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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徒生童话全集

_21 汉斯·克里斯蒂安·安徒生(丹麦)
青蛙妈妈曾经旅行过一次。当汲水桶被拉上来的时候,她就在里面。不过她觉得阳光太厉害,刺痛了她的眼睛。很幸运,她马上就跳出了水桶,噗通一声就跳进井水里去了。她腰痛了整整三天,不能动弹。关于上面的世界,她没有多少意见可以发表,不过她知道,所有别的青蛙也全知道——水井并不就是整个世界。癞蛤蟆妈妈大概可以谈出一点道理来;不过当别人问起她的时候,她从来不回答,因此别人也就不再问了。
“她是又笨又丑,又胖又讨厌!”小青蛙们齐声说。“她的一些孩子们也同样丑。”
“也许是这样,”癞蛤蟆妈妈说。“不过在他们之中有一个头上镶着一颗宝石——如果不是镶在我的头上的话!”
青蛙们都听到了这句话,他们同时把眼睛睁得斗大。当然他们是不愿听这样的话的,因此就对她做了一个鬼脸,跳到井底去。不过那些小癞蛤蟆们特别伸伸后腿,表示骄傲。他们都以为自己有那颗宝石,因此把头昂着,动也不敢动一下。不过后来大家问他们究竟为什么要感到骄傲,宝石究竟是一种什么东西。
“是一种漂亮和昂贵的东西,”癞蛤蟆妈妈说,“我简直形容不出来!那是一种使你戴起来感到非常得意、使别人看起来非常嫉妒的东西。但是请你们不要问吧,我是不会回答的。”
“是的,我不会有这颗宝石,”最小的那个癞蛤蟆说。他是一个丑得不能再丑的小玩艺儿。“我为什么要有这样了不起的东西呢?如果它引起别人烦恼,那么我也不会感到得意的!不,我只希望将来有机会跑到井边上去看看外面的世界。那一定是非常好玩的!”
“你最好待在原来的地方不要动!”老癞蛤蟆说。“这是你根生土长的地方,这儿你什么都熟悉。当心那个汲水桶啦!它可能把你压碎。即使你安全地跑进里面去,你也可能跌出来的。我跌过一交,连四肢和肚子里的卵都没有受到损伤,但不是每个癞蛤蟆都能像我这样幸运呀。”
“呱!”小癞蛤蟆说。这跟我们人类说一声“哎呀”差不多。
他非常想跑到井边去看看;他渴望瞧瞧上面的绿东西。第二天早晨,当盛满了水的汲水桶正在被拉上来.在小癞蛤蟆坐着的石头旁偶尔停一下的时候,这个小家伙就抖了一下,跳到这个满满的桶里,一直沉到水底,水被拉上来了,他也被倒出来了。
“呸,真倒霉!”看到他的那个人说。“这是我从来没有看到过的一个最丑的东西!”
他用木拖鞋踢了它一脚。癞蛤蟆几乎要成了残废,不过他总算是滚进一丛很高的荨麻里去了。他把周围的麻梗子看了又看,还朝上面望了一眼。太阳光射在叶子上;叶子全都是透明的。这对于他说来,简直是像我们人走进了一个大森林里去一样,太阳从青枝绿叶之间透进来。
“这儿比在井里漂亮得多了!叫我在这儿住一生也是乐意的!”小癞蛤蟆说。他在这儿呆了一点钟,呆了两点钟!“我倒很想知道,外面是个什么样子?我既然跑了这么远的路,那么当然可以再跑远一点!”于是他就尽快地朝外面爬。他爬到大路上来了。当他正在横爬过去的时候,太阳在照着,灰尘在路上飞扬。
“人们在这儿可算是真正到干地上来了,”癞蛤蟆说。“我几乎可以说是一个幸运儿;这太使我舒服了!”
他现在来到了一条水沟旁边。这儿长着毋忘我花和绣线菊;紧挨着还有一道山楂和接骨木形成的篱笆,上面悬挂着许多白色的旋花。人们可以在这儿看到许多不同的色彩。这儿还有一只蝴蝶在飞舞。癞蛤蟆以为它是一朵花,为了要好好地看看这个世界,才从枝子上飞走——这当然是再合理不过的事情。
“假如我能像它这样自由自在地来往,”癞蛤蟆说。“呱!哎呀,那该是多么痛快啊!”
他在沟里呆了八天八夜,什么食物也不缺少。到了第九天,他想:“再向前走吧!”但是他还能找到什么比这更美丽的东西呢?他可能找到一只小癞蛤蟆和几只青蛙。昨天晚上,风里有一种声音,好像是说附近住着一些“亲族”似的。
“活着真愉快!从井里跳出来,躺在荨麻里,在尘土飞扬的路上爬,在湿润的沟里休息!但是再向前走!我们得找一些青蛙和一只小癞蛤蟆。没有他们是活不下去的;光有大自然是不够的!”
于是他又开始乱跑起来。
他来到田野里的一个长满了灯心草的小池旁边边。接着他就走进去。
“这地方对你说来是太潮湿了,是不是?”青蛙们说。“不过我们非常欢迎你!——请问你是一个先生还是一个太太?不过这也没有什么关系,我们欢迎你就得了!”
这天晚上,他被请去参加了一个音乐会——一个家庭音乐会:满腔的热忱和微弱的歌声。我们都熟悉这一套。会上没有什么点心吃,但是水可以随便喝——假如你高兴的话,你可以把一池的水都喝光。
“现在我还得向前走!”小癞蛤蟆说。他老是在追求更好的东西。
他看到又大又明亮的星星在眨着眼睛,他看到新月在射出光辉。他看到太阳升起来——越升越高。”
“我还在井里,不过在一个较大的井里罢了。我必须爬得更高一点。我有一种不安和渴望的心情!”
当这个可怜的小东西看到又大又圆的月亮的时候,他想,“不知道这是不是上面放下来的一个汲水桶?我不知道能不能跳进去,爬得更高一点?难道太阳不是一个大汲水桶吗?它是多么大,多么亮啊!它可以把我们统统都装进去!我一定要抓住机会!啊,我的脑袋里是多么亮啊!我不相信宝石能够发出比这还亮的光来!但是我并没有宝石,我也不一定要为这而感到伤心。不,更高地爬进快乐和光明中去吧!我有把握,可是我也害怕——这是一件很难办的事情。但是我非办不可!前进吧!向大路上前进吧!”
于是他就前进了——像一个爬行动物能够前进的那个样儿前进。他来到一条两旁有人居住的大路上。这儿有花园,也有菜园。他在一个菜园旁边休息一下。
“该是有多少不同的动物啊!我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些东西!这个世界是多么大,多么幸福啊!不过你也得走过去亲自看看,不能老呆在一个地方呀!”因此他就跳进菜园里去。
“这儿是多么绿啊!多么美丽啊!”
“这些东西我早就知道!”白菜叶上的毛虫说。“我的这片叶子在这儿要算最大!它盖住了半个世界,不过没有这半个世界我也可以活下去。”
“咕!咕!”有一个声音说。接着就有一些母鸡进来了。她们在莱园里蹒跚地走着。
走在最前面的那只母鸡是远视眼。她一眼就瞧见了那片皱菜叶上的毛虫。她啄了一口,弄得它滚到地上来,卷做一团。母鸡先用一只眼睛瞧了它一下,接着又用另一只眼睛瞧了它一下,因为她猜不透,它这样卷一下究竟要达到一个什么目的。
“它这样做决不是出于什么好意!”母鸡想。于是它抬起头来又啄了一下。癞蛤蟆吓了一大跳,无意之中爬到鸡面前去了。
“它居然还有援军!”母鸡说。“瞧这个爬行的东西!”母鸡转身就走。“我不在乎这一小口绿色的食物;这只会弄得我的喉咙发痒!”
别的鸡也同意她的看法,因此大家就走开了。
“我卷动一下就逃脱了!”毛虫说。“可见镇定自若是必要的。不过最困难的事情还在后面——怎样回到白菜叶上去。那在什么地方呢?”
小癞蛤蟆走过来,表示同情。他很高兴,他能用它丑陋的外貌把母鸡吓跑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毛虫问。“事实上是我自己逃开她的,你的样子的确难看!让我回到我原来的地方去吧!我现在已经可以闻到白菜的气味了!我现在已经走到我的菜叶上了!什么地方也没有自己的家好。我得爬上去!”
“是的,爬上去!”小癞蛤蟆说,“爬上去!它的想法跟我一样。不过它今天的心情不大好,这大概是因为它吓了一跳的缘故。我们大家都要向上爬!”
因此他就尽量地抬头朝上面看。
鹳鸟正坐在农家屋顶上的窝里。他叽哩咕嘻地讲些什么东西,鹳鸟妈妈也在叽哩咕嘻地讲些什么东西。
“他们住得多高啊!”癞蛤蟆想。“我希望也能爬得那么高!”
农舍里住着两个年轻的学生。一个是诗人,另一个是博物学家。一个歌颂和欢乐地描述上帝所创造的一切以及他自己心中的感受;他用简单、明了、丰富、和谐的诗句把这一切都唱出来。另一个找来一些东西,而且在必要的时候,还要把它们分析一下。他把我们上帝创造出来的东西当作数学,一会儿减,一会儿乘。他要知道事物的里里外外,找出其中的道理。他懂得全部的奥妙,他欢乐地、聪明地谈论着它。他们两人都是善良、快乐的人。
“那儿坐着一个完整的癞蛤蟆标本,”博物学家说。“我要把它放在酒精里保存起来。”
“你已经有了两个呀!”诗人说。“你让他安静地坐着,享受生活吧!”
“不过他是丑得那么可爱!”博物学家说。
“是的,如果你能在他头上找得出一颗宝石来!”诗人说,“那么我都要帮助你把它剖开。”
“宝石!”博物学家说。“你倒是一个博物学专家呢!”
“民间不是流传着一个美丽的故事,说最丑的动物癞蛤蟆头上藏着一颗最贵重的宝石么?人不也是一样么?伊索和苏格拉底不都是有一颗宝石么?”——癞蛤蟆没有再听下去,他们的话它连一半都听不懂。这两位朋友继续谈下去,癞蛤蟆逃开了,也就没有被泡到酒精里。
“他们也在谈论着宝石!”癞蛤蟆说。“我身上没有这东西——真是幸事!不然的话,我可要倒霉了。”
农舍的屋顶上又有叽哩咕噜的声音。原来是鹳鸟爸爸在对他家里的人训话。他们都侧着脑袋望着菜园里的这两个年轻人。
“人是一种最自命不凡的动物!”鹳鸟说。“你们听他们讲话的这副神气!他们连一个像样的‘嘎嘎’声都发不出来,而却以为自己讲话的本领和语言非常了不起。他们的语言倒是世界上少有的:我们每次走完一天路程,语言就变了。这个人听不懂那个人的话。但我们的语言在全世界都通行——在丹麦跟在埃及一样容易懂。而且人还不会飞呢!他们发明一种东西来帮助他们旅行——把这叫做‘铁路’。不过他们常常在铁路上跌断脖子。我一想起这事情就不禁连嘴都要哆嗦起来。世界没有人也可以存在下去。我们没有他们也可以活下去!我们只要有青蛙和蚯蚓就得了!”
“这是一篇了不起的演说!”小癞蛤蟆想。“他么个多么伟大的人.他坐得多么高——我从来没有看见过有人坐得这样高!他游得才好呢!”当鹳鸟展开翅膀,在空中飞过去的时候,癞蛤蟆就大叫了一声。
鹳鸟妈妈在窝里谈话。她谈着关于埃及、尼罗河的水和外国的美妙的泥巴。小癞蛤蟆觉得这是非常新奇和有趣的故事。
“我也得到埃及去,”他说,“只要鹳鸟或者他的一个孩子愿意带我去的话。将来这小家伙结婚的时候,我将送给他一点什么东西。是的,我一定会到埃及去的,因为我是一个非常幸运的人!我心中的这种渴望和希求,比头上有一颗宝石要好得多。”
他正是有这样一颗宝石,叫做:永恒的渴望和希求;向上——不断地向上。这颗宝石在他的身体里发出光来——发出快乐和渴望的光。
正在这时候,鹳鸟飞来了。它看到草里的这只癞蛤蟆。它扑下来,使劲地啄住这只癞蛤蟆。嘴衔得很紧,风呼啸而过。这是一种很不愉快的感受,但癞蛤蟆却在向上飞,而且他知道是在向埃及飞。因此他的眼睛在发着光,好像里面有火星迸出来似的:“呱!哎呀!”
他的躯体死了;癞蛤蟆被掐死了。但是他的眼睛里迸出的火花变成了什么呢?
太阳光把他吸收去了。太阳带走了癞蛤蟆头上的那颗宝石。但带到什么地方去了呢?
你不必去问那位博物学家。你最好去问那位诗人。他可以把这故事当做一个童话告诉你。这童话里面还有那条毛虫,也有鹳鸟这一家人。想想看吧,毛虫变了形,变成了一只美丽的蝴蝶!鹳鸟家庭飞过高山和大海,到辽远的非洲去。但是它们仍然能够找到最短的捷径,飞回到丹麦来——飞到同样的地方,同样的屋顶上来。是的,这几乎是太像一个童话了,但这是真的!你不妨问问博物学家吧。他不得不承认这个事实。但是你自己也知道,因为你曾经看到过全部的经过。
不过怎样才可以看到癞蛤蟆头上的宝石呢?
你到太阳里去找吧。你可以瞧瞧它,假如你能够的话!太阳光是很强的。我们的眼睛还没有能力正视上帝创造的一切光辉,但是有一天我们会有这种能力的。那时这个童话将会非常精彩,因为我们自己也将会成为这个童话的一部分。
干爸爸的画册
干爸爸会讲故事,讲得又多又长。他还能剪纸和绘画。在圣诞节快要到来的时候,他就拿出一本用干净的白纸订成的剪贴簿,把他从书上和报上剪下来的图画都贴上去。如果他没有足够的图画来说明他所要讲的故事,就自己画出几张来。我小时候曾经得到过好几本这样的画册,不过最好看的一本是关于“哥本哈根用瓦斯代替老油灯的那个值得纪念的一年”——这就是写在第一页上的标题。
“这本画册必须好好地保存着,”爸爸和妈妈说。“你只有在很重要的场合才能把它拿出来。”
但是干爸爸在封面上却是这样写着:
即使把这本书撕破也没有什么重要,
许多别的小朋友干的事情比这还糟。
最好玩的是干爸爸亲自把这本书拿出来,念出里面的诗句和其他的说明,并且还讲出一套大道理。这时故事就要变成真事了。
第一页上是从《飞行邮报》上剪下的一张画。你可以从这张画上看到哥本哈根、圆塔和圣母院教堂。在这张画的左边贴着一张关于旧灯的画,上面写着“鲸油”;在右边贴着一张关于吊灯的画,上面写的“瓦斯”。
“你着,这就是标题页,”干爸爸说。“这就是你要听的故事的开头。它也可以说是一出戏,如果你会演的话:‘鲸油和瓦斯——或哥本哈根的生活和工作’。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标题!在这一页的下面还有一张小图画。这张画可不容易懂,因此我得解释给你听。这是一匹地狱马①,它应该是在书后面出现的,但是却跑到书前面来了,为的是要说:开头、中间和结间都不好。也许只有它来办这件事情才算是最理想的——如果它办得到的话。我可以告诉你,这匹地狱马白天是拴在报纸上的,而且正如大家所说的,在专栏中兜圈子。不过在晚上它就溜出来,呆在诗人的门外,发出嘶鸣声,使住在里面的人立刻就死去——但是假如这个人身体里有真正的生命,他是不会死去的。地狱马差不多永远是一个可怜的动物;他不了解自己,老是弄不到饭吃。它只有到处嘶鸣才找得到一点空气和食物来维持生命。我相信它不会喜欢干爸爸的画册的,虽然如此,它毕竟还值得占用这一页纸。
①地狱马(Helhest)是北欧神话中掌据死亡的女神。她的外貌像一匹没有头的马,只有一只后腿。据说人一看见她就会死亡。
“这就是这本书的第一页,也就是标题页!”
这正是油灯亮着的最后一晚。街上已经有了瓦斯灯。这种灯非常明亮,把许多老油灯弄得一点儿光彩也没有。
“我那天晚上就在街上,”干爸爸说。“大家在街上走来走去,看这新旧两种灯。人很多,而腿和脑袋更要多一倍。守夜人哭丧着脸站在一旁。他们不知道自己会在什么时候像油灯一样被取消掉。他们把过去的事情回想得很远,因此就不敢想将来的事情了。他们想起许多安静的黄昏和黑暗的夜。我正靠着一个路灯杆站着,”干爸爸说,“油和灯心正在发出吱吱的声音。我听到灯所讲的话,你现在也可以听听。”
“我们能做到的事,我们全都做了,”灯说。“我们对我们的时代已经做了足够的工作。我们照着快乐的事情,也照着悲哀的事情。我们亲眼看见过许多重大的事情。我们可以说我们曾经是哥本哈根的夜眼睛。现在让新的亮光来接我们的班,来执行我们的职务吧。不过他们能够照多少年,能够照出一些什么事情来,这倒要看他们的表现了。比起我们这些老灯来,他们当然是要亮得多。但是这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特别是因为他们被装成了瓦斯灯,有那么多的联系,彼此都相通!他们四面八方都有管子,在城里城外都可以得到支援!但是我们每盏油灯只是凭着自己的力量发出光来的,并没有什么裙带关系。我们和我们的祖先在许许多多年以前,不知把哥本哈根照亮了多么久。不过今天是我们发亮的最后一晚,而且跟你们——闪耀的朋友——一起站在街上,我们处于一个所谓次等的地位。但是我们并不生气或嫉妒。不,完全不是这样,我们很高兴,很愉快。我们是一些年老的哨兵,现在有了穿着比我们更漂亮的制服的兵士来接班。现在我们可以把我们的家族——一直到我们18代的老祖母灯——所看到和经历过的事情统统都告诉你们:整个哥本哈根的历史。有一天你们也要交班的,那时我希望你们和你们的后代,直到最后一盏瓦斯灯,也有我们这样的经验,同时也能讲出像我们这样惊人的事情来。你们会交班的,你们最好做些准备吧!人类一定会发现比瓦斯还要强烈的光来的。我听到一个学生说过,人类有一天可能把海水拿来点灯呢。
当油灯正说着这些话的时候,灯芯就发出吱吱的声音来,好像它里面真的有水一样。
干爸爸仔细地听。他想了想,觉得老街灯要在这个从油灯换成瓦斯灯的新旧交替之夜里,把整个哥本哈根的历史都叙述展览出来,非常有道理。“有道理的事情不能让它滑过去,”干爸爸说。“我马上就把它记住,回到家里来,为你编好这本画册。它里面的故事比这些灯所讲的还要老。
“这就是画册;这就是‘哥本哈根的生活和工作’的故事。它是从黑暗开始——漆黑的一页:它就是黑暗时代。”
“现在我们翻一页吧!”干爸爸说。
“你看到这些图画了没有?只有波涛汹涌的大海和狂暴的东北风在号叫。它推动着大块的浮冰。除了从挪威的石山上滚下来的大石块以外,冰上没有什么人在航行。北风把冰块向前吹,因为他故意要让德国的山岳看到,北国该有多么庞大的石块。整队的浮冰已经流到瑟兰海岸外的松德海峡,哥本哈根就在这个岛上,但是那时哥本哈根并不存在。那时只有一大块浸在水底下的沙洲。这一大堆浮冰和一些庞大的石块在沙洲上搁浅了。这整堆的浮冰再也移动不了。东北风没有办法使它再浮起来,因此他气愤得不可开交。他诅咒着这沙洲,把它称为‘贼地’。他发誓说,假如它有一天从海底露出来,它上面一定会住着贼和强盗,一定会竖立起绞架和轮子。
“但是当他正在这样诅咒和发誓的时候,太阳就出来了。太阳光中有许多光明和温柔的精灵——光的孩子——在飞翔。他们在这寒冷的浮冰上跳舞,使得这些浮冰融化。那些庞大的石块就沉到多沙的海底去了。
“‘这混蛋太阳!’北风说。‘他们是有交情呢,还是有亲族关系?我要记住这事情,将来要报仇!我要诅咒!’
“‘我们却要祝福!’光的孩子们唱着。‘沙洲要升起来,我们要保护它!真、善、美将要住在它上面!’
“‘完全是胡说八道!’东北风说。
“你要知道,对于这件事情,灯没有什么话可说,”干爸爸说。“不过我全知道。这对于哥本哈根的生活和工作是非常重要的。”
“现在我们再翻一页吧!”干爸爸说。“许多年过去了。沙洲冒出水面了。一只水鸟立在冒出水面的一块最大的石头上。你可以在图画里看见它。又有许多年过去了。海水把许多死鱼冲到沙洲上来。坚韧的芦苇长出来了,萎谢了,腐烂了,这使土地也变得肥沃起来。接着许多不同种类的草和植物也长出来了。沙洲成了一个绿岛。威金人就在这儿登陆,因为这儿有平地可以作战,同时瑟兰海岸外的这个岛也是一个良好的船只停泊处。
“我相信,最初的一盏油灯被点起来,完全是因为人们要在它上面烤鱼的缘故。那时的鱼才多呢。鲜鱼成群地从松德海峡游过来;要想把船在它们上面推过去真是非常困难。它们像闪电似地在水里闪耀着;它们像北极光似地在海底燃烧。松德海峡里藏着大量的鱼,因此人们就在瑟兰沿岸建筑起房子来:房子的墙是用林村做的,房子的顶是用树皮盖的。人们所需要的树简直用不完。船只开进海港里来;油灯悬在摇摆的绳子上。东北风在吹,在唱着歌:‘呼——呼——呼!’假如岛上点起一盏灯的话,那么这就是盗贼的灯:走私贩子和盗贼就在这个‘贼岛’上进行他们的活动。
“‘我相信,我所希望的那些坏事将会在这个岛上发生,’东北风说。‘树马上就要长出来;我可以从它上面摇下果实。’
“树就在这儿,”干爸爸说。“你没有看到这‘贼岛’上的绞架么?被铁链子套着的强盗和杀人犯就吊在那上面,跟往时一模一样。风把这些长串的骸骨吹得格格地响,但是月亮却沉静地照着它们,正如它现在照着人跳乡村舞蹈一样。太阳也在愉快地照着,把那些悬着的骸骨打散。光的孩子在太阳光中唱着歌:‘我们知道!我们知道!在不久的将来,这儿将是一块美丽的地方,一块又好又漂亮的地方!’
“‘这简直像小鸡讲的话!’东北风说。
“我们再翻一页吧!”干爸爸说。
“罗斯基勒①这个小镇的教堂的钟声响起来了。亚卜萨龙主教②就住在这儿。他既能读《圣经》,也能使剑。他既有威力,也有决心。这个小镇在不断地发展,现在变成了一个商业中心。亚卜萨龙保护这个港口的一些忙碌的渔人,免得他们受到侵略。他在这个污秽的土地上洒了圣水:‘贼地’算是得到了一次光荣的洗礼。石匠和木匠开始工作,在主教的指挥下,一幢建筑物出现了,当那些红墙筑起来的时候,太阳光就吻着它们。这就是‘亚克塞尔之家’。
①罗斯基勒是位于丹麦西兰岛东北部的一个港口。
②亚克塞尔·亚卜萨龙(Axel Absalon,1128~1201)是丹麦的一个将军、政治家和大主教。他曾经多次打退外国人的侵略。
有塔的宫殿,非常庄严;
有台阶,有阳台;
呼!嘘!
东北风怒气冲冲吹呀!扫呀!
宫堡仍然屹立不动!
“宫堡外面就是‘海坟’①——商人的港口。
人鱼姑娘的闺房,
在海上绿林的中央。②
①“海坟”是丹麦文Havn一字的译音,指哥本哈根,因为这个城的名字在丹麦文里是Kobenhavn(买卖的港口)。
②这几句诗是从丹麦诗人格兰特维格(N. F. S. Grundtvig,1783~1872)的作品中引来的。
“外国人到这儿来买鱼,同时搭起棚子,建筑房屋。这些房屋的窗上都镶着膀胱皮,因为玻璃太贵。不久以后,具有山形墙和起锚机的栈房也建立起来了。你瞧吧,这些店里坐着许多老单身汉。他们不敢结婚;他们做生姜和胡椒的买卖——他们这些‘胡椒绅士’!
“东北风在大街小巷里吹,扬起许多灰尘,有时把草扎的屋顶也掀开了。母牛和猪在街上的沟里走来走去。
“‘我要吓唬他们,降服他们,’东北风说。‘我要在那些房子上吹,在“亚克塞尔之家”上吹。我决不会弄错的!人们把它叫做贼岛上的“死刑堡”。”’
于是干爸爸指着一张图画——这是他亲手画的:墙上插着一行一行的柱子,每根柱子上挂着一个俘虏来的海盗的露出牙齿的脑袋。
“这都是真事,”干爸爸说。“这是值得知道的;能够理解它也有益处。
“亚卜萨龙主教正在浴室里,他隔着薄墙听到外边有海盗到来,便马上从澡盆里跳出来,跑到他的船上,吹起号角,他的水手立刻就都来了。箭射进这些海盗的背上。他们拼命摇着桨,想逃命。箭射进他们的手,他们连拔出的工夫都没有。亚卜萨龙主教把海盗一个个都活捉过来,砍掉脑袋,然后把这些脑袋挂在城堡的外墙上。东北风鼓起腮来吹,满嘴含着坏天气——正如水手说的一样。
“‘我要在这儿摊开四肢,’风儿说。‘我要躺在这儿瞧瞧这全部把戏。’
“他躺了好几个小时,吹了好几天。许多年过去了。”
“守塔人在塔门口出现了;他看看东方,看看酉方,看看南方和北方。你可以在图画里看到他这副样儿,”干爸爸说,同时用手指着:“你看他就在那儿。不过他看到了一些什么东西,我一会儿再告诉你。
“‘死刑堡’的墙外是一片汪洋大海——它一直伸展到却格湾。这条通到西兰的海峡是很宽的。塞里斯勒夫草场上和索尔堡草场①上有许多村庄。在它们前面,一个由许多具有山形墙的木房子所组成的新城市渐渐发展起来了。有好几条街全是住着鞋匠、裁缝、杂货商人和啤酒商人;此外还有一个市场,一个同业公会的会所;在曾经是一个小岛的海边上现在还有一座美丽的圣尼古拉教堂。这教堂有一个非常高的尖塔——它的倒影映在清亮的水里是多么清楚啊!离这儿不远是圣母院,人们在这里念着和唱着弥撒,焚着芬芳的香,点着蜡烛。商人的港口②现在成了一个主教城。罗斯吉尔得的主教就在这儿统治着。
①塞里斯勒夫(Serritslev)和索尔堡(Solbjerg)草场是两个大村子,后来与哥本哈根连在一起,成为现在的佛列得里克斯堡公园。
②指哥本哈根。
“‘爱兰生主教坐在‘亚克塞尔之家’里。厨房里正在烤着肉,仆人端上了啤酒和红葡萄酒,提琴和黄铜鼓奏出了音乐。蜡烛和灯在燃着;城堡大放光明,好像它是整个王国里的一盏明灯。东北风吹着塔和墙,但是塔和墙却仍然屹立不动。东北风吹着城西边的堡垒——只不过是一道木栏栅,但是这堡垒也是屹立不动。丹麦的国王克利斯朵夫一世就站在堡垒外面。叛乱者在雪尔却尔攻打他;他现在要到这个主教的城市来避乱。
“风儿在呼啸,在像主教一样地说,‘请你站在外面!请你站在外面!门是不会为你而开的!’
“那是一个困苦的时代,那是一些艰难的日子。每个人喜欢怎样就怎样。霍尔斯坦的旗帜在宫殿的塔上飘扬。处处是贫困和悲哀。这是痛苦的黑夜。全国都有战争,还有黑死病在流行着。这是漆黑的夜——但是瓦尔得马尔①来了。
“主教的城现在成了国王的城。城里遍布有山形墙的屋子和窄狭的街道;有守夜人和一座市政厅;它的西区设有一个固定的绞架——只有市民才够资格在那上面受绞刑。一个人必须是这城市的居民才能被吊在那上面,高高地眺望却格和却格的母鸡②。
①瓦尔得马尔一世(1131~1182),丹麦国王。
②却格是一个小镇,以盛产母鸡著名。
“‘这是一座美丽的绞架,’东北风说;‘美要不断地发扬!’它吹着,它呼啸着。
“它从德国吹来了灾害和苦恼。
“汉萨的商人到来了,”干爸爸说。“他们是从栈房里和柜台后面来的;他们是罗斯托克、吕贝克和卜列门的富有商人。他们所希望得到的不只是瓦尔得马尔塔上的那只金鹅。他们在丹麦国王的城里所拥有的权力比丹麦国王要大得多。他们乘着武装的船只闯进来;谁也没有准备。此外,国王爱立克也没有心情来和他的德国族人作战①。他们的人数是那么多,而且是那么厉害。国王爱立克带着他的朝臣们急忙从西城逃走,逃到一个小镇苏洛去——到安静的湖边和绿树林中去,到恋歌和美酒杯中去。
①德国的汉萨人于1428年围攻哥本哈根。
“但是有一个人留在哥本哈根——一个具有高贵的心和高贵的灵魂的人。你看到这张图画没有?这是一个年轻的妇人——那么优雅,那么娇嫩,她的眼睛像海一样深沉,头发像亚麻一样金黄。她就是丹麦的皇后、英国的公主菲力巴。她留在这个混乱的城里。那些大街小巷里全是些陡峭的台阶,棚子和灰泥——木板条的店铺。市民都涌进来,不知怎样办才好。
“她有男子的勇气和一颗男子的心。她把市民和农人召集拢来,启发他们,鼓舞他们。他们装备好船,驻守那些碉堡。他们放着马枪;处处是硝烟战火和欢乐的心情。我们的上帝决不会放弃丹麦的。太阳照着每个人的心;所有的眼睛都射出胜利的光。祝福菲力巴吧!她在茅屋里,在房子里,在国王的宫殿里,看守伤病人员;她得到了祝福。我剪了一个花圈,放在这张画上,”干爸爸说。“祝福菲力巴皇后!”
“现在我们向前再跳过几年吧!”干爸爸说。“哥本哈根也一起向前跳。国王克利斯蒂安一世到过罗马,他得到了教皇的祝福,在长途的旅行中,他处处受到尊敬。他在这里砌了一幢红砖的房子,通过拉丁文传授的学术将要在这儿发扬光大。农夫和手艺人的穷孩子都能到这里来。他们可以求乞,可以穿上黑长袍,可以在市民的门口唱歌。
“在这个一切用拉丁文教学的学校旁边,另外还有一幢小房子。在这里面,大家讲着丹麦文和遵守丹麦的习惯。早餐是啤酒熬的粥,午饭时间在上午10点钟。太阳通过小块的窗玻璃射到碗柜和书架上。书架里放着手抄的宝藏:密加尔长老的《念珠》和《神曲》,亨利·哈卜斯伦的《药物集》和苏洛的尼尔斯兄弟所谱的《韵文丹麦史记》。‘每个丹麦人都应该熟悉这些书,’这房子的主人说,而他就是使大家熟悉这些书的人。他是丹麦第一个印书的人——荷兰籍的高特夫列·万·格曼。他从事这个对大家有利的魔术:印书的技术。
“书籍来到国王的宫殿里,来到市民的住屋里。谚语和诗歌从此获得了永恒的生命。人们在痛苦和快乐中不敢说的话,民歌的鸟儿就把它唱出来——虽然用的是寓言形式,但是清楚易懂。这歌鸟自由地在广阔的空中飞翔——飞过平民的客室,也飞过武士的宫殿。它像苍鹰似地坐在一个贵妇人的手上,喃喃地歌唱。它像一只小耗子似地钻进地牢,对那些被奴役的农奴吱吱地讲话①。
①请参看《民歌的鸟儿》。
“‘这完全是一堆废话!’锐利的东北风说。
“‘这正是春天!’太阳光说。‘你看,绿芽都在偷偷地露面了!’”
“我们把画册翻下去吧!”干爸爸说。
“哥本哈根是多么光华灿烂啊!这儿有马上比武和杂技表演;这儿有壮丽的游行行列。请看那些穿着华丽的甲胄的武士;请看那些穿绸戴金的贵妇人。国王汉斯把他的女儿伊丽莎白嫁给勃兰登堡的选帝侯①。她是多么年轻,多么快乐啊!她走着的地方都铺有天鹅绒。她想着她的将来:幸福的家庭生活。在她身边站着的是她的皇兄——有一双忧郁的眼睛和沸腾的热血的克利斯蒂安王子。他是市民爱戴的人,因为他知道他们受到的压迫。他心中在关怀着穷人的未来。
“只有上帝决定我们的幸福!”
“现在再把我们的画册翻下去吧!”干爸爸说。“风吹得非常锐利。它在歌唱着那锐利的剑、那艰难的时代和那些动荡不安的日子。
“那是四月里一个严寒的日子。为什么有那么多的人聚集在宫殿前面摊税征收所的门口呢?国王的船在那儿停着,扯起了帆,挂着国旗。许多人挤在窗子后面和屋顶上观看。大家都充满了悲哀和痛苦、焦急和渴望的心情。大家都望着宫殿。不久以前,人们在那金碧辉煌的大厅里举行着火炬跳舞会,但是现在那里面却是寂然无声。大家望着那些阳台。国王克利斯蒂安常常在那上面眺望‘御桥’,同时沿着那窄狭的‘御桥街’眺望他从贝尔根带来的那个荷兰女子‘小鸽子’。百叶窗是关着的。众人望着宫殿:它的门是开着的,吊桥已经放下来了。国王克利斯蒂安带着他的忠实妻子伊丽莎白来了。她将不会离开她的高贵的主人,特别是因为他现在正遭遇着极大的困难②。
①即有权选举神圣罗马帝国的诸侯。勃兰登堡是德国的一个皇族。
②国王克利斯蒂安二世于1523年4月13日被丹麦的诸侯罢免。这里所指的是他离开宫殿准备到荷兰去的情景。他从荷兰带来的一位心爱的女子“小鸽子”(Duelil)就住在这里所说的那条狭窄的“御桥街”上。
“他的血液里焚着火,他的思想里焚着火。他要粉碎与旧时代的联系,他要粉碎农民的羁绊,他要对市民和善,他要剪断那些‘贪婪的鹰’的翅膀,但是这些鹰太多了。他离开了他的王国,希望能够在外国争取更多的朋友和族人。他的妻子和忠实的部下追随着他。在这别离的时刻,每个人的眼睛都润湿了。
“声音和时代之歌混杂在一起;有的反对他,有的赞成他。这是一个三部的合唱。请听那些贵族们所讲的话吧。这些话被写下来并印出来了:
“‘万恶的克利斯蒂安,愿你倒霉吧!流在斯德哥尔摩广场上的血在高声地诅咒着你!①’
①克利斯蒂安二世在1520年征服了瑞典。这一年他在斯德哥尔摩大肆屠杀瑞典的贵族。1521年他被赶出了瑞典。
“僧侣们也在同样地咒骂他:‘让上帝和我们遗弃你吧!你把路德的一套教义搬到这儿来;你使它占用教堂和讲台;你让魔鬼现身说法。万恶的克利斯蒂安,愿你倒霉吧!’
“但是农民和平民哭得非常难过:‘克利斯蒂安,人民爱戴你!不准人们把农民当做牲畜一样买卖,不准人们把农民随便拿去交换一只猎犬!你所定的法律就是你的见证!’
“不过穷人所说的话只像风里的糟糠。
“船现在在宫殿旁边开过去了。平民都跑到围墙边来,希望能再看一眼这只御艇。”
“时代是漫长的,时代是艰苦的;不要相信朋友,也不要相信族人。
“住在吉尔宫殿里的佛列得里克倒很想做丹麦国王呢。
“国王佛列得里克现在来到了哥本哈根。你看到这幅名为‘忠诚的哥本哈根’的图画没有?它的周围是一片漆黑的乌云,呈现出一系列的画面。瞧瞧每一幅画吧!这是一种能发出回响的图画:它现在还在歌声和故事中发出回音——经历过一连串岁月的艰难和困苦的时代。
“那只游踪不定的鸟儿,国王克利斯蒂安的遭遇怎样呢?许多别的鸟儿曾经歌唱过它;它们已经飞得很远,飞过了陆地和大海。鹳鸟在春天来得很早;它是飞过德国从南方来的。它看到过下面所讲的事情:
“‘我看到亡命的国王克利斯蒂安在长满了石楠的沼泽地上乘着车子走过。他遇见一辆独马拉着的破车。车里坐着一个女人——国王克利斯蒂安的妹妹,勃兰登堡选帝侯的夫人。她因为忠实于路德的教义而被她的丈夫驱逐出去了。这两个流亡的兄妹在这阴暗的沼泽地上见面了。时代是艰难的;时代是漫长的。不要相信朋友或族人吧。’
“燕子从松德堡宫殿①那儿飞来,唱着悲歌:‘国王克利斯蒂安被人出卖了。他坐在一座像井一样深的塔里。他的沉重的步子在石地上留下足印,他的手指在坚硬的大理石上刻下痕迹。’
啊,什么忧愁能比得上
刻在石缝里的这些话语?②
“鱼鹰从波涛汹涌的大海飞来——那广阔无边的大海。一条船在这海上驶来,带着富恩岛上勇敢的苏伦·诺尔布③。他是幸运的,但是幸运像风和天气一样,在不停地变幻。
“在尤兰和富恩岛上,大渡乌和乌鸦在尖叫:‘我们现在出来寻找食物!真是好极了,好极了!这儿有死马的尸体,也有死人的尸体。’这是一个动乱的时代;这是奥登堡伯爵④的战争。农人拿起他们的棒子,市民拿起他们的刀子,大声地喊着:‘我们要打死所有的豺狼,一只幼狼也不要让它留下。’烟云笼罩着正在焚毁的城市。
“国王克利斯蒂安是松德堡宫殿里的一个囚徒。他没有办法逃跑,也没有办法看到哥本哈根和它的灾难。克利斯蒂安三世站在北边的公共草场上⑤,像从前他的父亲一样。失望的空气笼罩着这整个城市;这儿充满了饥荒和瘟疫。
①克利斯蒂安二世在1532年企图恢复他的王位而被捕,并且被囚禁在松德堡宫里。
②引自丹麦诗人保吕丹——缪勒(Fr.Paludan-muller,1807~1876)的一首诗。
③他是丹麦的海军大将,克利斯蒂安二世的支持者,曾协助他逃亡。
④指奥登堡(Oldenburg)侯爵,他1448至1481年统治丹麦。
⑤在哥本哈根的北边。
“有一个骨瘦如柴、衣衫槛楼的女人靠着教堂的墙坐着。她是一具尸体。两个活着的孩子躺在她的怀里,从她没有生命的乳房里吸出血液。
“勇气没有了,抵抗力消逝了。你——忠诚的哥本哈根!”
“礼号吹奏起来了。请听鼓声和喇叭声吧!贵族老爷们穿着华丽的丝绸和天鹅绒的衣服,戴着飘动着的羽毛,骑着饰着金银的骏马到来了。他们是在向旧市场走去。他们是不是依照惯例要在马上比枪或在马上比武呢?市民和农人都穿着最好的衣服集中到这儿来。他们将要看到什么呢?是不是要把教皇的偶像收集到一起,烧起一堆警火呢?是不是刽子手站在那儿,正如他站在斯拉霍克①的火葬堆旁边一样呢?作为这个国家的统治者的国王是一个路德教徒。这件事现在要让大家知道、证实和承认。
①斯拉霍克(Slaghaek)是一个牧师的儿子,曾当过克利斯蒂安二世的秘书,1522年1月24日在哥本哈根的广场上被当众焚死。
“高贵的太太和出自名门的小姐——她们穿着高领的衣服,帽子上饰着珍珠——坐在敞开的窗子后面,观看着这整个的场面。大臣们穿着古雅的服装,坐在华盖下地毯上的皇位旁边。国王是沉默的。现在他的命令——朝廷的命令——用丹麦的语言向公众宣布了:因为市民和农民对贵族表示过反抗,现在要受到严厉的惩罚。市民成了贱民;农民成了奴隶。全国的主教也受到了责罚。他们的权力已经没有了。教会和修道院的一切财产,现在都移交给国王和贵族了。
“一面是骄奢和豪华,一面是憎恨和贫困。
贫穷的鸟儿蹒跚地走着,
不稳地走着……
富贵的鸟儿歌唱地走着,
喧闹地走着!①
“变乱的时代带来浓重的乌云,但也带来阳光。它在学术的大厅里、在学生的家里照着。许多名字从那个时代一直照到我们这个时代,其中有一位叫做汉斯·道生;他是富恩岛上一个穷苦的铁匠的儿子:
这个孩子来自贝根德小镇,
他的名字在整个丹麦驰名。
他,丹麦的马丁路德,挥着福音的剑,
胜利地使人民接受上帝的真言。②
①此诗英译缺。
②这是引自丹麦诗人英格曼(Bernhard Severin Ingemann,1789~1862)的一首诗。汉斯·道生(Hans Tausen,1495~1561)是丹麦一个有名的宗教改革家。
“贝特鲁斯·巴拉弟乌斯这个名字也发出光辉。这是一个拉丁名字;在丹麦文里,它是贝特尔·卜拉德。他是罗斯吉尔得的主教,也是尤兰一个穷苦铁匠的儿子。在贵族中,汉斯·佛里斯这个名字也发出光辉。他是王国的枢密顾问。他请学生到他家里来吃饭,同时照顾他们。他也同样地照顾小学生。在所有的名字之中,特别有一个名字受到众人的喝彩和传颂:
只要亚克塞港①有一个学生
能写出一个字母,
那么国王克利斯蒂安的姓名
就处处被人传颂。②
“在一个变乱的时代里,阳光也会从浓重的乌云里射出来。”
“现在我们再翻一页吧。
“在‘巨带’里③,在撒姆叔海岸下,有什么东西在呼啸,在歌唱呢?一个披着一头蔚蓝色头发的美人鱼从海面上升起来。她向农民预言未来:有一个王子将要出生;他将要成为一个有权力的伟大的国王④。
“他出生在田野里的一棵花儿盛开的山植树下。他的名字现在在传说和歌声中,在邻近的骑士大厅和城堡中开了花。有尖塔的交易所在建立起来了。罗森堡宫殿高高地耸立着,俯视着远在城墙以外的东西。学生现在有他们自己的宿舍。在这宿舍附近,座落着作为乌兰妮亚⑤纪念碑的‘圆塔’⑥。它现在仍高耸人云,遥对着曾经是乌兰妮亚宫所在地的汉岛。宫的金圆顶在月光中发出闪光;人鱼姑娘歌唱着住在宫里面的主人——国王和圣哲常来拜访的、有贵族血统的智者杜却·布拉赫。他把丹麦的声誉提得那么高,使丹麦跟天上的星星争辉,全世界有文化的国家都知道它。但是丹麦却把他赶走了。
①即哥本哈根的旧称。
②引自丹麦诗人缪勒(Paul. M. Muller)的一首诗。
③指西兰和富恩岛之间的一条海峡。
④指国王克利斯蒂安四世。在他统治期间,丹麦的文化得到了发展。
⑤希腊神话中九女神之一;她的任务是掌握天文。
⑥这是哥本哈根的一个天文台,由丹麦的名天文学家杜却·布拉赫在1576至1580年建造的。
“他在痛苦中用这样的歌安慰自己:
天空不是处处都有?
我还能有什么要求?
“他的歌活在人民心中,像人鱼姑娘所唱的关于克利斯蒂安四世的歌一样。”
“这一页你要好好地看!”干爸爸说,“它的画后面有画,正如英雄叙事诗中的后面有诗一样。这是一支歌;它的开头非常愉快,它的结尾却很悲哀。
“一个国王的女儿在国王的宫殿里跳舞。她是多么漂亮啊!她坐在国王克利斯蒂安四世的膝上;她是他心爱的女儿爱勒奥诺娜。她是在道德的教养中长大起来的。她的未婚夫是一个最优秀的显赫贵族哥尔非·乌惠德。她还不过是一个孩子;还常常受到严厉的女教师的鞭打。她向亲爱的人哭诉,而她有理由这样做。她是多么聪明,多么有教养,有学问啊!她会希腊文和拉丁文;她能伴着琵琶唱意大利歌;还能谈论关于教皇和路德的事情。
“国王克利斯蒂安躺在罗斯吉尔得主教堂的墓窖里,爱勒奥诺娜的兄弟成了国王。哥本哈根的皇宫里是一片富丽豪华的景象。这儿充满了美和智慧:最突出的代表人物是皇后——路尼堡的苏菲亚·阿玛利亚。谁能像她那样善于骑马呢?谁能像她那样精于跳舞呢?作为丹麦的皇后,谁能像她那样谈笑风生呢?
“‘爱勒奥诺娜·克利斯汀妮·乌惠德!’这是法国大使亲自讲的话,‘就美和聪明说来,她超过了一切的人。’
“在宫殿的光滑的舞池里,嫉妒的牛蒡长出来了。它在那儿生了根,蔓延起来。成了那儿一种引起人藐视的笑柄:‘这个私生子!她的马车应该在御桥上停下来。皇后可以坐车子走过的地方,普通妇女也可以走过!’
“闲话、诽谤和谎言像雪片似地飞来。
“于是乌惠德在静寂的夜里挽着妻子的手,他有城门的钥匙,他打开一扇门。马就在外面等着。他们骑马沿着海岸走;他们乘船逃到瑞典。”
“像命运对这对夫妇所起的变化一样,我们再看另一页吧。
“这是秋天,白天短,黑夜长。天气是灰暗和潮湿的,寒风越吹越厉害。堤岸上的树叶在瑟瑟作响;这些树叶飞到贝德·奥克斯①的庭院里——这房子已经空了,被它的主人遗弃了。风在克利斯仙港上呼啸,在现在当作一个普通监狱用的开·路克②的公馆周围吹着。他本人受到了羞辱,并且被放逐出去了。他的族徽被打碎了。他的画像高高地悬在绞架上。他对于这个国家的尊贵的皇后说了一些粗心大意的话;这就是他所得到的惩罚。
①贝德·奥克斯(Peder Oxe,1520~1575)是当时丹麦皇家一个权力很大的家臣,后来被撤职。
②开·路克(Kai Lykke,1625~1699)是当时丹麦的一个大臣,因诽谤皇后而被判罪,后来逃亡到外国去。
风在强劲地吹着,扫过曾经是加冕典礼礼仪室的公馆所在地的那个广场。现在那儿只剩下一块石头。‘而且这还是我把它作为一块水磨石放到浮冰上吹到这儿来的呢,’风萧萧地说。‘这块石头搁了浅;我所诅咒的“贼岛”就是在这儿冒出来的。它成了乌惠德老爷的公馆的一部分——他的夫人在这公馆里伴着清脆的琵琶歌唱,读希腊文和拉丁文,骄傲地生活着。现在这儿只剩下这块石头,上面刻着这样的碑文:
此石永远作为叛国者哥菲兹·乌惠德的羞耻和臭名的纪念。
“‘但是那位高贵的夫人——她现在到什么地方去了呢?呼——嘘——呼——嘘!’风在用一种尖锐的声音呼啸着。
“海水不停地拍打着宫殿的粘湿的墙,在宫殿后面的那座‘蓝塔’里,她已经待了好几年。这个房间里温暖少而烟多。天花板下面的那个小窗子很高。国王克利斯蒂安四世的这位娇生惯养的孩子——这位最文雅的小姐和夫人,她生活得多么艰难,多么痛苦啊!这座被烟熏黑了的监狱的墙上挂满了引起她的回忆的窗帘和织锦。她记起了她儿童时代的幸福时光,她父亲的温柔而神采飞扬的面貌。她记起了她的华贵的婚礼,她的光荣的日子,她在荷兰、英国和波霍尔姆的困苦的时刻。
在真诚的爱情面前,
无所谓困苦和艰难。
“那时她仍然和他生活在一起。但现在她却是孤独的,永远孤独的。她不知道他的坟墓在什么地方——谁也不知道。
她对丈夫的忠诚,
是她唯一的罪行。
“她成年累月地待在那里面,而外面的生活却在不停地进展。时间永远不会静止下来,但是我们不妨静止一会儿来把她和这支歌的意义想一想:
我要保持我对丈夫的誓言,
不管怎样困苦和怎样艰难!
“你看到这幅图画了吗?”干爸爸问。
“这正是冬天。冰冻在洛兰和富恩岛之间造出一座桥——一座为卡尔·古斯塔夫①用的桥。他长驱直人,所向无敌。整个国家遭受到抢劫和焚烧,恐怖和饥饿。
①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于1658年围攻哥本哈根。丹麦国王佛列得里克三世与他订了不利于丹麦的条约才算解围。
“瑞典人已经齐集在哥本哈根城下。天气冷得刺骨,雪花狂飞乱舞。但是男人和女人,忠实于他们自己的国王,忠实于他们自己,现在正在准备作战。每一个手艺人、店伙、学生和教师都在城墙上守城。谁也不怕那些火红的炮弹。国王佛列得里克宣誓要死在自己的窝里。他骑在马上巡视,皇后在后面跟随着他,这儿充满了勇气、纪律性和爱国的热忱。
“让瑞典人穿着白衣、在白雪里向前爬,准备突击吧!大家不停地把梁木和石头扔到他们头上。是的,女人提着滚烫的铁锅,把沸腾的沥青和柏油向这些进攻的敌人头上淋下去。
“在这天晚上,国王和平民团结在一起,凝成一股力量。他们得救了,他们胜利了。教堂的钟在齐鸣;处处是一片感恩的歌声。市民啊,在这里你们获得了骑士般的名誉!”
“下一页是什么呢?请看这张画吧!
“斯万尼主教的夫人坐着一辆紧闭着的车子来了。只有显贵才能这样做。那些凶猛的年轻贵族把车子打得稀烂。主教夫人只好亲自步行到主教公馆里去。
“整个故事就只这一点吗?下一步是摧毁更重要的一件东西——过度的傲慢。
“汉斯·南生市长和斯万尼主教①,在上帝的名义下,携手进行工作。他们的话语充满了智慧和诚恳;人们在教堂里,在市民公所里都能听见。
①南生市长(Borgemester Hans Nansen)和斯万尼主教(Biskop Svane)是瑞典人围攻哥本哈根时帮助丹麦国王最得力的人。战后他们又帮助国王建立起专制政体。
“他们一携手,港口就堵住了,城门就关闭了,警钟就响起来了。
“只有国王可以掌握大权。他曾经在危险的时刻留在他的窝里。要人和平民都要由他来管理和统治。
“这是一个专权的时代。”
“我们再跳一页,也再跳一个时代吧。
“‘嗨咿!啊嗨咿!’犁被扔到一边,石楠遍地丛生,但是人们却非常喜欢打猎。‘嗨咿!啊嗨咿!’
“请听那响亮的号角和狂吠着的猎犬吧!请看那些猎人吧!请看国王克利斯蒂安五世吧!他年轻而又快乐。宫里和城里全是一片快乐的景象。大厅里点着蜡烛,院子里点着火把,街上点着路灯。一切东西是那么焕然一新!从德国请来的新的贵族——男爵和伯爵——接收了恩惠和礼品。当时最流行的东西是称号、官职和德国语言。
“于是人们听到一个真正的丹麦声音:这是一个织工的儿子——他现在当上了主教。这就是根果①的声音。他唱着美丽的圣诗。
“还有一个平民的儿子——一个卖酒人的儿子。他的名字在法律和正义中射出光辉。他的关于法律的著作成了国王的名字的金底。它将永远不会被人忘记。这个平民的儿子是这国家最伟大的人;他得到了一个贵族的纹章,但也因此招致了嫉恨。因此在刑场上,格里菲尔德②的头上搁着刽子手的刀子,但是就在这时他被赦罪,改为终身监禁。人们把他送到特龙罕海岸外的一个小小的石岛上去。
蒙霍姆成了丹麦的圣赫勒拿③。“但是宫殿里的舞会仍然在愉快地进行着。这里是一派豪华富贵的景象;这里有轻松的音乐。朝臣和太太们在这里跳舞。
“现在是佛列得里克四世的时代!
“请看那些庄严的船只和胜利的旗帜吧!请看那波涛汹涌的大海吧!是的,它可以告诉人们丹麦的事迹、成就和光荣。我们记得起一些名字——胜利的塞赫斯得和谷尔登洛④!我们记得起卫特菲尔得⑤——他为了要救出丹麦的舰队,炸毁了他自己的船,而他本人则拿着丹麦的国旗,被抛到空中去。我们想着那个时代和那个时代里的斗争,想起了从挪威山上跑下来保卫丹麦的那位英雄:比得·托登叔⑥。在那壮丽的海上,在那狂暴的海上,他的名字像雷轰似地从这条海岸传到那条海岸。
①根果(Thomas Hans Kingo,1634~1703)是丹麦有名的宗教诗人,写过许多赞美诗。
②格里菲尔德(P. S. Griffelde,1635~1699)是丹麦的政治家。从1679年起,他在蒙霍姆(Munkholm)岛被监禁了22年。
③这是大西洋上的一个海岛,拿破仑曾被监禁在这里。
  ④这是丹麦两个有名的海军大将,曾经两次战胜挪威的海军。
⑤这是丹麦的另一个海军大将,
⑥这是一个挪威人,服务于丹麦舰队。当丹麦和瑞典作战的时候,他立过大功。
闪电透过尘埃,
雷声打乱时代的低语;
一个裁缝的学徒离开案板,
划着一条小船走过挪威沿岸。
威金人那种年轻和钢铁般的精神,
飘扬在北海上。①
“这时从格林兰的沿岸吹来一阵轻快的风——一阵像来自伯利恒土地上的香气。它带来汉斯·爱格得②和他的妻子所点起的福音之光。
①引自丹麦名诗人和政治家卜洛(Parmo Carl Ploug,1813~1894)的一首诗。
②这是一个丹麦的牧师,他把基督的福音传到格林兰岛上去。
“因此半页的篇幅有金底;另外半页的篇幅,因为表示悲哀,是一片灰黑——上面有些黑点,好像表示火花,又好像表示疾病和瘟疫。
“瘟疫在哥本哈根横行。街上都空了,所有的门都关上了,处处是粉笔画的十字,表示屋子里有瘟疫。但是画有黑十字的地方,表明里面住着的人全都死光了。
“尸体都在夜间被运走,没有人敲什么丧钟。躺在街上半死的人也跟死人一道被运走了。兵车装满了尸体,发出隆隆的响声。但是啤酒店里却发出醉汉的可怕的歌声和狂叫。他们想借酒来忘掉悲惨的境遇。他们要忘记,然后灭亡——灭亡!的确,他们终于走到灭亡。这一页,跟哥本哈根第二次的灾难和考验一起,就在这儿结束。
“国王佛列得里克四世仍然活着。在岁月的飞逝中,他的头发都变得灰白了。他站在王宫的窗口眺望着外面的风暴。这是岁暮的时候。
“在西门附近的一幢小房子里,有一个男孩子在玩球。球儿飞到顶楼上去了。这小家伙拿着一根蜡烛爬上去寻找它。于是这幢小房子就起了火,接着整条街也烧起来了。火光冲上天空;云块反射出光来。火在不停地扩大!火的燃料可是不少:有食物,有干草和麦秆,有腊肉和柏油,有整堆为了过冬用的木柴。什么东西部烧起来了。处处是哭声和叫声,一片混乱。老国王骑着马走到这混乱中来。他鼓励大家;对大家下命令。火药在爆炸,房屋在崩塌。这时北城也烧起来了;许多教堂——包括圣·彼得教堂和圣母院——也都烧起来了。请听教堂的钟最后发出的声音吧:‘仁慈的上帝,请您收回您对我们的愤怒吧!’
“只有圆塔和皇宫被保留了下来;它们周围的一切都成了烟雾迷漫的废墟。
“国王佛列得里克对老百姓很好。他安慰他们,给他们东西吃。他跟他们在一起;他是那些无家可归的人的朋友。祝福国王佛列得里克四世吧!”
“现在请看这一页!
“请看这镶着金子的马车,它旁边的随从和前前后后的骑士吧。它从皇宫里开出来,皇宫两边拦着铁链,为的是怕老百姓走得太近。每个平民必须光着头才能走过广场。因为这个缘故,你看不见广场上有什么人——大家都避开这块地方。现在可是有一个人走过来了:他的眼睛下垂,手中拿着帽子。在这时候,他正是我们很愿意推崇的一个人:
他的话语像扫净一切的狂风,
一直吹到明天太阳光出现;
外来的不良风习像许多蚱蜢,
匆忙地逃回到它发源的地点。①
“这就是充满了机智和幽默的路德维格·荷尔堡②。他的伟大表现在丹麦的剧场上。但是丹麦的剧场却都关上了门,好像它们是羞耻的发源地似的。一切娱乐都受到限制。歌舞和音乐都被禁止了。基督教阴暗的一面现在占了上风。”
①引自丹麦诗人爱密尔(Christian Frederrik Emil,1797~1840)的一首诗。
②荷尔堡(Ludvig Holberg,1684~1754),一般称为丹麦戏剧的创始人。
“‘丹麦王子!’他的母亲这样称呼他。现在是他的时代——充满了明朗的阳光、鸟儿的歌声、欢乐和地道的丹麦式的生活的时代:佛列得里克五世成了国王。
“皇宫广场上的铁链现在拆除了。丹麦的剧场的门又开了。处处充满了笑声、歌声和快乐的心情。农人举行夏日的联欢节。经过饥饿的压迫以后,他们现在可以欢乐了。‘美’现在繁荣起来,开出花朵,在声、色和创造性的艺术中结出果实,请听格勒特里①的音乐吧!请看伦得曼②的演剧吧!丹麦的皇后喜爱一切地道的东酉。英国的路薏丝,你是那么美丽和温柔!愿天上的上帝祝福你!愿太阳光以愉快的大合唱来歌颂丹麦的那些皇后——菲利巴,伊丽莎白和路薏丝。”
“尘世的部分早已被埋葬掉了,但是灵魂仍然活着,名字也仍然活着。英国又送来一个皇族的新嫁娘——玛蒂德③。她是那么年轻,但是那么快就被遗弃掉!诗人有一天将会歌颂你,歌颂你年轻的心和你所过的艰难的日子。歌声在时间的流逝中,在人民中间,有一种力量,一种无法形容的力量。请看那皇宫——国王克利斯蒂安的皇宫——的大火吧!人们在想尽一切办法要救出他们所能找到的最好的东西。请看那些码头工人拖出的一篮子银盘和贵重的东西吧。这是一笔了不起的财富。不过他们马上看到在熊熊大火燎着的一扇敞开的门后面,有国王克利斯蒂安四世的一尊古铜半身像。他们于是扔掉他们背着的那笔财富。这尊像对他们有更重大的意义!必须把它救出来,不管它有多重。他们从爱华德④的诗歌中,从哈特曼⑤的悦耳的曲调中认识了他。
①格勒特里(A.E.M.Gretry,1741~1813)是法国的名作曲家。
②伦得曼(Gert Londemann,1718~1774)是丹麦有名的戏剧家。
③玛蒂德(Karollne Mathilde,1751一1775)是丹麦国王克利斯蒂安七世的妻子,因失宠被囚禁在克隆堡监狱,并死于狱中。
④爱华德(Johannes Ewald.1743~1781)是丹麦的名诗人和剧作家。
⑤哈特曼(Johan Peter Emilius Hartmann,1805~1900)是丹麦的名作曲家。
“语言和歌曲都具有力量:对于可怜的玛蒂德皇后说来,这更具有力量。”
“我们再继续翻翻我们的画册吧。
“乌菲德广场上立着一个羞耻的纪念碑。世界上还有什么地方竖立着同样的东西呢?在西门附近立着一根圆柱。世界上像这样的东西有多少呢?
“太阳吻着作为‘自由圆柱’的基石的那块石头。所有教堂的钟都响起来了;旗帜在飘扬。大家对王储佛列得里克高呼万岁。贝尔斯托夫、勒汶特洛和柯尔边生①这几个名字永远留在老年人和青年人的心里和嘴上。大家带着微笑的眼光和感激的心情念着圆柱上刻着的神圣的碑文:
国王命令:废除农奴制;制定并实施土地法,以使农民成为勇敢、聪明、勤劳、善良、正直和幸福的公民!
“这是多么阳光明媚的一天啊!这是多么美好的一个‘夏日联欢节’啊!
“阳光之神唱着歌:‘善在生长!美在生长!乌菲德广场上的那块石碑将会倒下,但是自由圆柱将会永远在太阳光中立着——上帝、国王和人民都祝福它。’
我们有一条古老的公路,
它一直通到世界的尽头,②
“这就是那广阔的大海——敌人或朋友都可以使用的大海。而敌人也就来了。强大的英国舰队驶进来了:一个大国来攻打一个小国③。这场战斗是艰苦的,但是人民却非常勇敢。
每个人都英勇无敌,
战斗到最后一口气。④
“他们赢得了敌人的钦佩;他们感动了丹麦的诗人。现在我们纪念这天的战斗的时候,就高高地挂起国旗:这是丹麦光荣的4月2号——哥本哈根港外的洗足木耀日⑤的海战。”
①贝尔斯托夫(A. B. Bernstortf,1735~1797)勒汶特洛(Raventlow,1748~1827)和柯尔边生(C.Colbjornsen,1749~1814)都是丹麦的政治家和社会改革家。
②这是丹麦诗人格兰特维格的两句诗。
③在拿破仑战争期间,英国不准丹麦中立,于1807年向丹麦进攻,把丹麦的海军全部消灭了。
④这是丹麦作家弗列德里克(Werner Hans Frederik,1744~1812)的诗句。
⑤这是耶稣受难前的一天,在这一天耶稣亲自为他的门徒洗足,以表示谦虚。事见《圣经·新约全书·约翰福音》第13章。
“许多年过去了。奥列·松得海峡出现了一支舰队。它是开向俄国去呢,还是开到丹麦来呢?谁也不知道,甚至舰队上的人也不知道。
“人们的嘴上流传着一个故事:这天早晨在奥列·松得海面上,一件密封的命令拆开了,并且立即宣布。它上面写道:围剿丹麦的舰队。这时一个年轻的上校——一个言行一致的英国的儿子——站到他的首长面前来,说:‘我发誓,在公开和正义的战斗中,我愿为英国的国旗战斗到死,但是我不能去摧毁一个弱国。’
“他说完这话,就跳到海里去了!
于是舰队向哥本哈根前进,
远离它应该去的战场①,
那个无名上校的冰冷尸身,
在深蓝的水底下隐藏,
直到浪潮把它推向海边。
瑞典的渔人们在星空下撒网,
捞起他,用船把他装上岸:
每人都想保留住死者的肩章。②
“敌人向哥本哈根进攻。整个城市都烧起来了。我们丧失了我们的舰队,但是却没有丧失勇气和对上帝的信心。他倒下来了,但是他又能站起来。像爱赫里亚③的战斗一样,创伤终于治好了。哥本哈根的历史充满了值得安慰的事情。
我们有亘古不变的信心:
上帝永远是丹麦的一个友人。
他会帮助,只要我们坚持到底,
明朗的太阳明天一定会升起。
“不久阳光照着新建的城市,照着丰饶的麦田,照着我们人民的技能和艺术。这是一个和平幸福的夏天。这时候奥伦施拉格④到来了;诗神建立起她丰富多彩的海市蜃楼。
“科学上现在有了一个重大的发现。它比人们古时发现的一只‘金角’还要重要。现在发现的是一条金桥:
这条桥可以使思想的光辉
随时射进别的国家和人民中去。
“这桥上写着汉斯·克利斯蒂安·奥尔斯得特⑤的名字。
①指它应该去打它真正的敌人拿破仑。
②这是丹麦诗人巴梭(CarlChristianBassu,1807~1846)的一首诗。
③在北欧神话中,爱赫里亚(Einheria)是一群英勇的战士,死后可以走进众神之祖奥丁的大殿。
④奥伦施拉格(A.G.Oehlenschlager,1779~1850)是丹麦的叙事诗人和剧作家,欧洲十九世纪浪漫主义运动的一个领导人。
⑤奥尔斯得特(HansChristianArsted,1777~1851)是丹麦的著名物理学家,电磁力的发明人。
“瞧吧!在皇宫附近的教堂旁边,现在出现了一个建筑物。甚至最穷苦的男人和女人都愿意为它的建筑捐献出最后的一个铜板。”
“在这画册的开头,”干爸爸说,“你记得,那些古老的圆石从挪威的山上滚下来,然后被搬到这儿的冰块上,现在在多瓦尔生的指挥下,它们又从海底被搬出来,变成了美丽的大理石雕像。才好看呢!记住我给你看过的这些东西和给你讲过的这些事情吧!海的沙底冒出水面来,成为防波堤,载着‘阿克塞尔之家’,载着主教的公馆和国王的皇宫。现在它又载着美神的庙。诅咒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空中充满了光明的孩子对于未来世纪所唱的欢乐的颂歌。
“多少暴风雨曾经在这儿经过;多少暴风雨又会到来,但是终究又会消逝。真、善、美总会获得胜利的。
“画册到这儿就完了,但是哥本哈根的历史并没有完——还早得很呢。谁知道你这一生会看到什么呢?
“天常常是黑的,暴风在吹,但是它总没有办法把太阳光吹走。阳光永远在那儿。不过上帝比最亮的阳光还要亮!我们的主比哥本哈根所统治的地方要宽广得多。”
干爸爸说完这话;就把画册送给我,他目光明亮,充满信心。我把这本书接过来的时候是那么高兴,那么骄傲,那么小心,正如我最近第一次抱着我的小妹妹一样。
干爸爸说:“我赞成你把这本画册给大家看,同时你也可以说明,它是我编的,粘的,画的。不过最重要的一件事情是,他们应该立刻知道我从什么地方得到这个主题、你知道得很清楚,你可以告诉他们。主题是从那些老油灯那儿得来的。当人们在最后一晚点着它们的时候,它们把一切东西,像一个海市蜃楼似的,指给新的煤气灯看:把这个港口第一次点起路灯时的事情,直到哥本哈根同时点着油灯和煤气灯这一晚上的事情,统统都指出来看。“这本书你喜欢给什么人看就给什么人看——这也就是说,给有亲切的眼睛和友善的心的人看。但是假如‘地狱马’来了的话,那么请你马上就合起
《干爸爸的画册》。”
烂 布 片
  在造纸厂外边,有许多烂布片堆成垛。这些烂布片都是从东西南北各个不同的地方来的。每个布片都有一个故事可讲,而布片也就讲了。但是我们不可能把每个故事都听一听。有些布片是本地出产,有些是从外国来的。
在一块挪威烂布的旁边躺着一块丹麦烂布。前者是不折不扣的挪威货,后者是百分之百的丹麦产。每个地道的丹麦人或挪威人会说:这正是两块烂布的有趣之处。它们都懂得彼此的话语,没有什么困难,虽然它们的语言的差别——按挪威人的说法——比得上法文和希伯来文的差别。“为了我们语言的纯洁,我们才跑到山上去呀。”丹麦人只会讲些乳臭未干的孩子话!①
两块烂布就是这样高谈阔论——而烂布总归是烂布,在世界上哪一个国家里都是一样。除了在烂布堆里以外,它们一般是被认为没有什么价值的。
“我是挪威人!”挪威的烂布说。“当我说我是挪威人的时候,我想我不需再作什么解释了。我的质地坚实,像挪威古代的花岗岩一样,而挪威的宪法是跟美国自由宪法一样好!我一想起我是什么人的时候,就感到全身舒服,就要以花岗岩的尺度来衡量我的思想!”
“但是我们有文学,”丹麦的烂布片说。“你懂得文学是什么吗?”
“懂得?”挪威的布片重复着。“住在洼地上的东西!②难道你这个烂东西需要人推上山去瞧瞧北极光③吗?挪威的太阳把冰块融化了以后,丹麦的水果船就满载牛油和干奶酪到我们这儿来——我承认这都是可吃的东西。不过你们同时却送来一大堆丹麦文学作为压仓货!这类东西我们不需要。当你有新鲜的泉水的时候,你当然不需要陈啤酒的。我们山上的天然泉水有的是,从来没有人把它当做商品卖过,也没有什么报纸、经纪人和外国来的旅行家把它喋喋不休地向欧洲宣传过。这是我从心眼里讲的老实话,而一个丹麦人应该习惯于听老实话的。只要你将来有一天作为一个同胞的北欧人,上我们骄傲的山国——世界的顶峰——的时候,你就会习惯的!”
“丹麦的烂布不会用这口气讲话——从来不会!”丹麦的烂布片说。“我们的性格不是这个样子。我了解我自己和像我这样子的烂布片。我们是一种非常朴素的人。我们并不认为自己了不起。但我们并不以为谦虚就可以得到什么好处;我们只是喜欢谦虚:我想这是很可爱的。顺便提一句,我可以老实告诉你,我完全可以知道我的一切优点,不过我不愿意讲出来罢了——谁也不会因此而来责备我的。我是一个温柔随便的人。我耐心地忍受着一切。我不嫉妒任何人,我只讲别人的好话——虽然大多数人是没有什么好话可说的,不过这是他们自己的事情。我可以笑笑他们。我知道我是那么有天才。”
“请你不要用这种洼地的、虚伪的语言来跟我讲话吧——这使我听了作呕呀!”挪威布片说。这时一阵风吹来,把它从这一堆吹到那一堆上去了。
它们都被造成了纸。事又凑巧,用挪威布片造成的那张纸,被一位挪威人用来写了封情书给他的丹麦女朋友;而那块丹麦烂布成了一张稿纸,上面写着一首赞美挪威的美丽和力量的丹麦诗。
你看,甚至烂布片都可以变成好东西,只要它离开了烂布堆,经过一番改造,变成真理和美。它们使我们彼此了解;在这种了解中我们可以得到幸福。
故事到此为止。这故事是很有趣的,而且除了烂布片本身以外,也不伤任何人的感情。
①事实上丹麦和挪威用的是同一种语言,也属于同一个种族。这儿安徒生故意讽刺两个邻邦的狭隘的民族主义。
②丹麦是一块平原,没有山。
③北极光是北极圈内在夏天发出的一种奇异的光彩,非常美丽,但是只有在高处才能看得见。
两 个 海 岛
在瑟兰海岸外,在荷尔斯坦堡皇宫的对面,从前有两个长满了树的海岛:维诺和格勒诺。它们上面有村庄、教堂和田地。它们离开海岸不远,彼此间的距离也近。不过现在那儿只有一个岛。
有一天晚上,天气变得非常可怕。海潮在上涨——在人们的记忆中它从来没有这样涨过。风暴越来越大。这简直是世界末日的天气。大地好像要崩塌似的。教堂的钟自己摇摆起来,不需要人敲就发出响声。
在这天晚上,维诺沉到海里去了:它好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似的。但是后来在许多夏日的夜晚,当潮落了、水变得清平如镜的时候,渔人就驾着船出海,在火把的亮光中捕鳝鱼。这时他的锐利的眼睛可以看到水里的维诺和它上面白色的教堂塔以及高高的教堂墙。“维诺在等待着格勒诺,”——这是一个传说。他看到了这个海岛,他听到下面教堂的钟声。不过在这点上他可是弄错了,因为这不过是经常在水上休息的野天鹅的叫声罢了。它们的凄惨的呼唤听起来很像远处的钟声。
有个时候,住在格勒诺岛上的老年人还能清楚地记得那天晚上的风暴,而且还能记得他们小时在潮退了的时候,乘着车子在这两岛之间来往,正如我们现在从离开荷尔斯坦堡宫不远的瑟兰海岸乘车子到格勒诺去一样。那时海水只达到车轮的半中腰。“维诺在等待着格勒诺,”人们这样说,而这种说法大家都信以为真。
许多男孩子和女孩子在暴风雨之夜里喜欢躺在床上想:今天晚上维诺会来把格勒诺接走。他们在恐惧和颤抖中念着《主祷文》,于是便睡着了,做了一些美丽的梦。第二天早上,格勒诺和它上面的树林和麦田、舒适宜人的农舍和蛇麻园,仍然是在原来的地方,鸟儿在唱歌,鹿儿在跳跃。地鼠不管把它的地洞打得多么远,总不会闻到海水的。
然而格勒诺的日子是已经到头了。我们不能肯定究竟还有多少天,但是日期是确定了:这个海岛总有一天早晨会沉下去的。|Qī-shu-ωang|
可能你昨天还到那儿的海滩上去过,看到过野天鹅在瑟兰和格勒诺之间的水上飘,一只鼓满了风的帆船在树林旁掠过去。你可能也在落潮的时候乘着车子走过,因为除此以外再没有别的路。马儿在水里走:水溅到车轮子上。
你离开了。你可能踏进茫茫的世界里去;可能几年以后你又回来:你看到树林围绕着一大片绿色的草场。草场上的一个小农舍前面的干草堆发出甜蜜的气味。你在什么地方呢?荷尔斯坦堡宫和它的金塔仍然立在那儿。但是离开海却不再是那么近了;它是高高地耸立在陆地上。你穿过树林和田野,一直走到海滩上去——格勒诺到什么地方去了呢?你看不见那个长满了树的岛;你面前是一大片海水。难道维诺真的把格勒诺接走了吗——因为它已经等了那么久?这件事情是在哪一个暴风雨之夜发生的呢?什么时候的地震把这古老的荷尔斯坦堡宫迁移到内地这几万鸡步①远呢?
那不是发生在一个暴风雨的夜里,而是发生在一个明朗的白天。人类的智慧筑了一道抵抗大海的堤坝:人类的智慧把积水抽干了,使格勒诺和陆地联到一起。海湾变成长满了草的牧场,格勒诺跟瑟兰紧紧地靠在一起。那个老农庄仍然是在它原来的地方。不是维诺把格勒诺接走了,而是具有长“堤臂”的瑟兰把它拉了过来。瑟兰用抽水筒呼吸,念着富有魔力的话语——结婚的话语;于是它得到了许多亩的土地作为它结婚的礼品。
这是真事,有记录可查,事实就摆在眼前。格勒诺这个岛现在不见了。
①鸡步(Hanefjed)即公鸡所走的一步的距离。
谁是最幸运的
  “多么美丽的玫瑰花啊!”太阳光说。“每一朵花苞将会开出来,而且将会是同样的美丽。它们都是我的孩子!我吻它们,使它们获得生命!”
  “它们是我的孩子!”露水说。“是我用眼泪把它们抚养大的。”
  “我要认为我是它们的母亲!”玫瑰篱笆说。“你们只是一些干爸爸和干妈妈。你们不过凭你们的能力和好意,在它们取名时送了一点礼物罢了。”
  “我美丽的玫瑰孩子!”他们三位齐声说,同时祝福每朵花获得极大的幸运。不过最大的幸运只能一个人有,而同时也必定还有一个人只得到最小的幸运;但是它们中间哪一个是这样呢?
  “这个我倒要了解一下!”风儿说。“我什么地方都去,连最小的隙缝也要钻进去。什么事情的里里外外我都知道。”
  每朵盛开的玫瑰花听到了这话,每一个要开的花苞也听到了这话。
  这时有一个悲愁的、慈爱的、穿着黑丧服的母亲走到花园里来了。她摘下一朵玫瑰。这朵花正是半开,既新鲜,又丰满。在她看来,它似乎是玫瑰花中最美丽的一朵。她把这朵花拿到一个清静无声的房间里去——在这儿,几天以前还有一个快乐年轻的女儿在蹦蹦跳跳着,但是现在她却僵直地躺在一个黑棺材里,像一个睡着了的大理石像。母亲把这死孩子吻了一下,又把这半开的玫瑰花吻了一下,然后把花儿放在这年轻女孩子的胸膛上,好像这朵花的香气和母亲的吻就可以使得她的心再跳动起来似的。
  这朵玫瑰花似乎正在开放。它的每一片花瓣因为一种幸福感而颤抖着,它想:“人们现在给了我一种爱情的使命!我好像成了一个人间的孩子,得到了一个母亲的吻和祝福。我将走进一个未知的国度里去,在死者的胸膛上做着梦!无疑地,在我的姊妹之中我要算是最幸运的了!”
  在长着这棵玫瑰树的花园里,那个为花锄草的老女人走过来了。她也注意到了这棵树的美;她的双眼凝视着一大朵盛开的花。再有一次露水,再有一天的温暖,它的花瓣就会落了。老女人看到了这一点。所以她就觉得,它既然完成了美的任务,它现在也应该有点实际的用处了。因此她就把它摘下来,包在一张报纸里。她把它带回家来,和一些其他没有叶儿的玫瑰花放在一起,成为“混合花”被保存下来;于是它又和一些叫薰衣草的“蓝小孩”混在一起,用盐永远保藏下来!只有玫瑰花和国王才能这样①。
  ①古代的国王,特别是埃及的国王,死后总是用香膏和防腐剂制成木乃伊被保藏下来。
  “我是最光荣的!”当锄草的女人拿着它的时候,玫瑰花说。“我是最幸运的!我将被保藏下来!”
  有两个年轻人到这花园里来,一个是画家,一个是诗人。
  他们每人摘下了一朵最好看的玫瑰花。
  画家把这朵盛开的玫瑰花画在画布上,弄得这花以为自己正在照着镜子。
  “这样一来,”画家说,“它就可以活好几代了。在这期间将不知有几百万朵玫瑰花会萎谢,会死掉了!”
  “我是最得宠的!”这玫瑰花说,“我得到了最大的幸福!”
  诗人把他的那朵玫瑰看了一下,写了一首歌颂它的诗——歌颂他在这朵玫瑰的每片花瓣上所能读到的神秘:《爱的画册》——这是一首不朽的诗。
  “我跟这首诗永垂不朽了,”玫瑰花说。“我是最幸运的!”
  在这一丛美丽的玫瑰花中,有一朵几乎被别的花埋没了。
  很偶然地,也可能算是很幸运的,这朵花有一个缺点——它不能直直地立在它的茎子上,而且它这一边的叶子跟那一边的叶子不相称:在这朵花的正中央长得有一片畸形的小绿叶。
  这种现象在玫瑰花中也是免不了会发生的!
  “可怜的孩子!”风儿说,同时在它的脸上吻了一下。
  这朵玫瑰以为这是一种祝贺,一种称赞的表示。它有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与众不同,而它的正中心长出一片绿叶,正表现出它的奇特。一双蝴蝶飞到它上面来,吻了它的叶子。这是一个求婚者;它让他飞走了。后来有一只粗暴的大蚱蜢到来了;他四平八稳地坐在另一朵玫瑰花上,同时自作多情地把自己的胫骨擦了几下——这是蚱蜢的表示爱情的一种方式。被他坐着的那朵玫瑰花不懂得这道理;可是这朵与众不同的、有一片小绿叶的玫瑰懂得,因为蚱蜢在看它——他的眼色似乎在说:“我可以爱得把你一口气吃掉!”不管怎么热烈的爱情也超过不了这种程度;爱得被吸收到爱人的身体里去!可是这朵玫瑰倒不愿被吸收到这个蚱蜢的身体里去。
  夜莺在一个满天星斗的夜里唱着。
  “这是为我而唱的!”那朵有缺点、或者那朵与众不同的玫瑰花说。“为什么我在各方面都要比我的姊妹们特别一些呢?为什么我得到了这个特点、使我成为最幸运的花呢?”
  两位抽着雪茄烟的绅士走到花园里来。他们谈论着玫瑰花和烟草:据说玫瑰经不起烟熏;它们马上会失掉它们的光彩,变成绿色;这倒值得试一试。他们不愿意试那些最漂亮的玫瑰。他们却要试试这朵有缺点的玫瑰。
  “这是一种新的尊荣!”它说,“我真是分外的幸运,非常的幸运!”
  于是它在自满和烟雾中变成了绿色。
  有一朵含苞未放的玫瑰——可能是玫瑰树上最漂亮的一朵——在园丁扎得很精致的一个花束里占了一个首要的位置。它被送给这家那个骄傲的年轻主人,它跟他一起乘着马车,作为一朵美丽的花儿,坐在别的花儿和绿叶中间。它参加五光十色的集会:这儿男人和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在无数的灯光中射出光彩。音乐奏起来了。这是在照耀得像白昼一般的戏院里面。在暴风雨般的掌声中,一位有名的年轻舞蹈家跳出舞台,一连串的花束,像花的雨点似的向她的脚下抛来。扎得有那朵像珍珠一样美丽的玫瑰花束也落下来了;这朵玫瑰感到说不出的幸运,感到它在向光荣和美丽飞去。当它一接触到舞台面的时候,它就舞起来,跳起来,在舞台上滚。它跌断了它的茎子。它没有到达它所崇拜的那个人手中去,而却滚到幕后去了。道具员把它捡起来,看到它是那么美丽,那么芬芳,只可惜它没有茎子。他把它放在衣袋里。当他晚间回到家来的时候,他就把它放在一个小酒杯里;它在水里浸了一整夜。大清早,它被放到祖母的面前。又老又衰弱的她坐在一个靠椅里,望着这朵美丽的、残破的玫瑰花,非常欣赏它和它的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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