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唐诗鉴赏辞典》

_75 萧涤非(当代)
  人闲易有芳时恨,地迥难招自古魂。
 
  惭愧流莺相厚意,清晨犹为到西园。
 
  这是韩偓晚年寓居南安之作,与《安贫》表现同一索寞情怀,而写法上大不相同。《安贫》直抒胸臆,感慨万端;本篇则融情入景,兴寄深微。
 
  春尽,顾名思义是抒写春天消逝的感慨。韩偓的一生经历了巨大的政治变故,晚年寄身异乡,亲朋息迹。家国沦亡之痛,年华迟暮之悲,孤身独处之苦,有志难骋之愤,不时袭上心头,又面临着大好春光的逝去,内心的抑郁烦闷自不待言。郁闷无从排遣,唯有借酒浇愁而已。诗篇一上来,就抓住醉酒这个行为来突出“惜春”之情。不光是醉,而且是连日沉醉,醉得昏昏然,甚且醉后还要继续喝酒,以致衣服上溅满了斑斑酒痕。这样反复渲染一个“醉”字,就把作者悼惜春光的哀痛心情揭示出来了。
 
  颔联转入写景。涓细的水流载着落花漂浮而去,片断的云彩随风吹洒下一阵雨点。这正是南方暮春时节具有典型特征的景象,作者把它细致地描画出来,逼真地传达了那种春天正在逝去的气氛。不仅如此,在这一幅景物画面中,诗人还自然地融入了自己的身世之感。那漂浮于水面的落花,那随风带雨的片云,漂泊无定,无所归依,不正是诗人自身沦落无告的象征吗?扩大开来看,流水落花,天上人间,一片大好春光就此断送,不也可以看作诗人深心眷念的唐王朝终于被埋葬的表征?诗句中接连使用“细”、“浮”、“别”、“断”、“孤”这类字眼,更增添了景物的凄清色彩,烘托了诗人的悲凉情绪。这种把物境、心境与身境三者结合起来抒写,达到融和一体、情味隽永的效果,正是韩偓诗歌写景抒情的显著特色。
 
  颈联再由写景转入抒情。芳时,指春天。芳时恨,就是春归引起的怅恨。但为什么要说“人闲易有芳时恨”呢?大凡人在忙碌的时候,是不很注意时令变化的;愈是闲空,就愈容易敏感到季节的转换,鸟啼花落,处处都能触动愁怀。所以这里着力点出一个“闲”字,在刻画心理上是很精微的。再深一层看,这个“闲”字上还寄托了作者极深的感慨。春光消去,固然可恨,尤可痛心的是春光竟然在人的闲散之中白白流过,令人眼瞪瞪望着它逝去而无力挽回。这不正是诗人自己面临家国之变而不能有所作为的沉痛告白吗?下联“地迥难招自古魂”,则把自己的愁思再转进一层。迥,偏远的意思。招魂,语出《楚辞。招魂》,原指祈祷死者复生的一种宗教仪式,这里只是一般地用作招致魂魄。诗人为惜春而寄恨无穷,因想到如有亲交故旧,往来相过,互诉心曲,也可稍得慰藉,怎奈孤身僻处闽南,不但见不到熟悉的今人,连古人的精灵也招请不来,岂不更叫人寂寞难堪?当然,这种寂寥之感虽托之于“地迥”,根本上还在于缺乏知音。“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陈子昂《登幽州台歌》)韩偓此时的孤愤心情,同当年的陈子昂确有某种相通之处。
 
  结尾处故意宕开一笔,借流莺的殷勤相顾,略解自己的春愁,表面上冲淡了全诗的悲剧色调,实际上将那种世无知音的落寞感含蓄得更为深沉,表达得更耐人寻味。
 
  通篇扣住“春尽”抒述情怀,由惜春引出身世之感、家国之悲,一层深一层地加以抒发,而又自始至终不离开春尽时的环境景物,即景即情,浑然无迹,这就是诗篇沉挚动人的力量所在。
 
                (陈伯海)
已凉
已凉
 
         韩偓
 
  碧阑干外绣帘垂,猩色屏风画折枝。
 
  八尺龙须方锦褥,已凉天气未寒时。
 
  韩偓《香奁集》里有许多反映男女情爱的诗歌,这是最为脍炙人口的一篇。其好处全在于艺术构思精巧,笔意含蓄。
 
  展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间华丽精致的卧室。镜头由室外逐渐移向室内,透过门前的阑干、当门的帘幕、门内的屏风等一道道阻障,聚影在那张铺着龙须草席和织锦被褥的八尺大床上。房间结构安排所显示出的这种“深而曲”的层次,分明告诉我们,这是一位贵家少妇的金闺绣户。
 
  布局以外,景物吸引我们视线的,还有它那斑驳陆离、秾艳夺目的色彩。翠绿的栏槛,猩红的画屏,门帘上的彩绣,被面的锦缎光泽,合组成一派旖旎温馨的气象,不仅增添了卧室的华贵势派,还为主人公的闺情绮思创造了合适的氛围。
 
  主人公始终没有露面,她在做什么、想什么也不得而知。但朱漆屏面上雕绘着的折枝图,却不由得使人生发起“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无名氏《金缕衣》)的意念。面对这幅画图,我们的主人公难道不会有感于自己的逝水流年,而将大好青春同画中鲜花联系起来加以比较、思索吗?更何况而今又到了一年当中季节转换的时候。门前帘幕低垂,簟席上添加被褥,表明暑热已退,秋凉方降。这样的时刻最容易勾起人们对光阴消逝的感触,在我们的主人公的心灵上又将激起怎样的波澜呢?诗篇结尾用重笔点出“已凉天气未寒时”的时令变化,当然不会出于无意。配上床席、锦褥的暗示以及折枝图的烘托,主人公在深闺寂寞之中渴望爱情生活的情怀,也就隐约可见了。
 
  通篇没有一个字涉及“情”,甚至没有一个字触及“人”,纯然借助环境景物来点染人的情思,供读者玩索。象这样命意曲折、用笔委婉的情诗,在唐人诗中还是不多见的。小诗《已凉》之所以传诵至今,原因或许就在于此。
 
                (陈伯海)
寒食夜
寒食夜
 
                 韩偓
 
  恻恻轻寒翦翦风,小梅飘雪杏花红。
 
  夜深斜搭秋千索,楼阁朦胧烟雨中。
 
  这首诗描画的是一个春色浓艳而又意象凄迷的细雨尖风之夜。乍看,通篇只写景物,而景中见意,篇内有人。如果细加玩绎,它的字里行间不仅浮现着留连怅惘之情,还似隐藏着温馨缠绵之事。四句诗中,特别值得拈出的是第三句──“夜深斜搭秋千索”。这是一个点破诗题、透露全诗消息的关键句。施补华《岘傭说诗》说:“七绝用意,宜在第三句。”这首诗正是如此。
 
  诗的题目是《寒食夜》,这第三句中的“夜深”明点夜,“秋千”则暗点寒食。《佩文韵府》引《古今艺术图》云:“北方寒食为秋千戏,以习轻。后乃以彩绳悬木立架,士女坐其上推引之。”《太平御览》、《事物纪原》、《荆楚岁时记》等书也有相似的引载。又据《开元天宝遗事》记述,天宝年间,“宫中至寒食节,竞竖秋千,令宫嫔辈戏笑以为宴乐。”这句诗就以秋千这一应景之物点出寒食这个节日。
 
  当然,诗人之写到秋千,决不仅仅是为了点题,主要因为在周围景物中对他最有吸引力而且最能寓托他的情意的正是秋千。但此时已“夜深”,又在“烟雨中”,不会有人在“为秋千戏”,如句中所说,只有秋千索空悬在那里罢了。而诗人为什么对空悬在那里的秋千索有特殊的感情并选定它作为描写的对象呢?这里,不禁令人联想到吴文英《风入松》词中“黄蜂频扑秋千索,有当时纤手香凝”两句。看来,诗人在深夜、烟雨中还把视线投向秋千索,也正因为它曾为“纤手”所握,不禁想起日间打秋千的场面和打秋千的人。
 
  韩偓《香奁集》共收一百首诗,其中写到寒食、秋千的诗竟多达十首。如《偶见》:“秋千打困解罗裙,指点醍醐索一尊。见客入来和笑走,手搓梅子映中门。”又如《想得》:“两重门里玉堂前,寒食花枝月午天。想得那人垂手立,娇羞不肯上秋千。”再如:《寒食日重游李氏园亭有怀》:“往年曾在弯桥上,见倚朱栏咏柳绵。今日独来香径里,更无人迹有苔钱。伤心阔别三千里,屈指思量四五年。料得它乡遇佳节,亦应怀抱暗凄然。”从以上这几首诗,依稀可见诗人与一位佳人在寒食佳节、秋千架边结下的一段恋情。联系这些诗,再回过来看这首《寒食夜》的第三句,可以断定它确是一个见景思人、托物记事的句子,尽管写得尽曲折含蓄之能事,而个中消息是仍然可以参破的。
 
  如果从整首诗来看,这第三句又是与上、下各句互相依托、融合为一的。全诗四句,组成为一个整体,诗的前两句可以说是为第三句布景设色的。首句“恻恻轻寒翦翦风”,先使诗篇笼罩一层凄迷的气氛;次句“小梅飘雪杏花红”,更为诗篇涂抹一层秾艳的色彩。有了这两层烘染,才能托出第三句中“那人”不见的空虚之感和“纤手香凝”的绮丽之思。至于诗的结句“楼阁朦胧烟雨中”,更直接从第三句生发,是第三句的延伸,是把诗人的密意温情推向夜雨朦胧的楼阁之中,暗暗指出其人的居处所在以及诗人的心目所注,从而加深意境,宕出远神,使人读后感到情意隐约,余味无穷。没有这样一个结句,当然也托不出第三句。就通篇而言,应当说,这首诗既以第三句为中心,而又靠上、下烘托,才成为一首在艺术上臻于完美的作品。
 
                (陈邦炎)
 
效崔国辅体四首
效崔国辅体四首
 
                 韩偓
 
  淡月照中庭,海棠花自落。
 
  独立俯闲阶,风动秋千索。
 
  酒力滋睡眸,卤莽闻街鼓。
 
  欲明天更寒,东风打窗雨。
 
  雨后碧苔院,霜来红叶楼。
 
  闲阶上斜日,鹦鹉伴人愁。
 
  罗幕生春寒,绣窗愁未眠。
 
  南湖一夜雨,应湿采莲船。
 
  这一组小诗题作“效崔国辅体”,在《香奁集》里别具一格。崔国辅,盛唐诗人,开元十四年(726)进士,曾官许昌县令、集贤院直学士、礼部郎中,天宝中坐事贬竟陵郡司马。他以擅长写五言绝句著称,《全唐诗》录存其诗一卷,半数以上是五绝。清管世铭《读雪山房唐诗钞凡例》云:“专工五言小诗自崔国辅始,篇篇有乐府遗意。”乔亿《剑溪说诗》也说:“五言绝句,工古体者自工、谢朓、何逊尚矣,唐之李白、王维、韦应物可证也。唯崔国辅自齐梁乐府中来,不当以此论列。”可见唐代五言绝句的来源有二:一是汉魏古诗,一是南朝乐府。崔国辅的五绝正是从乐府诗中《子夜歌》、《读曲歌》等一脉承传下来的,多写儿女情思,风格自然清新而又宛转多姿,柔曼可歌,形成了独特的诗体。
 
  韩偓的这几首诗仿作,以唐人诗中习见的“闺怨”为主题,而写来特别富于诗情画意。第一首写春夜庭院的情景。淡淡的月色映照庭中,海棠花悄然谢落,春天又该过去了。女主人公孤零零地伫立在窗口,俯视着屋前的台阶,也许是盼望着有人归来吧,可阶石上一片空荡荡,不见人迹,只有风儿摆弄着院子里的秋千索,不时传来一阵叮咚声响。整个画面是那么幽静寂寥,末了一个镜头以动衬静,更增强了诗篇的清冷气氛;而闺中人的幽怨心理,也就在这气氛的烘托下显现出来了。
 
  第二首的场景转入黎明前的室内。主人公已经睡下了。或许是担心夜晚失眠吧,睡觉前特地喝了一点酒,酒力滋生了睡意,终于朦朦胧胧地进入梦乡。可是睡得并不安稳,不多久又被依稀传来的街鼓声惊醒了。这时已到了天将破晓的时分,身上感受到黎明前的寒意,耳中倾听着东风吹雨敲打窗户的声音。和前一首略有不同的是,本篇不注重于画面物象的组合,而更多着力于人的主观感受的渲染,从各种感觉心理的描绘中,传达出人物的索寞与凄苦的情怀。
 
  第三首则一跃而到了秋日午后。刚下过一阵秋雨,院子里长满碧苔,经霜的红叶散落在楼前,这一片彩色缤纷的图景却透露出某种荒芜的气息。主人公依然面对空无人迹的石阶,凝望着西斜的日影渐渐爬上阶来。这悠悠不绝的愁绪可怎样排遣呀!只有庭中鹦鹉学人言语,仿佛在替人分担忧思。因为是写白天的景物,图象比较明晰,色彩也很鲜丽,但仍然无损于诗篇婉曲凄清的情味。尤其“闲阶上斜日”一个细节,把闺中人那种长久期待而又渺茫空虚的心理,反映得何等深刻入神!
 
  最后一首又转移至深夜闺中,时令大约在暮春。由于下了一夜的雨,暮春的寒气透过帘幕传入室内,而我们的主人公却独倚绣窗不能成眠。她想的是:南湖上的采莲船该被夜晚的雨水打湿了吧。我们知道,南朝乐府民歌的一种特殊表现手法,是喜欢运用谐音双关语来喻指爱情。“采莲”的形象在乐府民歌中经常出现,如《读曲歌》里的一首:“种莲长江边,藕生黄蘖浦。必得莲子时,流离经辛苦”,就是借有关莲藕的双关隐语(“莲”谐音“怜”,爱的意思:“藕”谐音“偶”,成双配对的意思)来表示爱情的获得需经过曲折辛苦的磨炼。因此,韩偓诗中的“采莲”,也应该是爱情的象征。女主人公想象采莲船的遭遇,也就是影射自己的爱情经历。在耿耿不寐的长夜里,回想自己的爱情生活,该有多少话要倾诉?而诗人却借用了乐府诗的传统手法,把复杂的思想感情融铸在雨湿采莲船这一单纯的形象中,读来别有一种简古深永的韵趣。
 
  四首小诗合成一组,时间由夜晚至天明再到晚上,节令由春经秋又返回暮春,结构形式上的若断若续,正好概括反映了主人公一年四季的朝朝暮暮。不同的情景画面,而又贯串着共同的情思,有如统一主旋律下的各种乐曲变奏,丰富了诗歌的形象。通篇语言朴素明丽,风姿天然,不象《香奁集》里其他一些作品的注重工巧藻绘,显示了仿效崔国辅体和乐府民歌的痕迹。但比较缺少明朗活泼的格调,而偏重于发展崔国辅诗中婉曲含蓄的一面,则又打上晚唐时代以及韩偓个人风格的烙印。
 
                (陈伯海)
 
卖花翁
卖花翁
 
                 吴融
 
  和烟和露一丛花,担入宫城许史家。
 
  惆怅东风无处说,不教闲地著春华。
 
  赏花、买花以至养花,本出于人们爱美的天性。但在旧社会劳动人民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情况下,耽玩花朵又往往形成富贵人家的特殊嗜好。唐代长安城就盛行着这样的风气。白居易有《买花》诗,真切地反映了这种车马若狂、相随买花的社会习俗,并通过篇末“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的评语,对贵家豪门的奢靡生活予以揭露。吴融的这首《卖花翁》,触及同样的题材,却能够不蹈袭前人窠臼,自出手眼,别立新意。
 
  “和烟和露一丛花,担入宫城许史家。”这一联交代卖花翁把花送入贵家的事实。和烟和露,形容花刚采摘下来时缀着露珠、冒着水气的样子,极言其新鲜可爱。许氏与史氏,汉宣帝时的外戚。“许”指宣帝许皇后家,“史”指宣帝祖母史良娣家,两家都在宣帝时受封列侯,贵显当世,所以后人常用来借指豪门势家。诗中指明他们住在宫城以内,当是最有势力的皇亲国戚。
 
  “惆怅东风无处说,不教闲地著春华。”这后一联抒发作者的感慨。东风送暖,大地春回,鲜花开放,本该是一片烂漫风光。可如今豪门势家把盛开的花朵都闭锁进自己的深宅大院,剩下那白茫茫的田野,不容点缀些许春意,景象又是何等寂寥!“不教”一词,显示了豪富人家的霸道,也隐寓着诗人的愤怒。但诗人不把这愤怒直说出来,却托之于东风的惆怅。东风能够播送春光,而不能保护春光不为人攫走,这真是莫大的憾事;可就连这一点憾恨,又能到哪里去申诉呢?权势者炙手可热,于此可见一斑。
 
  诗篇由卖花引出贵族权门贪婪无厌、独占垄断的罪恶。他们不仅要占有财富,占有权势,连春天大自然的美丽也要攫为己有。诗中蕴含着的这一尖锐讽刺,比之白居易《买花》诗着力抨击贵人们的豪华奢侈,在揭示剥削者本性上有了新的深度。表现形式上也不同于白居易诗那样直叙铺陈,而是以更精炼、更委婉的笔法曲折达意,即小见大,充分体现了绝句样式的灵活性。
 
                (陈伯海)
金桥感事
金桥感事
 
                 吴融
 
  太行和雪叠晴空,二月郊原尚朔风。
 
  饮马早闻临渭北,射雕今欲过山东。
 
  百年徒有伊川叹,五利宁无魏绛功?
 
  日暮长亭正愁绝,哀笳一曲戍烟中。
 
  这是一篇政治抒情诗。《唐诗鼓吹评注》谓:此诗“指孙揆败于沙陀之事”。沙陀,以族名代称藩镇李克用。唐昭宗大顺元年(890),李克用进据邢、洛、磁三州。昭宗不顾多数大臣的反对,采纳了宰相张浚等人发兵讨李的主张。由于对形势估计不足,结果三战三败。张浚的副手孙揆,就在这年九月李克用破潞州(今山西长治西南)时被杀。李克用的军队乘胜纵兵焚掠晋、绛、河中一带。百姓家破人亡,赤地千里。大顺二年春正月,昭宗被迫罢了张浚等人的官,二月又为李克用加官晋爵。诗人吴融时在潞州金桥,有感于此,写了这首诗。
 
  诗一开头就把太行山的景色写得雄伟壮美:皑皑白雪覆盖着巍巍太行,重峦叠嶂,高耸在晴朗的天空。红日、白雪、蓝天,色彩鲜明,宛若浮雕。时令已是早春二月,莽莽郊原依然是北风狂舞,寒意料峭。一个“尚”字,用得极妙,写出了诗人的心境和感触。目之所见,体之所感,丝毫没有春意。景色之美,气候之寒,更衬出诗人心中的悲凉。两句为下面的“感事”,渲染了气氛。
 
  颔、颈两联,一连串用了四个历史典故,委婉含蓄地表达了诗人对当时政治形势的认识和感叹。
 
  “饮马”,是用《左传》故事。公元前五七九年,晋楚战争中,楚军骄横狂妄,扬言“饮马于河(黄河)而归”。这里比喻李克用有“饮马于河”的军事野心。因为李克用的军队,早在中和三年(883)与黄巢作战时,就已打进过帝都长安,故说“饮马早闻临渭北”。“射雕”,用了北齐斛律光射落雕鸟的故事。“雕”是一种鸷鸟,猛健善飞,不易射得。这里用斛律光的英勇善射,暗喻实力强大的李克用将要采取大规模军事行动。“山东”指太行山以东地区。这句是说李军正蓄谋打过太行山。
 
  颈联笔锋一转,由述古喻今进而抒感言怀。诗人没有直抒胸臆,仍然是借用典故来表达。“百年”句用了周朝辛有的故事。周平王迁都洛阳时,大夫辛有在伊水附近看到一个披发的人在野外祭祀。披发是戎族的风俗习惯,辛有据此预言这地方必将沦为戎人居住。辛有死后,戎人果然迁居于伊水之滨。诗人在藩镇割据的混战中,预感到唐王朝必将灭亡。他不可能直陈其事,但又不能不说,所以用辛有的典故,巧妙地抒发了对国家命运的忧虑。辛有的预言生前无人理睬,死后却备受赞叹,这又有什么用呢?肺腑之言,泻于毫端。尽管个人不能挽狂澜于既倒,但诗人仍希望皇上采用古时魏绛的方法,以期收到“五利”之功。魏绛是春秋时晋悼公的大夫。晋国所在地的山西,是个汉、戎杂居的地方,民族间经常发生战争。魏绛曾建议用“和戎”方式解决矛盾,他认为“和戎”有“五利”,晋悼公采用了魏绛的主张,因此收到“修民事,田以时”的政治效果。这句,通过肯定魏绛,婉转地批判了唐王朝这次对李克用的用兵。
 
  用典,是古典诗中常用的一种形象化的手法。一首诗中过多地用典,往往会弄得诗意晦涩难明。《金桥感事》虽连用数典,却不觉难懂。诗人正是在曲折变化中,贴切地表达了难以直言之隐旨,把抽象的感情变得形象化、具体化了,题旨亦因之更为突出、鲜明。
 
  尾联:“日暮长亭正愁绝,哀笳一曲戍烟中”,以情景交融之笔结束全诗。夕阳西沉,长亭遥对,哀笳一曲,戍烟四起,在这般战乱凄凉的环境中,一位“惊时感事俱无奈”(见其《重阳日荆州作》)的诗人,独自忧愁、感伤。胡笳,是一种乐器,可以表达喜怒哀乐等不同的感情。这里用一“哀”字状胡笳声,不仅把客观世界的声音同诗人主观世界的感情有机地结合起来,而且暗示着这次战争的失败,必将给百姓带来更大的灾难。“戍烟”,戍楼的烽烟,与在太平时节的缭绕炊烟全然不同,给人一种动乱不安的感觉。二句十四字,把情、景、事,声、色、形,熔铸于一炉,真是极尽精炼概括之能事。
 
                (邓光礼)
子规
子规
 
                 吴融
 
  举国繁华委逝川,羽毛飘荡一年年。
 
  他山叫处花成血,旧苑春来草似烟。
 
  雨暗不离浓绿树,月斜长吊欲明天。
 
  湘江日暮声凄切,愁杀行人归去船。
 
  子规,是杜鹃鸟的别称。古代传说,它的前身是蜀国国王,名杜宇,号望帝,后来失国身死,魂魄化为杜鹃,悲啼不已。这可能是前人因为听得杜鹃鸣声凄苦,臆想出来的故事。本篇咏写子规,就从这个故事落笔,设想杜鹃鸟离去繁华的国土,年复一年地四处飘荡。这个悲剧性的经历,正为下面抒写悲慨之情作了铺垫。
 
  由于哀啼声切,加上鸟嘴呈现红色,旧时又有杜鹃泣血的传闻。诗人借取这个传闻发挥想象,把原野上的红花说成杜鹃口中的鲜血染成,增强了形象的感染力。可是,这样悲鸣又能有什么结果呢?故国春来,依然是一片草木荣生,青葱拂郁,含烟吐雾,丝毫也不因子规的伤心而减损其生机。这里借春草作反衬,把它们欣欣自如的神态视为对子规啼叫漠然无情的表现,想象之奇特更胜过前面的泣花成血。这一联中,“他山”(指异乡)与“旧苑”对举,一热一冷,映照鲜明,更突出了杜鹃鸟孤身飘荡、哀告无门的悲惨命运。
 
  后半篇继续多方面地展开对子规啼声的描绘。雨昏风冷,它藏在绿树丛中苦苦嘶唤;月落影斜,它迎着欲曙的天空凄然长鸣。它就是这样不停地悲啼,不停地倾诉自己内心的伤痛,从晴日至阴雨,从夜晚到天明。这一声声哀厉而又执着的呼叫,在江边日暮时分传入船上行人耳中,怎不触动人们的旅思乡愁和各种不堪回忆的往事,叫人黯然魂消、伤心欲泣呢?
 
  从诗篇末尾的“湘江”看,这首诗写在今湖南一带。作者吴融是越州山阴(今浙江绍兴)人,唐昭宗时在朝任职,一度受牵累罢官,流寓荆南,本篇大约就写在这个时候,反映了他仕途失意而又远离故乡的痛苦心情。诗歌借咏物托意,通篇扣住杜鹃鸟啼声凄切这一特点,反复着墨渲染,但又不陷于单调、死板地勾形摹状,而能将所咏对象融入多样化的情景与联想中,正写侧写、虚笔实笔巧妙地结合使用,达到“状物而得其神”的艺术效果。这无疑是对写作咏物诗的有益启示。
 
                (陈伯海)
 
途中见杏花
途中见杏花
 
                 吴融
 
  一枝红艳出墙头,墙外行人正独愁。
 
  长得看来犹有恨,可堪逢处更难留!
 
  林空色暝莺先到,春浅香寒蝶未游。
 
  更忆帝乡千万树,澹烟笼日暗神州。
 
  诗人漂泊在外,偶然见到一枝杏花,触动他满怀愁绪和联翩浮想,写下这首动人的诗。
 
  “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是宋人叶绍翁《游园不值》诗中的名句。杏花开在农历二月,正是春天到来的时候,那娇艳的红色就仿佛青春和生命的象征。经历过严冬漫长蛰居生活的人,早春季节走出户外,忽然望见邻家墙头上伸出一枝俏丽的花朵,想到春回大地,心情该是多么欣喜激动!叶绍翁的诗句就反映了这样的心理。可是吴融对此却别有衷怀。他正独自奔波于茫茫的旅途中,各种忧思盘结胸间,那枝昭示着青春与生命的杏花映入眼帘,却在他心头留下异样的苦涩滋味。
 
  他并不是不爱鲜花,不爱春天,但他想到,花开易落,青春即逝,就是永远守着这枝鲜花观赏,又能看得几时?想到这里,不免牵惹起无名的惆怅情绪。更何况自己行色匆匆,难以驻留,等不及花朵开尽,即刻就要离去。缘分如此短浅,怎不令人倍觉难堪?
 
  由于节候尚早,未到百花吐艳春意浓的时分,一般树木枝梢上还是空疏疏的,空气里的花香仍夹带着料峭的寒意,蝴蝶不见飞来采蜜,只有归巢的黄莺聊相陪伴。在这种情景下独自盛开的杏花,难道不感到有几分孤独寂寞吗?这里显然融入诗人的身世之感,而杏花的形象也就由报春使者,转化为诗人的自我写照。
 
  想象进一步驰骋,从眼前的鲜花更联想及往年在京城长安看到的千万树红杏。那一片蒙蒙的烟霞,辉映着阳光,弥漫、覆盖在神州(指中国)大地上,景象是何等绚丽夺目呀!浮现于脑海的这幅长安杏花图,实际上代表着他深心忆念的长安生活。诗人被迫离开朝廷,到处飘零,心思仍然萦注于朝中。末尾这一联想的飞跃,恰恰泄露了他内心的秘密,点出了他的愁怀所在。
 
  诗篇借杏花托兴,展开多方面的联想,把自己的惜春之情、流离之感、身世之悲、故国之思,一层深一层地抒写出来,笔法特别委婉细腻。晚唐诗人中,吴融作为温(庭筠)、李(商隐)诗风的追随者,其最大特色则在于将温、李的缛丽温馨引向了凄冷清疏的一路。本篇可以视为这方面的代表作。
 
                (陈伯海)
登单于台
登单于台
 
                 张槟
 
  边兵春尽回,独上单于台。
 
  白日地中出,黄河天外来。
 
  沙翻痕似浪,风急响疑雷。
 
  欲向阴关度,阴关晓不开。
 
  张宾早年曾游塞外,写了不少边塞诗。单于台,在今内蒙古自治区呼和浩特市西,相传汉武帝曾率兵登临此台。这首诗,描写边塞风光,语句浑朴,境界开阔,虽出于晚唐诗人之手,却很有些“盛唐气象”。
 
  首联是全诗总领。“春”字和“独”字,看似出于无心,实则十分着力。春日兵回,边关平静无事,乃有登台览物之逸兴;虽曰春日,下文却了无春色,更显出塞外“无花只有寒”(李白《塞下曲》)的荒凉。独上高台,凝思注目,突出诗人超然独立的形象。
 
  “白日地中出,黄河天外来。”一轮白日,跃出平地,写它喷薄而上的动态;千里黄河,天外飞来,写它源远流长的形象:“白日”、“黄河”对举,又在寥廓苍茫之中给人以壮丽多彩的感觉。白日出于地中而非山顶,黄河来自天外而非天上,一切都落在视平线下,皆因身在高台之上的缘故。
 
  颈联继续写景。两句比喻,牢牢把握住居高临下的特点:居高,所以风急,所以风如雷响,惊心动魄;临下,才见沙痕,才见沙似浪翻,历历在目。不说“如雷”而说“疑雷”,传神地写出诗人细辨风声的惊喜情态。而白日、黄河、沙浪、风声,从远到近,自下而上,构成一幅有色彩、有动态、有音响的立体图画,把边塞风光,写得势阔声宏,莽莽苍苍之至。尤其是“白日地中出,黄河天外来”一联,语句浑朴,境界辽阔,学盛唐而能造出新境,很为后人激赏。
 
  尾联写诗人从单于台上向北眺望阴山,那是汉代防御匈奴的天然屏障。诗人很想到阴山那边去看看,但见那起伏连绵的阴山,雄关似铁,虽然天已大亮,门户却紧闭不开,无法通行啊!
 
  诗人分明看到横断前路的不可逾越的阻障,于是,激越慷慨的高吟大唱,一变而为徒唤奈何的颓唐之音。诗到晚唐,纵使歌咏壮阔雄奇的塞外风物,也难得有盛唐时代那蓬蓬勃勃的朝气了。
 
                (赵庆培)
夏日题老将林亭
夏日题老将林亭
 
                  张槟
 
  百战功成翻爱静,侯门渐欲似仙家。
 
  墙头雨细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
 
  井放辘轳闲浸酒,笼开鹦鹉报煎茶。
 
  几人图在凌烟阁,曾不交锋向塞沙?
 
  这首诗因颔联两句饮誉诗坛。据载,张槟在唐末中进士,做过栎阳尉,后避乱于蜀。前蜀时,做金堂令。一日,后主王衍与徐太后游成都东门内的大慈寺(见《分类诗话》卷一),见壁上题有“墙头雨细垂纤草,水面风回聚落花”,欣赏良久,询问寺僧,知是张所作。于是赐霞光笺,并将召掌制诰。权臣宋光嗣以其“轻傲驸马”,遂止。
 
  据新旧《五代史》载,前蜀先主王建晚年多内宠,及病危,把持朝政的宦官、重臣,密谋“尽去建故将”。《成都县志》亦载:王建晚年,“多忌好杀,诸将有功名者,多因事诛之”。后主王衍即位后,其旧勋故老,皆弃而不任。由此看来,诗中“老将”的退隐是有其政治原因的。
 
  首联“百战功成翻爱静,侯门渐欲似仙家”,概括点出老将心境的寂寞及其门第的冷落。一个“翻”字,甚妙。老将有别于隐士,不应“爱静”,却“翻爱静”:“侯门”与仙人的洞府有异,不应相似,偏“渐欲似”,这就把这位老将不同于一般的性格揭示出来。
 
  颔联、颈联四句,作了具体刻画。“墙头雨细垂纤草”,“侯门”的围墙,经斜风细雨侵蚀,无人问津,年久失修,已是“纤草”丛生,斑剥陆离。状“纤草”着一“垂”字,见毫无生气的样子,荒凉冷落之意,自在言外。“水面风回聚落花”,写园内湖面上,阵阵轻微的旋风,打着圈儿,把那零零落落浮在水面上的花瓣,卷聚在一起。这里只用了七个字,却勾画出一幅风自吹拂、花自飘零、湖面凄清、寂寞萧条的景象。园林冷落如许,主人心境可知。这是诗人寓情于物之笔。
 
  “井放辘轳闲浸酒”,辘轳是汲取井水的装置。老将取井水之凉,使酒清凉爽口,写其闲适生活。“笼开鹦鹉报煎茶”,打开鹦鹉笼子,任其自由往来,好让它在有客光临时报告主人,督请煎茶待客。这两句从侧面借助物情来反映人情,不仅使画面的形象鲜明生动,构成一个清幽深邃的意境,而且深刻细腻地揭示出老将的生活情趣和精神状态,手法相当高明。
 
  尾联“几人图在凌烟阁,曾不交锋向塞沙”,用反诘的句式对老将进行规劝与慰勉,揭出诗的主旨。“凌烟阁”指唐太宗为表彰功臣,绘其画像于凌烟阁上事。据《新五代史》载:蜀王建五年曾起寿昌殿于龙兴宫,“画建像于壁”,并且还起“扶天阁,画诸功臣像”。这两句是说,在凌烟阁画像留名的人,又有谁不曾在战场上立过功呢?功劳是不可抹煞的,感到寂寞与萧条是大可不必的。
 
  这诗在艺术上也很有特色。前六句铺写老将寂寞闲适的“仙家”生活,后二句笔锋一转,点明旨意,文势波澜曲折。本来,以“百战”之功赢得封侯的老将,在诗人看来更应竭力报国。可“功成”反爱起“静”来,这是出人意外的:“静”且不说,还愈来愈欲“似仙家”,一点世事也不关心了;不唯如此,竟连自己居住的园林也懒得去经营修葺了。铺写老将的消沉,一层比一层深入,反过来证明规劝老将的理由越来越充分。如果说,前者是“画龙”,那么后者就是“点睛”;二者相辅相成,既对立又统一,使诗歌的“理”,在情景交融的画面中表现出来,规劝之旨,体现于诗情画意之中。
 
                (邓光礼)
怀良人
怀良人
 
                 葛鸦儿
 
  蓬鬓荆钗世所稀,布裙犹是嫁时衣。
 
  胡麻好种无人种,正是归时底不归?
 
  这首诗是一位劳动妇女的怨歌。韦縠《才调集》、韦庄《又玄集》都说此诗作者是女子葛鸦儿。孟棨《本事诗》却说是朱滔军中一河北士子,其人奉滔命作“寄内诗”,然后代妻作答,即此诗。其说颇类小说家言,大约出于虚构。然而,可见此诗在唐时流传甚广。诗大约成于中晚唐之际。
 
  诗前两句首先让读者看到一位贫妇的画像:她鬓云散乱,头上别着自制的荆条发钗,身上穿着当年出嫁时所穿的布裙,足见其贫困寒俭之甚(“世所稀”)。这儿不仅是人物外貌的勾勒,字里行间还可看出一部夫妇离散的辛酸史。《列女传》载“梁鸿、孟光常荆钗布裙”。这里用“荆钗”、“布裙”及“嫁时衣”等字面,似暗示这一对贫贱夫妇一度是何等恩爱,然而社会的动乱把他们无情拆散了。“布裙犹是嫁时衣”,既进一步见女子之贫,又表现出她对丈夫的思念。古代征戍服役有所谓“及瓜而代”,即有服役期限,到了期限就要轮番回家。从“正是归时”四字透露,其丈夫大概是“吞声行负戈”的征人吧,这女子是否也曾有过“罗襦不复施,对君洗红妆”(杜甫《新婚别》)的誓言?那是要读者自去玩味的。
 
  于是,三句紧承前二句来。“胡麻好种无人种”,可以理解为赋(直赋其事):动乱对农业造成破坏,男劳动力被迫离开土地,“纵有健妇把锄犁,禾生陇亩无东西”,田园荒芜。如联系末句,此句也可理解为兴:盖农时最不可误,错过则追悔无及;青春时光亦如之,一旦老大,即使征人生还也会“纵使相逢应不识”呢。以“胡麻好种无人种”兴起“正是归时底不归?”实暗含“感此伤妾心,坐愁红颜老”意,与题面“怀良人”正合。
 
  这还不能尽此句之妙,若按明人顾元庆的会心,则此句意味更深长。他说:“南方谚语有‘长老(即僧侣)种芝麻,未见得。’余不解其意,偶阅唐诗,始悟斯言其来远矣。胡麻即今芝麻也,种时必夫妇两手同种,其麻倍收。”(《夷白斋诗话》)原来芝麻结籽的多少,与种时是否夫妇合作大有关系。诗人运用流行的民间传说来写“怀良人”之情,十分切贴而巧妙。“怀良人”理由正多,只托为芝麻不好种,便收到言在此而意在彼、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所以,此诗末二句兼有赋兴和传说的运用,含义丰富,诗味咀之愈出,很好表达了女子“怀良人”的真纯情意。用“胡麻”入诗,这来自劳动生活的新鲜活跳的形象和语言,也使全诗生色,显得别致。
 
  绝句“宛转变化,工夫全在第三句,若此转变得好,则第四句如顺流之舟矣”(杨载《诗法家数》)。此诗末句由三句引出,正是水到渠成。“正是归时底不归?”语含怨望,然而良人之不归乃出于被迫,可怨天而不可尤人。以“怀”为主,也是此诗与许多怨妇诗所不同的地方。
 
                (周啸天)
春怨
春怨
 
                 金昌绪
 
  打起黄莺儿,莫教枝上啼。
 
  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
 
  这首诗,语言生动活泼,具有民歌色彩,而且在章法上还有其与众不同的特点:它通篇词意联属,句句相承,环环相扣,四句诗形成了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达到了王夫之在《夕堂永日绪论》中为五言绝句提出的“就一意圆净成章”的要求。这一特点,人所共称。谢榛在《四溟诗话》中曾把诗的写法分为两种:一种是“一句一意”,“摘一句亦成诗”,如杜甫诗“日出篱东水,云生舍北泥。竹高鸣翡翠,沙僻舞鹍鸡”(《绝句六首》之一),属于此类;另一种是“一篇一意”,“摘一句不成诗”,这首《春怨》诗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王世贞在《艺苑卮言》中更赞美这首诗的“篇法圆紧,中间增一字不得,著一意不得”。沈德潜在《唐诗别裁》中也说:“一气蝉联而下者,以此为法。”
 
  但这些评论只道出了这首诗的一个方面的特点,还应当看到的另一特点是:它虽然通篇只说一事,四句只有一意,却不是一语道破,一目了然,而是层次重叠,极尽曲析之妙,好似抽蕉剥笋,剥去一层,还有一层。它总共只有四句诗,却是每一句都令人产生一个疑问,下一句解答了这个疑问,而又令人产生一个新的疑问。这在诗词艺术手法上是所谓“扫处还生”。
 
  诗的首句似平地奇峰,突然而起。照说,黄莺是讨人欢喜的鸟。而诗中的女主角为什么却要“打起黄莺儿”呢?人们看了这句诗会茫然不知诗意所在,不能不产生疑问,不能不急于从下句寻求答案。第二句诗果然对第一句作了解释,使人们知道,原来“打起黄莺儿”的目的是“莫教枝上啼”。但鸟语与花香本都是春天的美好事物,而在鸟语中,黄莺的啼声又是特别清脆动听的。人们不禁还要追问:又为什么不让莺啼呢?第三句诗说明了“莫教啼”的原因是怕“啼时惊妾梦”。但人们仍不会满足于这一解释,因为黄莺啼晓,说明本该是梦醒的时候了。那么,诗中的女主角为什么这样怕惊醒她的梦呢?她做的是什么梦呢?最后一句诗的答复是:这位诗中人怕惊破的不是一般的梦,而是去辽西的梦,是惟恐梦中“不得到辽西”。
 
  到此,读者才知道,这首诗原来采用的是层层倒叙的手法。本是为怕惊梦而不教莺啼,为不教莺啼而要把莺打起,而诗人却倒过来写,最后才揭开了谜底,说出了答案。但是,这最后的答案仍然含意未伸。这里,还留下了一连串问号,例如:一位闺中少女为什么做到辽西的梦?她有什么亲人在辽西?此人为什么离乡背井,远去辽西?这首诗的题目是《春怨》,诗中人到底怨的是什么?难道怨的只是黄莺,只怨莺啼惊破了她的晓梦吗?这些,不必一一说破,而又可以不言而喻,不妨留待读者去想象、去思索。这样,这首小诗就不仅在篇内见曲折,而且还在篇外见深度了。
 
  如果从思想意义去看,它看来只是一首抒写儿女之情的小诗,却有深刻的时代内容。它是一首怀念征人的诗,反映了当时兵役制下广大人民所承受的痛苦。
 
                (陈邦炎)
赠卖松人
赠卖松人
 
                 于武陵
 
  入市虽求利,怜君意独真。
 
  欲将寒涧树,卖与翠楼人。
 
  瘦叶几经雪,淡花应少春。
 
  长安重桃李,徒染六街尘!
 
  唐代的长安是高门贵族豪华竞逐的地方。买花是当时贵族社会的一种风尚。“一丛深色花,十户中人赋”(白居易《买花》),利之所在,人必趋之。在待价而沽的浓香艳色中,居然连“瘦叶”、“淡花”的松树也出现了;于是诗人产生了感慨,叹息卖树人这种行为的不合时宜。
 
  诗题为“赠卖松人”,就从卖松人这一角度来着笔。卖松人把松树做为商品送入市场,和夭桃秾李去竞争,意在求利,结果却不能达到目的,这件事的本身就具有讽刺意味。诗人借题发挥,用婉而多风的语言寄托了自己的情愫。
 
  本来,松树是耐寒的树木,生长在深山大谷之中,葱郁轮囷,气势凌云。人们称赞它有崇高的品德,所谓“岁寒,然后知松柏之后凋也”。“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张九龄《感遇》)卖松人为了求利,才把它送到长安,希望“卖与翠楼人”。这些富贵人家看惯了宠柳娇花,对松树的“瘦叶”、“淡花”的外表,是不屑一顾的。这样,松树崇高的美学价值在这种场合之中,就不会为人们所认识。翠楼人不爱寒涧树,卖松人的主观愿望和客观的社会需要很不一致。即使松树得售于翠楼人,这时,它失去了原来生长的土壤,又怎样托根呢?在微婉的词句中,表明松树是大不该被送到长安来寻求买主。
 
  诗人慨叹的是长安只能够欣赏夭艳的桃李,松树的价值当然不被认识;但是卖松人不卖春花,只卖青松,似乎是认识到松树的美的价值了,可惜他不懂得这个社会。无怪乎所得的结果,只能使寒涧青松徒为六街尘染而已。
 
  用意很微婉,松树也只是一个比喻。诗人所讽谕的是:一切象松树似的正直而有才能的人,不用到长安来谋求出路,决不会得到这个朝廷掌权的人的重视,因为他们所需要的是象桃李一样趋时媚俗的人。这首诗对当时的社会是讽刺,对卖松树人是晓谕,是劝告;而那种不希求荣利的心情,却是诗人的自寓。
 
  据《唐才子传》称:“于武陵名邺,以字行,……大中(唐宣宗年号,公元847─860年)时,尝举进士,不称意,携书与琴,往来商洛、巴蜀间,或隐于卜中,存独醒之意。”这个决弃了长安的荣名利禄的人,因为平素有所蓄积于心,通过卖松这件事而写出了这首别具一格的讽刺诗来。
 
                (刘树勋)
劝酒
劝酒
 
                 于武陵
 
  劝君金屈卮,满酌不须辞。
 
  花发多风雨,人生足别离。
 
  这是一首祝酒歌。前两句敬酒,后两句祝辞。话不多,却有味。诗人以稳重得体的态度,抒写豪而不放的情意,在祝颂慰勉之中,道尽仕宦浮沉的甘苦。
 
  “金屈卮”是古代一种名贵酒器,用它敬酒,以示尊重。诗人酌满金屈卮,热诚地邀请朋友干杯。“不须辞”三字有情态,既显出诗人的豪爽放达,又透露友人心情不佳,似乎难以痛饮,于是诗人殷勤地劝酒,并引出后两句祝辞。
 
  从后两句看,这个宴会大约是饯饮,送别的那个朋友大概遭遇挫折,仕途不利。对此诗人先作譬喻,大意说,你看那花儿开放,何等荣耀,但是它还要经受许多次风雨的摧折。言外之意是说,大自然为万物安排的生长道路就是这样曲折多磨。接着就发挥人生感慨,说人生其实也如此,就要你尝够种种离别的滋味,经受挫折磨炼。显然,诗人是以过来人的体验,慰勉他的朋友。告以实情,晓以常理,祝愿他正视现实,振作精神,可谓语重心长。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