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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鉴赏辞典》

_48 萧涤非(当代)
  一个久雨之后轻阴转晴的傍晚,曲江涨起了新碧,绿树如洗,万紫千红,临风吐艳。兴致勃勃的韩愈,邀约张籍、白居易同游曲江。可惜白居易因雨后泥泞未去。游罢归来,韩愈写了这首诗,寄给白居易。
 
  从美学观点看,水中之月,镜中之花,往往格外给人以美的享受。大概,水中、镜里反映出来的形象,总在似与不似之间,给人一种澄明而又微茫仿佛的美感,其动人情处,往往超过实体。本诗写景之美,正从水中得来:久雨乍晴,蓝蓝的天,明晃晃的太阳,千门万户的楼台,姹紫嫣红的花树,统统倒映在“曲江水满”之中。花树和楼台的倒影斑驳地叠映在水里。于是,花从翠楼顶上长出来,鱼从绿树中间穿过去。偶然,微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这楼台花树,摇晃生姿。这不比岸边实景更令人神摇心醉吗?
 
  诗的结构也很有新意。它打破了绝句三句便转的规律,一连三句写景,第四句才陡然一问作结。这种结构上的特点,也很值得玩索。
 
  这首诗是写给白居易的,除了倾诉自己的激情之外,也有惋惜和埋怨对方爽约的意思。诗人没有直接表露自己苦候、失望、埋怨的情绪,而是巧妙地极写曲江雨后空气清新景物明净所特有的美。曲江的春天,曲江楼台花树的迷人,愈是渲染得美好,愈显出辜负这良辰美景是多么可惜。末句虽只轻轻一问,尽管语气十分委婉,却把诗人这种心情表述得淋漓尽致。诗人构思巧妙,也于此可见。
 
                (赖汉屏)
  
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二首(其一)
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二首(其一)
 
                 韩愈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这首小诗是写给水部员外郎张籍的。张籍在兄弟辈中排行十八,故称“张十八”。诗的风格清新自然,简直是口语化的。看似平淡,实则是绝不平淡的。韩愈自己说:“艰穷怪变得,往往造平淡”(《送无本师归范阳》)。原来他的“平淡”是来之不易的。
 
  全篇中绝妙佳句便是那“草色遥看近却无”了。试想:早春二月,在北方,当树梢上、屋檐下都还挂着冰凌儿的时候,春在何处?连影儿也不见。但若是下过一番小雨后,第二天,你瞧吧,春来了。雨脚儿轻轻地走过大地,留下了春的印迹,那就是最初的春草芽儿冒出来了,远远望去,朦朦胧胧,仿佛有一片极淡极淡的青青之色,这是早春的草色。看着它,人们心里顿时充满欣欣然的生意。可是当你带着无限喜悦之情走近去看个仔细,地上是稀稀朗朗的极为纤细的芽,却反而看不清什么颜色了。诗人象一位高明的水墨画家,挥洒着他饱蘸水分的妙笔,隐隐泛出了那一抹青青之痕,便是早春的草色。远远望去,再象也没有,可走近了,反倒看不出。这句“草色遥看近却无”,真可谓兼摄远近,空处传神。
 
  这设色的背景,是那落在天街(皇城中的街道)上的纤细小雨。透过雨丝遥望草色,更给早春草色增添了一层朦胧美。而小雨又滋润如酥。酥就是奶油。受了这样的滋润,那草色还能不新吗?又有这样的背景来衬托,那草色还能不美吗?
 
  临了,诗人还来个对比:“绝胜烟柳满皇都”。诗人认为初春草色比那满城处处烟柳的景色不知要胜过多少倍。因为,“遥看近却无”的草色,是早春时节特有的,它柔嫩饱含水分,象征着大地春回、万象更新的欣欣生意。而烟柳呢?已经是“杨柳堆烟”时候,何况“满”城皆是,不稀罕了。到了暮春三月,色彩浓重,反倒不那么惹人喜爱了。象这样运用对比手法,与一般不同,这是一种加倍写法,为了突出春色的特征。
 
  “物以稀为贵”,早春时节的春草之色也是很娇贵的。“新年都未有芳华,二月初惊见草芽”(韩愈《春雪》)。这是一种心理状态。严冬方尽,余寒犹厉,突然看到这美妙的草色,心头不由得又惊又喜。这一些些轻淡的绿,是当时大地唯一的装饰;可是到了晚春则“草树知春不久归”(韩愈《晚春》),这时那怕柳条儿绿得再好,人们也无心看,因为已缺乏那一种新鲜感。
 
  所以,诗人就在第三句转折时提醒说:“最是一年春好处。”是呀,一年之计在于春,而春天的最好处却又在早春。
 
  这首诗咏早春,能摄早春之魂,给读者以无穷的美感趣味,甚至是绘画所不能及的。诗人没有彩笔,但他用诗的语言描绘出极难描摹的色彩——一种淡素的、似有却无的色彩。如果没有锐利深细的观察力和高超的诗笔,便不可能把早春的自然美提炼为艺术美。
 
              (钱仲联徐永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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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闺思
春闺思
 
                 张仲素
 
  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
 
  提笼忘采叶,昨夜梦渔阳。
 
  风俗画画家画不出时间的延续,须选“包孕最丰富的片刻”画之,使人从一点窥见事件的前因后果。这一法门,对短小的文学样式似乎也合宜,比如某些短篇小说高手常用“不了了之”的办法,不到情事收场先行结束故事,任人寻味。而唐人五绝名篇也常有这种手法的运用,张仲素《春闺思》就是好例。
 
  这诗的诗境很象画,甚而有几分象雕塑:一位采桑女子手提空笼(一种篮状竹器),斜倚在树旁,神情恍惚若有所忆……从这凝思的顷刻,借助作品标题(可命名为“梦渔阳”),观众会悟到很多画外之意。当然,诗毕竟是诗,终究有许多画图难足而只有文字可以传达的东西。
 
  “袅袅城边柳,青青陌上桑”。城边、陌上、柳丝与桑林,已构成一幅春郊场景。“袅袅”写出柳条依人的意态,“青青”是柔桑逗人的颜色,这两个叠词又渲染出融和骀荡的无边春意。这就使读者如睹一幅村女采桑图:“蚕生春三月,春柳正含绿。女儿采春桑,歌吹当春曲”(《采桑度》),真可谓“无字处皆具义”(王夫之)。于是,这两句不仅是一般地写景,还给女主人公的怀思提供了典型环境:城边千万丝杨柳,会勾起送人的往事;而青青的柔桑,会使人联想到“昼夜常怀丝(思)”的春蚕,则思妇眼中之景无非难堪之离情了。
 
  后二句在蚕事渐忙、众女采桑的背景上现出女主人公的特写形象:她倚树凝思,一动不动,手里提着个空“笼”——这是一个极富暗示性的“道具”,“提笼忘采叶”,表露出她身在桑下而心不在焉。心儿何往?末句就此点出“渔阳”二字,意味深长。“渔阳”是唐时征戍之地,当是这位闺中少妇所怀之人所在的地方。原来她是思念起从军的丈夫,伤心怨望。诗写到此已入正题,但它并未直说眼前少妇想夫之意,而是推到昨夜,说“昨夜梦渔阳”。写来不仅更婉曲,且能见昼夜怀思、无时或已之意,比单写眼前之思,情意更加深厚。
 
  “提笼忘采叶”,这诗中精彩的一笔,许会使读者觉得似曾相识。杨慎早有见得,道是:“从《卷耳》首章翻出。”《诗经。卷耳》是写女子怀念征夫之诗,其首章云:“采采卷耳,不盈顷筐。嗟我怀人,置彼周行。”斜口小筐不难填满,卷耳也不难得,老采不满,是因心不在焉、老是“忘采叶”之故,其情景确与此诗有神似处。但就诗的整体说,彼此又很不同。《卷耳》接着就写了女子白日做梦,幻想丈夫上山、过冈、马疲、人病及饮酒自宽种种情景,把怀思写得非常具体。而此诗说到“梦渔阳”,似乎开了个头,接下去该写梦见什么,梦见怎样,但作者就此带住,不了了之。提笼少妇昨夜之梦境及她此刻的心情,一概留给读者,让其从人物的具体处境回味和推断,语约而意远。这就以最简的办法,获得很大的效果。因此,《春闺思》不是《卷耳》的摹拟,它已从古诗人手心“翻出”了。
 
                (周啸天)
  
秋夜曲
秋夜曲
 
                 张仲素
 
  丁丁漏水夜何长,漫漫轻云露月光。
 
  秋逼暗虫通夕响,征衣未寄莫飞霜。
 
  这首诗写闺中人一夜间的情思,抒情细腻,结构工巧。篇中的女主人公因丈夫远行,离情萦怀。计时的漏壶在静夜里响起“丁丁”的滴水声,一滴滴、一声声,仿佛都敲打在她心坎上。她听着,数着,心里着急地在想,夜怎么这么长啊!她百无聊赖地把目光投向天空,天幕上无边无际的轻云在缓慢地移动,月亮时而被遮住,时而又露了出来。思妇在失眠时的所见所闻,无不引动并加重着她的凄清孤寂的感情。
 
  在失眠的长夜里,暗处的秋虫通宵一直在鸣叫着。听着听着,她突然想到该是给丈夫准备寒衣的时候了。第三句中的“通夕”二字明是写秋虫的鸣叫的时间之长,实际是暗示思妇通宵达旦未能成眠。“逼”字用得神妙,既“逼”出秋虫的叫声,衬出思妇难耐的寂寞,又“逼”得思妇转而想到丈夫寒衣,自然引出抒情的末一句。
 
  第四句“征衣未寄莫飞霜”是思妇内心的独白。她是在向老天爷求告呢,还是在径直命令呢?求告也罢,命令也罢,总之都可以从这天真的出语中窥见她对丈夫的无限深情。
 
  这首诗采用了画龙点睛的写法。前三句虽然是以情取景,但若没有末一句的点题,读者既无法领会景中之情,也不可能知道全诗主要抒写什么感情,诗中的主人公又是谁。最后一句响起思妇情浓意深的一片心声,使人恍然大悟:原来诗人在《秋夜曲》中所要弹奏的,不是别的,而是思妇心上的那根悠思绵绵的情弦。
 
                (陈志明)
  
秋闺思二首
秋闺思二首
 
                 张仲素
 
  碧窗斜月蔼深晖,愁听寒螀泪湿衣。
 
  梦里分明见关塞,不知何路向金微。
 
  秋天一夜静无云,断续鸿声到晓闻,
欲寄征衣问消息,居延城外又移军。
 
  第一首诗首二句写思妇醒时情景,接着写她的梦境,是倒装写法。
 
  她一觉醒来,只见斜月透进碧纱窗照到床前,境界如此清幽,心头却无比寂寞,更有那秋虫悲鸣,催人泪下;她的泪水早已沾湿了衣襟。
 
  刚才在梦里,不是分明地见到关塞了么?那“关塞”正是她魂牵梦萦的地方。因为她的良人就出征到那里。心头一喜,快,赶上前去吧!可是,到良人所驻防的金微山迷失了方向,连路也找不着了。一急,就此醒来。金微山,即今阿尔泰山,是当时边关要塞所在。
 
  诗人以饱蘸同情之泪的笔,写出了她的一片痴情。
 
  第二首写思妇心潮起伏,一夜不眠,她看到夜静无云,她听到鸿声断续。鸿雁,向来被认为是替人捎带书信的,因此,她便由鸿声而想到要邮寄征衣,但寄到哪儿去呢?本想寄到遥远的居延城(在今新疆),谁想到,如今那儿又在移军。怎么办?真叫人愁绪万般,坐卧不宁。
 
  初、盛唐时,国力强盛。诗歌里洋溢着高昂、乐观情调。中唐诗的基调开始转为低沉了。就这两首诗而论,从闺中思妇的悲愁惶惑里,使人看出了边关动乱不宁的影子。
 
  从风格方面来看,盛唐气象,往往贵在雄浑,一气呵成。而中晚唐作品则讲究用意用笔的曲折,以耐人寻味见长。象这二首中,“梦里”句是一折,“不知”,又是一折,如此回环曲折,方将思妇的心情极细致地表达出来。“居延城外”句亦是曲折的写法,出于读者意料之外。特别是加深了主题,丰富了内涵。
 
  二首均有声有色,有情景交融之妙。用字亦有讲究。如用一“蔼”字,表现月光深暗,创造氛围。用一“静”字,显示夜空的冷寂,并衬托出下面的“鸿声”清晰,女主人公则惟闻此声,勾起天寒欲寄征衣的满腔心事。
 
              (钱仲联 徐永端)
  
秋思赠远二首
秋思赠远二首
 
                 王涯
 
  当年只自守空帷,梦里关山觉别离。
 
  不见乡书传雁足,唯看新月吐蛾眉。
 
  厌攀杨柳临清阁,闲采芙蕖傍碧潭。
 
  走马台边人不见,拂云堆畔战初酣。
 
  这二首诗,描写了诗人对妻子真挚专一的爱情,文笔洗炼,意境明朗,亲切感人,向为人们称道。
 
  开头两句,前句说了“当年”,后句便含“至今”之意。“只自”是唐人口语,作“独白”讲,句中含有甘心情愿的意味。意思是:当年自己就立下心愿,与妻离别后,甘自独守空帷;几年来,常常是“梦里关山”——历尽千山万水,和妻子相会,但醒来却发觉两人仍处在别离之中。上句写宿志兼点处境,下句写梦幻兼诉情思,表现出诗人怀念妻子的深情。相传王涯对妻子情笃,虽做高官而“不蓄妓妾”(《唐才子传》),读他的这首诗,更觉其情真意切了。
 
  后两句,上句说“不见乡书”,下句道“唯看新月”,从这对举成文的语气里,显示了诗人对家书的时时渴望;他该多么想望能象古代传说那样,突见雁足之上,系着妻子的信啊!乡书不见,唯见新月,一个“唯”字,写出了诗人无可奈何的怅惘。诗人对月怀人,浮想联翩,仿佛那弯弯新月就象娇妻的蛾眉。
 
  短短四句诗,却写得感情深,情态真,末句以景结情,更给人以语近情遥,含吐不露的艺术美感。
 
  从诗的内容看,第二首显然是写于穆宗朝诗人节度边陲之际。
 
  古人送别,常常折柳相赠,因此,杨柳便成了伤别的象征。诗开头说,“厌攀杨柳临清阁”,“厌”字一贯全句,“杨柳”触起离思,自然厌之有理;官署中的“清阁”,有似送别时的长亭,因此临清阁也令人伤情。诗人极力想避开这离思之苦,可又怎么能够呢?你看,他避开了清阁杨柳而游清池,那明艳动人的芙蕖(即荷花)却又向他笑了。“闲采芙蕖傍碧潭”,一个“闲”字,刻画出了诗人那种情不自禁的动作。芙蓉如面,莲步生春,诗人芙蕖在手,但仿佛跳入诗人眼帘的却是螓首蛾眉,美目盼兮的娇妻。这离愁真是既苦且甜,既甜且苦,懊恼缠人啊!但诗人转而又想,既有王命在身,自当以国事为重,于是笔锋一转,写道:“走马台边人不见,拂云堆畔战初酣。”“走马台”系指汉时张敞“走马章台街”之事。拂云堆,在朔方,代征战之地。这两句说:娇妻既在千里之外,想效张敞画眉之事已不可能,而现在边关多事,作为运筹帷幄的边关统帅,应以国事为重,个人儿女之情暂且放一放吧!诗人极力要从思恋中解脱出来,恰是更深一层地表现了怀念妻子的萦绕之情;也是对久别的妻子的说明,完满地表达了“秋思赠远”的题意。
 
  这首诗是情思缠绵与健美风格的有机结合。前两句诗人将思远之情写得深情绵邈,卒章处却是开阔雄放。缠绵与雄放,一般是难得相容的,但在诗人的笔下,却达到了自然和谐的妙境,表现出诗人既富有感情又能正确对待的风度。诗的个性就在于此,作品的可贵也在于此。
 
                (傅经顺)
  
刘郎浦口号
刘郎浦口号
 
                 吕温
 
  吴蜀成婚此水浔,明珠步障幄黄金。
 
  谁将一女轻天下,欲换刘郎鼎峙心?
 
  这首咏史诗是作者经过刘郎浦时,听说此地是三国时刘备到东吴迎亲的地方,有所感触而写的。
 
  咏史诗难在是议论而又不死于议论之下。我们且看吕温是怎样解决这一难题的。
 
  前二句:“吴蜀成婚此水浔,明珠步障幄黄金。”初看时,上句是叙事,下句是想象中的物象,似乎没有什么议论在内。据《三国志》记载,当时孙权对于刘备,既有戒心,又要结亲,是包藏政治用心的。这一点,周瑜说得很明白:“愚谓大计,宜徙(刘)备置吴,盛为筑宫室,多其美女玩好,以娱其耳目。”
 
  可是作者写诗,并没有把史实简单概括一下完事,而是借令人可以触摸的艺术形象发表议论。请看“明珠步障幄黄金”这句,既写出孙刘结亲时那种豪华场面:孙夫人使用的步障,是缀满了明珠的;新婚夫妇居住的地方,连帷幄也用黄金来装饰。然而我们深入加以寻味,会发觉这种描写,不仅仅是为了铺叙结婚场面的豪华,还含有这种豪华所隐藏的政治用意。不难看出,诗人把“史”和“诗”很好地统一起来了。
 
  再看下面:“谁将一女轻天下,欲换刘郎鼎峙心?”分明是对孙权的嘲笑。看来已显出议论的面目了。但是细看之下,它又和一般论史不同。一般论史可以是这样平直地写:“刘备以天下事为重,不因一女子而易其志。”说得准确,没有味道。这里却以唱叹出之。诗人发问道:谁会为了一个女子而看轻了天下呢?而孙权、周瑜居然想用来换取刘备鼎足三分的决心,结果又如何呢?写来有顿挫之势,饶有情致。这是从侧面取影,让人们自己去寻思和领悟它的正面意思。这样,它同史论就有灵活与板滞的区别,不是死在议论之下了。
 
                (刘逸生)
 
 
刘禹锡-插田歌
插田歌
 
                 刘禹锡
 
  连州城下,俯接村墟。偶登郡楼,适有所感。遂书其事为俚歌,以俟采诗者。
 
  冈头花草齐,燕子东西飞。
 
  田塍望如线,白水光参差。
 
  农妇白纻裙,农父绿蓑衣。
 
  齐唱郢中歌,嘤咛如竹枝。
 
  但闻怨响音,不辨俚语词。
 
  时时一大笑,此必相嘲嗤。
 
  水平苗漠漠,烟火生墟落。
 
  黄犬往复还,赤鸡鸣且啄。
 
  路旁谁家郎,乌帽衫袖长。
 
  自言上计吏,年幼离帝乡。
 
  田夫语计吏:“君家侬定谙。
 
  一来长安道,眼大不相参。”
 
  计吏笑致辞:“长安真大处,
省门高轲峨,侬入无度数。
 
  昨来补卫士,唯用筒竹布。
 
  君看二三年,我作官人去。”
 
  这首乐府体诗歌写于刘禹锡贬为连州(今广东连县)刺史期间。诗以俚歌形式记叙了农民插秧的场面以及农夫与计吏的一场对话。序文说希望中央派官吏来采集歌谣,明确表示他作诗的目的是讽谕朝政、匡正时阙。中唐新乐府诗虽然大都有意仿效乐府民歌通俗浅显的风格,但象《插田歌》这样富于民歌天然神韵的作品也并不多见。这首诗将乐府长于叙事和对话的特点与山歌俚曲流畅清新的风格相结合,融进诗人善于谐谑的幽默感,创造出别具一格的诗歌意境。
 
  首六句用清淡的色彩和简洁的线条勾勒出插秧时节连州郊外的大好风光,在工整的构图上穿插进活泼的动态:冈头花草崭齐,燕子穿梭飞舞,田埂笔直如线,清水粼粼闪光。农妇穿着白麻布做的衣裙,农夫披着绿草编的蓑衣,白裙绿衣与绿苗白水的鲜明色彩分外调和。这几句笔墨虽淡,却渲染出南方水乡浓郁的春天气息。
 
  “齐唱郢中歌”以下六句进一步通过听觉来描写农民劳动的情绪。在农夫们一片整齐的哼唱中时时穿插进一阵阵嘲嗤的大笑,忧郁的情调与活跃的气氛奇妙地融合在一起,因而歌声虽然哀怨,但并无沉闷之感。“但闻”、“不辨”、“此必”扣住诗人从郡楼下望的角度描写,虽然楼上人听不真歌词和嘲嗤的内容,却传神地表现了农民们朴野而又乐天的性格特征,绘出了富有特色的民风乡俗。“怨响音”是农民们在繁重劳动和艰难生活的重压下自然流出的痛苦呻吟,而“时时一大笑”则爆发出他们热爱生活、富于幽默感的旺盛活力。时怨时嘲的情绪变换,暗示了农民对现实的不满,这就与下文农夫对计吏的嘲讽取得了照应。
 
  尤其高明的是,诗人没有描写劳动时间的推移过程,而仅用“水平苗漠漠”一句景物描写点明插秧已毕,使场景自然地从水田转移到村路。炊烟袅袅、鸡犬奔啄的四句景色点缀承上启下,展现了农民劳动归来时村落里宁静和平而微带骚动的气氛,同时引出计吏的登场,将全诗前后两部分对比的内容天衣无缝地接合成一个完整的场面。计吏乌帽长衫的打扮出现在这青田白水的背景上,在农妇田夫白裙绿衣的衬托下,不但显示出计吏与农夫身份地位的差别,而且使人联想到它好象一个小小的黑点玷污了这美好的田野,正如他的庸俗污染了田间辛勤劳动的纯朴气氛一样。计吏的自我介绍引出田夫与他的对话,着一“自”字,巧妙地表现了计吏急于自炫身份的心理。
 
  田夫对计吏的应酬颇含深意。“君家侬定谙”,说明田夫知道计吏本来也是出身于附近乡村的。“一来长安道,眼大不相参”,讽刺计吏一旦当上官差,去过一趟长安,便与乡邻不是一路人了。话虽是对“这一个”计吏而发,却也概括了封建社会世态炎凉的普遍现象,揭示了官贵民贱的社会关系的本质。计吏没有听出田夫话里的讽刺意味,反而“笑”着致辞,借机大肆吹牛。这一“笑”正显出他的愚蠢。“长安真大处,省门高轲峨,侬入无度数”,活画出尚未脱掉土气的计吏鄙俗可笑的神情和虚荣浅薄的性格。“昨来补卫士,唯用筒竹布”是全诗讽刺的重点。既然计吏的姓名补入朝廷禁军的缺额,只须拿出些筒竹布便贿赂得来,那么官职当然也可随意买卖了。“君看二三年,我作官人去”,这种推测既是计吏的自夸,也道出了诗人的忧虑。但让这话出自一个小小的计吏之口,则收到比诗人直接议论更强烈的效果。连计吏都觉得官价便宜,更可见出皇家卫士名额之贱,朝廷卖官鬻爵之滥。全诗写到计吏得意忘形地预卜自己将会高升的前途时便戛然而止。听了这一席话田夫的反应如何,则让读者自己去想象,这就留下了无穷的余味。这一段对话全用口语,寥寥数言,朴素无华,却传神地表现出农夫与计吏这两个不同身份的人物不同的心理状态和性格特征,体现了诗人通俗活泼而又具有高度概括力的语言特色。
 
  这首诗继承汉乐府缘事而发的优秀传统,以俚歌民谣揭露重大的社会问题,在诙谐嘲嗤中寄寓严肃的政治意义,以平凡真实的生活显示深刻的主题思想,从艺术结构、叙事方式、细节描写到人物对话都深得汉乐府民歌的真髓,但又表现出诗人明快简洁幽默的独特风格,因而以高度的思想艺术价值为中唐新乐府运动增添了光彩。
 
                (葛晓音)
  
平蔡州三首(其二)
平蔡州三首(其二)
 
                 刘禹锡
 
  汝南晨鸡喔喔鸣,城头鼓角音和平。
 
  路旁老人忆旧事,相与感激皆涕零。
 
  老人收泪前致辞:“官军入城人不知。
 
  忽惊元和十二载,重见天宝承平时。“
 
  元和十二年(817),唐王朝在宰相裴度的主持下,由李愬率军雪夜袭破蔡州,活捉了割据抗命的淮西藩帅吴元济。刘禹锡满怀激情地写作此诗,热烈赞颂这一重大胜利。
 
  蔡州,天宝时为汝南郡。首句用“汝南”而不用“蔡州”,正好化用古乐府《鸡鸣歌》成句:“东方欲明星烂烂,汝南晨鸡登坛唤”,句中“汝南”两字仿佛专为此诗而设,信手拈来,可谓一巧;平蔡之役原是雪夜奇袭,正好至翌日晨鸡啼鸣而奏功,二巧;雄鸡一唱天下白,隐含官军克复蔡州城、人民重见天日之意,首句因而具备兴句的性质,三巧。细绎诗意,其地、其时、其事无一不巧,可谓巧合无垠,深切乐府神理而又全不着痕迹。次句“城头鼓角”四字说到了平蔡州的战事。这次战役是奇袭,判军猝不及防,在睡梦中就被解除了武装,敌我双方没有经过激烈的厮杀,而李愬又极富于指挥才能,城破以后号令严明,一无所犯,所以连善悲的鼓角声听起来也觉得十分“和平”了。开头两句用常语写奇袭,而务于字外着力,看似平易,其实笔运千钧,而又能举重若轻,不同凡响。淮西藩帅判乱达三十多年之久,唐王朝发动多次征讨,都以损兵折将告终。李愬出敌不意,攻其不备,一举平蔡。按照常情,“攻城以战,杀人盈城”,平蔡之战,却几乎是兵不血刃,简直是个奇迹。刘禹锡不去正面描写奇袭的险艰,也不去正面描写李愬的智勇,而是竭力渲染蔡州凌晨雄鸡报晓、鼓角不悲的和平气氛。这样写,把神奇包含在平凡之中,不着“奇”字而奇迹愈显,取径之曲,全在借端托寓。《艺概。诗概》所谓“本面不写写对面、旁面,须如睹影知竿乃妙”,这两句适足以当之。
 
  接下来两句用速写手法,表现人民对于平叛事业的拥护。说“道旁”而不说“道中”,是暗示读者,“道中”正有大队官军在行进。“忆旧事”实际上是一种对比。蔡州老人看到路上一队队雄赳赳的官军,引起了深沉的回忆。他见过天宝盛世,享受过国家统一的太平,也经历过安史之乱后,蔡州沦为叛军巢穴的痛苦。“忆旧事”,到“皆涕零”,深刻揭示了人民对于国家统一的热烈向往,和平蔡之役的重大意义。
 
  诗的后四句叙老人语,“官军入城人不知”一句与开头两句相关合,盛赞李愬用兵如神。最后两句为喜极之语。从天宝末到元和十二载,已有六十多年之久,历史即将翻过这黑暗的一页,老人于迟暮之年而出乎意外地睹此快事,顿觉无比欣慰、满眼光明,对国家的中兴充满着希望。至此,全诗主旨顺势托出,一笔作颂,一笔作收,流吐毫不费力,而不尽之意,仍在篇外。诗中特别标明“元和十二载”,是出于诗人精心安排,他要用史笔将这一重大事件著之竹帛,流传千古。
 
  这诗写得通俗易懂、流走飞动,而又不失之浅近。既平易流畅而又精炼,显示出诗人高度的艺术才能。清人翁方纲说,刘禹锡此诗“以《竹枝》歌谣之调而造老杜诗史之地位”(《石洲诗话》卷二),一语道出了它的艺术价值。
 
                (吴汝煜)
  
蜀先主庙
蜀先主庙
 
                 刘禹锡
 
  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
 
  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
 
  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
 
  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
 
  《蜀先主庙》是刘禹锡五律中传诵较广的一首。蜀先主就是刘备。先主庙在夔州(治所在今四川奉节东),本诗当是刘禹锡任夔州刺史时所作。
 
  首联“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高唱入云,突兀劲挺。细品诗味,其妙有三:一、境界雄阔绝伦。“天下”两字囊括宇宙,极言“英雄气”之充塞六合,至大无垠:“千秋”两字贯串古今,极写“英雄气”之万古长存,永垂不朽。遣词结言,又显示出诗人吞吐日月、俯仰古今之胸臆。二、使事无迹。“天下英雄”四字暗用曹操对刘备语:“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三国志。蜀志。先主传》)。刘禹锡仅添一“气”字,便有庙堂气象,所以纪昀说:“起二句确是先主庙,妙似不用事者。”三、意在言外。“尚凛然”三字虽然只是抒写一种感受,但诗人面对先主塑像,肃然起敬的神态隐然可见;其中“尚”字下得极妙,先主庙堂尚且威势逼人,则其生前叱咤风云的英雄气概,自不待言了。
 
  颔联紧承“英雄气”三字,引出刘备的英雄业绩:“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刘备起自微细,在汉末乱世之中,转战南北,几经颠扑,才形成了与曹操、孙权三分天下之势,实在是很不容易的。建立蜀国以后,他又力图进取中原,统一中国,这更显示了英雄之志。“五铢钱”是汉武帝元狩五年(前118)铸行的一种钱币,后来王莽代汉时将它罢废。东汉初年,光武帝刘秀又恢复了五铢钱。此诗题下诗人自注:“汉末童谣:”黄牛白腹,五铢当复‘。“这是借钱币为说,暗喻刘备振兴汉室的勃勃雄心。这一联的对仗难度比较大。”势分三足鼎“,化用孙楚《为石仲容与孙皓书》中语:”自谓三分鼎足之势,可与泰山共相终始。“”业复五铢钱“纯用民谣中语。两句典出殊门,互不相关,可是对应自成巧思,浑成自然。
 
  如果说,颔联主要是颂扬刘备的功业,那么,颈联进一步指出刘备功业之不能卒成,为之叹惜。“得相能开国”,是说刘备三顾茅庐,得诸葛亮辅佐,建立了蜀国:“生儿不象贤”,则说后主刘禅不能效法先人贤德,狎近小人,愚昧闇弱,致使蜀国的基业被他葬送。创业难,守成更难,刘禹锡认为这是一个深刻的历史教训,所以特意加以指出。这一联用刘备的长于任贤择相,与他的短于教子、致使嗣子不肖相对比,正反相形,具有词意颉颃、声情顿挫之妙。五律的颈联最忌与颔联措意雷同。本诗颔联咏功业,颈联说人事,转接之间,富于变化;且颔联承上,颈联启下,脉络极为分明。
 
  尾联感叹后主的不肖。刘禅降魏后,被迁到洛阳,封为安乐县公。一天,“司马文王(昭)与禅宴,为之作故蜀伎。旁人皆为之感怆,而禅喜笑自若。”(《三国志。蜀志。后主传》裴注引《汉晋春秋》)尾联两句当化用此意。刘禅不惜先业、麻木不仁至此,足见他落得国灭身俘的严重后果决非偶然。字里行间,渗透着对于刘备身后事业消亡的无限嗟悼之情。
 
  从全诗的构思来看,前四句写盛德,后四句写业衰,在鲜明的盛衰对比中,道出了古今兴亡的一个深刻教训。诗人咏史怀古,其着眼点当然还在于今。唐王朝有过开元盛世,但到了刘禹锡所处的时代,已经日薄西山,国势日益衰颓。然而执政者仍然那样昏庸荒唐,甚至一再打击迫害象刘禹锡那样的革新者。这怎不使人感叹万分呢!全诗字皆如濯,句皆如拔,精警高卓,沉着超迈,并以形象的感染力,垂戒无穷。这也许就是它千百年来一直传诵不息的原因吧。
 
                (吴汝煜)
  
金陵怀古
金陵怀古
 
                 刘禹锡
 
  潮满冶城渚,日斜征虏亭。
 
  蔡洲新草绿,幕府旧烟青。
 
  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
 
  《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
 
  宝历二年(826)冬,刘禹锡由和州返回洛阳,途经金陵。从诗中的写景看来,这诗可能写于次年初春。
 
  “潮满冶城渚,日斜征虏亭。”首联写的是晨景和晚景。诗人为寻访东吴当年冶铸之地──冶城的遗迹来到江边,正逢早潮上涨,水天空阔,满川风涛。冶城这一以冶制吴刀、吴钩著名的古迹究竟在哪儿呢?诗人徘徊寻觅,却四顾茫然。只有那江涛的拍岸声和江边一片荒凉的景象。它仿佛告诉人们:冶城和吴国的雄图霸业一样,早已在时间的长河中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傍晚时分,征虏亭寂寞地矗立在斜晖之中,伴随着它的不过是投在地上的长长的黑影而已,那东晋王谢贵族之家曾在这里饯行送别的热闹排场,也早已销声匿迹。尽管亭子与夕阳依旧,但人事却已全非。诗在开头两句巧妙地把盛衰对比从景语中道出,使诗歌一落笔就紧扣题意,自然流露出吊古伤今之情。
 
  “蔡洲新草绿,幕府旧烟青。”颔联两句虽然仍是写景,但此处写的景,则不仅是对历史陈迹的凭吊,而且以雄伟美丽的山川为见证以抒怀,借以形象地表达出诗人对某一历史问题的识见。看哪,时序虽在春寒料峭之中,那江心不沉的战船──蔡洲却已长出一片嫩绿的新草;那向称金陵门户的幕府山正雄视大江,山顶上升起袅袅青烟,光景依然如旧。面对着滔滔江流,诗人想起了东晋军阀苏峻曾一度袭破金陵,企图凭借险阻,建立霸业。不久陶侃、温峤起兵在此伐叛,舟师四万次于蔡洲。一时舳舻相望,旌旗蔽空,激战累日,终于击败苏峻,使晋室转危为安。他还想起幕府山正是由于丞相王导曾在此建立幕府屯兵驻守而得名。但曾几何时,东晋仍然被刘宋所代替,衡阳王刘义季出任南兖州刺史,此山从此又成为刘宋新贵们祖饯之处。山川风物在变幻的历史长河中有没有变异呢?没有,诗人看到的仍是:春草年年绿,旧烟岁岁青。这一联熔古今事与眼前景为一体,“新草绿”、“旧烟青”六字下得醒豁鲜明,情景交融,并为下文的感慨作铺垫。
 
  “兴废由人事,山川空地形。”颈联承上两联转入议论。诗人以极其精炼的语言揭示了六朝兴亡的秘密,并示警当世。六朝的繁华哪里去了?当时的权贵而今安在?险要的山川形势并没有为他们的长治久安提供保障;国家兴亡,原当取决于人事!在这一联里,诗人思接千里,自铸伟词,提出了社稷之存“在德不在险”的卓越见解。后来王安石《金陵怀古》四首其二:“天兵南下此桥江,敌国当时指顾降。山水雄豪空复在,君王神武自无双。”即由此化出。足见议论之高,识见之卓。
 
  尾联“《后庭花》一曲,幽怨不堪听”。六朝帝王凭恃天险、纵情享乐而国亡,历史的教训有没有被后世记取呢?诗人以《玉树后庭花》尚在流行暗示当今唐代的统治者依托关中百二山河之险,沉溺在声色享乐之中,正步着六朝的后尘,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玉树后庭花》是公认的亡国之音。诗含蓄地把鉴戒亡国之意寄寓于一种音乐现象之中,可谓意味深长。晚唐诗人杜牧的《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便是脱胎于此。
 
  《贞一斋诗说》说:“咏史诗不必凿凿指事实,看古人名作可见。”刘禹锡这首诗就是这样,首联从题前摇曳而来,尾联从题后迤逦而去。前两联只点出与六朝有关的金陵名胜古迹,以暗示千古兴亡之所由,而不是为了追怀一朝、一帝、一事、一物。至后两联则通过议论和感慨借古讽今,揭示出全诗主旨。这种手法,用在咏史诗、怀古诗中是颇为高明的。
 
                (吴汝煜)
  
昼居池上亭独吟
昼居池上亭独吟
 
                 刘禹锡
 
  日午树阴正,独吟池上亭。
 
  静看蜂教诲,闲想鹤仪形。
 
  法酒调神气,清琴入性灵。
 
  浩然机已息,几杖复何铭?
 
  刘禹锡是我国唐代一个很有政治抱负的诗人。长期遭贬,备受打击,却仍然抗厉不屈。这首诗正是充分地表现了他的可贵品格。唯写作时间不可确考,但定于开成元年(836)分司东都以后,当无大误。
 
  “日午树阴正,独吟池上亭。”首联两句写出了一个恬静幽雅的环境,借以衬托诗人孤独闲适的情韵。
 
  “静看蜂教诲,闲想鹤仪形。”颔联写诗人的两个动作:看和想。并从所看所想的内容展现出诗人美好的心灵。池边花草丛生,蜜蜂飞舞。他静静看去,感到很受教益。蜜蜂“繁布金房,垒构玉室。咀嚼华滋,酿以为蜜”(郭璞《蜜蜂赋》),一生何尝偷闲?对于敌害,它们群起而攻,万死不辞,临战何尝退却?这就引起诗人深沉的思考。诗人积极参加政治革新,并写了大量讽刺权贵的诗篇,这一切都是问心无愧的。但历遭打击,也曾产生过消极退隐的念头。这里“蜂教诲”三字,说明诗人从蜂的勤奋勇敢受到启示。我国古代有“圣人师蜂”的说法。师蜂自励,表现出一种积极的生活态度。这一联出句从“看”字引出,是实写;对句“闲想鹤仪形”则从“想”字着笔,是虚写。相传鹤是君子所化(见《抱朴子》),所以“鹤仪形”也就是君子的仪形。在他另一首《鹤叹》诗里有:“徐引竹间步,远含云外情”两句,就可以想象出“鹤仪形”的神态,及诗人曲折表达的高尚人格。这里以“鹤仪形”为尚,修德至勤,表现了“身闲志不闲”的高尚情操。总的来说,这两句诗抓住蜂的勤劳勇敢和鹤的志趣高尚的属性,构成了鲜明的感性形象,是极耐人寻味的。
 
  “法酒调神气,清琴入性灵”。颈联进一步刻画诗人的自我形象。“法酒”是按照法定规格酿造的酒。古人饮酒,有的纯系纵情享乐,有的是为了消忧,诗人饮酒则是为了“调神气”,即调节精神。这与他在《酬乐天扬州初逢席上见赠》诗中说的“暂凭杯酒长精神”是一致的。下句借清琴以陶冶性灵,寄托自己高洁的情怀。紧承上联仍从“静”、“闲”两字着笔。表面上写得恬淡闲雅,而感情的伏流并不平静。接受“蜂教诲”,应该勤奋工作,勇于为人;取法“鹤仪形”,应该进德修身,心存社稷。但诗人当时已被排挤出朝,无政可从。这种主观与客观的矛盾,使诗人深感苦闷。饮酒、抚琴,既表现了诗人不甘沉沦、在寂寞中力求振拔的精神,又是诗人娱情悦志、排遣愁绪的一种方式。显然,渴望用世与琴酒自娱,从写形的角度来看,是相反的,矛盾的;而从写神的角度来看,又是相成的,统一的。颔联和颈联正是运用相反相成的艺术手法,形神兼备地写出了诗人的美好情操。
 
  “浩然机已息,几杖复何铭?”尾联作达观之语,正好与“鹤仪形”相契合,不失为君子风度。但又以反问句作结,隐隐透出内心的不平。“浩然”是形容心胸的开阔和澹荡。“机”是机心。世人为了争权夺利,机心百出,刘禹锡无意于此,所以说“机已息”。给几、杖作铭文,往往有自警或劝诫之意。“几杖”在这里是偏义词,主要是说“杖”。刘向《杖铭》:“历危乘险,匪杖不行;年耆力竭,匪杖不强;有杖不任,颠跌谁怨?有士不用,害何足言?”本诗末句暗用刘向《杖铭》之意,讽刺朝廷“有士不用”,而又不直接点破,只是说当今为几杖作铭,毫无意义。内心的不平,仅以反语微露而不使泻出,因而诗意就显得更为含蓄了。
 
                (吴汝煜)
  
始闻秋风
始闻秋风
 
                 刘禹锡
 
  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
 
  五夜飕飗枕前觉,一年颜状镜中来。
 
  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
 
  天地肃清堪四望,为君扶病上高台。
 
  这首《始闻秋风》不同于一般封建文人的“悲秋”之作,它是一首高亢的秋歌,表现了独特的美学观点和艺术创新的精神。
 
  开头两句“昔看黄菊与君别,今听玄蝉我却回”,就别出心裁地创造了一个有知有情的形象──“我”,即诗题中的“秋风”,亦即“秋”的象征。当她重返人间,就去寻找久别的“君”──也就是诗人。她深情地回忆起去年观赏黄菊的时刻与诗人分别,而今一听到秋蝉的鸣叫,便又回到诗人的身边共话别情。在这里诗人采取拟人手法,从对方着墨,生动地创造了一个奇妙的而又情韵浓郁的意境。据《礼记。月令》,菊黄当在季秋,即秋去冬来之际;蝉鸣当在孟秋,即暑尽秋来之时。“看黄菊”、“听玄蝉”,形象而准确地点明了秋风去而复还的时令。
 
  颔联“五夜飕飗枕前觉,一年颜状镜中来”,是诗人从自己的角度来写。诗人说:五更时分,凉风飕飕,一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就知道是“你”回来了,一年不见,“你”还是那么劲疾肃爽,而我那衰老的颜状却在镜中显现出来。这前一句是正面点出“始闻秋风”,后一句是写由此而生发的感慨;和以上两句连读,仿佛是一段话别情的对话。
 
  读到这里,颇有点儿秋风依旧人非旧的味道,然而颈联“马思边草拳毛动,雕眄青云睡眼开”,用力一转,精神顿作。骏马思念边塞秋草,昂起头,抖动拳曲的毛;鸷雕睁开睡眼,顾盼着万里青云,这一“动”一“开”,极为传神地刻画出骏马、鸷雕那种“聆朔风而心动、眄天籁而神惊”的形象。它不仅反映了它们内心的“思”和“盼”,还显示出一种潜藏的力量,似乎让人们感到,只要时机一到,它们就可以一展骥足,奔驰疆场;或展翅蓝天,搏击长空。“朔风悲老骥,秋霜动鸷禽,……不因感时节,安能激壮心,”正是秋风使它们心动、神惊,是秋风给它们带来了虎虎的生气。秋是美妙的,秋是神奇的,它赋予万物以活跃的、饱满的神韵。所以五六两句并没有离题,而正是透过这两个形象,有力地从侧面渲染了秋风秋色的魅力。同时,也是为下文蓄势。“草树含远思,襟怀有佘情”(刘禹锡《秋江早发》),“晴空一鹤排云上,便引诗情到碧霄”(刘禹锡《秋词二首》),秋天的一景一物无不触动着诗人的情怀:“马思边草”、“雕眄青云”的形象,也同样唤起了诗人的激情。所以下怀:“马思边草”、“雕眄青云”的形象,也同样唤起了诗人的激情。所以下两句便直抒胸臆:“天地肃清堪四望,为君扶病上高台。”啊!寥廓江天,山明水净,真是“秋容一洗,不受凡尘涴。许大乾坤这回大”(陈亮《洞仙歌》)。我就是抱着这衰病之躯,也要登上高台,放眼四望,为“你”──胜过春色的秋光引吭高歌!由于上联有“马思边草”、“雕眄青云”为比兴,这里的迎秋风上高台,翘首四望的形象的寓意也就自在不言之中了。“为君”二字照应开头,脉络清晰,结构完整。“扶病”二字暗扣第四句,写出一年颜状衰变的原因。但是,尽管如此,豪情不减,犹上高台,这就更表现出他对秋的爱,更反映了诗人自强不息的意志。可见前言“一年颜状镜中来”,是欲扬先抑,是为了衬托出颜状虽衰,心如砥石的精神。所以沈德潜说:“下半首英气勃发,少陵操管不过如是”。
 
  刘禹锡作为中唐时期政治革新派的一员,作为一位朴素的唯物主义的思想家,是比较爽朗和倔强的。他并不因失败和不幸而消沉气馁,相反他却以为这倒可以更清楚地了解自己的不足,从中获得教益。这就是他所说的:“百胜难虑敌,三折乃良医。人生不失意,焉能暴己知”(《学阮公体三首》)。所以他在遭贬之后,仍然能保持着对用世的渴望和对理想的执着,至老不衰。晚年写的这首《始闻秋风》所表现出来的那种跌宕雄健的风格和积极健康的美学趣味,正是诗人那种“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的倔强进取精神和品格的艺术写照。
 
                (赵其钧)
  
西塞山怀古
西塞山怀古
 
                 刘禹锡
 
  王濬楼船下益州,金陵王气黯然收。
 
  千寻铁锁沉江底,一片降幡出石头。
 
  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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