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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虻艾捷尔

_26 艾捷尔.丽莲.伏尼契(英)
他走下台阶,跪在祭坛前,慢慢地来回晃动香炉。当他把香炉递回去
时,方格形状的阳光照到他的头顶和仰起的那双睁大的眼睛,并往白色的法
衣上投下鲜红的光芒。手下的教士正在他的周围叠起那件法衣。
他从副主祭手里接过镀金的圣体龛子,然后站了起来。这时唱诗班和

风琴爆发出了得意洋洋的旋律。
风琴爆发出了得意洋洋的旋律。
[拉丁语:赞美光辉灿烂的圣体,基督的宝贵鲜血慷慨地洒向宝贵的
世间,这是基督的恩典。]仪仗人员缓步走上前来,在他的头上举起了丝绸
华盖。这时副主祭站在他的左右,把长袍往后拉直。当侍祭弯腰从内殿的地
板上托起他的法衣时,站在游行队伍前面的世俗会友庄严地排成了两排,举
起了点亮的蜡烛,从中殿两旁向前走去。
他站在他们上方,靠近祭坛,在华盖下一动也不动。他稳稳地高举起
圣体龛子,望着他们鱼贯走过。他们成双成对,举着十字架、神像和旗帜,
走下内殿的台阶,沿着挂满花圈的宽阔中殿迈步走去,经过掀起的大红门帘,
然后走进烈日之下的街道。他们的歌声逐渐消失,变成了嗡嗡的嘈杂声,并
被随即而来的人声淹没。绵延不绝的人流向前涌过,脚步声在中殿里不断地
响起。
各个教区的教友身穿长袍、罩着面纱从此经过;随后是从头到脚一袭
黑衣的悲信会教士,他们的眼睛透过面罩的小孔发出黯淡的光芒;接着前来
的是庄严肃穆的修道士,既有身披暗黑色长袍、赤着褐色脚板的托钵修道士,
也有身披白色长袍、神情庄重的多明我会修道士。后面跟着这个地区的世俗
官员;然后是骑巡队、马枪队和当地的警官;然后是身穿礼服的总督,以及
身旁的同僚。一位助祭跟在后面,他举着一根巨大的十字架,左右两名侍祭
捧着闪闪发光的蜡烛。门帘揭得更高,便于他们走出门口。这时蒙泰尼里站
在华盖下面,透过门帘瞥了一眼铺着地毯的街道和悬挂旗帜的墙壁。身穿白
袍的孩子撒着玫瑰花。啊,玫瑰花儿。多红的玫瑰花啊!
游行的队伍依次前进。一个方队接着一个方队,一种颜色接着一种颜
色。忽而是宽大的白色法衣,庄重而又得体;忽而是华丽的祭服和绣花的长
袍。现在经过一根高大而细长的镀金十字架,举在点燃的蜡烛之上;现在走
过表情庄重的大教堂神父,全都穿着白色的长袍。
一位牧师踱下内殿,在两把火炬之间擎着主教十字杖;侍祭随即迈步
上前,手中的香炉随着乐曲的节奏而摇动;仪仗人员把华盖举得更高,并且
数着他们的步子:“一,二;一,二!”蒙泰尼里踏上了十字架之路。
他走下内殿台阶,经过了中殿,穿过了风琴雷动的游廊,穿过了掀起
的红色门帘——红得怕人,然后走到了灼热的街道上。撒落在街上的鲜红色
的玫瑰已经枯萎,并被众人踩进红色的地毯里。他在门口停顿了片刻,这时
几位世俗的官员前来接替撑着华盖的仪仗人员。随后游行的队伍继续前进,
他捧着圣体龛子走在队伍之中。周围的唱诗班歌声抑扬顿挫,香炉的摇动和
橐橐的步伐合着节拍。
Verbumcaro,
panemverum,
Verbocarnemefficit;
Sitquesanguis,
Christimerum——[拉丁语:主使基督的身体变成了饼,主使基督的鲜血变
成了酒..]总是鲜血,总是鲜血!展现在面前的地毯就像一条红色的血河;
玫瑰就像溅落在石头上的鲜血——噢,上帝!
难道你的天地全都变红了吗?啊,这对你来说是什么,万能的上帝—
—你,你的嘴唇涂上了鲜血吗?
TantumergoSacramentum,Veneremurcernui.[拉丁语:让我们深深鞠
躬让我们膜拜伟大的圣餐。]他望着水晶罩子里的圣饼。圣饼渗出——并从

镀金的圣体龛子四角滴下——滴到他的白色法衣上的是什么?他看到滴下—
—从他手中滴下的是什么?
镀金的圣体龛子四角滴下——滴到他的白色法衣上的是什么?他看到滴下—
—从他手中滴下的是什么?
唱诗班的歌声更加高亢,那么得意洋洋:Genitori,genitoque,
Lausetjubilatio,Salus,honor,virtusquoque,Sitetbenedictio.[拉
丁语:赞美圣父和圣子,赞美主拯救人类,赞美主的光荣与权威,赞美主的
恩惠。]噢,再也无法忍受了!上帝坐在天堂的黄铜宝座上,鲜红的嘴唇露
出微笑。他在俯看痛苦和死亡。这还不够吗?没有拙劣的赞美和祝福,难道
就不够吗?基督的肉体,你为了拯救人类粉身碎骨;基督的鲜血,你为了替
人类赎罪而流尽。
这还不够吗?
啊,对他喊得响点,也许他睡熟了!
亲爱的儿子,难道你真睡熟了?难道你再也不会醒来?坟墓如此妒忌
它的胜利吗?心爱的儿子,那个黑色的水坑连一会儿都不放过你吗?
水晶罩子里面的那个东西作了回答,滴下的鲜血说道:
“你不是作出了选择,并将忏悔你的选择吗?你的心愿不是得到满足了
吗?看看那些裹着丝绸、穿金戴银的人们,他们走在光明之中;为了他们,
我被抛进那个黑色的土坑。看看撒落玫瑰的孩子,听听他们的歌声是否甜蜜;
为了他们,我的嘴巴塞满了尘土,那些玫瑰是被我心中流出的鲜血染红。看
看人们在怎么跪下身来,他们要去喝从衣角滴下的鲜血;为了他们,我才会
流血,以便遏制他们贪得无厌的饥渴。因为《圣经》上写道:‘倘使有人为
了朋友而献身,这种爱是最伟大的。’”
“噢,亚瑟,亚瑟。没有比这更伟大的爱了!倘使有人牺牲了他最亲爱的人,这还不伟大吗?”
它又答道:“谁是你最亲爱的人?其实不是我。”
当他准备说话时,那些话冻结在他的舌头上。因为唱诗班的歌声已经绕过了他们,就像北风吹过结冰的池塘,并使他们缄默不语。
Deditfragilibuscorporisferculum,
DeditettristibussanguinispoculumDicensAccipetequodtradovasculumOmenesexeobibite.[拉丁(,) 语:我们向伟大的躯体顶礼,(,) 我们向光荣的鲜血奉祭,把它们吃下去,喝下去,我们幸福无比。]喝下它,
基督徒们;喝下它,你们全都喝下!这不是你们的吗?因为你们,鲜血染红
了茅草;因为你们,活人的肉体枯朽,并被撕碎。吃下它吧,食肉的野人;
吃下它,你们全都吃下!这是你们的盛宴,你们的狂欢;这是你们喜庆的日
子!快点过来参加节日;加入游行的队伍,和我们一起前进;女人和孩子,
青年和老人——过来分享一份肉吧!
它又答道:“我把我藏在什么地方?《圣经》上不是写着:‘他们将会
在城里来回跑;他们将会撞到墙上;他们将会爬上房屋;他们将会像小偷一
样从窗户进去?’如果我在山顶为我修建一个坟墓,他们不会把它打开吗?
如果我在河床挖掘一个坟墓,他们不会捣毁吗?核实一下,他们就像猎狗一
样精于追寻他们的猎物。因为他们,我的伤口流血,这样他们才可以喝血。

你听不出他们唱些什么吗?”
你听不出他们唱些什么吗?”

verumCorpus,
natum,
DeMariaVirgine:
Verepassum,
immolatumIncruceprohomine!
CujuslatusperforatumUndamfluxitcumsanguine;
EstonobisproegustatumMortisinexamine.[拉丁语:膜拜圣体吧,那是圣
母玛利亚之子,为了拯救人类,他被钉在十字架上,钉子刺穿了他的躯体,
任凭鲜血流淌。]当他们停止了歌唱时,他走到了门口,经过成排的沉默的
修道士和教士。他们跪在各自的位置上,举着点燃的蜡烛。
他看见他们饥饿的眼睛盯着自己所捧的圣体,他们知道他们为什么在
他经过时低下脑袋。因为暗黑的血从他的白袍褶皱流了下来,他的脚步在大
教堂的地板上留下了一块深深的红色血迹。
他经过中殿走到内殿栏杆前。仪仗人员在那里停下脚步,他从华盖下
走了出来,登上了祭坛台阶。左右的侍祭捧着香炉跪了下来,教士举着火炬
跪了下来。当他们望着圣体,他们的眼睛在炽亮的火光中发出贪婪的目光。
他那沾满鲜血的双手高举已被谋杀的爱子残缺的身体,走到了祭坛前
面。这时预备分享圣体的人们又唱起了歌声:
OhsalutarisHostia,
Quoecoelipandisostium;Bellapremunthostillia,Darobur,fer,auxilium!
[拉丁语:啊,神圣的主!崇高的牺牲者,我们心之慰抚,我们永世的安乐。]
啊,现在他们就要过来领取圣体——去吧,心爱的儿子,走向痛苦的末日,
打开天堂的大门,放进那些无法赶走的俄狼。地狱底层的大门已经为我敞开。
副主祭把装有圣体的器皿放在祭坛上,这时蒙泰尼里伏下身体,跪在
祭坛的台阶上。鲜血从上方的白色祭坛流了下来,滴在他的头上。唱诗班的
歌声响了起来,回荡在拱门和穹顶之间:
UnitrinoquedominoSitsempiternagloria:
QuivitamsineterminoNobisdonetinpatria.[拉丁语:三位一体的圣灵,他
使我们世代相传,他的光荣永世长存,永无终止。]“Sinetermino,
sinetermino!”[拉丁语:永无终止。]噢,幸福的耶稣,他可以倒在他的十
字架下!噢,幸福的耶稣,他可以说:“一切都结束了!”末日审判从来没有
结束;它就像运行于宇宙的星星一样永恒。它是不会死去的蚯蚓,它是无法
扑灭的火焰。
“Sinetermino,sinetermino!”
虽然疲倦,但在仪式的剩余时间里,他却耐心地行使他的职责,在旧
的习惯支配下完成那些对他来说早已没有意义的礼节。随后,在祝福完了以
后,他在祭坛前跪了下来,捂住了他的脸。一位教士正在宣读免罪表,他的
声音抑扬顿挫,最后变成了喃喃的低语,像是来自他已不再属于的那个世界。
那个声音停止了,他站了起来,伸出手示意肃静。有些人正在走向出
口,见此随即转身回来。这时大教堂里响起了一片窃窃私语声:“主教阁下
有话要讲。”
手下的教士颇觉意外,他们凑到他的跟前,其中一人急忙小声问道:“主
教阁下,您现在想跟大家讲话吗?”
蒙泰尼里没有做声,挥手把他们打发到了一边。教士退了下去,交头
接耳地议论起来。
这事异乎寻常,甚至不合规则,但是红衣主教有权这样做。无疑他要
发表意义特别重大的声明,宣布罗马颁发新的改革法令,或者宣读圣父的特

别圣谕。
别圣谕。

“嘘——嘘!肃静!”游行队伍的领队轻声叫道,众人的窃窃低语声平息
下来,就像一阵狂风消失在哗哗作响的树梢。
他一字一顿,开口说道:“《约翰福音》写道:‘神爱世人,甚至将他的
独生子赐给他们,叫一切信他的,不致灭亡,反得永生。’“这是圣体和圣血
的节日,受难者为了拯救你们而被杀戮。上帝的羔羊涤除了世间的罪恶,圣
子为了你们的罪孽而死。你们聚集在这里,参加这个庄严的节日,吃下分给
你们的牺牲,并且感激这样伟大的恩惠。我知道今天早晨,当你们前来参加
这次盛宴,准备吃下受难者的圣体时,你们的内心充满了喜悦,因为你们想
起了圣子受难,圣子为了拯救你们而死。
“但是告诉我,你们当中有谁想过他人的受难——圣父的受难?他献出
了他的儿子,使他钉死在十字架上。你们当中有谁想起过在他走下神座,俯
看加尔佛莱的时候,圣父的痛苦呢?
“今天,在你们排着庄严的队伍经过时,我观察过你们。我看见过你们
的内心充满了喜悦,因为你们的罪孽已经赦免,你们庆贺自己得到了拯救。
可是我请求你们考虑一下拯救的代价。代价当然很大,代价比红宝石还高。
这是血的代价。”
聆听讲话的人群引发了一阵轻微而又持久的颤动。内殿里的教士躬身
向前,交头接耳。
但是红衣主教继续往下说,他们遂又安静下来。
“因此今天是我在跟你们讲话:我就是我。因为我照顾你们的懦弱和凄
苦,照顾你们膝下的孩子。眼看他们必须死去,我的心不禁怜悯他们。随后
我又望着我那亲爱的儿子的眼睛,我知道赎罪的血就在那里。我竟自走去,
留下他惨遭灭顶之灾。
“这就是赎罪,他为你们而死,黑暗已经吞噬了他。他死了,我没有儿
子了。噢,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红衣主教的声音变成了嚎啕大哭,惊愕的人们纷纷议论开来。所有的
教士都从他们所在的地方站了起来,副主祭上前把他的双手放到红衣主教的
肩上。但是他挣脱开来,突然面对他们,双眼冒火,就像一只发怒的野兽。
“干什么?血还不够吗?等着吧,还没轮到你们,你们这些豺狼。你们
全都会被喂饱的!”
他们退了下去,缩在一起发抖。他们喘着粗气,脸色就像粉笔一样白。
蒙泰尼里又转过身去。他们在他的前面摇晃颤抖,就像遭到飓风袭击的麦田。
“你们已经杀死了他!你们已经杀死了他!我却受着煎熬,因为我不愿
让你们死去。现在,当你们来到我的面前,带着虚假的赞美和不洁的祈祷,
我后悔不已——我后悔我竟做下了这样的事情!你们全都应该在你们的罪恶
之中腐烂,在地狱无底的垃圾之中腐烂,而他应该活下来。你们的龋龊心灵
又有什么价值,竟然应当付出这样的代价?但是太晚了——太晚了!我大声
疾呼,但是他听不到我的声音;我敲打坟墓的门,但是他不会醒来了;我独
自站在空旷的沙漠里,环视我的周围。我那亲亲宝贝埋在那片血迹斑斑的土
地,而我孑然一身,置于空虚可怖的天空。我放弃了他。你们这些毒蛇的子
孙,我为了你们放弃了他!

“拿走圣体吧,因为这是你们的!我把它扔给你们,就像把一根骨头扔
给一群狂吠的恶狗!你们这次宴会的代价已经付给了你们。那么就来吧,狼
吞虎咽般开怀大吃,你们这些食人的野人和吸血鬼——专吃腐肉的野兽!看
看从我的宝贝心中淌出的热血流下了祭坛——这是为了你们而流的血啊!喝
下它,把你们的嘴抹得通红!争抢圣体,大口吃吧——不要再麻烦我了!这
是奉献给你们的遗体——看看它吧,它已被撕得七零八碎,鲜血淋漓,仍然
带着受过酷刑的生命在跳动,并且由于濒死的剧痛而颤抖不已。把它拿过去,
基督徒们,吃吧!”
“拿走圣体吧,因为这是你们的!我把它扔给你们,就像把一根骨头扔
给一群狂吠的恶狗!你们这次宴会的代价已经付给了你们。那么就来吧,狼
吞虎咽般开怀大吃,你们这些食人的野人和吸血鬼——专吃腐肉的野兽!看
看从我的宝贝心中淌出的热血流下了祭坛——这是为了你们而流的血啊!喝
下它,把你们的嘴抹得通红!争抢圣体,大口吃吧——不要再麻烦我了!这
是奉献给你们的遗体——看看它吧,它已被撕得七零八碎,鲜血淋漓,仍然
带着受过酷刑的生命在跳动,并且由于濒死的剧痛而颤抖不已。把它拿过去,
基督徒们,吃吧!”
就在这个时候,人们打破了沉寂,发出疯狂的歇斯底里的叫喊。他们
推翻了椅子和长凳,冲向门口,相互践踏,忙乱之中撕下了门帘和花圈。骚
动的人流涌出了街道。
尾声
“琼玛,楼下有人想要见你。”马尔蒂尼压低嗓门说道。这十天里,他们
在无意之间都采用这样的语调。唯有这种语调和迟缓的言谈举止表现出了他
们内心的哀痛。
琼玛赤着胳膊,连衣裙上系着布围裙。她正站在桌边,摞起准备分发
的子弹盒。她从一大早起就站在这里工作。这会儿已是阳光灿烂的下午,她
的脸庞因为劳累而显得憔悴。
“塞萨雷,有人?他想干什么?”
“我不知道,亲爱的。他不愿告诉我。他说必须单独和你交谈。”
“很好。”她解下布围裙,放下连衣裙的袖子。“我看我得出去见他,但
是很有可能只是一个暗探。”
“反正我会在隔壁的房间里,随叫随到。等把他打发走了,你最好赶紧
去躺一会儿,你今天一直都是这么站着。”
“噢,不!我还是情愿工作。”
她走下楼梯,马尔蒂尼默不做声地跟在后面。她在这几天里看上去老
了十岁,头上的白发原先只有几缕,但是现在却已出现了一大片。现在,大
多数的时候她都是垂下眼睛。但是偶尔在她抬起头来的时候,见到她眼里深
处的恐惧,他禁不住会打个寒战。
她在小客厅里见到一个显得笨拙的人,他并着脚跟站在屋子的中央。
当她进来时,他抬起头来,神情有些怯懦。从他的整个身体和他的表情来看,
她认定他是一名瑞士卫兵。他身穿一件农民才穿的衬衫,这件衣服显然不是
他的。而且他还不停地四下张望,好像害怕被人发现。
“您会说德语吗?”他操着浓重的苏黎士方言。
“会说一点。我听说你想见我。”
“您是波拉夫人吗?我给您带来了一封信。”
“一封——信吗?”她开始颤抖起来,一只手撑在桌上稳住自己。

“我是那里的一名看守。”他指着窗外山上的城堡。“是——上个星期被
枪杀的那个人托我捎来的。他是在死前的那天夜里写的。我答应过他,我会
把它亲手交给您。”
“我是那里的一名看守。”他指着窗外山上的城堡。“是——上个星期被
枪杀的那个人托我捎来的。他是在死前的那天夜里写的。我答应过他,我会
把它亲手交给您。”

“之所以过了这么长的时间我才带来,”那名士兵接着说道,“他说我不
能把它交给任何人,只能交给您。可是我离不开身——他们总是盯着我。我
得借来这些东西才能进来。”
他伸手探进衬衣,在胸前摸索。他取出了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天气
炎热,那张纸不但又脏又皱,而且还湿乎乎的。
他站了一会儿,局促不安地倒腾双脚,然后抬起一只手来摸着后脑勺。
“您不会说什么吧。”他又怯生生地说,将信将疑地看了她一眼。“我可
是冒着生命危险到这里来的。”
“我当然什么也不会说。不会说的,等一下——”
在他转身离去之时,她叫住了他,然后伸手去摸皮夹。但是他直往后
缩,有些生气。
“我不要您的钱,”他毫不客气地说,“我这是为了他——因为他请我帮
忙。他一直对我都很好——愿上帝保佑我!”
他的嗓子有些哽咽,她不由得抬起头来。他正用积满污垢的袖子揉着
眼睛。
“我们必须开枪,”他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我和同伴们没有办法。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我们胡乱开枪,结果又得重来——他嘲笑我们——
他说我们是一支蹩脚的行刑队——他一直对我都很好——”
屋子里静悄悄的。片刻之后,他直起身体,笨拙地敬了一个军礼,然
后离去。
她愣愣地站了一会儿,手里拿着那张纸。随后她坐在敞开的窗户旁边
读信。信是用铅笔写的,密密麻麻的,而且有几处的字迹很难辨认。但是开
头的几个字十分清晰,而且是用英语写的:亲爱的吉姆:信上的字突然变得
模糊不清。她又失去他——又失去了他!一见到这熟悉的小名,她重又陷入
丧失亲人的绝望之中。
她茫然无助地伸出双手,仿佛堆在他身上的土块压在了她的心上。
她很快就拿起了信,继续往下读:
明天日出的时候,我就会被枪决。我答应过要把一切告诉你,所以如
果我要遵守我的诺言,我必须现在就动手。但是,话又说回来,你我之间没
有多少解释的必要。我们总是相互理解对方,不用太多的语言,甚至在我们
还是孩童的时候就是这样。
所以,你瞧,我亲爱的,你不用为了一记耳光这样的旧事而伤心欲绝。
当然打得很重,但是我也承受了许多别的打击,我还是挺过来了——甚至还
曾回击了几次——我还在这儿,就像我们曾经读过的那本幼儿读物
(我忘了书名)中的那条鲭鱼一样,“活得又蹦又跳,嗬!”
尽管这是我最后的一跳。还有,等到了明天早晨,
“FinitalaCommedia!”[意大利语:剧终。]你我会翻译成:“杂耍表演结束
了。”
我们将会感谢诸神,至少他们已经给了我们这么多的慈悲。虽然并不
太多,但是还算是有点。为了这个以及所有其他的恩惠,我们衷心表示感谢!

关于明天早晨的事情,我想让你和马尔蒂尼清楚地明白,我非常快乐,
非常知足,再也不能奢求命运作出更好的安排。告诉马尔蒂尼,说我捎话给
他,他是一个好人,一位好同志。他会明白的。你瞧,亲爱的,我就知道那
些不可自拔的人们替我们做了一件好事,替他们自己做了一件坏事。他们这
么快就重新动用审讯和处决的手段,我就知道如果你们这些留下的人团结起
来,给他们予猛烈的反击,你们将会见到宏业之实现。至于我嘛,我将走进
院子,怀着轻松的心情,就像是一个放假回家的学童。我已经完成了我这一
份工作,死刑就是我已经彻底完成了这份工作的证明。他们杀了我,因为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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