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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全集

_23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丹麦)
彗星出现了,它的火星发出闪光,它的尾巴使人害怕。人们从华贵的宫殿上望它,从简陋的村屋里望它;街道上的人群望它,孤独的步行者在没有路径的荒地上望它。各人对它有各人自己的想法。
“请来看看天上的信号吧!请来看看这个美丽景象吧!”大家说。于是大家都跑来看。
但是有一个小孩子和他的母亲却还是坐在房间里。蜡烛在燃着;母亲觉得烛光里有一块尸布。蜡烛周围堆起一层尖尖的熔蜡,然后又慢慢倒下来。她相信这意味着她的孩子快要死亡。那块尸布的确也正在转向他。
这是一个古老的迷信,而她相信它。
可是这个孩子恰恰要在世界上活得很久,一直活到要看见这60年以后又重新出现的彗星。
孩子没有看见烛光里的尸布,他也没有想到在他生平第一次看到的出现于天空的彗星。他坐在一个修补过的破碗面前。这里面盛着肥皂水。他把一个小泥烟斗放进去,把烟管衔在嘴里,吹出一堆大大小小的肥皂泡来。肥皂泡上射出一堆最美丽的颜色,在空中飘着,浮着,这些颜色从黄变红,从紫变蓝,最后变成绿色,像被太阳透射着的树林里的叶子。
“愿上帝让你在这世界上所活着的年月,能像你所吹出的泡一样多!”
“可多啦!可多啦!”小家伙说。“肥皂水怎么也吹不完!”
于是孩子吹出一连串的肥皂泡。
“一年过去了!一年过去了!它们过得多快啊!”每一个泡吹出和飞走了的时候,他就这样说。有几个泡飞进他的眼睛里去了,引起刺痛和火辣辣的感觉,于是他的眼泪就流出来了。在每一个泡里,他看到光华灿烂的、未来的幻景。
“现在我们可以看到彗星了!”邻居们喊着。“快出来看吧,不要呆在屋子里呀!”
于是妈妈就牵着这小家伙走出来;他不得不把泥烟斗放到一边,停止玩肥皂泡,因为彗星出现了。
小家伙看见这个发光的火球后面拖着一条亮晶晶的尾巴。有人说,这条尾巴有三码长;还有些人说,它有几百万码长。每个人的看法是那样不同。
“它再出现的时候,儿子和孙子也许早已死了!”人们说。
说这话的人,在它没有重新出现以前,大多数真的都死了。不过这个小孩子——烛光里的尸布曾为他出现过,妈妈也曾经以为“他不久就要死了!”——却仍然活着,只是年纪很老,头发全都白了。俗话说:“白发是老年之花!”他现在的花可不少。他现在是一个年老的教员。小学生都说他非常聪明,知道的东西很多,懂得历史、地理和人类所有关于天体的知识。
“一切东西都会再来的!”他说。“你只消注意人和事。那么你就会知道,他们又会重新到来——只是穿着不同的衣服,在不同的国家里罢了。”
教员刚刚讲完关于威廉·退尔的故事:他不得不用箭来射那个放在他儿子头上的苹果。不过在他射出这支箭以前,他怀里还藏着另外一支箭,为的是准备把它射进那个恶毒的盖斯勒尔的心里去。这件事发生在瑞士,同样的事情也曾发生在丹麦的巴尔纳托克身上。他也不得不射一个放在他儿子头上的苹果,同时像退尔一样,身上也藏着一支箭准备报仇。在一千多年以前,历史上记载着埃及也发生过同样的事情。这些同样的事情像彗星一样常常重新出现。它们过去了,消逝了,然后又回来。
于是他又谈起大家所盼望的那颗彗星——他在小时候曾经看见过的那颗彗星。教员知道关于各种天体的事情,思索着它们,但他并不因此就忘记了他的历史和地理。
他把他的花园布置成为一张丹麦的地图。植物和花,在这个国家的哪个区域长得最好,他就栽在哪个区域里。“替我摘颗豌豆来!”他说。于是人们就到代表洛兰的那块花圃上去。“替我弄点荞麦来!”于是人们就到代表朗兰的那块花圃上去。美丽的蓝龙胆和杨梅生长在斯卡根,光泽的冬青生长在西尔克堡。城市则是用石像来做标志。圣·克努得和龙在一起代表奥登塞。阿卜萨龙和一根主教的牧杖代表苏洛。一条小船和桨说明这儿就是奥湖斯镇。在这位教员的花园里,人们可以学会丹麦的地理。不过人们得先请教他一下,而这是非常愉快的事情。
现在大家都等待彗星出现,他告诉大家,在多少年以前彗星头一次出现的时候,人们曾经说过一些什么话,有过一些怎样的想法。
“彗星出现的一年就是产美酒的一年。”他说。“人们可以在酒里渗水,而不会有人尝得出来。酒商应该非常喜欢彗星年。”
整整有14天和14夜,天上覆满了乌云。彗星是没有办法看见了,但是它却在那儿。
老教员坐在教室旁边的一个小房间里。墙角里是一座他父亲时代的、波尔霍尔姆造的落地式大摆钟。沉重的铅锤既不上升,也不下降;钟摆也不摇动。那只每过一点钟就跳出来叫一次的杜鹃,已经呆在闭着的门后好几年没有作声了。钟里是沉寂无声,它已经不走了。不过那架老钢琴——也是父亲时代的东西一一仍然还有生命。弦还能发出声音——虽然不免有些粗哑,同时还能弹出一代的歌曲。老教员听到这些曲子,就记起了许多欢乐和忧郁的事情——从他小时看到彗星的时候起,直到彗星重新出现的时候为止。他记起母亲所说的关于烛里尸布的话;他记起他所吹起的那些美丽的肥皂泡。他曾经说过,每一颗肥皂泡代表一年的生活——多么光彩夺目啊!他在它里面所看见的东西都是美丽的,欢乐的:孩子的游戏和青春的快乐。整个的世界是充满了阳光,而他就要走进这个世界里去!这代表未来的泡影。他现在作为一个老人,听着钢琴弦所发出的过去一代的歌曲。回忆的肥皂泡染着回忆的种种色彩。这是祖母织毛袜时唱出的一支歌:
织头一只袜子的人。
当然不会是阿玛琮①。
这是家里的老女佣人在他小时唱给他听的一支歌:
年纪轻轻的小伙子,
和不懂事的天真汉,
在这茫茫的世界里,
会碰见许多的危险。
一会儿是他参加第一次舞会时的乐曲——一支小步舞曲和一支波兰舞曲;一会儿又是一支柔和的、抑郁的曲调——使这位老教员流出眼泪;一会儿又是战争进行曲;一会儿又是唱圣诗的乐曲;一会儿又是欢乐的乐曲。这个泡影接着那个泡影——正如他小时候用肥皂水吹出的那样。
他的眼睛凝视着窗子:有一块白云在天上走过去了;他在晴空中看见了彗星,它的耀眼的核心和它发光而模糊的“扫帚”。
他似乎觉得他是在昨天晚上头一次看见它的,然而上一次和这一次之间却是整个一生的时间。那时他还是一个孩子,而且是在泡影里来看“未来”;但是现在他却是从泡影里去看“过去”。他感觉到一种儿时的心境和儿时的信念。他的眼睛亮起来,他的手落到钢琴键上——它发出的声音好像有一根弦断了。
“出来瞧瞧吧,善星出来了,”邻居们说。“天上是非常明朗,美丽极了!出来瞧瞧吧!”
老教员不回答。他为了要看得更清楚,已经到别的地方去了。他的灵魂已经开始了一个更远的旅行,已经到了比彗星所飞的地方还要广大的空间里。华贵宫殿里的人们,简陋的村屋里的人们,街道上的人群,在没有路径的荒地上的孤独的步行者,现在又看到彗星了,但是上帝和他的那些先逝去了的亲爱的人们——他所想念的那些人们——都看到了他的灵魂。
①古代的希腊女战士。
一星期的日子
  忽然有一天,一星期中的七个日子个个想停止工作,集到一起,开一个联欢会。不过每一个日子都是很忙的;一年到头,他们腾不出一点时间来。他们必须有一整天的闲空才成,而这只能每隔四年才碰到一次。这样的一天是放在二月里,为的是要使年月的计算不至于混乱起来①。
  因此他们就决定在这个闰月里开他们的联欢会。二月也是一个狂欢节的月份,他将要依照自己的口味和个性,穿着狂欢节的衣服来参加。他们将要大吃大喝一番,发表些演说,同时相互以友爱的精神毫无顾虑地说些愉快和不愉快的话语。古代的战士们,在吃饭的时候,常常把啃光了的骨头彼此朝头上扔。不过一星期的这几个日子却只是痛快地开一通玩笑和说说风趣话——当然以合乎狂欢节日的天真玩笑的精神为原则。
  闰日到来了,于是他们就开会。
  星期日是这几天的首领。他穿着一件黑丝绒做的外套。虔诚的人可能以为他是穿着牧师的衣服,要到教堂去做礼拜呢。
  不过世故的人都知道,他穿的是化装跳舞服,而且他打算要去狂欢一阵。他的扣子洞上插的那朵鲜红的荷兰石竹花,是戏院的那盏小红灯——它说:“票已卖完,请各位自己另去找消遣吧!”
  接着来的是星期一。他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跟星期日有亲族关系;他特别喜欢寻开心。他说他是近卫队换班的时候离开工厂的②。
  “我必须出来听听奥芬巴赫③的音乐。它对于我的头脑和心灵并不发生什么影响,但是却使我腿上的肌肉发痒。我不得不跳跳舞,喝点酒,在头上挨几拳,然后在第二天开始工作。我是一个星期的开始!”
  星期二是杜尔的日子④——是力量的日子。
  “是的,这一天就是我!”星期二说。“我开始工作。我把麦尔库尔的翅膀系在商人的鞋上⑤,到工厂去看看轮子是不是上好了油,在转动。我认为裁缝应该坐在案板旁边,铺路工人应该在街上。每个人应该做自己应做的工作,我关心大家的事情,因为我穿一套警察的制服,把我自己叫做巡警日。如果你觉得我这话说得不好听,那么请你去找一个会说得更好听的人吧!”
  “现在我来了!”星期三说。“我站在一星期的中间。德国人把我叫做中星起先生⑥。我在店铺里像一个店员;我是一星期所有了不起的日子中的一朵花。如果我们在一起开步走,那么我前面有三天,后面也有三天,好像他们就是我的仪仗队似的。我不得不认为我是一星其中最了不起的一天!”
  星期四到来了;他穿着一身铜匠的工作服,同时带着一把鎯头和铜壶——这是他贵族出身的标记。
  “我的出身最高贵!”他说,“我既是异教徒,同时又很神圣。我的名字在北国是源出于多尔;在南方是源出于丘必特⑦。他们都会打雷和闪电,这个家族现在仍然还保留着这套本领。”
  于是他敲敲铜壶,表示他出身的高贵。
  星期五来了,穿得像一个年轻的姑娘。她把自己叫做佛列娅;有时为了换换口味,也叫维纳斯——这要看她所在的那个国家的语言而定⑧。她说她平时是一个心脾气和的人,不过她今天却有点放肆,因为这是一个闰日——这一天给妇女带来自由,因为依照习惯,她在这天可以向人求婚,而不必等人向她求婚⑨。
  星期六带着一把扫帚和洗刷的用具,作为一位老管家娘娘出现了。她最心爱的一碗菜是啤酒和面包片做的汤。不过在这个节日里她不要求把汤放在桌子上让大家吃。她只是自己要吃它,而她也就得到它。
  一星期的日子就这样在餐桌上坐下来了。
  他们七个人就是这个样子,人们可以把他们制成连环画,作为家庭里的一种消遣。在画中人们尽可以使他们显得滑稽。我们在这儿只不过把他们拉出来,当做对二月开的一个玩笑,因为只有这个月才多出一天。
①二月每隔四年有一个闰日,使二月多出一天。
②这是指看守皇宫的卫队,每次换班的时候有一套仪式,并且奏音乐。
③奥芬巴赫(1819-1880)是德国的一个大音乐家和作曲家,后来入法国籍,成为“法兰西喜剧剧团”的音乐指挥。
④杜尔(Tyr)是北欧神话中的战神和天神。星期二(Tirsday)在丹麦文中叫做“杜尔的日子”——Tirs-day。
⑤麦尔库尔是罗马神话中科学和商业之神,他身上长有一双翅膀。
⑥多尔是北欧神话中的雷神。星期四在法文里是Jeudi,即“叔乌之日”的意思。叔乌是罗马神话中的天神和雷神丘必特的别名。德文是Mittwoch,即在一星期中的意思。
⑦“星期四”在丹麦、挪威和瑞典文里是Torsday,即“多尔之日”的意思。
⑧星期五是从北欧神话中爱情之神——同时也是一个最美丽的女神——佛列娅的名字转化出来的。因此星期五在北欧是一星期中最幸运的一个日子。在罗马神话中爱情之神是维纳斯,因此星期五也跟“维纳斯”有字源的联系。
⑨这儿作者在弄文字游戏。星期五中的Fre跟另一个字的Fri的发音相似。Fri在丹麦文中当名词用是“自由”的意思,当动词用是“求婚”的意思。
阳光的故事
  现在我要讲一个故事!”风儿说。
  “不成,请原谅我,”雨儿说,“现在轮到我了!你在街头的一个角落里待得已经够久了,你已经拿出你最大的气力,大号大叫了一通!”
  “这就是你对我的感谢吗?”风儿说,“为了你,我把伞吹得翻过来;是的,当人们不愿意跟你打交道的时候,我甚至还把它吹破呢!”
  “我要讲话了!”阳光说。“大家请不要作声!”这话说得口气很大,因此风儿就乖乖地躺下来,但是雨儿却摇着风,同时说:“难道我们一定要忍受这吗?这位阳光太太老是插进来。
  我们不要听她的话!那不值得一听!”
  于是阳光就讲了:“有一只天鹅在波涛汹涌的大海上飞翔。它的每根羽毛像金子一样地发亮。有一根羽毛落到一条大商船上面。这船正挂着满帆在行驶。羽毛落到一个年轻人的卷发上。他管理货物,因此人们把他叫‘货物长’。幸运之鸟的羽毛触到了他的前额,变成了他手中的一杆笔,于是他不久就成了一个富有的商人。他可以买到金马刺,用金盘改装成为贵族的纹章。我在它上面照过。”阳光说。
  “这只天鹅在绿色的草原上飞。那儿有一棵孤独的老树;一个七岁的牧羊孩子躺在它下面的荫处休息。天鹅飞过的时候吻了这树上的一片叶子。叶子落到这孩子的手中;这一片叶子变成了三片叶子,然后10片,然后成了一整本书。他在这本书里面读到了自然的奇迹,祖国的语言、信仰和知识。在睡觉的时候,他把这本书枕在他的头下,以免忘记他所读到的东西。这书把他领到学校的凳子和书桌那儿去。我在许多学者之中读到过他的名字!”阳光说。
  “天鹅飞到孤寂的树林中去,在那儿沉静、阴暗的湖上停下来。睡莲在这儿生长着,野苹果在这儿生长着,杜鹃和斑鸠在这儿建立起它们的家。
  “一个穷苦的女人在捡柴火,在捡落下的树枝。她把这些东西背在背上,把她的孩子抱在怀里,向家里走来。她看到一只金色的天鹅——幸运的天鹅——从长满了灯芯草的岸上飞起来。那儿有什么东西在发着亮呢?有一个金蛋。她把它放在怀里,它仍然是很温暖的;无疑地蛋里面还有生命。是的,蛋壳里发出一个敲击的声音来;她听到了,而且以为这是她自己的心跳。
  “在她家里简陋的房间里,她把金蛋取出来。‘嗒!嗒!’它说,好像它是一个很有价值的金表似的,但是它是一个有生命的蛋。这个蛋裂开了,一只小天鹅把它的头伸出来,它的羽毛黄得像真金子。它的颈上有四个环子。因为这个可怜的女人有四个孩子——三个留在家里,第四个她抱着一起到孤寂的森林里去——她马上就懂得了,她的每个孩子将有一个环子。当她一懂得这件事的时候,这只小小的金鸟就飞走了。
  “她吻了每一个环子,同时让每一个孩子吻一个环子。她把它放在孩子的心上,戴在孩子的手指上。”
  “我看到了!”阳光说,“我看到了随后发生的事情!
  “头一个孩子坐在泥坑里,手里握着一把泥。他用指头捏它,它于是就变成了取得金羊毛的雅森①的像。
  “第二个孩子跑到草原上去,这儿开着种种不同颜色的花。他摘下一把;他把它们捏得那么紧,甚至把它们里面的浆都挤出来了,射到他的眼睛里去,把那个环子打湿了,刺激着他的思想和手。几年以后,京城的人都把他称为伟大的画家。
  “第三个孩子把这个环子牢牢地衔在嘴里,弄出响声——他心的深处的一个回音。思想和感情像音乐似的飞翔,然后又像天鹅似的俯冲到深沉的海里去——思想的深沉的海里去。他成了一个伟大的音乐家。每个国家现在都在想,‘他是属于我的!’
  “至于第四个孩子呢,咳,他是一个无人理的人。人们说他是个疯子。因此他应该像病鸡一样,吃些胡椒和黄油!‘吃胡椒和黄油。’他们这么着重地说;他也就吃了。不过我给了他一个阳光的吻。”阳光说。“他一下子得到了我的10个吻。他有诗人的气质,因此他一方面挨了打,一方面又得到了吻。不过他从幸运的金天鹅那里得到了一个幸运的环子。他的思想像一只金蝴蝶似的飞出去了——这是‘不朽’的象征!”
  “这个故事太长!”风儿说。
  “而且讨厌!”雨儿说,“请在我身上吹几下吧,好使得我的头脑清醒起来。”
  于是风儿就吹起来。阳光继续说:
  “幸运的天鹅在深沉的海湾上飞过去了。渔夫在这儿下了网。他们之中有一个最穷的渔人。他想要结婚,因此他就结婚了。
  “天鹅带了一块琥珀给他;琥珀有吸引力,把心都吸到家里去了。琥珀是最可爱的香料。它发出一股香气,好像是从教堂里发出来的;它发出上帝的大自然的香气。他们感到真正的家庭幸福,满足于他们的简朴生活,因此他们的生活成了一个真正的阳光的故事。”
  “我们停止好不好?”风儿说。“阳光已经讲得够长了。我听厌了!”
  “我也听厌了!”雨儿说。
  “我们听到这些故事的人怎么说呢?”
  我们说:“现在它们讲完了!”
  ①雅森(Jason)是希腊神话中的一个人物。他父亲的王国被他的异母兄弟贝立亚斯(Pelian)占领。他长大了去索取这个王国;贝立亚斯说,如果雅森能把被一条恶龙看守着的金羊的毛取来,他就可以交还王国。雅森终于把恶龙降服,取来了金羊毛。
曾 祖 父
曾祖父是一个非常可爱、聪明和善良的人,所以我们都尊敬曾祖父。就我所能记忆得起的来说,他事实上是叫做“祖父”,也叫做“外公”。不过当我哥哥的小儿子佛列得里克来到家里以后,他就提升到“曾祖父”了。再升可就不能!他非常喜欢我们,但是他似乎不太欣赏我们所处的这个时代。
“古时是最好的时代!”他说。“那是一个安安稳稳的时代!现代是忙忙碌碌的,一切都没上没下。年轻人在讲话中唱主角;在他们的谈话中,皇族就好像是他们的平辈似的。街上随便哪个人可以把烂布浸到污水里去,在一个绅士的头上拧一把水。”
曾祖父讲这话的时候,脸上就涨红起来。但是不需多大工夫,他那种和蔼的微笑就又现出来了。接着他就说:
“哎,是的,可能我弄错了!我是旧时代的人,在这个新的时代里站不稳脚。我希望上帝能指引我!”
当曾祖父谈起古代的时候,我仿佛觉得古代就在我的眼前,我幻想我坐在金马车里,旁边有穿制服的仆人伺候:我看到各种同业公会高举着它们的招牌,在音乐和旗帜飘扬中游行;我参加圣诞节的联欢会——人们玩着“受罚”的游戏①和化装游戏。
当然,那个时候也有许多可怕和残酷的事情:火刑柱、轮上的酷刑②和流血的惨事,而这类残酷事情有时是非常刺激人和吓人的。我也想起了许多愉快的事情:我想象着丹麦的贵族让农民得到自由;我想象着丹麦的皇太子废除奴隶的买卖。
听听曾祖父讲自己青年时代和诸如此类的事情,是非常愉快的。然而在这类事情发生以前的那个时代是最好的时代,那是一个非常强大、非常伟大的时代。
“那是一个粗暴的时代,”佛列得里克哥哥说。“感谢上帝,我们已经离开了那个时代!”
这话是他当着曾祖父的面讲的。
讲这样的话是不太适当的,但是我却非常尊敬佛列得里克。他是我最大的一个哥哥:他说他可以做我的父亲——他喜欢讲非常滑稽的话。他是一个成绩很好的学生;他在我父亲的办公室里工作得也顶好,不久他就可以参加父亲的生意了。曾祖父最喜欢和他谈天,但是他们一谈就总要争论起来。家里的人说,他们两人彼此都不了解,而且永远也不会了解。不过,虽然我的年纪很小,我很快就注意到,他们两人谁也舍不得谁。
当佛列得里克谈到或读到关于科学进步的事情,关于发现大自然的威力的事情,或关于我们时代的一切奇异的事情时,曾祖父总是睁着一对放亮的眼睛听。
“人变得比从前更聪明了,但是并没有变得比从前更好!”他说。“他们发明了许多毁灭性的武器互相残杀!”
“这样就可以把战争结束得更快呀!”佛列得里克说。“我们不需等待七年才得到幸福的和平!世界的精神太饱满了,偶尔也须放一点血。这是必要的呀!”
有一天佛列得里克讲了一个真实的故事;那是在我们这个时代的一个小城市里发生的。
市长的钟——市政厅上面的那个大钟——为整个城市和市民报告时间。这个钟走得并不太准,但是整个城市仍然依照它办事。不多久这地方修了铁路,而且这条铁路还跟别的国家联到一起。因此人们必须知道准确的时间,否则就会发生撞车的事件。车站里现在有一个依照日光定时的钟,因此它走得非常准确。所以市民现在全部依照车站的钟来办事。
我不禁笑起来:因为我觉得这是一个很有趣的故事。但是曾祖父却不笑。他变得非常严肃起来。
“你讲的这个故事很有道理!”他说。“我也懂得你把它讲给我听的用意。你的这个钟里面有一个教训。这使我想起了另外一件同样的事情——我父母的那座波尔霍尔姆造的朴素的、有铅锤的老钟。那是他们和我儿时的唯一的计时工具。它走得并不太可靠,但是它却在走。我们望着它的时针,我们相信它们,因此也就不理会钟里面的轮子了。那时国家的机构也是这样:人们信任它。因此也就相信它的指针。现在的国家机构却像一座玻璃钟,人们一眼就可以看见里面的机件,看见它的齿轮的转动,听见它转动的声音。有时这些发条和齿轮把人弄得害怕起来!我不知道,它敲起来会像一个什么样儿;我已经失去了儿童时代的那种信心。这就是近代的弱点!”
曾祖父讲到这里就生起气来了。他和佛列得里克两人的意见老是碰不到一起,而他们两人“正如新旧两个时代一样”又不能截然分开!当佛列得里克要远行到美国去的时候,他们两人开始认识到这种情况——全家的人也同样认识到了。他是因为家里的生意不得不作这次旅行的。对于曾祖父说来,这是一次痛苦的别离。旅行是那么长。要横渡大海到地球的另一边去。
“我每隔两星期就写一封信给你!”佛列得里克说,“你还可以从电报上听到我的消息,那比信还要快。日子变成了钟点,钟点变成了分和秒!”
佛列得里克的船一到达英国,他就打来了一个电报。到了美国,他又打回来了一个电报——即使飞云作为邮差也不会有这样快。这是他上岸后几小时以内的事情。
“这种神圣的办法真是我们时代的一种恩赐,”曾祖父说,“是我们人类的一种幸福。”
“而且这种自然的威力是在我国第一次被发现和被传播出去的③——佛列得里克这样告诉我。”
“不错,”曾祖父吻了我一下,说,“不错,我曾经注视过那双温和的眼睛——那双第一次看见和理解这种自然威力的眼睛。那是一双像你一样的孩子气的眼睛!我还握过他的手呢!”
祖父又吻了我一下。
一个多月过去了。我们又接到佛列得里克的一封信;信上说:他和一个美丽的年轻姑娘订了婚——他相信全家的人一定会喜欢她的。她的照片也寄来了。大家先用眼睛,后来又用放大镜把照片仔细瞧了又瞧。这种照片的妙处是人们可以用最锐敏的镜子仔细加以研究。的确,它在镜子底下显得更逼真。任何画家都做不到这一点——甚至古代最伟大的画家都做不到。
“如果我们在古时就有这种发明的话,”曾祖父说。“那么我们就可面对面地看看世界的伟人和世界的造福者了。这个年轻姑娘的样子是多么温柔和善啊!”他说,同时朝放大镜里看。“只要她一踏进门,我就会认识她了!”
不过这样的事情差一点儿就变得不可能了。很幸运,有些危险我们是在事后才知道的。
这对新婚夫妇愉快地、健康地到达了英国。他们又从那儿乘轮船回到哥本哈根来。他们看到了丹麦海岸和尤兰西部的白色沙丘。这时刮起了一阵暴风,船在沙洲上搁了浅,一动都不能动。海浪很大,好像是要把它打碎似的。什么救生艇也不能发生作用。黑夜到来了,但是有一支明亮的火箭穿过黑暗射到这艘搁了浅的船上来。火箭带着一根绳子;这样,海上的人和岸上的人便建立起联系了。不一会儿,那位美丽的少妇便在一个救生浮篮里,越过汹涌的波涛,被拉到岸上来了;没有多久,她的年轻的丈夫也在她身边了,她感到无限的快乐和幸福。船上所有的人都被救出来了,这时天还没有亮。
那时我们正在哥本哈根熟睡,既没有想到悲哀,也没有想到危险。当我们一起坐在餐桌旁喝早餐咖啡的时候,电报带来了一个消息,说有一艘英国船在西部海岸沉下去了。我们感到非常不安,不过正在这时候,我们收到我们得救的归客佛列得里克和他年轻妻子的一个电报,说他们很快就要到家了。
大家一起哭起来,我也哭,曾祖父也哭。他合起他的双手——我知道他会这样做的——祝福这个新的时代。
在这一天,曾祖父捐了两百块大洋为电气专家汉斯·克利斯仙·奥列斯得立一个纪念碑。
佛列得里克和他的年轻妻子回到家来。当他听到这事情的时候,他说:“兽祖父,这事做得很对!奥列斯得在多少年以前就写过关于旧时代和新时代的事情,让我现在念给你听吧!”
“他一定跟你的意见是一样吧?”曾祖父说。
“是的,这一点你不用怀疑!”佛列得里克说,“而且跟你的意见也没有两样,因为你已经捐钱为他修纪念碑啦!”
①这是一种古时的游戏。玩的人因在游戏中犯了某种错误而损失某种物件;要赎回这种物件则必须受一种惩罚。
  ②这是中世纪的一种残酷刑罚。受刑者被绑在一个类似轮子的架上,他的肢体被铁棒敲断。
③电磁学说是丹麦科学家奥列斯得(Oerested)于1819年第一次提出的。

从前有一支粗蜡烛。它知道自己的价值。
“我是用蜡造出来的,”它说。“我能发出强烈的光,而且燃烧的时间也比别的蜡烛长。我应该插在枝形烛架上或银烛台上!”
“这种生活一定很可爱!”牛油烛说。“我不过是牛油做的一种普通烛,但我常常安慰自己,觉得我总比一枚铜板买来的那种小烛要好些:这种烛只浇了两次蜡,而我却浇了八次才能有这样粗,我感到很满意!当然,出身于蜡是比出身于牛油要好得多,幸运得多,不过一个人在这世界上的地位并不是自己可以主动选择的。你是放在大厅的玻璃枝形烛台上,而我却待在厨房里——不过这也是一个很好的地方,因为全家的饭食就是在这儿做出来的!
“不过还有一件东西比饭食更重要,”蜡烛说。“社交!请看看社交的光辉和你自己在社交中射出来的光辉吧!今晚有一个舞会,不久我就要和我整个家族去参加了。”
这话刚刚一说完,所有的蜡烛就都被拿走了,这支牛油烛也一同被拿走了。太太用她细嫩的手亲自拿着它,把它带到厨房里去。这儿有一个小小的孩子提着满满一篮土豆,里面还有两三个苹果,这些东西都是这位好太太送给这个穷孩子的。
“我的小朋友,还有一支蜡烛送给你,”她说,“你的妈妈坐着工作到夜深,这对她有用!”
这家的小女儿正站在旁边。当她听到“到夜深”这几个字的时候,就非常高兴地说:“我也要待到夜深!我们将有一个舞会,我将要戴上那个大红蝴蝶结!”
她的脸上是多么光亮啊!这是因为她感到很高兴的缘故!什么蜡烛也发出孩子两只眼睛里闪射出的光怦!
“瞧着这副样儿真叫人感到幸福!”牛油烛说,“我永远也忘记不了这副样儿,当然我再也没有机会看见它了!”
于是它就被放进篮子,盖上了盖。孩子把它带走了。
“我现在会到什么地方去呢?”牛油烛想。“我将到穷人家里去,可能我连一个铜烛台也没有。但是蜡烛却坐在银烛台上,观看一些大人物。为那些大人物发出光来是多么痛快啊!但我命中注定是牛油,而不是蜡!”
这样,牛油烛就到穷人家里来了:一个寡妇和三个孩子住在这位富人家对面的一个又矮又小的房间里。
“那位好太太赠送我们这些好礼物,愿上帝祝福她!”妈妈说,“这根烛真是可爱!它可以一直点到深夜。”
这支牛油烛就被点着了。
“呸!呸!”它说,“她拿来点着我的那根火柴,气味真坏透了!在那个富人家里,人们决不会给蜡烛这种待遇的。”
那里的蜡烛也点起来了。它们的亮光一直射到街上。马车载来许多参加舞会的华贵客人。音乐也奏起来了。
“对面已经开始了!”牛油烛觉察到了,同时想起了那个有钱的小姑娘的发光的面孔——它比所有的蜡烛还要亮。“那副样儿我永远也看不见了!”
这个穷人家最小的孩子——一个小女孩——走过来搂着她哥哥和姐姐的脖子。她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他们,因此她必须低声讲:“今晚我们将会有——猜猜看吧!——今晚我们将会有热土豆吃!”
她脸上立刻射出幸福的光彩来:牛油烛正照着这张小脸,它看到了一种快乐,一种像对面那富人家所有的幸福——那儿的小姑娘说:“今天夜晚我们将有一个舞会,我将要戴上那个大红蝴蝶结!”
“能得到热土豆吃跟戴上蝴蝶结是同样重要的,”牛油烛想。“这儿的孩子们也感到同样的快乐!”想到这儿,它就打了一个喷嚏,这也就是说,它发出僻僻啪啪的响声来——牛油烛所能做到的事情也就只有这一点。
桌子铺好了,热土豆也吃掉了。啊,味道多香啊!这简直是像打一次牙祭。除此以外,每人还分得了一个苹果。那个顶小的孩子不禁唱出一支小曲子来:
好上帝,我感谢你,
你又送给我饭吃!
阿门!
“妈妈,你看这支歌的意思好不好?”小家伙天真地说。
“你不应该再问这样的话,”妈妈说。“你只能心里想着好上帝,他给你饭吃!”
小家伙们都上床了,每人得到一个吻,接着大家就睡着了。妈妈坐着缝衣服,一直缝到深夜,为的是要养活这一家人和她自己。在对面那个有钱人的家里,蜡烛点得非常亮,音乐也很热闹。星星在所有的屋子上照着——在富人的屋子上和在穷人的屋子上,同样光明和快乐地照着。
“这真是一个美丽的晚上!”牛油烛说。“我倒很想知道,是不是插在银烛台上的蜡烛就能遇到比这还美丽的晚上。在我没有点完以前,我倒想知道一个究竟呢!”
于是它想起了两个幸福的孩子:一个被蜡烛照着,另一个被牛油烛照着。
是的,这就是整个故事!
最难使人相信的事情
  谁能做出一件最难使人相信的事情,谁就可以得到国王的女儿和他的半个王国。
  年轻人——甚至还有年老人——为这事绞尽了脑汁。有两个人把自己啃死了,有一个人喝酒喝得醉死了:他们都是照自己的一套办法来做出最难使人相信的事情,但是这种做法都不合乎要求。街上的小孩子都在练习朝自己背上吐唾沫——他们以为这就是最难使人相信的事情。
  一天,有一个展览会开幕了;会上每人表演一件最难使人相信的事情。裁判员都是从3岁的孩子到90岁的老头子中挑选出来的。大家展出的最难使人相信的事情倒是不少,但是大家很快就取得了一致的意见,认为最难使人相信的一件东西是一座有框子的大钟:它里里外外的设计都非常奇妙。
  它每敲一次就有活动的人形跳出来指明时刻。这样的表演一共有12次,每次都出现了能说能唱的活动人形。
  “这是最难使人相信的事情!”人们说。
  钟敲一下,摩西就站在山上,在石板上写下第一道圣谕:“真正的上帝只有一个。”
  钟敲两下,伊甸园就出现了:亚当和夏娃两人在这儿会面,他们都非常幸福,虽然他们两人连一个衣柜都没有——他们也没有这个必要。
  钟敲三下,东方就出现了三王①他们之中有一位黑得像炭,但是他也没有办法,因为太阳把他晒黑了。他们带来薰香和贵重的物品。
  钟敲四下,四季就出现了。春天带来一只杜鹃,它栖在一根含苞的山毛榉枝上。夏天带来蚱蜢,它栖在一根熟了的麦秆上。秋天带来鹳鸟的一个空窠——鹳鸟都已经飞走了。冬天带来一只老乌鸦,它栖在火炉的一旁,讲着故事和旧时的回忆。
  “五官”在钟敲五下的时候出现:视觉成了一个眼镜制造匠;听觉成了一个铜匠;嗅觉在卖紫罗兰和车叶草;味觉是一个厨子;感觉是一个承办丧事的人,他戴的黑纱一直拖到脚跟。
  钟敲了六下。一个赌徒坐着掷骰子:最大的那一面朝上,上面是六点。
  接着一星期的七天(或者七大罪过)出现了——人们不
  知道究竟是谁:他们都是半斤八两,不容易辨别。
  于是一个僧人组成的圣诗班到来了,他们唱晚间8点钟的颂歌。
  九位女神随着钟敲九下到来了:一位是天文学家,一位管理历史文件,其余的则跟戏剧有关。
  钟敲10下,摩西带着他的诫条又来了——上帝的圣谕就在这里面,一共有10条。
  钟又敲起来了。男孩子和女孩子在跳来跳去;他们一面在玩一种游戏,一面在唱歌:
  滴答,滴答,滴滴答,
  钟敲了11下!
  于是钟就敲了12下。守夜人戴着毡帽、拿着“晨星”②来了。他唱着一支古老的守夜歌:
  这恰恰是半夜的时辰,
  我们的救主已经出生!
  当他正在唱的时候,玫瑰花长出来了,变成一个安琪儿的头,被托在五彩的翅膀上。
  这听起来真是愉快,看起来真是美丽。这是无比的、最难使人相信的艺术品——大家都这样说。
  制作它的是一个年轻的艺术家。他的心肠好,像孩子一样地快乐,他是一个忠实的朋友,对他穷苦的父母非常孝顺。
  他应该得到那位公主和半个王国。
  最后评判的一天到来了。全城都在张灯结彩。公主坐在王座上——座垫里新添了马尾,但这并不使人觉得更舒服或更愉快。四周的裁判员狡猾地对那个快要获得胜利的人望了一眼——这人显得非常有把握和高兴:他的幸运是肯定的,因为他创造出了一件最难使人相信的东西。
  “嗨,现在轮到我了!”这时一个又粗又壮的人大声说。
  “我才是做一件最难使人相信的事情的人呢!”
  于是他对着这件艺术品挥起一把大斧头。
  “噼!啪!哗啦!”全都完了。齿轮和弹簧到处乱飞;什么都毁掉了!
  “这只有我才能做得出来!”这人说。“我的工作打倒了他的和每个人的工作。我做出了最难使人相信的事情!”
  “你把这样一件艺术品毁掉了!”裁判员说,“这的确是最难使人相信的事情!”
  所有在场的人都说着同样的话。他将得到公主和半个王国,因为一个诺言究竟是一个诺言,即使它最难使人相信也罢。
  喇叭在城墙上和城楼上这样宣布:“婚礼就要举行了!”公主并不觉得太高兴,不过她的样子很可爱,衣服穿得也华丽。
  教堂里都点起了蜡烛,在黄昏中特别显得好看。城里的一些贵族小姐们,一面唱着歌,一面扶着公主走出来。骑士们也一面伴着新郎,一面唱着歌。新郎摆出一副堂而皇之的架子,好像谁也打不倒他似的。
  歌声现在停止了。静得很,连一根针落到地上都听得见。不过在这沉寂之中,教堂的大门忽然嘎的一声开了,于是——砰!砰!钟的各种机件在走廊上走过去了,停在新娘和新郎中间。我们都知道,死人是不能再起来走路的,不过一件艺术品却是可以重新走路的:它的身体被打得粉碎,但是它的精神是完整的。艺术的精神在显灵,而这决不是开玩笑。
  这件艺术品生动地站在那儿,好像它是非常完整,从来没有被毁坏过似的。钟在接二连三地敲着,一直敲到12点。
  那些人形都走了出来:第一个是摩西——他的头上似乎在射出火光。他把刻着诫条的石块扔在新郎的脚上,把他压在地上。
  “我没有办法把它们搬开,”摩西说,“因为你打断了我的手臂!请你就待在这儿吧!”
  接着亚当和夏娃、东方来的圣者和四季都来了。他们每个人都说出那个很不好听的真理:“你好羞耻呀!”
  但是他一点也不感到羞耻。
  那些在钟上每敲一次就出现的人形,都变得可怕地庞大起来,弄得真正的人几乎没有地方站得住脚。当钟敲到12下的时候,守夜人就戴着毡帽,拿着“晨星”走出来。这时起了一阵惊人的骚动。守夜人大步走到新郎身边,用“晨星”在他的额上痛打。
  “躺在这儿吧,”他说,“一报还一报!我们现在报了仇,那位艺术家也报了仇!我们要去了!”
  整个艺术品都不见了;不过教堂四周的蜡烛都变成了大朵的花束,同时天花板上的金星也射出长长的、明亮的光线来。风琴自动地奏起来了。大家都说,这是他们从来没有看见过的一件最难使人相信的事情。
  “请你们把那位真正的人召进来!”公主说。“那位制造这件艺术品的人才是我的主人和丈夫!”
  于是他走进教堂里来,所有的人都成了他的随从。大家都非常高兴,大家都祝福他。没有一个人嫉妒他——这真是一件最难使人相信的事情!
  ①“东方三王”,或称“东方三博士”。据《圣经·新约全书·马太福音》第二章载,耶稣降生时,有几个博士“看见他的星”,从东方来到耶路撒冷,向他参拜。后人根据所献礼物是三件,推定是三个博士。
②这是一根顶上有叉的木棒。
全家人讲的话
全家的人讲了些什么话呢?唔,请先听小玛莉说的什么吧。
这是小玛莉的生日;她觉得这是所有的日子中最美好的一天。她所有的小男朋友和小女朋友们都来和她玩耍;她穿着最漂亮的衣服。这是她从祖母那儿得来的。祖母已经到上帝那儿去了,不过在她走进明亮和美丽的天国以前,她就已经把衣服裁好了,缝好了。
玛莉房里的桌子上摆满了华丽的礼物:有设备齐全的最精致的厨房,有能够转动眼睛和在肚皮上一按就能说声“噢!”的木偶,还有一本画册,里面有最美妙的故事可读——如果你认识字的话!但是比所有的故事更美妙的是,过许多生日!
“活着本身就是美妙的!”小玛莉说。
千爸爸还补充了一句,说活着本身就是最美妙的童话。
她的两个哥哥住在旁边的一个房间里。他们都是大孩子,一个9岁,一个11岁。他们也觉得活着是很可爱的——照自己的方式活着,而不是像玛莉这样一个孩子活着;不,是像一个活泼的小学生一样地活着:品行通知书上写着“优等”,跟同学痛快地比比气力,在冬天滑冰,在夏天踩踏车,阅读关于城堡、吊桥和地牢的故事,静听关于非洲中部的探险。但是有一个孩子却有一种不安的情绪:他害怕在他没有长大以前,一切东西就已经被发现了。他自己非常希望去作一番冒险。干爸爸曾经说过,生活是一个最美妙的童话①,而且人本身就在这个童话里面。
这些孩子住在第一层楼。在更高的一层楼上住着这个家族的另一分支,他们也有孩子,不过都长大了:一个有17岁,另一个有20岁,但是第三个,据小玛莉的意见,要算年纪最大——他有25岁,而且还订了婚。
他们的境况都很好;他们的父母好,衣服好,能力也好。他们知道自己的要求:“向前进!打倒一切旧的障碍!把整个世界摊开来自由地看一看——这才是我们认为最美妙的事情呢。”干爸爸说得对:“生活本身就是一个最美妙的童话!”
爸爸和妈妈都是年纪大的人——他们的年纪自然会比孩子大一些的。他们的嘴角上飘着微笑,眼睛和心里也藏着微笑;他们说:
“这些年轻人是多么年轻啊!世界上的事情并不按照他们想象的那样在发展,但是却在不停地发展。生活是一个奇怪而可爱的童话!”
干爸爸住在最上层,略微接近天空——大家这样形容住在顶楼上的人。他已经老了,但是精神却非常年轻,他的心情老是很好;他会讲的故事又多又长。他周游过世界;他的房间里摆着各国可爱的东西: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都挂满了画;有些窗玻璃是红的,有些是黄的——如果人们朝里面望,不管外面的天气怎样阴,世界总像是充满了太阳光。一个大玻璃盆里栽着绿色的植物;在这玻璃盆的另一边,有几条金鱼在游泳——它们望着你,好像它们知道的事情太多,而不屑于和人讲话似的。这儿甚至在冬天都有花的香味。火在炉子里熊熊地燃着。坐在这儿望着火,听它烧得僻啪僻啪地响,真是有趣得很。
“这使我回忆起许多过去的事情,”干爸爸说。小玛莉也似乎看见火里出现了许多图景。
但是在旁边的一个大书架里放着许多真正的书。有一本是干爸爸常读的,他把它叫做书中之书:这是一部《圣经》。在绘图里,整个世界和整个人类的历史都被描写出来了:创世、洪水、国王和国王中的国王。
“一切已经发生过和将要发生的事情,这书里全有!”干爸爸说。“一本书包罗万象!请想想看!的确,人类所祈求的一切东西,《主祷文》用几个字就说清楚了:‘我们在天上的父!’②这是慈悲的水滴!这是上帝赐予的安慰的珠子。它是放在孩子的摇篮里,放在孩子心里的一件礼物。小宝贝,把它好好地保藏着吧!不管你长得多大,不要遗失它;那么你在变幻无穷的道路上就不会迷失方向!让它照着你,你就不会走错路!”
干爸爸说到这儿眼睛就亮起来了,射出快乐的光辉。这对眼睛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哭过。“那也是很好的,”他说。“那时正是考验的时候,一切都显得灰暗。现在我身里身外都有阳光。人的年纪一大,就更能在幸福和灾难的时刻中看出上帝是和我们在一起,生活是一个最美妙的童话——只有上帝才能给我们这些东西,而且永远是如此!”
“活着本身就是最美妙的!”小玛莉说。
小男孩子和大男孩子也都这样说。爸爸。妈妈和全家的人也都这样说。特别是干爸爸也这样说。他有生活的经验,他是年纪最大的一个人,知道所有的故事,所有的童话,而且说——直接从心里说出来的:“生活本身就是一个最美妙的童话!”
①这儿的“童话”跟上句的“冒险”在丹麦文里同是eventyr这个字,因为这个字有两种意义。这种双关意义,在中文里是无法译出来的。
②《主祷文》是基督教最常用的一篇祈祷文,见《圣经·新约全书·马太福音》第六章第九至十三节。
舞吧,舞吧,我的玩偶
  “是的,这就是一支唱给顶小的孩子听的歌!”玛勒姑妈肯定地说。“尽管我不反对它,我却不懂这套‘舞吧,舞吧,我的玩偶’的意思!”
  但是小小的爱美莉却懂得。她只有三岁,她跟玩偶一道玩耍,而且把它们教养得跟玛勒姑妈一样聪明。
  有一个学生常常到她家里来;他教她的哥哥做功课。他和小爱美莉和她的玩偶讲了许多话,而且讲得跟所有的人都不同。这位小姑娘觉得他非常好玩,虽然姑妈说过他不懂得应该怎样跟孩子讲话——小小的头脑是装不进那么多的闲聊的。但是小爱美莉的头脑可装得进。她甚至把学生教给她的这支歌都全部记住了:“舞吧,舞吧,我的玩偶!”她还把它唱给她的三个玩偶听呢——两个是新的:一个是男孩,一个是姑娘;第三个是旧的,名叫丽莎。她也听这支歌,甚至她就在歌里面呢。
  舞吧,舞吧,我的玩偶!
  嗨,姑娘正是美的时候!
  年轻绅士也是同样美好,
  戴着礼帽,也戴着手套,
  穿着白裤子和蓝色短袄,
  大脚趾上长一个鸡眼包。
  他和她正是在美的时候。
  舞吧,舞吧,我的玩偶!
  这儿是年老的妈妈丽莎!
  从去年起她就来到这家;
  她的头发换上新的亚麻,
  她的脸用黄油擦了几下:
  她又美得像年轻的时候,
  请过来吧,我的老朋友!
  请你们三个人旋舞几圈。
  看一看这光景就很值钱。
  舞吧,舞吧,我的玩偶!
  步子必须跳得合乎节奏!
  伸出一只脚,请你站好,
  样子要显得可爱和苗条!
  一弯,一扭,向后一转,
  这就使你变得非常康健!
  这个样儿真是极端美丽。
  你们三个人全都很甜蜜!
  玩偶们都懂得这支歌;小爱美莉也懂得。学生也懂得——因为这支歌是他自己编的。他还说这支歌真是好极了。只有玛勒姑妈不懂得。不过她已经跳过了儿童时代的这道栅栏。
  “一支无聊的歌!”她说。小爱美莉可不认为是这样。她唱着这支歌。
  我们就是从她那里听来的。
请你去问牙买加的女人
从前有一个年高德劭的胡萝卜,
他的身体是又粗又重又笨,
他有一股叫人害怕的勇气:
他想和一位年轻的姑娘结婚——
一个漂亮年轻的、小巧的胡萝卜,
她的来历不凡,出自名门。
于是他们就结了婚。
宴会真是说不尽的美好。
但是一个钱也没有花掉。
大家舔着月光,喝着露水,
吃着花朵上的绒毛——
这绒毛在田野和草原上不知有多少。
老胡萝卜弯下腰来致敬,
罗罗唆唆地演说了一阵。
他的话语像潺潺的流水,
胡萝卜姑娘却不插半句嘴。
她既不微笑,也不叹气,
她是那么年轻和美丽。
如果你不相信,
请你去问牙买加的女人。
他们的牧师①是红头白菜,
白萝卜是新娘子的伴娘,
黄瓜和芦笋被当做贵宾招待,
土豆站在一排,齐声歌唱。
老的和小的都舞得非常起劲,
请你去问牙买加的女人!
老胡萝卜不穿鞋袜就跳,
嗨,他把背脊骨跳断了!
因此他死了,再也不能生长,
胡萝卜姑娘就只好笑一场。
命运真变得非常奇怪,
她成了寡妇,但是倒很愉快:
她喜欢怎样生活就怎样生活,
她作为少妇,可以在肉汤里去游泳,
她是那么年轻,那么高兴。
如果你不相信,
请你去问牙买加的女人。
①按西欧习惯,牧师是证婚人。
海蟒
从前有一条家庭出身很好的小海鱼,它的名字我记不清楚——只有有学问的人才能告诉你。这条小鱼有一千八百个兄弟和姊妹,它们的年龄都一样。它们不认识自己的父亲或母亲,它们只好自己照顾自己,游来游去,不过这是很愉快的事情。
它们有吃不尽的水——整个大洋都是属于它们的。因此它们从来不在食物上费脑筋——食物就摆在那儿。每条鱼喜欢做什么就做什么,喜欢听什么故事就听什么故事。但是谁也不想这个问题。
太阳光射进水里来,在它们的周围照着。一切都照得非常清楚,这简直是充满了最奇异的生物的世界。有的生物大得可怕,嘴巴很宽,一口就能把这一千八百个兄弟姊妹吞下去。不过它们也没有想这个问题,因为它们没有谁被吞过。
小鱼都在一块儿游,挨得很紧,像鲱鱼和鲭鱼那样。不过当它们正在水里游来游去、什么事情也不想的时候,忽然有一条又长又粗的东西,从上面坠到它们中间来了。它发出可怕的响声,而且一直不停地往下坠。这东西越伸越长;小鱼一碰到它就会被打得粉碎或受重伤,再也复元不了。所有的小鱼儿——大的也不例外——从海面一直到海底,都在惊恐地逃命。这个粗大的重家伙越沉越深,越变越长,变成许多里路长,穿过大海。
鱼和蜗牛——一切能够游、能够爬、或者随着水流动的生物——都注意到了这个可怕的东酉,这条来历不明的、忽然从上面落下来的、庞大的海鳝。
这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呢?是的,我们知道!它就是无数里长的粗大的电缆。人类正在把它安放在欧洲和美洲之间。
凡是电缆落到的地方,海里的合法居民就感到惊惶,引起一阵骚动。飞鱼冲出海面,使劲地向高空飞去。鲂鮄在水面上飞过枪弹所能达到的整个射程,因为它有这套本领。别的鱼则往海底钻;它们逃得飞快,电缆还没有出现,它们就已经跑得老远了。鳍鱼和比目鱼在海的深处自由自在地游泳,吃它们的同类,但是现在也被别的鱼吓慌了。
有一对海参吓得那么厉害,它们连肠子都吐出来了。不过它们仍然能活下去,因为它们有这套本领。有许多龙虾和螃蟹从自己的甲壳里冲出来,把腿都扔在后面。
在这种惊慌失措的混乱中,那一千八百个兄弟姊妹就被打散了。它们再也聚集不到一起,彼此也没有办法认识。它们只有一打留在原来的地方。当它们静待了个把钟头以后,总算从开头的一阵惊恐中恢复过来,开始感到有些奇怪。它们向周围看,向上面看,也向下面看。它们相信在海的深处看见了那个可怕的东西——那个把它们吓住,同时也把大大小小的鱼儿都吓住的东西。凭它们的肉眼所能看见的,这东西是躺在海底,伸得很远,相当细,但是它们不知道它能变得多粗,或者变得多结实。它静静地躺着,不过它们认为它可能是在捣鬼。
“让它在那儿躺着吧!这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小鱼中一条最谨慎的鱼说,不过最小的那条鱼仍然想知道,这究竟是一个什么东西。它是从上面沉下来的,人们一定可以从上面得到可靠的消息,因此它们都浮到海面上去。天气非常晴朗。
它们在海面上遇见一只海豚。这是一个耍武艺的家伙,一个海上的流浪汉:它能在海面上翻筋斗。它有眼睛看东西,因此一定看到和知道一切情况。它们向它请教,不过它老是想着自己和自己翻的筋斗。它什么也没有看到,因此也回答不出什么来。它只是一言不发,做出一副很骄傲的样子。
它们只好请教一只海豹。海豹只会钻水。虽然它吃掉小鱼,它还是比较有礼貌的,不过它今天吃得很饱。它比海豚知道得稍微多一点。
“有好几夜我躺在潮湿的石头上,朝许多里路以外的陆地望。那儿有许多呆笨的生物——在他们的语言中叫做‘人’。他们总想捉住我们,不过我们经常逃脱了。我知道怎样逃,你们刚才问起的海鳝也知道。海鳝一直是被他们控制着的,因为它无疑从远古起就一直躺在陆地上。他们把它从陆地运到船上,然后又把它从海上运到另一个遥远的陆地上去。我看见他们碰到多少麻烦,但是他们却有办法应付,因为它在陆地上是很听话的。他们把它卷成一团。我听到它被放下水的时候发出的哗啦哗啦的声音。不过它从他们手中逃脱了,逃到这儿来了。他们使尽气力来捉住它,许多手来抓住它,但是它仍然溜走了,跑到海底上来。我想它现在还躺在海底上吧!”
“它倒是很细呢!”小鱼说。
“他们把它饿坏了呀!”海豹说。“不过它马上就可以复元,恢复它原来粗壮的身体。我想它就是人类常常谈起而又害怕的那种大海蟒吧。我以前从来没有看见过它,也从来不相信它。现在我可相信了:它就是那家伙!”于是海豹就钻进水里去了。
“它知道的事情真多,它真能讲!”小鱼说。“我从来没有这样聪明过!——只要这不是说谎!”
“我们可以游下去调查一下!”最小的那条鱼说。“我们沿路还可以向别人打听打听!”
“我什么都不想知道了,我连鳍都不愿意动一下,”别的鱼儿说,掉转身就走。
“不过我要去!”最小的鱼儿说。于是它便钻到深水里去了。但是这离开“沉下的那个长东西”躺着的地方还很远。小鱼在海底朝各方面探望和寻找。
它从来没有注意到,它所住的世界是这样庞大。鲱鱼结成大队在游动,亮得像银色的大船。鲭鱼在后回跟着,样子更是富丽堂皇。各种形状的鱼和各种颜色的鱼都来了。水母像半透明的花朵,随着水流在前后飘动。海底上长着巨大的植物,一人多高的草和类似棕榈的树,它们的每一片叶子上都附有亮晶晶的贝壳。
最后小鱼发现下面有一条长长的黑条,于是它向它游去。但是这既不是鱼,也不是电缆,而是一艘沉下的大船的栏杆。因为海水的压力,这艘船的上下两层裂成了两半。小鱼游进船舱里去。当船下沉的时候,船舱里有许多人都死了,而且被水冲走了。现在只剩下两个人:一个年轻的女人直直地躺着,怀里抱着一个小孩。水把她们托起来,好像在摇着她们似的。她们好像是在睡觉。小鱼非常害怕;它一点也不知道,她们是再也醒不过来的。海藻像藤蔓似的悬在栏杆上,悬在母亲和孩子的美丽的尸体上。这儿是那么沉静和寂寞。小鱼拼命地游——游到水比较清亮和别的鱼游泳的地方去。它没有游远就碰见一条大得可怕的年轻的鲸鱼。
“请不要把我吞下去,”小鱼说。“我连味儿都没有,因为我是这样小,但是我觉得活着是多么愉快啊!”
“你跑到这么深的地方来干什么?为什么你的族人没有来呢?”鲸鱼问。
于是小鱼就谈起了那条奇异的长鳝鱼来——不管它叫什么名字吧。这东西从上面沉下来,甚至把海里最大胆的居民都吓慌了。
“乖乖!”鲸鱼说。它喝了一大口水,当它跑到水面上来呼吸的时候,不得不吐出一根庞大的水柱。“乖乖!”它说,“当我翻身的时候,把我的背擦得怪痒的那家伙原来就是它!我还以为那是一艘船的桅杆,可以拿来当作搔痒的棒子呢!但是它并不在这附近。不,这东西躺在很远的地方。我现在没有别的事情可干,我倒要去找找它!”
于是它在前面游,小鱼跟在后面——并不太近,因为有一股激流卷过来,大鲸鱼很快地就先冲过去了。
它们遇见了一条鲨鱼和一条老锯鳐。这两条鱼也听到关于这条又长又瘦的奇怪海鳝的故事。它们没有看见过它,但是想去看看。
这时有一条鲶鱼游过来了。
“我也跟你们一道去吧,”它说。它也是朝这个方向游来。“如果这条大海蟒并不比锚索粗多少,那么我一口就要把它咬断。”于是它把嘴张开,露出六排牙齿。“我可以在船锚上咬出一个印迹来,当然也可以把那东西的身子咬断!”
“它在那儿呢!”大鲸鱼说,“我看见了!”
它以为自己看事情要比别人清楚得多。“请看它怎样浮起来,怎样摆动、拐弯和打卷吧!”
可是它却看错了。朝它们游过来的是一条庞大的海鳗,有好几码长。
“这家伙我从前曾经看见过!”锯鳐说。“它在海里从来不闹事,也从来不吓唬任何大鱼的。”
因此它们就和它谈起那条新来的海鳝,同时问它愿意不愿意一同去找它。
“难道那条鳝鱼比我还要长吗?”海鳗问。“这可要出乱子了!”
“那是肯定的!”其余的鱼说。“我们的数目不少,倒是不怕它的。”于是它们就赶忙向前游。
正在这时候,有一件东西挡住了它们的去路——一个比它们全体加到一起还要庞大的怪物。
这东西像一座浮着的海岛,而又浮不起来。
这是一条很老的鲸鱼。它的头上长满了海藻,背上堆满了爬行动物,一大堆牡蛎和贻贝,弄得它的黑皮上布满了白点。
“老头子,跟我们一块来吧!”它们说。“这儿现在来了一条新鱼,我们可不能容忍它。”
“我情愿躺在我原来的地方,”老鲸鱼说。“让我休息吧!让我躺着吧!啊,是的,是的,是的。我正害着一场大病!我只有浮到海面上.把背露出水面,才会觉得舒服一点!这时庞大的海鸟就飞过来啄我。只要它们不啄得太深,这倒是蛮舒服的。它们有时一直啄到我的肥肉里去。你们瞧吧!有一只鸟的全部骨架还卡在我的背上呢。它把爪子抓得太深,当我潜到海底的时候,它还取不出来。于是小鱼又来啄它。请看看它的样子,再看看我的样子!我病了!”
“这全是想象!”那条年轻的鲸鱼说,“我从来就不生病。没有鱼会生病的!”
“请原谅我,”老鲸鱼说,“鳝鱼有皮肤病,鲤鱼会出天花,而我们大家都有寄生虫!”
“胡说!”鲨鱼说。它不愿意再拖延下去,别的鱼也一样,因为它们有别的事情要考虑。
最后它们来到电缆躺着的那块地方。它横躺在海底,从欧洲一直伸到美洲,越过沙丘、泥地、石底、茫茫一片的海中植物和整个珊瑚林。这儿激流在不停地变动,漩涡在打转,鱼在成群结队地游——它们比我们看到的无数成群地飞过的候鸟还要多。这儿有骚动声、溅水声、哗啦声和嗡嗡声——当我们把大个的空贝壳放在耳边的时候,我们还可以微微地听到这种嗡嗡声。现在它们就来到了这块地方。
“那家伙就躺在这儿!”大鱼说。小鱼也随声附和着。它们看见了电缆,而这电缆的头和尾所在的地方都超出了它们的视线。
海绵、水螅和珊蝴虫在海底飘荡,有的垂挂着,不时沉下来,垂落下来盖在它上面,因此它一忽儿显露,一忽儿隐没。海胆、蜗牛和蠕虫在它上面爬来爬去。庞大的蜘蛛,背上背着整群的爬虫,在电缆上迈着步子。深蓝色的海参——不管这种爬虫叫什么,它是用整个的身体来吃东西的——躺在那儿,似乎在唤海底的这个新的动物。比目鱼和鳍鱼在水里游来游去,静听各方面的响声。海盘车喜欢钻进泥巴里去,只是把长着眼睛的两根长脚伸出来。它静静地躺着,看这番骚动究竟会产生一个什么结果。
电缆静静地躺着,但是生命和思想却在它的身体里活动。人类的思想在它身体内通过。
“这家伙很狡猾!”鲸鱼说。“它能打中我的肚皮,而我的肚皮是最容易受伤的地方!”
“让我们摸索前进吧!”水螅说。“我有细长的手臂,我有灵巧的手指。我摸过它。我现在要把它抓紧一点试试看。”
它把灵巧的长臂伸到电缆底下,然后绕在它上面。
“它并没有鳞!”水螅说,“也没有皮!我相信它永远也养不出有生命的孩子!”
海鳗在电缆旁躺下来,尽量把自己伸长。
“这家伙比我还要长!”它说。“不过长并不是了不起的事情,一个人应该有皮、肚子和灵活性才行。”
鲸鱼——这条年轻和强壮的鲸鱼——向下沉,沉得比平时要深得多。
“请问你是鱼呢,还是植物?”它问。“也许你是从上面落下来的一件东西,在我们中间生活不下去吧?”
但是电缆却什么也不回答——这不是它的事儿。它里面有思想在通过——人类的思想。这些思想,在一秒钟以内,从这个国家传到那个国家,要跑几千里。
“你愿意回答呢,还是愿意被咬断?”凶猛的鲨鱼问。别的大鱼也都随声附和。“你愿意回答呢,还是愿意被咬断?”
电缆一点也不理会,它有它自己的思想。它在思想,这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因为它全身充满了思想。
“让它们把我咬断吧。人们会把我捞起来,又把我联结好。我有许多族人在较小的水道曾经碰到过这类事情。”
因此它就不回答;它有别的事情要做。它在传送电报;它躺在海底完全是合法的。
这时候,像人类所说的一样,太阳落下去了。天空看上去像红彤彤的火焰,天上的云块发出火一般的光彩——一块比一块好看。
“现在我们可以有红色的亮光了!”水螅说。“我们可以更清楚地瞧瞧这家伙——假如这是必要的话。”
“瞧瞧吧!瞧瞧吧!”鲶鱼说,同时露出所有的牙齿。
“瞧瞧吧!瞧瞧吧!”旗鱼、鲸鱼和海鳗一起说。
它们一齐向前冲。鲶鱼跑在前面。不过当它们正要去咬电缆的时候,锯鳐把它的锯猛力刺进鳝鱼的背。这是一个严重的错误:鲶鱼再也没有力量来咬了。
泥巴里现在是一团混乱。大鱼和小鱼,海参和蜗牛都在横冲直撞,互相乱咬乱打,乱挤乱压。电缆在静静地躺着,做它应该做的事情。
海上是一片黑夜,但是成千上万的海中生物发出光来。不够针头大的螃蟹也在发着光。这真是奇妙得很,不过事实是如此。
海里的动物望着这根电缆。
“这家伙是一件东西呢,还是不是一件东西呢?”
是的,问题就在这儿。
这时有一头老海象来了。人类把这种东西叫海姑娘或海人。这是一头母海象,有一个尾巴、两只划水用的短臂和一个下垂的胸脯。她的头上有许多海藻和爬行动物,而她因这些东西而感到非常骄傲。
“你们想不想知道和了解呢?”她说。“我是唯一可以告诉你们的人。不过我要求一件事情:我要求我和我的族人有在海底自由吃草的权利。我像你们一样,也是鱼,但在动作方面我又是一个爬行动物。我是海里最聪明的生物。我知道生活在海里的一切东西,也知道生活在海上的一切东西。那个让你们大伤脑筋的东西是从上面下来的,凡是从上面放下来的东西都是死的,或者变成死的,没有任何力量。让它躺在那儿吧。它不过是人类的一种发明罢了!”
“我相信它还不止是如此!”小鱼说。
“小鲭鱼,住口!”大海象说。
“刺鱼!”别的鱼儿说;此外还有更加无礼的话。
海象解释给它们听,说这个一言不发的、吓人的家伙不过是陆地上的一种发明罢了。她还作了一番短短的演讲,说明人类是如何讨厌。
“他们想捉住我们,”她说。“这就是他们生活的唯一目的。他们撒下网来,在钩子上安着饵来捉我们。那儿躺着的家伙是一条大绳子。他们以为我们会咬它,他们真傻!我们可不会这样傻!不要动这废物吧,它自己会消散,变成灰尘和泥巴的。上面放下来的东西都是有毛病和破绽的——一文不值!”
“一文不值!”所有的鱼儿都说。它们为了要表示意见,所以就全都赞同海象的意见。
小鱼却有自己的看法:“这条又长又瘦的海蟒可能是海里最奇异的鱼。我有这种感觉。”
“最奇异的!”我们人类也这样说,而且有把握和理由这样说。
这条巨大的海蟒,好久以前就曾在歌曲和故事中被谈到过的。它是从人类的智慧中孕育和产生出来的,它躺在海底,从东方的国家伸展到西方的国家去。它传递消息,像光从太阳传到我们地球上一样快。它在发展,它的威力和范围在发展,一年一年地在发展。它穿过大海,环绕着地球;它深入波涛汹涌的水,也深入一平如镜的水——在这水上,船长像在透明的空气中航行一样,可以朝下看,望见像五颜六色的焰火似的鱼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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