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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个年轻人,我心情不太好

阿澜·卢(挪威)
我是个年轻人 我心情不太好
作者:阿澜?卢
内容导读
我25岁,读着一个硕士,我被时间、空间、意义
这些事情烦扰着。
我知道的东西多得难以置信,
我知道名字,年份。数以百计。
我知道谁第一个上的珠穆朗玛峰,
我知道谁导演了那些美国最蹩脚的肥皂剧,
我知道当空气遇到机翼时,会在机翼上表面形成低气压,就是这玩意儿让飞机飞了起来。
我知道亚里士多德讲的话是啥意思。
我知道时间在太阳上会走得慢一点,
我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我拿他们干吗呢?
我当然可以去参加“杰帕迪只是竞赛”,奖品是希腊游。
双人的。
但是我没有女朋友。我只能一个人去。
但是我去希腊干什么呢?
没有理由相信我在那儿会更开心。
要是我能有一种非常靠谱的感觉,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那该多好。
本书目录
正文
? 墙
? 球
? 树
? 时间
? 自行车
? 大师
? 生命
? 树林
? 动物
? 四
? 打地鼠
? 真空
? 鸟
? 女孩

我有两个朋友。一好一坏。我还有个哥哥。
他也许没有我这么善良,但也还成。
我哥出远门的时候我就借他的公寓住。公寓很棒。我哥有那么几个钱。天知道他是干嘛的。这事儿我有点跟不上趟儿。反正是做买卖的。现在他出去旅游了。他说了去哪儿。我还记了一笔。可能是非洲。
他给了我个传真号,并留言让我把邮件和短信传真给他。这就是我的小差事。简单又趁手的工作。
作为回报,他让我住了过来。
我觉得值了。
这正是我需要的。
花点时间冷静冷静。
前阵子我过得浑浑噩噩的。以至于百无聊赖的地步。
我满25岁了。就在几周前。
我和我哥跟我们爸妈一起吃了顿饭。菜不错。还有蛋糕。我们有一搭没一搭聊着天。我一时性起把爸妈数落了一通,这让我自己也吃了一惊,我说他们从来没有敦促我把一项体育运动训练到一个很高的水平。这很没道理。
我说了些傻话。我说我本来可以成为专业运动员。身材健美。有钱。走上正轨。最不应该的是,我还说我现在一事无成生活平淡乏味全都是他们造成的。
事后我道了谦。
但这还没完。
同一个晚上我和我哥还打了场槌球。这并不是我们经常玩的把戏。那套旧的槌球器具已经在外屋腐烂了。我们开车跑了许多加油站才买到副新的。哥哥用他一打子信用卡中的一张付了帐。就这样我们在爸妈的院子里量尺划线架起球门支起球柱。我选了红色,而哥哥选了黄色。我不知道我们是不是从小就习惯这么选颜色的。我记不起来了。
我们开局玩了好一会儿。我很快就通过了前两个球门。取得了奖励杆继续击球。我很得意。我早早在我哥之前当上了“海盗”,于是我把我的红球留在了一棵树后面,就这么等着他,一边还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哥哥开始朝灌木丛斜眼儿,几分钟前他就已经不是在闹着玩了。
我能看出他在想什么。
这真没什么必要,我说。
但是我知道他没听进去。他把右脚搁在自己的球上,把球调整到自以为最具杀伤力的角度。他久久地站着,朝花园的外沿瞄准。花园的边缘。那里草不再只是草,而是渐变成青苔。他小心翼翼地试着挥了两杆。来确保自己的状态足以挥出最强力的一击,还有就是为了避免敲到自己的脚,不然可就是奇耻大辱了。就这样他把我的球砸进了大灌木丛里。他准确地把红球深深地砸进了灌木丛。砸进了灌木丛的中央。那里终日不见阳光。
这真的是一杆好球。我不怪他。不开玩笑,换了我也会这么干。
但让我吃惊的是我自己的反应。
我的计划一向很简单,而且相当猥琐。我应该若无其事地把球打到底线,然后趁其不备把他的球撞出一段让他难以置信的距离。如果失手了,我也可以全身而退,因为他还没打完这一轮。但如果我击中了,这杆应该能打个每小时好几公里的,最过瘾的就是完胜后在他建议再玩一局时说不。
这些我想都别想了。
我最后一下都没打中。我哥哥成了“海盗”,于是我的球就躺在了灌木从。
我没放弃。我要追回来。我打算把他的球打到车底下。这是我唯一得分的机会。他应该付出代价。他的球不管怎样都应该卡在车子下面。我要看着他连滚带爬,四肢着地,或者再加个肚子,就这样狼狈不堪骂骂咧咧。
但首先我要把我的球从灌木丛里弄出来。我揭开树叶并把它们撸到一边。然后点亮一柄手电。在大灌木丛中央来来回回。在最深处我看到了那个球。根本不可能看出来它是红的,但毫无疑问那是我的球。哥哥恬然地站在那里笑。
我把手电衔在嘴里朝灌木丛深处爬去。里面很潮湿,就差那么几度就到冰点了。自打记事开始我就讨厌这片灌木丛。现在我应该速战速决。我瞄准。应该没问题。我自已为反败为胜是分分秒秒的事。
我要赢我哥哥,这个混蛋。
但我用了三杆才从灌木丛里钻出来。我站在那儿,把树叶和泥土从身上捋掉的时候,嘴里还叼着手电,我哥又出手了,把我的球再次打进了灌木丛。
我一直觉得他内心深处很可能没有我善良,这就是原因之一。我决不会接二连三地把他的球打到灌木丛里。一次,会的。但两次就够呛。
我点起手电再次把球打出灌木丛。当哥哥打算第三次向我发动进攻的时候,他打偏了,我马上还以颜色。我应该把他的球撞到车底下的,但是球路不够精准,失误了。我一定是着急了。
接下来他来了个速战速决。他击中了球柱,游戏结束了。
我们站着争执了一阵儿。我怪他作弊,我们查了游戏规则,吵得更凶。我说了些很没谱的话。
最后哥哥问我是不是哪儿不对劲。你到底怎么了?他问。
我本来打算说没事,但是一时百感交集。这感觉来得猝不及防并且糟糕透顶。我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以至于一时语塞。我能做的只是坐倒在草地上不住地摇头。哥哥到我身边坐下。他用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我们还从没有以这种姿势坐在一起。我哭了起来。我已经有些年头没有哭过了。这一定吓了我哥哥一大跳。他为游戏时下手太狠道了谦。
一切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突然之间。
我自己的生活,别人的生活,猫猫狗狗花花草草,整个世界。突然都脱了节。
我把这些告诉了哥哥。他并没有做出任何理解的表示。他只是站起身说,嗨,天要下雨娘要嫁,都会好起来的。他把我拽起来,轻轻地在我的肚子上啁了一拳,吆喝了两声。我哥哥以前是打冰球的。他就会吆来喝去的。我让他悠着点儿。我说这是严肃的问题。哥哥坐了下来,闭上嘴。
我们聊了起来。我完全掉了线。我们俩都不怎么明白我说的话。但是哥哥还是很严肃地听着。他应该是当真了。我能看出来他有些担心。他也从没见过我这样。
他说每天一定有那么千把个人要碰壁。大多数人当时可能有些失落,但是渐渐都会好起来。哥哥是乐观的。他是想帮忙。
我说着话,心里觉得这下完蛋了。我怕这日子我已经受够了,我再也不会有什么激情了。
然后哥哥说他要出远门。他说他几天后就走,一走就是两个月。他可以把公寓借给我住。我说谢谢,我就这么坐着没有再说些什么,直到哥哥看了看表,发现体育新闻已经开始了。哥哥问我要不要一起看。但我才过了生日还有蛋糕没吃完。
第二天醒来我意识到不能再任由一切像从前一样发展下去。我躺着,思考着。这和槌球没什么关系。这个我知道。
槌球是小事,但这是件大事。
很快我就开始琢磨着这和我的25岁以及弄巧成拙的生日有着直接的关系。
因为我对于年岁的增长向来有着一种特殊的不安。
我总是责怪空间,但我的问题在于时间。
穿衣服的时候我感觉今天不用说我又要习以为常地虚度了。
每天都应该是不同的。
还有每个夜晚。
我站了一会儿,看看窗外。
于是我做了个选择。
我骑车去了大学,告诉他们我想我没办法完成主修课了。教导主任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困难,她是否能为我做点什么。我觉得她的诚恳很打动我,但是我什么都不想说。我简短地对她的关心表示感谢,并且用“是”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不”回答了第二个。
接着我骑车回到城里蒸发掉以前陈旧的生活。我去了那家我时不时投个小稿的报社,说我最近都不会写东西了,难说永远都不写了。我还退了宿舍,电话和期刊报纸。然后卖了我所有的书和那台电视机。
剩下的财产得其所于一个双肩背包和两个纸箱中。纸箱放上了我父母的阁楼,背包扛上肩膀,骑上车直奔我哥的公寓。
我坐着,淌着汗。
我做了件正事儿。
这不是闹着玩。
这不是TV2 。

就这样过了几星期。
我坐在哥哥的公寓里。
我每天下一趟楼,买些吃的。如果有邮件我就打开然后传真给我哥。传真号无比之长。这更让我确信他是在非洲。我想把那张写着地址的字条找出来,但是没找到。
除了这件事我几乎什么事都不做。
我翻翻报纸或者躺在沙发上观察窗外的空气。
我没有任何计划。
那种一切都毫无意义的感觉还在。
没有任何起色。
我把节奏彻底放慢。归零。
我想我必须从头开始。大家都是怎么从头开始的?
昨天我列了张表,看看我都有什么,没有什么。
我有:
-一辆不错的自行车
-一个好朋友
-一个坏朋友
-一个哥哥(在非洲?)
-父母
-祖父母
-一大笔助学贷款
-一张高中文凭
-一架照相机
-一把(借来的)钱
-一双几乎全新的跑鞋
我没有:
-计划
-激情
-女朋友
-靠谱并觉得一切终会好起来的感觉
-上进心
-钟表
今天我检查了几次那张表,发现我有的还是比没有的多。我有11样东西。我缺6样东西。这很可能是一线曙光。
但是仔细分析了一下以后我清楚地认识到这完全是一个相当不平衡的数学公式。根本算不到一块儿。
有些我拥有的其实根本无足轻重,而大多数我没有的东西却都是我理想生活的核心。
比如我想用我的坏朋友换一点激情。或者换个女朋友。
眼睛都不带眨一下。
但是我也明白其它项目就不能这么随心所欲了。
我把表上的数字加着玩:
11+6。
等于17。关系到生活的真髓,这还是个相当大的数字。我得意了那么几秒钟。但这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意义。把有的和没有的东西加起来是件愚蠢的事。更何况有些东西还并没那么要紧。比如说钟表。我想要个手表,但我不会认为它不可或缺。我只是想要。用来更好地把握时间。我显然跟时间有些不对付,但我也相信直面问题好过卸甲投降。但要说钟表有多重要,未必。
跑鞋也是一样。根本不重要,但是我有一双。也许我可以说跑鞋和手表互相抵消。那就是10+5。等于15。还是个比较大的数字。但可惜没有用,和17一样虚无缥缈。
我得换个脑筋。
我躺在沙发上打盹儿,听到传真机响。我等着传真收全,机器切下纸片。这可能要花上一分钟。传真纸掉在地板上,我起身去捡。
是金。
金是我的那个好朋友。我认识他好多年了。他人不错,而且即将成为气象学家。他在一个岛上实习还是干嘛,北边。据我所知他一个人在岛上。他读个什么仪器然后做个记录啥的。然后他要每天给布灵德恩的气象局打两次电话。
我想他在那儿有些寂寞。
他整天给我发传真。我跟不上他的速度。我跟他说过我不能以他给我发传真那那种频率回复他。他说没问题,但我知道他有些失落。尽管我们并没有约定,但我们默默遵守着这样规则:他可以随时给我发传真,而我只在想答复的时候才答复。这是我能承受的规则。
从传真上我能看出金看了瑞典Z台。他写道:(瑞典语)
1.振作点
2.出去玩
3.找些新朋友
我告诉过金我的近况。他试图帮助我。这是他的好意。
我在哥哥的书桌底下放了个盒子,上面写着金的名字。里面放着所有金给我发的传真。盒子已经满了。自从金知道我找了个可以收传真的地方,就没有一刻消停的。
我又躺倒在沙发上。应该发生点儿什么。不一定得是什么大事。随便什么事都成。
我打定主意出门买点儿什么能让我感觉好一点甚至让我逗个乐儿的东西。
我去了很多商店,但是没有什么想买的。
我想给我要买的东西确定几个原则。
不知道为什么我跟表耗上了。表真是个好东西。我后来列了无数的表。当时我就列了一个。
寻思片刻我开始明确地知道我想要的东西:
-不能大到我轻易拿不了
-不能超过一百克朗
-能重复使用很多次
-室内室外都能用
-自己能用,和别人一起也能用
-让我运动起来
-让我忘记时间
我坐在长椅上仔细看着那张表。真长。一张很坦诚的表。我很满意。也许我能找到这么个物件,也许不能。这个不重要。但是表很重要。这是我的重大发现。千真万确。
我坐着,琢磨着什么东西能符合我的条件。
选择挺多。但我只要一样东西。
突然,我意识到我找的是个球。
别无所“球”,我感到一阵冲动。
其实很早我就有了“球”的念头。我很高兴能得出这个结论。这就是我该琢磨的东西。这是正道。现在我只要找个球。我该怎么挑个好球呢?
世界充满了球。大家整天都在用它。打呀踢呀什么的。关键是选择要正确。
我去了一家体育用品商店。
里面的球形形色色让我眼花缭乱。品相完美而价格昂贵的球。皮或者其它坚固的材料做的。我一个个摸了一遍,但是觉得它们太奢华了。要是我买了这样的球我会得强迫症的。没时间挑个质量好的球。以我现在的生活状态,备选的对象越少越好。娱乐才是王道。
我需要一个绝对简约的球。最好还是塑料的。
我去了一家玩具店。这里的选择更人性化一点。所幸他们只有几种球。颜色和尺寸也比较单调。我用手拿捏了几个,并在地板上拍了拍。最后我挑了一个尺寸适中造型简洁的红色塑料球。花了还不到五十克朗。
我要了个塑料袋把它兜起来。骑上车回家。
我给金发了传真:心情很久以来首次好转。买了个红球。
我躺在沙发上,让球躺在胸口。
现在我等着夜晚的到来。
天黑了,我要下楼去后院对着墙壁扔球。我很期待。

我已经在后院连着扔了几个晚上的球。
照例《晚间新闻》后下楼,找个没有窗户的角落坐定。这片儿有些陈旧了,只有一盏简陋的电灯照明。
扔来扔去的很有些好处。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好处。大家都应该扔扔东西。我们应该一起扔。这样世界就会大不同。我们会更快乐。
我把球扔在墙上让它在地上反弹一下再接住。是个好球。它总能弹回来。手感也不错。我都忘了摸着球的感觉该有多好。攥着它。那么圆润。它让我得以忘记时间。
我又扔了出去。
红色塑料球撞到墙上,轻轻地发出“嗵”的一声。然后弹在地上,又轻轻地“嗵”一声。就这样我接住它,在手里攥一会儿再扔出去。我机械地重复着。不需要考虑我该做什么。我可以想些其它心事。
今晚我想到了我的外祖父。几周前他给我讲了个故事。关于世界多美好的故事。
我的外祖父母住在一幢黄色的木屋里,这是他们很久以前造的房子。他们有个大花园,他们总是在花园里花很长时间。花草树木对他们来说意义重大。他们背得出所有的名目,并且知道应该什么时候播种,什么时候浇水施肥,什么时候收获。他们总是讨论种植技术以及把花送给朋友或家人的事情。自打我记事起便是这样。
他们造房子的时候,外祖父曾种过一棵苹果树。在花园的最深处。我从没见过这颗树。我出生时树就没有了。
但是我听说过它。
树种上许多年后,开始长出苹果来。很多苹果。外祖母用苹果做果汁和果酱。
这是一棵好树。
但是不幸发生了。
那是个清爽的夏天,苹果很大很漂亮。马上就要收获了。
但是一天早晨树被毁了。地上躺了一地的树枝。外祖父说当时看上去真惨。树上再也长不出苹果了。后来树就死了。
外祖父走进屋里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了外祖母。然后他脱下工作服,换上干净的衣服,出门下坡,经过教堂,径直去了职校。
他和校长谈了话。
学校认真地处理了这件事,不久就有三个年轻小伙子认了错。
他们原本只是闹着玩,但是后来一发不可收拾。
他们很自责。
这事只是小儿科。不是什么大事,但是也挺严重的。外祖父和校长都认为应当照章办事。
那时侯一棵新的苹果树值150克朗。最后决定男孩儿们应该赔偿损失。
每人50克朗。
外祖父说,当时这是一大笔钱。
男孩们应该每周支付一定的数额,从秋天一直到第二年春天,直到赔款还完他们也就两清了。
外祖父亲自去过学校,他知道男孩们没有什么闲钱。他们住在学校,有些孩子家住的很远,而且他们家为了送他们上学已经套空了口袋。他们必须从自己的零花钱里拿出钱来。这基本意味着所有花钱的课外活动都必须大副缩减。他们几乎买不了任何想要的东西,不能去电影院,不能请女孩儿单独约会,几乎什么都干不了。
每个周六,男孩们红着脸来到外祖父母的家门口付钱。他们很少说话。只是飞快地伸出手,把硬币塞到外祖父的大手掌上。他严肃地点点头,清点一下。就这样日复一日。冬尽春来。
五月,花园里又开满了花,职校也要放假了。男孩们也要回家消夏了。他们最后一次上门时都穿上了漂亮的衣服。这对他们来说是个开心的日子。他们按了门铃,外祖母引他们进屋。她烤了蛋糕和华夫饼。
男孩们吃了糕点并付清了最后一笔债,还握了外祖父母的手。
事情就一笔勾销了。
男孩们都觉得轻松了。他们笑了,并且头一次开始和外祖父母攀谈起来。他们说了些学校的事情以及暑假的打算。他们说了他们都是哪里来的。他们的脸上都是笑容。无债一身轻。他们也卸了罪责,终于可以重新抬起头来。
然后男孩们起身告辞。他们说了再见向门口走去。
外祖父也站了起来。
等一等,他说,还有一件事。
男孩们停了下来。外祖父走出客厅,他走向厨房里硕大的橱柜,打开橱门。他把手伸进柜子深处,拿出三个信封。然后他走向男孩们,塞给每人一个信封。
男孩们不明白怎么回事。他们互相看了看。然后打开信封,眼泪开始从他们的脸颊上滚下来。
外祖父把钱全都还给了他们。
我还在扔着球。我已经找到了绝佳的节奏。诚然游戏很好玩,我找不到任何理由停下来。这个游戏不可能变糟。不管我玩多久,永远不会变糟。
外祖父说他一直打算把钱还给他们。这不是钱的问题,他说。
我想着那些男孩。今天他们都长大了。都已经过了五十年。
他们一定找到了世界真美好的感觉。一切都很靠谱。一切都有意义。
我揣摩着他们现在都在做什么。大约都有了自己的家庭,还有个种着苹果树的花园。
我的外祖父是个好心人。
我不知道自己算不算好心人。
我不知道我们这一代到底还有没有好心人。
时间
早晨我在哥哥的书架上找到一本书。英语书,关于时间宇宙之大成。我翻了翻,然后开始淌汗,不得不把书拿开。这个我承受不了。
现在这当口,这已经超出了我的极限。我在公寓里转了一圈,心情无法平复。
为了转移注意力,我开始翻看哥哥保存的一本老相册。里面有许多我的照片。我还是个小不点儿。并且总是穿得灰不溜秋的。天鹅绒。总是那些天鹅绒的衣服。
我一定从小就隐藏着些自卑感。
一张照片里我站在一辆崭新的组装自行车旁。绿色的车架上镶着五枚红色的瓢虫。我穿着一条黄色棕色相间的背带裤。我应该出去骑车。这是唯一的打算。
以前早晨醒来我会想:骑车。一个念头。
今天我醒来的时候脑子里一堆念头。绝对超过五个。一团糟。
我跟本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究竟怎么回事儿?
我给金发了传真,问他小时候爸妈是不是给他穿天鹅绒的衣服。我还问他知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他在传真回复里用“是”回答了第一个问题,但用“不”回答了第二个。
金总是立马回复我的传真。就好像他一直守在传真机旁等着我一样。
这让我有些担心。
我读着金发来的那张写着“是”和“不”的传真时,不安的感觉又回来了。我发现我不由自主地朝书架挪去,并且在它跟前转悠了很久。书就放在那儿,我站在一步开外。我瞪着它,一步一步地靠近。
最后我一把抓起它坐下,盘算着反正就当查查我问题的症结。
我不是很肯定,但是我觉得这应该是个成熟的决定。
书是一个叫保罗 的教授写的。
我寻思这么亲切的名字应该不会专门跑来欺负我。
我念了几个钟头,发现我的人生观完全受到了影响。
虽然保罗就是靠能简明地阐述复杂的问题而出的名,我还是觉得书很艰深。
保罗研究的是很深奥的事儿。
我用以理解他的知识基础总的来说还是太浅薄。
高一选课的时候我跳开了数学和物理。我当时的想法是这样可以腾出时间来多看些我认为对我的成长更有帮助的东西。如今我却动摇了。也许当初失策了。
我根本没有完全看明白。也许比我自以为明白的还要少,但是我搞懂了的那些震撼了我。
我没想到我哥会看这种书。这显然是我不了解他的一面。
我更不了解的是时间。
在波恩的一座实验室里杵着一根三米长金属圆柱。
保罗写道,它的形状类似潜艇,设在一个用以避雷并备有测量装置的钢架中。这就是原子钟,是目前人类所知的最精准的钟。
它比地球自转还要精准。
这样的精确性让我愕然。地球显然做不了主。这只不过是某人做的某种决定。这个我喜欢。奇怪的是这样的方式让我觉得时间更容易把握。
我想我希望能得到一台原子钟。
为了弥补地球的这种不稳定性,就要时不时加上一秒钟。上一次加秒是在1994年六月。也没人告诉过我。
原因是原子钟改变了一秒的定义。早先一秒钟是八万六千四百分之一天,而现在变成了铯原子九十一亿九千二百一十三万一千七百七十次振荡的时间。
我觉得这数儿有点大。
这些信息让我有点找不着北。我感到不舒服,必须拿起球来。我对着冰箱扔了一会儿球,然后才停下来继续看书。
我记得小学喝牛奶那会儿。
我们大部分孩子都有电子腕表。带秒表的那种。能精确到百分之一秒。我们给最莫名的事情掐表。这在当时很火。
很长一段时间掐表的内容是喝牛奶,看谁喝得最快。我总是得用五秒以上,而艾思潘那个流氓能在一秒之内喝完整桶牛奶。根据我刚才读到的内容,我觉得这很了不起。我一秒内能干成的事儿寥寥无几。
一秒内我能用手指在桌板上敲击将近15下。这让我很满意。我还能用照相机快门以千分之一秒的时间拍一张照片。
但相较铯原子的活计这都不值一提。我能相信这是真的吗?每秒振荡超过九十亿次。这个数太大了。我对一个庞大数量级中存在多少单位的评估能力是有限的。我能轻易的判断一块草地上有四头还是九头牛,但要是超过十五头,我就得掰手指头。超过一千头其实就没啥区别了。
我完全不可能控制铯原子。
我必须相信保罗知道他在讲什么。
我必须信任他的话。
我继续看书。
越看越糟糕。
保罗说重力影响时间。
这男人说话没边。
毫无征兆地,他说时间会受重力和运动的影响。
我看了看书的封面。是一家严肃出版社出的。那他说的话应该是真的。
我有些烦躁起来。
为什么就没人告诉我这些?
难道物理老师不明白这些信息会改变一切?他们都傻缺了?
我放弃物理课的原因就是我们光研究计算质子中子,根本不明白这些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学得好无聊。我宁可转身面对女孩们,用左手拇指和食指做个圈,然后用右手食指在圈里来回捅几下。
从来没有提到过时间。
从来没有一个我的老师用第二个词描述过。我不得不怀疑他们到底知道些什么。也许他们一直都知道。这样的话我就要为自己报复一下他们。我要在他们最不经意的时候重重地从背后推他们一把。
我觉得我上当了。
我觉得我再也不能相信谁了。
太阳上的时间比我们的时间慢二十亿分之一。这就是重力造成的。保罗说那上面重力比较大。
我一直以为时间就是时间重力就是重力。
显然不是这样的。
用俩好使的原子钟就可以在帝国大厦里证明。
这可不是我瞎编。
如果在帝国大厦楼下放个原子钟,在楼顶也放一个,就可以发现楼顶那个走得快一些。
人一辈子要是一直留在街上就可以节约几千分之一秒的时间。
坐在楼顶的人就会比我们其他人要老一些。
现在我把书挪开。
我觉得我很虚弱。很沮丧。
我大概得改天才能继续看下去。
总觉得不对劲。
时间根本不存在。
我很难想到其它不同的结论。
至少单一的时间是不存在的。
我的时间。你的时间。保罗的时间。太阳的时间。
许多时间。
许多时间就等于没有时间。
如果真是这样我倒高兴了。
为什么我还是不高兴呢?
我感到自己很紧张。
也许我呆会儿会高兴的。
自行车
我还是不高兴。
我一定是疯了才看这本书的。自以为是了。
我觉得自己不再那么确定保罗只是亲切而已了。
很可能时间根本不存在,但是事物还是照样运动着。生命自我运动着。我们出生我们死亡。我变老。如果太阳上的时间不一样的话,时间还有什么用?
得有人来给我些事儿做。得有人让我造点儿什么。承担一点应有的份量。经历一点儿大的磨练。
我已经很久没有真正流过汗了。
我列了一张新表。上面写着从小到大能让我激动的东西。还挺长:
-水
-汽车
-球
-电话
-比我大的动物
-鱼
-镜子
-锋利的纸片
-削木头
-交叉手指祝好运
-开电梯
-卡车
-棍子
-比我小的动物
-高音
-拖拉机
-火车
-飞机
-警察
-火和消防员
-电车
-宇宙
-完全是红色的东西
-蚂蚁
-天鹅
-假牙
-绘画
-订书机
-可以扔的东西
-锯子
-塑料
-牛奶
-海藻
-高度
-蓝莓色素
-乐高
-比别的东西运动地快的东西
-雪
-树
-结
-鼻烟
-魔方
-割草机
-屎尿
-松果
-肥皂泡
-非洲
-金色或者银色的东西
-强风
-汽水
-爸爸做的事
我的生活充斥着这些东西。非常不复杂,很不错。我不睡觉的时候就到处蹦跶,激动。我从来不走路。我蹦跶。
我看着我的表好一会儿,然后传真给了金。我觉得现在我欠他一份传真。
我揣摩着要列一张今天能让我激动的东西的表。我找来笔和纸,但是我发现我犹豫了。
我担心表会太短。
我当初怎么都不应该停止蹦跶。
现在我得去商店里买一升装脱脂牛奶。
我回来的时候后院里满是孩子。后院是个幼儿园。在这之前我都没有注意过。
一个骑着三轮小自行车的男孩向我这儿走来。他穿着连体滑雪衫戴顶鸭舌帽。帽子外面顶着个蓝色自行车头盔。他看看我又看看我刚买的牛奶。他问我那辆帅气的红色自行车是不是我的。我冲着我那辆靠围栏停着的自行车点点头,问他是不是指它。就是它。
是我的 ,我说。
男孩儿羡慕极了。他说他希望自己也有一辆这样的自行车。
我们走到我的自行车跟前,打量起来。高大通红。男孩儿摸着车架。
我好奇他是怎么知道自行车是我的。
我看见你锁车来着,他说。他还说他就住在隔壁的房子里。顶层。
那你上幼儿园挺近,我说。
他点头。
我还看见你扔球来着,他说。
你这么晚才睡?我问。
有时候,男孩儿说。
我问他叫什么名字,他说他叫波乐。
你也有辆挺帅的自行车,我说。
波乐说自行车不是他的。
他说这是幼儿园的。
波乐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问我戴不戴头盔。
我很想撒谎说戴,但是我忍住了。这样可不行。我说我不戴头盔。我说不戴。你得戴,波乐说。而且他认为我得尽早买头盔,最好就是今天。
他告诉我幼儿园里爸爸们中的一个骑车的时候和汽车撞上了。他没有戴头盔,就得在医院里躺上好久。
我觉得这非常有说服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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