在场,他已经知道一切会由此引起的事情:也包括这件事。”
“你们这个向导一定是个长命的人,朋友。”骑士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吉尔开始觉得这笑声有点让人烦躁了。
“阁下,我似乎觉得,”普德格伦回答说,”要是这位夫人记得起最初他们刻在石头上的诗句,她一定也是个长命的人。
“你很机灵,青蛙脸,”骑士说着拍拍普德格伦肩膀,又一阵哈哈大笑,”而且你说中了。她出身神族,长生不老。她对我这么个不幸的可怜虫表示的无比慷慨,我是感激不尽的。因为你们必须知道,诸位,我是一个忍受最最奇特折磨的人,除了女王陛下,没人会对我有耐心。我说了耐心,是吗?但还远远不止于此。她已经答应给我上面世界的一个大王国,等我做了国王,就同她结婚。不过你们饿着肚子,站着听这个故事可太长了。喂,来人哪,拿酒和上界居民的食物给我的客人吃。请坐,诸位。小姐,你坐这张椅子吧。回头我就把全部经过说给你们听。"
11、在黑暗的城堡里
等到上了饭莱(鸽肉馅饼、冷火腿、凉拌菜和糕饼),大家都把椅子拉到桌边吃了起来,骑士就继续说道:
“你们一定得明白,朋友们,我并不知道自己是谁,什么时候来到这黑暗世界。我不记得住进这位简直举世无双的女王王宫之前的一切;但我的想法是她把我从邪恶的魔法里救出来,非常慷慨地把我带到这儿。(可敬的青蛙脚,你的酒杯空了,允许我替你斟满吧。)我觉得,这点似乎可能性大些,因为即使到现在,我还是受魔法的约束,只有夫
人能使我解脱。每天晚上都有一小时,我头脑里会起可怕的变化,先是头脑,后是身体。开头我会暴跳如雷,拼命撒野,如果不把我绑起来,我会冲到我最亲爱的朋友身边杀了他们。过后不久,我就变成类似一条大毒蛇的东西,又饿,又凶,又厉害。(阁下,请你再吃一块鸽胸肉吧。)他们这么告诉我,他们当然说的是真话,因为夫人也这么说。我本人则对此一无所知,因为过了这一个小时,我醒来时已经忘记了那一切恶性发作,而且恢复了原形,脑子也清楚了——只是有点儿累。(小姐,吃一块这种蜜糕吧,这是从世界上很远的南方什么蛮荒地方带来给我的。)现在女王陛下凭法术知道,一旦她让我成为上面世界一个国家的国王,为我加冕,我就从魔法里解脱出来了。那个国家已经选好了。还有我们破土而出的那个地方。她的地下人日日夜夜都在干活,在那个地方下面挖一条路,这条路已经挖得很远很高,离那个国家的上界居民走路的草地已不到二十英尺了。不久上界人的命运就要突变。女王本人今晚也亲自去挖了,我希望给她送个信。到那时把我和我的王国隔开的地面这层薄薄的顶层就要打通,前面有她为我带路,后面有一千地下人撑腰,我就要全副武装,骑马上阵,出其不意扑到我们的敌人身上,把他们的首领杀掉,扫平他们的据点,毫无疑义,在二十四小时之内就加冕做他们的国王。”
“那他们就有点倒霉了吧?”斯克罗布说。
“你这孩子头脑非常敏捷,”骑士失声喊道,“因为,凭良心说,我以前就从来没想到这点,我明白你的意思。”一时他看上去有一点点烦恼的样子;但他脸色很快就开朗了,又响亮地哈哈大笑起来。“呸,别一本正经了!想想看,他们全都在忙着自己的事,做梦也没想到在他们那宁静的田野和地板下面,只有六英尺以下,就有一支大军,准备着像喷泉一样冲出来打他们,这岂不是世界上最滑稽可笑的事吗?而且他们根本不会怀疑!嗨,他们吃过第一个大败仗的苦头之后就只好对这个妙计付之一笑了。”
“我认为这一点儿都不可笑,”吉尔说,“我认为你会当个恶毒的暴君。”
“什么?”骑士说着,一边还是笑个不停,一边激怒地拍拍她脑袋,“我们这位小姐竟是个深谋远虑的政治家?不过别害怕,宝贝儿。在统治那个国家时,我一切都要跟夫人商量,那时她也是我的王后了。她的话就是我的法律,甚至就像我的话将成为我们征服的人民的法律一样。”
“我来的那个地方,”吉尔说,她越来越不喜欢他了,“他们可看不起被自己老婆指挥的男人。”
“等你有了你自己的男人,包管你就不会那样想了。”骑士说,显然认为这话十分有趣,“不过跟夫人在一起,那是另一回事。我甘心情愿根据她的命令生活,她已经把我从无数次危险中拯救出来。没有一个母亲像女王陛下对我那样亲切地为孩子尽力。咳,听着,尽管她操劳的事这么多,还是常常陪我骑马到上面世界去,让我眼睛习惯阳光。那时我必须披甲挂胄,拉下面罩,这样就没人能看见我的脸,而且我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话。因为她凭法术看出这样会妨碍我从可恶的魔法下解脱出来。难道那么一位夫人不值得男人全心全意崇拜吗?”
“听上去确实是一位非常好的夫人。”普德格伦说话的嗓音意味着他说的全是反话。"
他们还没吃完晚饭就对骑士的话厌烦透了。普德格伦心想,“我真想知道那个女巫究竟在这个小傻瓜身上搞了什么鬼把戏。”斯克罗布心想,“他真是一个大活宝:被那个女人牵着鼻子走:他是个笨蛋。”吉尔心想,“我好久没见过他这么愚蠢,这么自负,这么自私的粗坯了。”但等吃过饭以后,骑士的态度就改变了,再也听不见他笑了。
“朋友们,”他说,“我的时辰已经很近了,让你们看见我那副模样,我真羞愧,然而我又怕一个人待着。他们很快就要来把我手脚绑在那边的椅子上。唉,一定得那样干:因为他们告诉我,我发起火来会把够得到的一切都毁掉。”
“听着,”斯克罗布说,“我对你中了魔法当然感到非常遗憾,但那些家伙来绑你的时候又会怎样对待我们呢?他们说过要把我们关到牢里。我们可不大喜欢那种黑暗的地方。如果可以的话,我们宁可待在这儿,直到你……好转。”
“考虑得很周到,”骑士说,“习惯上,在我不幸发作的时刻里只有女王留在我身边。她对我的名誉如此关心体贴,除了她本人,她不愿让任何人听见我在昏乱中说的那些话。但我不容易说服那些小精灵随从让你们留在这儿陪我。而且我想我现在已经听见楼梯上有他们轻柔的脚步声了。你们从那边的门出去,门通向我另外的房间。你们或者在那儿等到他们给我松绑以后我过来;或者,你们愿意的话,在我说胡话的时候回到这儿来坐下陪着我。”
他们按照他的指点,从一扇没看见开过的门里走出房间。他们看到这扇门不是通向黑暗,而是通向一条有灯的走廊,心里很高兴。他们试着打开各扇门,找到了他们迫切需要用来洗洗脸的水,甚至还有一面镜子。“晚饭前他根本没请我们来洗一洗,”吉尔说着把脸擦干,“真是自私自利的粗坯。”
“我们回去看魔法吗?还是待在这儿?”斯克罗布说。
“我主张待在这儿,”吉尔说,“我情愿不看见这种事情。”但她心里还是觉得有点儿好奇。
“不,回去,”普德格伦说,“我们可能会打听到一些消息,而我们需要一切能得到的消息。我肯定那女王是个女巫,是敌人。而那些地下人一看见我们就会把我们打死。这地方充满了危险、谎言、魔法和反叛的气味,比我以前闻到的更强烈。我们需要多提防着点儿。”
他们从走廊走回去,轻轻推开门,“好了。”斯克罗布说,意思是那里没有地下人了。于是他们全都回到他们吃晚饭的那问房间里。
那扇大门这会儿已经关上了,遮住了他们最初进来时走过的门帘。骑士坐在一张古怪的银椅上,脚踝、膝部、肘部、手腕和腰部都绑在椅子上。他前额上全是汗,脸上神情非常痛苦。
“进来,朋友们,”他说,一边赶快看了他们一眼,“我还没开始发作。你们别出声,因为我告诉那爱打听的侍从你们已经睡觉去了。现在……我能感觉到就要发作了。快,趁我还作得了自己的主,听我说。当我发作时,我很可能会哀求你们,恳求你们给我松绑,又是软磨又是恐吓。他们说我会这样做。我会用一切最可爱和最可怕的话请求你们。但你们别听我的话。硬起心肠,堵起耳朵。因为我被绑着的时候你们就安全。但要是我一旦站起来,离开了这张椅子,那么我首先就要狂怒,过后”——他浑身发抖——“就变成一条可恶的毒蛇。”
“不用害怕我们放了你,”普德格伦说,“我们不希望遇见疯子,也不希望遇见毒蛇。”
“我也不想。”斯克罗布和吉尔异口同声说。
普德格伦悄悄说:“我们还是别太相信。要多留神。你们知道我们已经把别的一切都错过了。一旦他发作起来,他会很狡猾,这我不会奇怪。我们彼此信得过吗?我们大家不是都保证过无论他说什么,我们都不碰那些绳子吗?无论他说什么?”
“当然啦!”斯克罗布说。
“无论他说什么干什么都不能让我改变主意。”吉尔说。
“嘘,发生什么事了?”普德格伦说。
那骑士正在呻吟。他脸如死灰,身子在五花大绑中扭动。吉尔不知是不是为他难过,还是别的原因,竟觉得他比先前看上去更像个好点的人了。
“啊,”他呻吟道,“魔法,魔法……沉重,混乱,又冷又湿,邪恶的魔法网。活埋了。拖到地下,拖到黑暗里……有多少年了……我在这地狱里住了十年还是一千年?周围全是怪物。哦,可怜可怜吧。让我出去,让我回去。让我感受到风吹,看看天空……那儿以前有一个小水塘。你往水塘里看,就能看见所有的树在水中的倒影,一片绿色,树下面深处是蓝蓝的天。”
他一直在低声说话;这会儿他抬起头来,眼睛盯着他们,响亮而清楚地说:
“快!我现在神志清醒了。每天晚上我都是清醒的。只要我能从这把有魔法的骑子上起来,我就会一直清醒。我就又成了一个男子汉。但他们每天晚上都把我绑起来,因此每天晚上我的机会都消失了。但你们不是敌人。我不是你们的囚犯。快!砍掉这些绳子。”
“站好!沉住气。”普德格伦对两个孩子说。
“我恳求你们听我说,”骑士说,他强自镇定地说话,“他们有没有告诉你们,要是把我从这把椅子上放开,我就要杀掉你们,而且变成一条毒蛇?我从你们脸上就看出他们已经告诉你们了。这是谎言。实际上只有这一小时里我脑子才是清醒的:其余时间我都在魔法的迷惑下。你们不是地下人也不是女巫。你们干吗要站在他们一边?你们就行行好,给我松了绑吧。”
“沉住气!沉住气!沉住气!”他们三个相互提醒说。
“哦,你们真是铁石心肠,”骑士说,“相信我,你们面对一个不幸的人,他经受的折磨几乎是任何临死的人也忍受不了的。我有什么对不起你们的,你们竟站在我的敌人一边,让我经受这种痛苦?一分钟又一分钟过去了,现在只有你们能救我;等这一个小时过去了,我又要糊涂了——成为设计陷害男人的最毒辣的女巫的玩具,叭儿狗,不,十之八九是狗腿子和工具。惟独只有今天晚上,趁她不在的时候,你们才碰上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这太可怕了。我真希望我们待在别的地方,等到他发作过后。”吉尔说。
“沉住气!”普德格伦说。
那个被绑着的人的声音这会儿变成尖叫了。“我说让我走。把我的剑给我。我的剑!一旦我自由了,我就要向地下人报仇,地下世界将千年万载议论我的复仇!”
“现在开始狂乱了,”斯克罗布说,“我希望那些绳结都牢靠。”
“是啊,”普德格伦说,“要是现在放开他,他会比原来的力量大上一倍。我的剑术不大好。他会杀死我们两个,这我不奇怪;这一来波尔就得独自对付那条蛇了。”
那个被绑住的人这会儿拼命使劲挣脱勒进他手腕和脚踝的绳索。“注意,”他说,“注意。有天晚上,我真的把绳子挣断了。但那时女巫在场。今晚你们可没有她帮你们。现在把我放了,我就是你们的朋友。否则我就是你们不共戴天的敌人。”
“他有多狡猾呀!”普德格伦说。
“我要求你们把我放了,”被绑住的人说,“爽快点。以全部的恐惧和全部的爱的名义,以上面世界明亮的天的名义,以伟大的狮王,以阿斯兰本人的名义,我命令你们——”
“啊呀!”他们三个像受了伤似的大叫起来。“这是指示,”普德格伦说,“这是指示里的话呀。”斯克罗布格外小心地说。“哦,我们怎么办呢?”吉尔说。
这问题倒难办了。要是他第一次偶然提起一个他们真正关心的名字,他们就把骑士放开,那么刚才彼此保证在任何情况下都不放开他又有什么用?反过来说,要是他们不打算遵照指示行事,那学指示还有什么用?不过,阿斯兰是否可能真的要他们给以他的名义提出松绑要求的任何人松绑呢——哪怕那人是个疯子?这会不会仅仅出于偶然呢?如果地下世界的女王知道有关指示的一切,就迫使骑士学说这个名字,就为了让他们落入圈套,那又怎么办呢?但是,假定这是真正的指示呢?……他们已经错过了三点,可不敢错过第四点了。
“哦,只要我们知道就好了!”吉尔说。
“我认为我们的确知道。”普德格伦说。
“你意思是说假如我们真的救了他,你认为一切都会好起来?”斯克罗布说。
“那个我不知道,”普德格伦说,“你瞧,阿斯兰并没告诉波尔会出什么事,他只告诉她干什么。那家伙一旦站起来,我们就死定了,这我不会奇怪。但放了他我们就不违背指示了。”
他们全都眼晴发亮,站在那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这段时间可真难受。“好吧,”吉尔突然说,“让我们了结这件事吧。大家再见了……”他们互相握握手。骑士这会儿正在尖声喊叫,满脸全是汗。
“来吧,斯克罗布。”普德格伦说。它和斯克罗布抽出剑走到那个被绑住的人身边。
“以阿斯兰的名义,”他们说着开始井井有条地割断绳子。那人刚刚获得自由,就跳到房间那边,抓起他自己那把剑(那剑从他身上解下后就放在桌上),抽出剑来。
“首先是你!”他叫着对准银椅劈下去。那一定是把好剑,银椅碰到剑锋就像绳子一样碎了,一会儿工夫,地板上就只剩下几块弯弯曲曲的碎片在发亮。不过椅子碎裂的时候,里面亮晃晃的一闪,有一种像打雷的声音,片刻间还有一种叫人恶心的味儿。)
“可恶的魔法工具,你就躺在那儿吧,”他说,“免得你的女主人把你再用在另一个受害人身上。”说着他转身打量他的救命恩人;脸上那种不知怎么总有点不对头的神情已经消失了。
“什么?”他转过身对普德格伦叫道,“难道我面前不是一个沼泽怪吗?——不是一个地地道道、活蹦乱跳的纳尼亚沼泽怪吗?”
“哦,原来你毕竟还是听说过纳尼亚的?”吉尔说。
“我中邪的时候忘记了纳尼亚吗?”骑士问,“好了,那一点和一切其他困扰都过去了。你们完全可以相信我知道纳尼亚,因为我就是纳尼亚的王子瑞廉,伟大的凯斯宾国王就是我父亲。”
“殿下,”普德格伦说着单腿跪下(两个孩子也照做),“我们到这儿来的目的就是来找你的。”
“我的另两位救命恩人,你们是什么人啊?”王子问斯克罗布和吉尔。
“我们是阿斯兰本人从世界尽头以外派来寻找殿下的,”斯克罗布说,“我叫尤斯塔斯,曾经跟他一起航海到拉曼杜岛去。”
“我欠你们三个的情是我还也还不清的。”瑞廉王子说,“可我父亲呢?他还活着吗?”
“我们离开纳尼亚之前,他又乘船往东面去了,殿下,”普德格伦说,“但殿下必须考虑国王已经很老了。十有八九陛下必定死在半路上。”
“你说他老了。那我落到女巫手里有多久了呢?”
“自从殿下在纳尼亚北边的森林里失踪以来,已经十年多了。”
“十年!”王子说,一手在脸上擦了一把,像是要擦去往事。“是啊,我相信你。因为现在我清醒了,我能记起那段中了邪的生活,虽然我中邪时我记不得自己本来面貌。行啦,好朋友——可等一下!我听见楼梯上他们的脚步声了,(那种轻轻的,模模糊糊的脚步声,不是让人听了作呕吗?)呸!把门锁上,孩子。要不,还是待着吧。我有个比那更好的主意。要是阿斯兰给了我智慧,我就来骗骗这些地下人。你们看我的暗示行事。”
他果断地走到门口,把门打开。
12、地下世界的女王
两个地下人进了门,但他们没有再走进房间里面,而是在门口一边一个站好,然后深深鞠躬。紧跟在他们后面的正是他们任何人最不愿意见到的人:那个绿衣夫人,地下世界的女王。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他们看得出她眼珠转来转去,想了解一下整个局面——三个陌生人,银椅毁了,王子自由了,手上还拿着剑。
她脸色发白,但吉尔认为这种白不是有些人受惊时那种白,而是愤怒时的那种白。女巫盯着王子看了一会儿,眼神杀气腾腾,随后她似乎改了主意。“下去吧,”她对两个地下人说。“不准让人来打扰我们,违反命令一律处死。”小精灵乖乖地轻轻走掉了,巫婆女王把门关上,锁好。“怎么回事,王子殿下,”她说,“你每晚都要发作,现在还没发作吗?还是一下子发过就好了?你怎么没绑上就站在这儿?这些外人是谁呀?是他们把你惟一的救命椅子毁了吗?”
她跟瑞廉王子说话的时候,他打了个哆嗦。这也难怪,要在半小时之内摆脱一种使人当了十年奴隶的魔法可不容易。因此,他费了好大的劲才说:
“夫人,那把椅子已经用不着了。你曾经干百次告诉过我,你是多么深切地怜悯我受到魔法禁锢,你听到这魔法如今已经永远完蛋,无疑也会高兴的。看来,夫人对待这消息的方式似乎有点不大对头。是我这些真诚的朋友解救了我。我现在头脑清醒了,有两件事我要告诉你。首先——说到夫人设计的让我率领一支地下人的军队,以便破土而出到上面世界去,全靠武力让我在一个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的国家里当国王——杀害他们原来的贵族,像个残忍的外国暴君那样霸占他们的王位——如今我清醒了,我绝对憎恶和放弃这种十足的罪恶勾当。其次,我是纳尼亚国王的儿子,瑞廉,人称航海家凯斯宾,凯斯宾十世的独子。夫人,因此,突然离开陛下的宫廷回到我自己的国家是我的目的,也是我的责任。请你授予我和我的朋友安全通行证,并派一个向导领我们通过你的黑暗王国。”
这会儿女巫一言不发,只是轻轻穿过房间,脸和眼睛始终牢牢对着王子。她来到火炉边不远,墙上一套小柜子旁边,打开柜子,拿出一把绿色的粉末,把粉末撒在火上。那粉末不大发光,只发出一股让人昏昏欲睡的香味。接下来大家谈话时,那股气味一直越来越浓,弥漫在整个房间里,使人动不了脑筋。其次,她拿出一件类似曼陀林的乐器。开始用手指弹着乐器——一种没有变化、单调的噔噔声,开头一会儿你并不在意,但你越不去注意这声音,这声音却越钻到你脑子里和血液里。这也使你动不了脑筋。她这么弹了一阵子(那股香味儿也更浓了),就开始用一副甜蜜、沉着的嗓音说话。
“纳尼亚?”她说,
“纳尼亚?我常常听见殿下说胡话时提到那个名字。亲爱的王子,你病重了。根本没有叫纳尼亚的地方。”
“可是,夫人,有这块地方,”普德格伦说,“你瞧,我恰巧一辈子都住在那儿。”
“真的啊,”女巫说,“那么请你告诉我,那个国家在什么地方?”
“在上面,”普德格伦说着顽强地指着头顶上,“我——我不知道究竟在哪儿。”
“怎么?”女王说着发出一串亲切、柔和、美妙动听的笑声,“在上面的石头和屋顶的灰泥当中有个国家?”
“不,”普德格伦挣扎了一阵才恢复正常,“是在上面世界。”
“那么请告诉我……你怎么叫它上面世界,是怎么回事,在哪儿?”
“哦,别犯傻了,”斯克罗布说,他一直在拼命跟那股香味和噔噔声的魔法斗,“好像你不知道似的!那世界在上面,在你能看得见天,看得见太阳和星星的地方。咦,你自己也到上面去过,我们在那儿遇见过你。”
“请原谅,小兄弟,”女巫笑了(你从来没听到过比这更可爱的笑声),“我可记不得这次见面。但我们做梦时常常在希奇古怪的地方遇见我们的朋友。除非所有的梦全都一样,你不能要求人家记住梦。”
“夫人,”王子坚定地说,“我已经告诉你了,我就是纳尼亚国王的儿子。”
“将来会的,亲爱的朋友,”女巫用安慰的声音说话,像是在哄孩子,“在你幻想中会成为很多想像中地方的国王。”
“我们也到过那儿。”吉尔厉声说。她能感觉到魔法正逐渐在控制她,所以很生气。但从她还能感觉到这事实来看,当然说明魔法还没有完全起作用。
“那么我确信你也是纳尼亚的女王了,小美人。”女巫用同样哄骗、半带嘲弄的口气说。
“我可不是那种人,”吉尔顿着脚说,“我们是另一个世界的人。”
“咦,这个游戏比另一个游戏更有趣了,”女巫说,“告诉我们,小姑娘,另一个世界在哪儿?你们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之间来往乘什么船和车?”
吉尔脑子里当然立刻就出现了好多东西:实验学校、阿黛拉;潘尼法瑟、她自己的家、收音机、电影院、汽车、飞机、配给供应车、排队。但这些事都模模糊糊,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噔——噔——噔,那女巫的乐器一直响个不停),吉尔想不起我们世界里那些东西的名字了。这回她没想到自己中了魔法,因为魔法已经充分发挥作用。当然,你入魔越深,你就根本感觉不到自己中了魔法。她不知不觉中竟说(当时那么说了,倒松了一口气):;
“不。我猜想那另外的世界一定完全是个梦。”
“是啊。那完全是个梦。”女巫说着手里一直噔噔地弹着。
“是啊,完全是个梦。”吉尔说。
“从来没有那么个世界。”女巫说。
“对,”吉尔和斯克罗布说,“从来没有那么个世界。”
“除了我的世界根本没有任何别的世界。”女巫说。
“除了你的世界根本没有任何别的世界。”他们说。
普德格伦仍然在苦苦搏斗。“我不大明白你们大家说的只有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它说,说话那模样就像一个人得不到充足的空气一样,“但你尽管把那琴弹到手指掉下来,还是不能让我忘记纳尼亚和整个的上面世界。我们再也看不见这些了,这我不奇怪。你不妨把这些一笔抹杀,让这些都变得这么黑,谁知道呢。很有可能吧。但我知道我曾经到过那儿。我看到过满是星星的天空。我看到过早上太阳从海上升起,晚上在群山后面落下。我还看见过正午天空的太阳,亮得我不敢正眼看着它。”
普德格伦的话起到令人十分振奋的效果。另外三个人全都重新呼吸,彼此对望着,就像人们刚刚醒来一样。
“咦,是啊,”王子叫道,“阿斯兰保佑这个正直的沼泽怪。刚才这几分钟,我们全在做梦。我们怎么能忘记呢?当然我们全见过太阳。”“天哪,我们都见过的,”斯克罗布说,“好样的,普德格伦!我真的相信你是我们当中惟一有点头脑的。”'
接着女巫开口了,声音很柔,同寂静的夏日下午三点钟,从老花园里高高的榆树上发出的野鸽子叫声一样低柔:
她说:
“你们大家说到的太阳是什么呀?你们那个字眼是有什么意思的吧?”
“是啊,完全有的。”斯克罗布说。
“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样子的吗?”女巫问道(噔,噔,噔,琴弦还在响)。
“遵命,陛下,”王子十分冷淡而有礼貌地说,“你看看那盏灯。灯是圆的,黄色的,给整个房间带来了光。而且是在屋顶上挂着。这会儿我们称之为太阳的东西正像这盏灯,只是太阳大得多,也亮得多。它照亮整个上面世界,而且在天上挂着。”
“在什么地方挂着,殿下?”女巫问道,随后,在他们大家还在想着怎么回答她的时候,她又发出一阵银铃似的柔和笑声,加了一句,“瞧,你们都在拼命想弄明白这个太阳该是个什么东西,可你们却说不出来。你们只能告诉我太阳就像灯。你们的太阳是个梦;梦里的东西没一样不是模仿这灯的。灯是件真正的东西;太阳只是个故事,是童话。”
“是啊,现在我明白了,”吉尔说话声调沉重,绝望,“一定是这么回事。”她这么说的时候,似乎这话对她还是很有道理的。
女巫沉着地慢慢重复说道:“没有太阳。”他们都一声不吭。她声音更柔和更深沉地重复着。“没有太阳。”歇了一会儿,他们四个心里挣扎了一番之后一起说道,“你说得对,没有太阳。”他们屈服了,说了这句话好像松了一口气。
“从来就没有过太阳。”女巫说。
“对,从来就没有太阳。”王子、沼泽怪和两个孩子说道。
刚才这几分钟里吉尔一直觉得有什么事她无论如何得想出来。如今她想起来了。但要说出口可真难哪。她只觉得嘴唇上好沉好沉。她终于用尽全身力量说道:
“有阿斯兰。”
“阿斯兰?”女巫说着稍稍加快了噔噔噔的拍子,“多好听的名字!那是什么意思?”
“他是伟大的狮王,他把我们从我们自己的世界里叫出来,”斯克罗布说,“派我们到这儿来找瑞廉王子。”
“狮子是什么?”女巫问。
“啊呀,见鬼!”斯克罗布说,“难道你不知道?我们怎么才能对她形容狮子呢?你见过猫吗?”
“当然,”女王说,“我喜欢猫。”
“好吧,一只狮子就有点——听着,只有一点儿——像一只大猫——还有鬃毛。至少,它不像马鬃,你知道,更像法官的假发。鬃毛是黄的。而且非常强壮。”
女巫摇摇头。“我明白了,”她说,“我们看你们称之为狮子跟你们的太阳都是一回事。你们看见过灯,于是你们想像出一个更大更好的灯,把它叫做太阳。你们见过猫,现在你们想要一只更大更好的猫,你们就叫它做狮子。好了,这都是有趣的想像。不过,老实说,要是你们年纪小一点,这样说说会更合适些。瞧你们不从我这个真正的世界里偷学些什么,你们又怎么能想像得出呢,我这个世界才是惟一的世界。但即使是你们两个孩子玩这套游戏也太大了。至于你,王子殿下,你是个成年人了,真亏你做得出!你玩这种玩意儿就不害臊吗?来吧,你们大伙儿。把这套孩子气的把戏收起来。在真正的世界里,我有活儿给你们大家干。没有什么纳尼亚,没有上面的世界,没有天空,没有太阳,没有阿斯兰。现在大家都上床去吧。让我们明天开始过得更懂事吧。
但首先是上床、睡觉,睡得熟熟的,软软的枕头,好好睡一觉,不做荒唐的梦。”
王子和两个孩子站在那儿,搭拉着脑袋,脸蛋红红的,眼睛半开半闭;他们浑身无力,魔法几乎就大功告成了。不料普德格伦拼命鼓起全身力量,走到火炉边。接着它干了一件非常勇敢的事。它知道火会烧伤它,但不会像烧伤人那么严重。因为它光着的脚像鸭子一样有蹼,又硬,而且又是冷血的。但它知道火也会把它烧得够呛;果然如此。它光着脚就去踩火,把浅浅的炉床里的大部分火都碾成了灰。这一来立刻就发生了三件事。
第一,那股又香又浓的味道大为减少。因为尽管火还没完全扑灭,也已经灭了一大半,而且留下了沼泽怪烧伤的浓烈焦臭味,那就完全不是魔法的气味了。这一下顿时使每个人的脑子都清醒多了。王子和两个孩子又抬起头,睁开了眼睛。
第二,女巫一反刚才一直用的甜言蜜语声调,扯起嗓门,怪吓人地大声叫道,“你干什么?再敢碰碰我的火,脏泥巴,我要把你血管里的血烧起来。”
第三,疼痛使普德格伦的头脑一时完全清醒了,它完全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要解除一种魔法,没有比疼痛的强烈刺激更管用的了。
“再说一句,夫人,”它说着从火炉边走回来,因为脚痛,走路一瘸一拐,“再说一句。你刚才说的一切都很对,这我不奇怪。但我这家伙一向喜欢知道最坏的情况,然后尽量往好处想。因此我不否认你说的一切。但即使如此,也还得再说上一句。假定我们只是梦见,或者说捏造出了那一切——树木啊,草地啊,太阳啊,月亮啊,星星啊,还有阿斯兰本身。假定这都是我们梦见的。那么我能说的一切就是,既然那样,那捏造出来的东西似乎比真正的东西重要得多。假定你这个王国的黑洞就是惟一世界的话。咳,那我可觉得是一个挺可怜的世界。想起这点来倒也有趣。要是你说得对,我们只是些小娃娃,凑起来玩游戏。但四个小娃娃玩的游戏能成为一个游戏世界,把你那真正的世界打得落花流水。那就是我忠于游戏世界的原因。即使没有阿斯兰来领导这个世界,我也站在阿斯兰一边。即使没有纳尼亚这个地方,我也要尽量像一个纳尼亚人那样生活。所以,感谢你好意招待我们吃晚饭,要是这两位先生和小姐准备好了,我们立刻就离开你的王宫,在黑暗中出发,去为寻找上面的世界奉献一生。我想,这并不是说我们的一生会过得很长,但要是这个世界就像你说的这样沉闷,那么这也不是什么大损失。”
“哦,好哇,普德格伦真是好样的!”斯克罗布和吉尔大声叫道。但王子突然嚷起来:“小心!看那女巫!”
大家一看顿时毛骨悚然。
那个乐器已经从她手里掉了下来。她两条胳臂似乎紧紧贴在身体两侧。两条腿缠在一起,脚已经不见了。长长的绿裙裙摆变厚,变成了实心的,似乎跟两根连在一起的腿拧成一根蠕动的绿柱子。而那根蠕动的绿柱子正歪歪扭扭,摇摇摆摆,仿佛浑身没有关节,要不然就是浑身都是关节。她的脑袋远远朝后仰着,鼻子变得越来越长,脸上除了眼睛以外,其他部分似乎都不见了。这会儿只见两只火红的大眼晴,没有眉毛也没有睫毛。所有这一切写下来虽很费时间,但事情发生得那么快,差点看都来不及看。他们还没工夫动手干什么,女巫早就变成了一条大毒蛇,像毒药一样绿幽幽,有吉尔的腰那么粗,已经把它那令人恶心的身体在王子腿上绕了两三圈。另外一大圈也像闪电般冲上来,打算把王子拿剑的那条胳臂贴身捆住。但王子正好及时举起了双臂,没给缠上。那活结只缠到他胸脯——准备收紧后把王子的肋骨当木柴般弄断。
王子左手抓住蛇颈,拼命想把它掐闷。这一下抓得蛇脸(要是能称作脸的话)离他的脸大约只有五英寸了。那根开叉的舌头吓人地不停吐出缩进,但够不着王子。他又举起右手,抽出剑,使劲劈下去。同时普德格伦和斯克罗布也都抽出武器,冲上去帮助他。一下子就向蛇刺了三下。斯克罗布那一下刺在王子手下面的蛇身上(他连蛇鳞也没刺穿,毫无用处),不过王子本人和普德格伦那一下都刺中了蛇颈。
即使如此,也还没有杀死它,可是绕在瑞廉腿上和胸脯上的蛇身却开始松动了。他们接连又刺了好多下,才把蛇头砍掉。那可怕的怪物死后还在继续盘绕扭动,就像一根电线一样。你们也不难想像地板上已经弄得一团糟了。9
但等王子缓过气来,才说:“感谢诸位。”于是这三个胜利者站在那儿,面面相觑,喘着粗气,久久说不出一句话。吉尔已经很聪明地坐下了,一声不吭。她心里正在嘀咕:“我真希望自己别昏过去——也别哭——别干什么傻事。”.
“我母后的仇报了,”一会儿瑞廉说,“这条蛇无疑就是我多年前在纳尼亚森林喷泉边白白追捕的那条。这些年来我竞成了杀害我母亲的凶手的奴隶。可是我很高兴,诸位,这恶毒的女巫终于现出了她毒蛇的原形。否则杀掉一个女人跟我的良心或荣誉都不大相称。不过照料一下这位小姐吧。”他指的是吉尔。
“我没事儿,谢谢。”她说。
“小姐,”王子说着对她鞠了一躬,“你非常勇敢,因此,我深信你出身于你们自己的世界里的高贵门第。啊,来吧,朋友们,这儿还剩下一点酒,我们喝一点,为大伙儿干杯。过后我们再想想办法。”
“好主意,殿下。”斯克罗布说。
13、没有女王的地下世界
大家都觉得他们已经获得了斯克罗布所说的“片刻休息”。女巫刚才已经锁上了门,而且吩咐地下人别来打扰她。因此目前没有被人打扰的危险。他们的第一件事当然是照料普德格伦烧伤的那只脚。他们从王子卧室里拿来了两三件干净的衬衣,撕成一条条,里面涂上晚饭桌上的黄油和色拉油,就成了绝妙的敷料。敷好伤以后,他们都坐下吃了一些茶点,讨论逃出地下世界的计划。
瑞廉解释说这儿有很多通到地面的出口,他以前多次被带领着走过其中大部分出口。但他从来没有单独出去过,只跟着女巫去过;而且他到这些出口总要乘船,穿过暗无天日海。假如他到港口去,身边没有女巫,却是四个陌生人,开口就要一条船,那些地下人会怎么说可没人猜得出。不过他们十之八九会问一些难以回答的问题。另一方面,那个新的出口,那个为侵略上面世界而挖的出口,倒在海的这边,而且只有几英里路。王子知道那个出口已经快完工了,掘的地方跟外面的空间只相隔几英尺土层了。甚至可能现在就已完工了。也许女巫回来就是告诉他这件事,准备发动进攻。即使还没完工,只要他们能不受阻挡,到得了那儿,只要他们发现挖掘的地方没人看守着,他们自己顺着那条路线在几小时之内大概也能挖出去。但那两点都是难关。
“依我说呀……”普德格伦刚开口说,斯克罗布就打断了它。
“喂,”他问,“那是什么声音?”
“我心里纳闷了好一阵子了!”吉尔说。
事实上他们全都一直听到这种声音,但这声音是逐步响起来的,因此他们不知道自己几时初次注意到这声音。有一段时间,那只是一种隐隐约约的骚动,像轻轻的风声,或是远处的人来车往声。随后就增强为海涛般的沙沙声。接着又传来了隆隆声和哗啦啦声。这会儿似乎还有说话声,还夹杂着一种不是说话声的连续吼声。
“狮王在上,”瑞廉王子说,“看来这片沉默的土地终于能开口了。”他站起来,走向窗边,拉开窗帘,其他几个都围在他身边往外看。
他们注意到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大片红光。红光在他们上面几千英尺高处地下世界顶部反射出一片红色,因此他们能看见一片岩石天花板,也许天花板从这个世界造好以来一直就隐蔽在黑暗中。那片红光来自城市的另一边,因此好多阴森森的大房子在红光衬托下黑压压地矗立着。但红光也照到很多从那儿通向城堡的街道,那些街道上正出了些怪事。那些挨挨挤挤、一声不吭的地下人群已经消失了。
只见三三两两的人影到处冲来冲去。他们显得像人们不希望让人看见一样:偷偷潜伏在扶壁后的阴影里,或者门口,然后很快穿过空地,到新的隐蔽处去。但对任何了解这些小精灵的人来说,最奇怪的事就是声音。四面八方都传来吵吵嚷嚷的声音。不过从港口方面却传来一种低沉的隆隆吼声,逐渐变得更响,而且已经震撼了整个城市。
“地下人出什么事了?”斯克罗布说,“是他们在喊叫吗?”
“这不大可能,”王子说,“在我被监禁的漫长岁月里,从来没听见过哪个无赖大声说话。你看,这是什么新魔法。”
“那边那片红光是什么呢?”吉尔说,“是着火了吧?”
“依我说呀,”普德格伦说,“那是地心的火喷出来形成一个新的火山。我们就在火山的中央,这我不奇怪。”
“瞧那条船哪!”斯克罗布说,“为什么船走得那么快?没人在船上划桨呀。”
“瞧,瞧!”王子说,“船已经开到港口这一边来了——船开到街上来了。瞧,所有的船都开进城来了!啊呀,海水上涨了。要发洪水了。赞美阿斯兰,这个城堡造在高地上。但海水涨起来快得要命。”
“哎呀,会出什么事呢?”吉尔叫道,“又是水,又是火,还有那些人在街上躲躲闪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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