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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诗鉴赏辞典》

_39 萧涤非(当代)
  结处表面上是劝饮离怀,实际上却是总写伤别。用一“更”字,就点明了即将再次离别的伤痛。“离怀惜共传”,在惨淡的灯光下,两位友人举杯劝饮,表现出彼此珍惜情谊和恋恋不舍的离情。惜,珍惜。诗人用在此处,自有不尽的情意。综观全诗,中四句语极工整,写悲喜感伤,笼罩寒夜,几乎不可收拾。但于末二句,却能轻轻收结,略略冲淡。这说明诗人能运笔自如,具有重抹轻挽的笔力。
 
                (孙其芳)
  
金陵怀古
金陵怀古
 
                 司空曙
 
  辇路江枫暗,宫庭野草春。
 
  伤心庾开府,老作北朝臣。
 
  金陵(今江苏南京)从三国吴起,先后为六朝国都,是历代诗人咏史的重要题材。司空曙的这首《金陵怀古》,选材典型,用事精工,别具匠心。
 
  前两句写实。作者就眼前所见,选择两件典型的景物加以描绘,着墨不多,而能把古都金陵衰败荒凉的景象,表现得很具体,很鲜明。辇路即皇帝乘车经过的道路。想当年,皇帝出游,旌旗如林,鼓乐喧天,前呼后拥,该是何等威风!如今这景象已不复存在,只有道旁那饱览人世沧桑的江枫,长得又高又大,遮天蔽日,投下浓密的阴影,使荒芜的辇路更显得幽暗阴森。“江枫暗”的“暗”字,既是写实,又透露出此刻作者心情的沉重。沿着这条路走去,就可看到残存的一些六朝宫苑建筑了。“台城六代竞豪华”,昔日的宫庭,珠光宝气,金碧辉煌,一派显赫繁华,更不用说到了飞红点翠、莺歌燕舞的春天。现在这里却一片凄清冷落,只有那野草到处滋生,长得蓬蓬勃勃,好象整个宫庭都成了它们的世界。“野草春”,这“春”字既点时令,又着意表示,点缀春光的唯有这萋萋野草而已。这两句对偶整齐,辇路、宫庭与江枫、野草形成强烈对照,启发读者将它的现状与历史作比较,其盛衰兴亡之感自然寄寓于其中。
 
  接下去,笔锋一转,运实入虚,别出心裁地用典故抒发情怀。典故用得自然、恰当,蕴含丰富,耐人寻味。
 
  先说自然。庾开府即庾信,因曾官开府仪同三司,故称。庾信是梁朝著名诗人,早年在金陵做官,和父亲庾肩吾一起,深受梁武帝赏识,所谓“父子东宫,出入禁闼,恩礼莫与比隆”。诗人从辇路、宫庭着笔来怀古,当然很容易联想到庾信,它与作者的眼前情景相接相合,所以是自然的。
 
  再说恰当。庾信出使北朝西魏期间,梁为西魏所亡,遂被强留长安。北周代魏后,他又被迫仕于周,一直留在北朝,最后死于隋文帝开皇元年。他经历了北朝几次政权的交替,又目睹南朝最后两个王朝的覆灭,其身世是最能反映那个时代的动乱变化的。再说他长期羁旅北地,常常想念故国和家乡,其诗赋多有“乡关之思”,著名的《哀江南赋》就是这方面的代表作。诗人的身世和庾信有某些相似之处。他经历过“安史之乱”,亲眼看到大唐帝国从繁荣的顶峰上跌落下来。安史乱时,他曾远离家乡,避难南方,乱平后一时还未能回到长安,思乡之情甚切。所以,诗人用庾信的典故,既感伤历史上六朝的兴亡变化,又借以寄寓对唐朝衰微的感叹,更包含有他自己的故园之思、身世之感在内,确是贴切工稳,含蕴丰富。“伤心”二字,下得沉重,值得玩味。庾信曾作《伤心赋》一篇,伤子死,悼国亡,哀婉动人,自云:“既伤即事,追悼前亡,惟觉伤心……”以“伤心”冠其名上,自然贴切,而这不仅概括了庾信的生平遭际,也寄托了作者对这位前辈诗人的深厚同情,更是他此时此地悲凉心情的自白。
 
  这首诗寥寥二十字,包蕴丰富,感慨深沉,情与景、古与今、物与我浑然一体,不失为咏史诗的佳作。
 
                (徐定祥)
  
江村即事
江村即事
 
                 司空曙
 
  钓罢归来不系船,江村月落正堪眠。
 
  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
 
  这首诗写江村眼前情事,但诗人并不铺写村景江色,而是通过江上钓鱼者的一个细小动作及心理活动,反映江村生活的一个侧面,写出真切而又恬美的意境。
 
  “钓罢归来不系船”,首句写渔翁夜钓回来,懒得系船,而让渔船任意飘荡。“不系船”三字为全诗关键,以下诗句全从这三字生出。“江村月落正堪眠”,第二句上承起句,点明“钓罢归来”的地点、时间及人物的行动、心情。船停靠在江村,时已深夜,月亮落下去了,人也已经疲倦,该睡觉了,因此连船也懒得系。但是,不系船能安然入睡吗?这就引出了下文:“纵然一夜风吹去,只在芦花浅水边。”这两句紧承第二句,回答了上面的问题。“纵然”、“只在”两个关联词前后呼应,一放一收,把意思更推进一层:且不说夜里不一定起风,即使起风,没有缆住的小船也至多被吹到那长满芦花的浅水边,又有什么关系呢?这里,诗人并没有刻画幽谧美好的环境,然而钓者悠闲的生活情趣和江村宁静优美的景色跃然纸上。
 
  这首小诗善于以个别反映一般,通过“钓罢归来不系船”这样一件小事,刻画江村情事,由小见大,就比泛泛描写江村的表面景象要显得生动新巧,别具一格。诗在申明“不系船”的原因时,不是直笔到底,一览无余,而是巧用“纵然”“只在”等关联词,以退为进,深入一步,使诗意更见曲折深蕴,笔法更显腾挪跌宕。诗的语言真率自然,清新俊逸,和富有诗情画意的幽美意境十分和谐。
 
                (吴小林)
  
喜外弟卢纶见宿
喜外弟卢纶见宿
 
                 司空曙
 
  静夜四无邻,荒居旧业贫。
 
  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
 
  以我独沉久,愧君相见频。
 
  平生自有分,况是蔡家亲。
 
  司空曙和卢纶都在“大历十才子”之列,诗歌工力相匹,又是表兄弟。从这首诗,尤其是末联“平生自有分(情谊),况是蔡家亲(羊祜为蔡邕外孙,因称表亲为蔡家亲)”,可以看见他俩的亲密关系和真挚情谊;而且可以感受到作者生活境遇的悲凉。据《唐才子传》卷四载,司空曙“磊落有奇才”,但因为“性耿介,不干权要”,所以落得宦途坎坷,家境清寒。这首诗正是作者这种境遇的写照。
 
  前四句描写静夜里的荒村,陋室内的贫士,寒雨中的黄叶,昏灯下的白发,通过这些,构成一个完整的生活画面。这画面充满着辛酸和悲哀。后四句直揭诗题,写表弟卢纶来访见宿,在悲凉之中见到知心亲友,因而喜出望外。近人俞陛云《诗境浅说》说,这首诗“前半首写独处之悲,后言相逢之喜,反正相生,为律诗一格”。从章法上看,确是如此。前半首和后半首,一悲一喜,悲喜交感,总的倾向是统一于悲。后四句虽然写“喜”,却隐约透露出“悲”:“愧君相见频”中的一个“愧”字,就表现了悲凉的心情。因之,题中虽着“喜”字,背后却有“悲”的滋味。一正一反,互相生发,互相映衬,使所要表现的主旨更深化了,更突出了。这就是“反正相生”手法的艺术效果。
 
  比兴兼用,也是这首诗重要的艺术手法。“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不是单纯的比喻,而是进一步利用作比的形象来烘托气氛,特别富有诗味,成了著名的警句。用树之落叶来比喻人之衰老,是颇为贴切的。树叶在秋风中飘落,和人的风烛残年正相类似,相似点在衰飒。这里,树作为环境中的景物,起了气氛烘托的作用,类似起兴。自从宋玉《九辩》提出“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秋风落叶,常常被用以塑造悲的气氛,“黄叶树”自然也烘托了悲的情绪。比兴兼用,所以特别富有艺术感染力。明谢榛《四溟诗话》卷一云:“韦苏州曰:”窗里人将老,门前树已秋。‘白乐天曰:“树初黄叶日,人欲白头时。’司空曙曰:”雨中黄叶树,灯下白头人。‘三诗同一机杼,司空为优:善状目前之景,无限凄感,见乎言表。“其实,三诗之妙,不只是善于状景物,而且还善于设喻。司空曙此诗颔联之所以”为优“,在于比韦应物、白居易诗多了雨景和昏灯这两层意思,虽然这两层并无”比“的作用,却大大加强了悲凉的气氛。高步瀛《唐宋诗举要》说:”’雨中‘’灯下‘虽与王摩诘相犯,而意境各自不同,正不为病。“王维《秋夜独坐》:”雨中山果落,灯下草虫鸣。“这两句纯属白描,是赋体,并不兼比;不仅意境不同,手法亦自有别。马戴《灞上秋居》:”落叶他乡树,寒灯独夜人。“语虽近似司空曙,但手法也并不一样,这里只写灞上秋居漂泊异乡孤独寂寞的情景,不曾以树喻人,没有比的意思。司空曙”雨中“、”灯下“两句之妙,就在于运用了兴而兼比的艺术手法。
 
                (林东海)
  
◎皎然寻陆鸿渐不遇
◎皎然寻陆鸿渐不遇
 
  移家虽带郭,野径入桑麻。
 
  近种篱边菊,秋来未著花。
 
  扣门无犬吠,欲去问西家。
 
  报道山中去,归来每日斜。
 
  陆鸿渐,名羽,终生不仕,隐居在苕溪(今浙江吴兴),以擅长品茶著名,著有《茶经》一书,被后人奉为“茶圣”、“茶神”。他和皎然是好友。这首诗当是陆羽迁居后,皎然过访不遇所作。
 
  陆羽的新居离城不远,但已很幽静,沿着野外小径,直走到桑麻丛中才能见到。开始两句,颇有陶渊明“结庐在在人境,而无车马喧”的隐士风韵。
 
  陆羽住宅外的菊花,大概是迁来以后才种上的,虽到了秋天,还未曾开花。这二句,自然平淡,点出诗人造访的时间是在清爽的秋天。然后,诗人又去敲他的门,不但无人应答,连狗吠的声音都没有。此时的诗人也许有些茫然,立刻就回转去,似有些眷恋不舍,还是问一问西边的邻居吧。邻人回答:陆羽往山中去了,经常要到太阳西下的时候才回来。这二句和贾岛的《寻隐者不遇》的后二句“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恰为同趣。“每日斜”的“每”字,活脱地勾画出西邻说话时,对陆羽整天流连山水而迷惑不解和怪异的神态,这就从侧面烘托出陆羽不以尘事为念的高人逸士的襟怀和风度。
 
  这首诗前半写陆羽隐居之地的景;后半写不遇的情况,似都不在陆羽身上着笔,而最终还是为了咏人。偏僻的住处,篱边未开的菊花,无犬吠的门户,西邻对陆羽行踪的叙述,都刻画出陆羽生性疏放不俗。全诗四十字,清空如话,别有隽味。近人俞陛云说:“此诗之萧洒出尘,有在章句外者,非务为高调也。”(《诗境浅说》)
 
                (唐永德)
  
◎李端胡腾儿
◎李端胡腾儿
 
  胡腾身是凉州儿,肌肤如玉鼻如锥。
 
  桐布轻衫前后卷,葡萄长带一边垂。
 
  帐前跪作本音语,拈襟摆袖为君舞。
 
  安西旧牧收泪看,洛下词人抄曲与。
 
  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
 
  醉却东倾又西倒,双靴柔弱满灯前。
 
  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
 
  丝桐忽奏一曲终,呜呜画角城头发。
 
  胡腾儿,胡腾儿,家乡路断知不知?
 
  “胡腾”是我国西北地区的一种舞蹈。“胡腾儿(泥)”写的是西北少数民族一位善于歌舞的青年艺人。代宗时,河西、陇古一带二十余州被吐蕃占领,原来杂居该地区的许多胡人沦落异乡,以歌舞谋生。本诗通过歌舞场面的描写,表现了我国各民族之间的友好感情,表现了广大人民对胡腾儿离失故土的深切同情,并寓以时代的感慨。
 
  第一段描述胡腾儿原籍凉州(今甘肃武威),是“肌肤如玉”的白种人,隆凖稍尖,鼻型很美;身着桐布舞衣,镶着的宽边如同前后卷起,以葡萄为图案的围腰,带子长长地垂到地面。这一段写得很朴实,字里行间浸透着诗人对艺人的深切同情。例如,胡儿最喜丝绸彩绣,“桐布”、“葡萄”也并非多美,诗人何以特书一笔?这说明胡腾儿飘泊穷途,卖艺求生,又深恐破衣烂衫难以吸引看客;倾囊购置,也仅能置些民用布帛、自绣彩绘而已!
 
  第二段描写舞蹈开始前的场面:“帐前跪作本音语,拈襟摆袖为君舞。安西旧牧收泪看,洛下词人抄曲与。”胡腾儿起舞之前,首先跪在帐前,向各位看客用“本音语”诉说家乡沦亡、同胞被杀的诸般苦情,然后“拈襟摆袖”,向诸位施礼,准备起舞。那曾在安西做过地方官的人强忍着眼泪观看,洛下词人也主动把自己写的歌词抄送给胡腾儿演唱。这段虽然仅写了“旧牧”含泪和诗人赠曲,但却使人想到一个很大的场面,看到不同人的思想和表情。艺人先以汉民族的习惯而跪,再以本民族的习惯施礼,其友好之情可知;诗人也不管艺人能否读懂并演出自己的创作,真情相赠;众人报之以热泪;各民族之间的感情,在这里不是得到了充分的交流吗?
 
  以下至篇末为第三段,是写艺人的舞蹈和诗人的感慨。看客们的同情使得胡腾儿大受感动:“扬眉动目踏花毡,红汗交流珠帽偏”。上句写“起始”动作,“扬眉动目”,可知表情丰富,义情激奋。下句写飞旋动作,垂珠斜飞,“红汗交流”可知舞得十分卖力。“醉却东倾又西倒,双靴柔弱满灯前”,进入另一种意境,上句既是写舞姿的妙曼,也是写他以舞蹈语言,痛陈离乡背井之苦。在舞蹈艺术中,“醉步”要求“形散神凝”,看似如醉如痴,飘忽不定,实则缓促应节,刚柔相生,是一种高难度的表演。下句写双腿飞旋,双靴闪动,恍如灯前闪烁出一层层柔弱的光圈。“环行急蹴皆应节,反手叉腰如却月。”“应节”二字,照应前后诸句。说他无论“环行”如轮,还是“急蹴”起跃,还是“反手叉腰如却月”的造型,都能丝毫不差地吻合着音乐的拍节;可知不论“踏花毡”的起步,还是“东倾又西倒”的醉步,还是“柔弱满灯前”的急旋,也无不与音乐的拍节相侔了。接着以点睛之笔兼写几个方面:“丝桐忽奏一曲终,呜呜画角城头发”!说伴奏的“丝桐”(弦乐器)忽停,表示了舞蹈的结束;舞蹈结束,方听得“画角”呜呜,又见看客们因全神贯注于音乐舞蹈,其他音响均不得干入其耳,烘衬出了舞技的超绝,引人入胜:“画角”发于城头,又说明时局紧张,岂止边地沦陷,京畿亦有烽火相照。时代气氛如此,能不引起诗人深沉的感慨?“胡腾儿,胡腾儿,家乡路断知不知?”这里说的“家乡路断”,显然非指山川隔阻,而是指中原藩镇割据,唐王朝边事失利。这既表现了诗人对胡腾儿的深切同情,也暗含了对于中唐国事的叹惋。诗贵含蓄,收尾尤贵意在言外。如果说前面叙事端、写看客、状舞蹈,都能写得精炼而动人的话,那么这收尾四句却更富于余韵远响,具有耐人寻味的妙趣。卢纶盛赞李端:“校书才智雄,举世一娉婷。赌墅鬼神变,属词鸾凤惊。”中唐前期,诗歌暂处低潮,“大历十才子”多不擅长歌行,象这类诗歌,在当时也确实算得上“娉婷”一世的了。
 
                (傅经顺)
  
拜新月
拜新月
 
                 李端
 
  开帘见新月,即便下阶拜。
 
  细语人不闻,北风吹罗带。
 
  古诗中往往有些短章,言少情多,含蓄不尽。诗人驾驭文字,举重若轻,而形往神留,艺术造诣极深。李端的《拜新月》即其一例。
 
  唐代拜月的风俗流行,不仅宫廷及贵族间有,民间也有。这首描写拜月的小诗,清新秀美,类乐府民歌。诗中既未明标人物身份,就诗论诗,也无须非查明所指不可。以诗中情感与细节论,宫廷可,民间也无不可。
 
  开帘一句,揣摩语气,开帘前似未有拜月之意,然开帘一见新月,即便于阶前随地而拜,如此不拘形式,可知其长期以来积有许多心事,许多言语,无可诉说之人,无奈而托之明月。以此无奈之情,正见其拜月之诚,因诚,固也无须兴师动众讲究什么拜月仪式。“即便”二字,于虚处传神,为语气、神态、感情之转折处,自是欣赏全诗的关键所在:一以见人物的急切神态,二以示人物的微妙心理。“细语”二字,维妙维肖地状出少女娇嫩含羞的神态。少女内心隐秘,本不欲人闻,故于无人处,以细声细语出之,诗人亦不闻也。其实,少女内心隐秘,非愁怨即祈望,直书反失之浅露。现只传其含情低诉,只传其心绪悠远,诗情更醇,韵味更浓。庭院无人,临风拜月,其虔诚之心,其真纯之情,其可怜惜之态,令人神往。即其于凛冽寒风之中,发此内心隐秘之喃喃细语,已置读者于似闻不闻、似解不解之间,而以隐约不清之细语,配以风中飘动之罗带,似纯属客观描写,不涉及人物内心,但人物内心之思绪荡漾,却从罗带中断续飘出,使人情思萦绕,如月下花影,拂之不去。后两句呕心吐血,刻意描绘,而笔锋落处,却又轻如蝶翅。
 
  表面看,似即写作者之所见所闻,又全用素描手法,只以线条勾勒轮廓:隐秘处仍归隐秘,细节处只写细节。通过娴美的动作、轻柔的细语和亭立的倩影,人物一片虔诚纯真的高尚情感跃然纸上,沁人肌髓。这正是诗人高超艺术功力所在。
 
                (孙艺秋)
  
鸣筝
鸣筝
 
                 李端
 
  鸣筝金粟柱,素手玉房前。
 
  欲得周郎顾,时时误拂弦。
 
  筝是古代一种弹拨乐器,即今称“古筝”。“鸣筝”谓弹奏筝曲。题一作“听筝”,则谓听奏筝有感,就听者立题。从诗意看,以作“鸣筝”为有味。这首小诗写一位弹筝女子为博取青睐而故意弹筝出错的情态,写得婉曲细腻,富有情趣。
 
  前二句写弹筝美人坐在华美的房舍前,拨弄筝弦,优美的乐声从弦轴里传送出来。“柱”是系弦的部件。“金粟”形容筝柱的装饰华贵。“素手”表明弹筝者是女子。后二句即写鸣筝女故意弹错以博取青睐。“周郎”指三国吴将周瑜。他二十四岁为将,时称“周郎”。他又精通音乐,听人奏曲有误时,即使喝得半醉,也要转过头去看一看演奏者。所以时谣说:“曲有误,周郎顾。”(见《三国志。吴志。周瑜传》)这里以“周郎”比喻弹筝女子属意的知音者。“时时”是强调她一再出错,显出故意撩拨的情态,表示注意到她的用心不在献艺博知音,而在其他。
 
  清人徐增分析这诗说:“妇人卖弄身分,巧于撩拨,往往以有心为无心。手在弦上,意属听者。在赏音人之前,不欲见长,偏欲见短。见长则人审其音,见短则人见其意。李君(称李端)何故知得恁细。”(《而庵说唐诗》)其见解相当精辟。
 
  此诗的妙处就在于诗人通过细致的观察,抓住了生活中体现人物心理状态的典型细节,将弹筝女子的微妙心理,一种邀宠之情,曲曲写出,十分传神。诗的写法象速写,似素描,对弹筝女形象的描写是十分成功的。
 
                (倪其心)
  
闺情
闺情
 
                 李端
 
  月落星稀天欲明,孤灯未灭梦难成。
 
  披衣更向门前望,不忿朝来鹊喜声!
 
  这首诗,明白晓畅,诗人以清新朴实的语言,把一个闺中少妇急切盼望丈夫归来的情景,描写得含蓄细腻,楚楚动人,令人读了之后,自然对她产生深厚的同情。
 
  “月落星稀天欲明”,起笔描绘了黎明前寥廓空寂的天宇,这里全诗的背景。随后,诗笔从室外转向室内,描绘了另一番景象:“孤灯未灭梦难成。”天已将明,孤灯闪烁,诗中女主人公仍在那儿辗转反侧,不能成眠。她有什么心事?这里已经产生一个悬念。可是,作者似乎并不急于解决这个悬念,而是把笔墨继续集中在那位少妇身上:“披衣更向门前望”。这神情就更奇怪了。她在等待什么?要去看什么?悬念进一步加深。“不忿朝来鹊喜声!”啊,原来是黎明时分那声声悦耳动听的喜鹊鸣叫,把她引到门前去的。“乾鹊噪,行人至。”这不明明预兆着日夜思念的“行人”──出了远门的丈夫马上要回来吗?所以她忙不迭地跑到门前去了。可是,门外只有车尘马迹、稀稀落落的行人,哪里有丈夫的影儿!她伤心透了:一方面是由于失望;另方面她有一种被欺骗的感觉。“不忿”(即不满、恼恨)二字,正传达出少妇由惊喜陡转忧伤的心情。
 
  喜鹊是无辜的。当然,我们也不能责怪女主人公无知、任性。长夜漫漫,孤灯独对,该是什么滋味!“不忿朝来鹊喜声!”这不仅是对一只鸟儿的恼恨,这里凝聚着的是对丈夫痴恋的深情、多年来独守空房的痛苦以及不能把握自己命运的无望的怨叹。
 
  这首诗末一句写得特别出色。它不仅带着口语色彩,充满生活气息。而且在简洁明快中包容着丰富的情韵。诗人作了十分精炼的概括,把少妇起床和后来恼恨的原因都略去不提,给读者留下思索的余地。诗意就变得含蓄隽永,耐人寻味了。
 
                (周锡)
  
◎胡令能咏绣障
◎胡令能咏绣障
 
  日暮堂前花蕊娇,争拈小笔上床描。
 
  绣成安向春园里,引得黄莺下柳条。
 
  这是一首赞美刺绣精美的诗。首句“日暮”、“堂前”点明时间、地点。“花蕊娇”,花朵含苞待放,娇美异常──这是待绣屏风(绣障)上取样的对象。
 
  首句以静态写物,次句则以动态出人:一群绣女正竞相拈取小巧的画笔,在绣床上开始写生,描取花样。争先恐后的模样,眉飞色舞的神态,都从“争”字中隐隐透出。“拈”,是用三两个指头夹取的意思,见出动作的轻灵,姿态的优美。这一句虽然用意只在写人,但也同时带出堂上的布置:一边摆着笔架,正对堂前的写生对象(“花蕊”),早已布置好绣床。
 
  三四句写“绣成”以后绣工的精美巧夺天工:把完工后的绣屏风安放到春光烂漫的花园里去,虽是人工,却足以乱真,你瞧,黄莺都上当了,离开柳枝向绣屏风飞来。末句从对面写出,让乱真的事实说话,不言女红之工巧,而工巧自见。而且还因黄莺入画,丰富了诗歌形象,平添了动人的情趣。
 
  从二句的“上床描”到三句的“绣成”,整个取样与刺绣的过程都省去了,象“花随玉指添春色,鸟逐金针长羽毛”(罗隐《绣》)那样正面描写绣活进行时飞针走线情况的诗句,是不可能在这首诗中找到的。
 
  沈德潜在论及题画诗时说:“其法全在不粘画上发论。”(《说诗晬语》卷下)“不粘”在绣工本身,而是以映衬取胜,也许这就是《咏绣障》在艺术上成功的主要奥秘。
 
                (陈志明)
  
小儿垂钓
小儿垂钓
 
                 胡令能
 
  蓬头稚子学垂纶,侧坐莓苔草映身。
 
  路人借问遥招手,怕得鱼惊不应人。
 
  这是一首以儿童生活为题材的诗作。在唐诗中,写儿童的题材很少,因而显得可贵。一二句重在写形,三四句重在传神。“纶”是钓丝,“垂纶”即题目中的“垂钓”,也就是钓鱼。诗人对这垂钓小儿的形貌不加粉饰,直写出山野孩子头发蓬乱的本来面目,使人觉得自然可爱与真实可信。“侧坐”带有随意坐下的意思。这也可以想见小儿不拘形迹地专心致志于钓鱼的情景。“莓苔”,泛指贴着地面生长在阴湿地方的低等植物,从“莓苔”不仅可以知道小儿选择钓鱼的地方是在阳光罕见人迹罕到的所在,更是一个鱼不受惊、人不暴晒的颇为理想的钓鱼去处,为后文所说“怕得鱼惊不应人”做了铺垫。“草映身”,也不只是在为小儿画像,它在结构上,对于下句的“路人借问”还有着直接的承接关系──路人之向他打问,就因为看得见他。
 
  后两句中“遥招手”的主语还是小儿。他之所以要以动作来代替答话,是害怕把鱼惊散。他的动作是“遥招手”,说明他对路人的问话并非漠不关心。他在“招手”以后,又怎样向“路人”低声耳语,那是读者想象中的事,诗人再没有交代的必要,所以,在说明了“遥招手”的原因以后,诗作也就戛然而止。
 
  通过以上的简略分析可以看出,前两句虽然着重写小儿的体态,但“侧坐”与“莓苔”又不是单纯的描状写景之笔;后两句虽然着重写小儿的神情,但在第三句中仍然有描绘动作的生动的笔墨。不失为一篇情景交融、形神兼备的描写儿童的佳作。
 
                (陈志明)
  
◎严维丹阳送韦参军
◎严维丹阳送韦参军
 
  丹阳郭里送行舟,一别心知两地秋。
 
  日晚江南望江北,寒鸦飞尽水悠悠。
 
  这首七绝是作者抒写他给韦参军送行以及送走之后的情景,表现了他们之间的真挚情谊。
 
  诗的前两句是写送行。首句“丹阳郭里”交待了送行地点在丹阳的外城边。“行舟”表明友人将从水路离去。此时,千种离情,万般愁绪,一齐涌上诗人心头。“一别心知两地秋”,“秋”字,表面上写时令,实际上却是表达人的情绪。萧瑟的秋景增添了离情别绪。作者还巧妙地运用拆字法,以“心”上有“秋”说明“愁”。所以“两地秋”是双关语。
 
  诗的后两句写送走之后对韦参军的深切思念。“日晚江南望江北”这一句转接自然,不露痕迹地把前句抽象的离愁具体形象地表现出来。“江南”、“江北”,对比照应,突出了江水的阻隔。丹阳在江之南,“江南”──“江北”,既是友人行舟的路线,也是作者目送方向。“望”字传出思念之神态,忧思绵绵,“日晚”暗示思念时间之久,见出友情之深。由“望”自然而然地带出末一句“寒鸦飞尽水悠悠”。这一句写望中所见。通过环境气氛的渲染,表达作者的悠悠情思。由于思念,站在江边长时间的遥望着,秋日黄昏,江面上寒鸦点点,给人增添愁思。可是,就连这使人感伤的寒鸦此时此刻也“飞尽”了,只剩下悠悠江水流向远方。这一切给人以孤独、寂静、空虚的感触。“水悠悠”包含着无限思念的深情。
 
  这首小诗妙语连珠,情景交融,真切自然,既能把诚朴真挚的感情渗透在景物的描写中,又能在抒情中展现画图,做到辞有尽而意不尽。
 
                (宛新彬)
  
◎顾况囝
◎顾况囝
 
  囝,哀闽也。
 
  囝生闽方,闽吏得之,乃绝其阳。
 
  为臧为获,致金满屋。
 
  为髡为钳,如视草木。
 
  天道无知,我罹其毒。
 
  神道无知,彼受其福。
 
  郎罢别囝,吾悔生汝。
 
  及汝既生,人劝不举。
 
  不从人言,果获是苦。
 
  囝别郎罢,心摧血下。
 
  隔地绝天,及至黄泉,不得在郎罢前。
 
  唐代的闽地(今福建),地主、官僚、富商相勾结,经常掠卖儿童,摧残他们的身体,把他们变为奴隶。《囝》就是这种残酷行为的真实写照。
 
  诗人首先叙述闽童被掠为奴的经过。前三句交代了这种野蛮风俗盛行的地区(闽方)、戕害闽地儿童的凶手(闽吏)以及戕害儿童的方式(绝其阳),极其简练。然后叙述奴隶的痛苦生活。诗人没有列举具体生活事例,而只是并列摆出一种极不公平的现象:奴隶为主人“致金满屋”,本应受到较好的待遇,然而却被视如草木,受到非人待遇。金,极言其贵;草木,极言其贱。一贵与一贱,两相比照,揭露奴隶所受待遇的不合理,写出了奴隶生活的不堪忍受。
 
  诗人并没有停留在这一般的叙述上,接着又透过这一生活现象,把笔触深入到人物的内心世界,揭示出奴隶们的满腔怨愤:“天道无知,我罹其毒。神道无知,彼受其福。”悲惨的身世,痛苦的生活,使他们的怨愤非常之深,以致连封建社会里视若神圣的“天道”和“神道”,都被他们诅咒起来──都是上天和神灵无知,才造成如此不公平的世道!这里“彼”“我”对举,形象地揭示出对立的阶级关系──奴隶主们之所以能够大享其福,正是建筑在奴隶遭受荼毒的基础上的。这四句心理描写,真实地反映了奴隶们的思想感情。
 
  以上是对奴隶一般生活境遇和痛苦心理的描绘。“郎罢别囝”以下,诗人抽出一个具体场景,用细腻的笔触描写囝被掠为奴,同郎罢分别时父子痛不欲生的情景。
 
  诗人把囝同郎罢的心理对照来写,笔墨摇曳多姿,错落有致。写郎罢,处处从他违反常情的心理着笔。在封建社会,人们都希望人丁兴旺,又由于重男轻女的习惯,尤其希望生男孩。可是这位做父亲的却后悔不该生男孩,生下后更不该养育他。这看来很“反常”。然而,正是从种“反常”中,才表现了他的断肠悲痛和对孩子的深爱。“人劝不举”一语更进一步说明,受这种野蛮风俗之害的,绝不是一家一户的个别现象,闽地人民受害之惨,受害之广,使人人都心怀恐惧。写囝,则是着力刻画他对郎罢的依恋,完全是小孩子的心理。这种对照的心理描写,生动细致地刻画出父子相依、不忍分离的骨肉亲情。而造成生离死别、痛不欲生的,却正是那些掠卖儿童的人。所以,这种描写既是对苦难人民的深厚同情,也是对残民害物者的愤怒控诉。
 
  诗人在这首诗的小序中说:“哀闽也”。对闽地人民的不幸遭遇表示同情,却通篇不发一句议论,而是用白描的手法,把血淋淋的事实展现在读者面前,让事实来说话,产生了雄辩的力量,因而比简单的说教内涵更丰富。诗人继承《诗经》的讽谕精神,形式上也有意仿效诗经,取首句的第一个字为题,采用四言体,并且大胆采用了闽地方言如“囝”“郎罢”入诗,使诗歌在古朴之中流露着强烈的地方色彩和浓郁的生活气息。
 
                (张燕瑾)
公子行
公子行
 
                 孟宾于
 
  锦衣红夺彩霞明,侵晓春游向野庭。
 
  不识农夫辛苦力,骄骢踏烂麦青青。
 
  《公子行》,是唐代专写纨绔子弟浮华生活的诗题。这首是揭露贵家公子在春游中,纵马踏坏麦苗的恶劣行为。首二句描写贵公子穿上比彩霞还鲜亮的锦衣,一大早就兴致勃勃地骑马去野外春游。字里行间明显地透露出其人的豪华与权势。诗人运用对比反衬的艺术手法,以彩霞失色来反衬“锦衣”的华丽,可见其家世之贵显,生活之豪奢了。“锦衣红夺”,一个“夺”字,表现出锦衣色彩的鲜艳。
 
  后两句即紧切公子的身份来揭露其骄纵行为。“不识农夫辛苦力,骄骢踏烂麦青青。”“骄骢”,是骄纵不驯的马。“骄”,指马骄,亦指人骄。一个“不识”,一个“骄骢”,活画出了愚蠢而又骄横的权豪子弟的丑恶形象。
 
  唐末颜仁郁的《农家》诗写道:“夜半呼儿趁晓耕,羸牛无力渐艰行。时人不识农家苦,将谓田中谷自生。”“不识农家苦”的正是那些游手好闲的贵族子弟。他们过的是锦衣玉食的寄生生活,哪里懂得农民的辛苦和稼穑的艰难,所以他们只顾在田野上纵马狂奔,兜风赏景,全然不顾地里的庄稼,把踩烂麦苗视作儿戏。“不识农夫辛苦力”,这句诗看似平平,其实,这正是剥削阶级轻视劳动人民的表现。诗句非常切合贵族子弟的身份特点,也很能发人深思。
 
  唐末五代时期,统治者极其荒淫腐朽,娇惯子女的现象极为严重。据说诗僧贯休曾当着蜀主王建及其大臣的面,讽刺王孙公子“稼穑艰难总不知,五帝三皇是何物!”(《少年行》)孟宾于的这首《公子行》,则是从另一个侧面鞭挞了他们为害农民的行为。
 
  在艺术方面,这首诗也有一些值得称道的地方。踩坏麦苗,看来是寻常的事情。但这里所反映的并不是一般无意中踩着庄稼,而是贵族子弟随意践踏民田的行为。诗人将“踏烂麦青青”放在权豪子弟放荡游乐的背景上来表现,其害民的性质就愈加昭彰,揭露也更显得鞭辟入里。
 
  这诗前面以火红的彩霞、明媚的春光描绘了一幅春景图画;后面勾画的则是一片马蹄踏过麦田、青青的麦苗被踩烂的残破景象。前后形成鲜明的对比。在彩霞春光的映衬下,后面的残破景象更显得伤心惨目。这种鲜明对比所产生的艺术效果,无形中会激起读者对贵族少爷的憎恶和愤慨。
 
                (阎昭典)
过山农家
过山农家
 
                 顾况
 
  板桥人渡泉声,茅檐日午鸡鸣。
 
  莫嗔焙茶烟暗,却喜晒谷天晴。
 
  这是一首访问山农的纪行六言绝句。作者绘声绘色,由物及人,传神入微地表现了江南山乡焙茶晒谷的劳动场景,以及山农爽直的性格和淳朴的感情。格调明朗,节奏轻快,具有独特的艺术风格。
 
  全诗仅二十四字,作者按照走访的顺序,依次摄取了山行途中、到达农舍、参观焙茶和晒谷的四个镜头,层次清晰地再现了饶有兴味的访问经历,读来感到句绝而意不绝。
 
  首句“板桥人渡泉声”,截取了行途中的一景。当作者走过横跨山溪的木板桥时,有淙淙的泉声伴随着他。句中并没有出现“山”字,只写了与山景相关的“板桥”与“泉声”,便颇有气氛地烘托出了山行的环境。“泉声”的“声”字,写活了泉水,反衬出山间的幽静。短短一句,使人如临其境,如闻其声,仿佛分享到作者步入幽境时那种心旷神怡之情。
 
  从首句到次句,有一个时间和空间的跳跃。“茅檐日午鸡鸣”,显然是作者穿山跨坡来到农家门前的情景。这时,太阳已在茅檐上空高照,山农家的鸡咯咯鸣叫,象是在欢迎来客。鸡鸣并不新奇,但安排在这句诗中,却使深山中的农舍顿时充满喧闹的世间情味和浓郁的生活气息。这句中的六个字,依次构成三组情事,与首句中按同样方式构成的三组情事相对,表现出六言诗体的特点。在音节上,又正好构成两字一顿的三个“音步”。由于采用这种句子结构和下平声八庚韵的韵脚,读起来特别富于节奏感,而且音节响亮。
 
  第三句“莫嗔焙茶烟暗”是山农陪作者参观焙茶时说的致歉话。上面二句从环境着笔,点出人物,而这一句是从人物着笔,带出环境。笔法的改变是为了突出山农的形象,作者在“焙茶烟暗”之前,加上“莫嗔”二字,便在展现劳动场景的同时,写出了山农的感情。从山农请客人不要责怪被烟熏的口吻中,反映了他的爽直性格和劳动者的本色。“莫嗔”二字,入情入理而又富有情韵。
 
  第四句“却喜晒谷天晴”,和第三句连成一气。南方山区,收获季节云多雨盛,诗中写山农为天晴而欣喜,是有典型意义的。继“莫嗔”之后,又用“却喜”二字再一次表现了山农感情的淳朴和性格的爽朗,深化了对山农形象的刻画,也为全诗的明朗色调增添了鲜明的一笔。
 
  这首诗,如果按司空图的《诗品》归类,似属于“俯拾即是,不取诸邻,俱道适往,着手成春”的“自然”一品。作者象是不经心地道出一件生活小事,却给人以一种美的艺术享受。
 
                (徐燕)
  
◎韩氏题红叶
◎韩氏题红叶
 
  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
 
  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
 
  这首诗相传为唐宣宗时宫人韩氏所写。关于这首诗,有一个动人的故事。据《云溪友议》记述,宣宗时,诗人卢渥到长安应举,偶然来到御沟旁,看见一片红叶,上面题有这首诗,就从水中取去,收藏在巾箱内。后来,他娶了一位被遣出宫的姓韩的宫女。一天,韩氏见到箱中的这片红叶,叹息道:“当时偶然题诗叶上,随水流去,想不到收葳在这里。”这就是有名的“红叶题诗”的故事。对此,《青琐高议》和《北梦琐言》(据《太平广记》引)也有记载,但在朝代、人名、情节上都有出入。
 
  这一故事在辗转流传中,当然不免有被人添枝加叶之处,但也不会完全出于杜撰。从诗的内容看,很象宫人口吻。它写的是一个失去自由、失去幸福的人对自由、对幸福的向往。诗的前两句“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妙在只责问流水太急,诉说深宫太闲,并不明写怨情,而怨情自见。一个少女长期被幽闭在深宫之中,有时会有流年侯水、光阴易逝、青春虚度、红颜暗老之恨,有时也会有深宫无事、岁月难遣、闲愁似海、度日如年之苦。这两句诗,以流水之急与深宫之闲形成对比,就不着痕迹、若即若离地托出了这种看似矛盾而又交织为一的双重苦恨。诗的后两句“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运笔更委婉含蓄。它妙在曲折传意,托物寄情,不从正面写自己的处境和心情,不直说自己久与人间隔离和渴望回到人间,而用折射手法,从侧面下笔,只对一片随波而去的红叶致以殷勤的祝告。这里,题诗人对身受幽囚的愤懑、对自由生活的憧憬以及她的冲破樊笼的强烈意愿,尽在不言之中,可以不言而喻了。俞陛云在《诗境浅说续编》中评李白的《玉阶怨》说:“其写怨意,不在表面,而在空际。”这话也可以移作对这首《题红叶》诗的赞语。
 
  除这首《题红叶》外,在唐代还流传有一个梧叶题诗的故事。据《云溪友议》、《本事诗》等书记述,天宝年间,一位洛阳宫苑中的宫女在梧叶上写了一首诗,随御沟流出,诗云:“一入深宫里,年年不见春。聊题一片叶,寄与有情人。”诗在民间遂得传播。诗人顾况得诗后曾和诗一首:“愁见莺啼柳絮飞,上阳宫女断肠时。君恩不闭东流水,叶上题诗寄与谁?”过了十几天,又在御沟流出的梧叶上见诗一首,诗云:“一叶题诗出禁城,谁人酬和独含情。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这后一首诗在《全唐诗》中题作《又题洛苑梧叶上》,也不失为一首好诗。从诗的首句“一叶题诗出禁城”,可以想见题诗人目送叶去、心与俱远的情景。这片小小的梧叶,成了她的化身,既负荷着她的巨大的苦痛,又浮载着她的缥缈的希冀。句中的“出禁城”三字,与《题红叶》诗中的“到人间”三字一样,含有极其复杂的感情。这里,人生的要求、祝愿、遐想、幻梦是溶合在一起的。下句“谁人酬和独含情”,是进而游翔她的诗思。这位得不到爱情的少女,把她对爱情的想象随着梧叶也送出了禁城。她题诗的一片心意原是“寄与有情人”,但“寄与谁”,“谁人酬和”,这片梧叶出禁城后又会有什么样的遭遇呢?这些,纵然渺茫难知,也足以令她浮想翩翩,含情脉脉;可是,句中一个“独”字却又透露了她的现实处境之可哀。下面两句“自嗟不及波中叶,荡漾乘春取次行”,正是回到现实后的绝望和嗟叹。这时,随波荡漾的梧叶已经乘春而逝,而回顾自身,仍然在“年年不见春”的禁城之内。如果说诗的前半首是身在痛苦环境中产生的美好幻想;那么,这后半首就是走出幻想世界后感到的加倍痛苦了。总的看来,这首《又题》写得较实,较直,以真挚动人。但不如《题红叶》诗之空灵酝藉,言简意长,给人以更多的玩索余地。
 
  唐代出现了大量宫怨诗,但几乎全都出自宫外人手笔,至多只能做到设身处地,代抒怨情,有的还是借题发挥,另有寄托。这首《题红叶》诗以及另两首题梧叶诗之可贵,就在于让我们直接从宫人之口听到了宫人的心声。
 
                (陈邦炎)
  
◎窦叔向夏夜宿表兄话旧
◎窦叔向夏夜宿表兄话旧
 
  夜合花开香满庭,夜深微雨醉初醒。
 
  远书珍重何曾达,旧事凄凉不可听。
 
  去日儿童皆长大,昔年亲友半凋零。
 
  明朝又是孤舟别,愁见河桥酒幔青。
 
  亲故久别,老大重逢,说起往事,每每象翻倒五味瓶,辛酸甘苦都在其中,而且絮叨起来没个完,欲罢不能。窦叔向这首诗便是抒写这种情境的。
 
  诗从夏夜入题。夜合花在夏季开放,朝开暮合,而入夜香气更浓。表兄的庭院里恰种夜合,芳香满院,正是夏夜物候。借以起兴,也见出诗人心情愉悦。他和表兄久别重逢,痛饮畅叙,自不免一醉方休。此刻,夜深人定,他们却刚从醉中醒来,天还下着细雨,空气湿润,格外凉快。于是他们老哥俩高高兴兴地再作长夜之谈。他们再叙往事,接着醉前的兴致继续聊了起来。
 
  中间二联即话旧。离别久远,年头长,经历多,千头万绪从何说起?那纷乱的年代,写一封告嘱亲友珍重的书信也往往寄不到,彼此消息不通,该说的事情太多了。但是真要说起来,那一件件一桩桩都够凄凉的,教人听不下去,可说的事却又太少了。就说熟人吧。当年离别时的孩子,如今都已长大成人,聊可欣慰。但是从前的亲戚朋友却大半去世,健在者不多,令人情伤。这四句,乍一读似乎是话旧只开了头;稍咀嚼,确乎道尽种种往事。亲故重逢的欣喜,人生遭遇的甘苦,都在其中,也在不言中。它提到的,都是常人熟悉的;它不说的,也都是容易想到的。诚如近人俞陛云所说:“以其一片天真,最易感动。中年以上者,人人意中所有也。”(《诗境浅说》)正因为写得真切,所以读来亲切,容易同感共鸣,也就无庸赘辞。
 
  末联归结到话别,其实也是话旧。不是吗?明天一清早,诗人又将孤零零地乘船离别了。想起那黄河边,桥头下,亲友搭起饯饮的青色幔亭,又要见到当年离别的一幕,真叫人犯愁!相逢重别的新愁,其实是勾起往事的旧愁;明朝饯别的苦酒,怎比今晚欢聚的快酒;所以送别不如不送,是谓“愁见”。这两句结束了话旧,也等于在告别,有不尽惜别之情,有人生坎坷的感慨。从“酒初醒”起,到“酒幔青”结,在重逢和再别之间,在欢饮和苦酒之间,这一夜的话旧,也是清醒地回顾他们的人生经历。
 
  窦叔向以五言见长,在唐代宗时为宰相常袞赏识,仕途顺利平稳。而当德宗即位,常袞罢相,他也随之贬官溧水令,全家移居江南。政治上的挫折,生活的变化,却使他诗歌创作的内容得到充实。这首诗技巧浑熟,风格平易近人,语言亲切有味,如促膝谈心。诗人抒写自己亲身体验,思想感情自然流露,真实动人,因而成为十分难得的“情文兼至”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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