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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

_11 马克西姆·高尔基(前苏联)
  这是楚尔卡。
  哈比则说:
  “我不敢!”
  柯斯特罗马则非常厌恶小偷这个字眼儿,看到别的小孩偷醉汉时,他会把他们赶散。
  他自认为是个大人,他走起路学着搬运工的样子一歪一歪的,声音压得很低很粗,一举一动都在装腔作势。
  而维亚赫尔也相信,偷窃是一种罪恶。
  不过,从彼斯基岛上拿木板可不算罪恶,我们都很愿意干这件事。
  趁着天气不好或晚上的时候,维亚赫尔和雅兹从下面大摇大摆地向彼斯基岛进发。
  我们四个人从侧面分头摸过去,抓住看守人追赶维亚赫尔和雅兹的时机,拖上木反往回跑!
  看守人从来没有发现过我们,即使发现了他也追不上。
  我弄来的东西卖掉以后,钱分6份,每个人能得5戈比甚至是7戈比。
  有了这点钱,吃一天饱饭可没什么问题了。但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用途。
  维亚赫尔每天必顺给他母亲买4两半伏特加,否则就要挨揍。
  柯特斯罗马想攒钱买鸽子。
  楚尔卡挣了钱给他母亲看病。
  哈比攒钱,是为了回家乡。他舅舅把他从家乡带到这儿来以后就死了,哈比不知道家乡的地名,只知道是在卡马河岸边,离伏尔加河不远。
  我们编了个歌,逗这个斜眼的鞑靼孩子:
  卡马河上一座城。
  到底在哪儿不清楚!
  用脚走不到,用手够不着!
  开始哈比很生气,维亚赫尔说:
  “别,别这样!好兄弟之间还生气吗?”
  哈比有点不好意思了,也跟着唱起了这支歌儿。
  与偷木板相比,我们更喜欢捡破烂儿。春雪消融或是大雨滂沱之后捡破烂儿,就更有意思了。
  在集市的沟沟渠渠中,我们总能找到钉子、破铜、烂铁,有时还能捡到钱!
  可我们得给看货摊的两个戈比,或是央求半天得到他的允许。
  挣钱不容易,我们几个之间却很好,偶尔有小的争吵,但是没打过架。
  维亚赫尔在别人吵架时,经常会说:
  “这有必要吗?”
  我们想一想,确实没有必要。
  他叫他的母亲为“我的莫尔多瓦女人”,我们倒是没有觉着可笑。
  “昨天,我的莫尔多瓦女人回家的时候,又喝得烂醉如泥!
  “她啪地一下把门摊开,在门槛上一坐,像只公鸡似的唱起来了!”
  楚尔卡问:
  “唱的什么?”维亚赫尔学着他母亲尖声尖气地唱了起来:
  收养小伙沿街走,手拿皮鞭吼一吼;挨家挨户用皮鞭,甩出孩子们满街溜。
  哟哟嗨,你看那晚霞似火红,收养小伙儿笛声悠,小村入梦甜悠悠。
  他会唱很多这么热烈欢乐的歌儿。他接着说:
  “后来,她坐在门槛上睡着了,屋子里冷得要命,我拉她拉不动,差点没把我们冻死……“今天早晨,我说:‘你醉得真厉害!’她说:‘没什么,你再等一等,我很快就会死的!’”
  楚尔卡说:
  “是的,她快死了,全身都肿了!”
  “你可怜她吗?”我问。
  “怎么不?她是我的好妈妈……”维亚赫尔说。
  我们知道他母亲常打他,可是我们又都相信她是个好人!
  有不走运的时候,楚尔卡也会提议:
  “来,咱们每个人凑一戈比给维亚赫尔的母亲买酒吧,要不她会挨揍的!”
  维亚赫尔非常羡慕我和楚尔卡,因为我们两个识字。
  他揪住自己的尖耳朵,细声细气地说:
  “埋了我的莫尔多瓦女人之后,我也去上学,我给老师一躬到地,让他收下我。
  “学成之后,我就去找主教,请他收下我作园丁,要不,就直接去找沙皇……”
  春天,莫尔多瓦女人死了。
  楚尔卡对维亚赫尔说:
  “去我们家吧,我妈妈教你认字……”
  没多久,维亚赫尔就高昂着头,念招牌上的字了:
  “食品货杂店……”
  “食品杂货店,笨蛋!”
  楚尔卡说。
  “嗨,我把字母念颠倒了!”
  “那就错了!”
  “噢,你看,字母活蹦乱跳的,它们喜欢别人念它们呢!”
  维亚赫尔对山川树木、花鸟草木的爱让我们感到好笑,也感到吃惊。
  如果我们之中的谁坐在了小草上,维亚赫尔就会说:
  “别糟踏草啊,坐沙地上不一样吗?”
  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去折一枝白柳,如果让他看见了,他会一耸户膀:
  “见鬼,你们干什么?”
  每到星期天,我们都会玩一种游戏:傍晚的时候,一群鞑靼搬运工从西伯得亚码头回家,路过我们的十字路子口,我们就会向他们扔草鞋。
  开始他们对我们又追又骂,可后来他们也觉着有意思,事先也准备些草鞋,还经常将我们准备好的草鞋偷走,弄得我们束手无策,大叫:
  “这还算什么游戏啊?”
  最后他们把草鞋分给我们一半,战斗开始。
  一般是在他们守,我们攻。我们高声叫喊着围着他们转,向他们扔草鞋,如果我们谁被草鞋绊倒了,他们也叫喊,还大声地笑。
  这个游戏持续的时间特别长,周围围满了小市民,他们为了维护他们的体面,照例要嘟囔一阵子。
  战斗结束以后,鞑靼小伙子们常请我们去吃马肉,还就着奶油核桃甜心喝浓茶。
  这些身高体壮的人的身上有一种让儿童容易理解的东西,他们没有一丝恶意的诚实和他们相互之间无私的帮助,都深深地吸引了我们。
  他们之中有一个叫卡西莫夫的歪鼻子,具有神话般的力量!有一回,他把一个27普特重的大钟从货船上搬上了岸,他大叫着:
  “噢,噢!
  “年淡——臭鸡蛋!”
  “扯淡——扯淡!”
  还有一回,他把维亚赫尔放在他的手上,举了起来,说:
  “看,上天喽!”
  如果天气不好,我们就聚在雅兹家他父亲看坟的小屋中。
  雅兹的父亲长得歪歪扭扭,浑身脏得让人无法接近。
  他快活地眯着眼说:
  “上帝保佑,别让我失眠!”
  我们带来三钱茶、四两糖、几块面包,还给雅兹的父亲带来四两伏特加,这是必不可少的。
  “听说了没有,后天特鲁索夫家为死人办祭日,有盛人的宴会,咱们去那儿!”
  “他们家的厨娘会都收起来的。”
  无所不知的楚尔卡说。
  维亚赫尔望着窗外的坟场,说:
  “不久就可以到森林里去了,太好了!”
  雅兹沉默地把他自己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木马、碎铜片、扣了、缺腿马拿出来,让我们看。
  大家喝茶,雅兹的父亲喝了他那一份酒以后,爬到炕炉上,用猫头鹰似的眼神盯着我们说:
  “噢,你们怎么不死啊?”
  “你们这些小偷儿们,好像早就不是孩子了!”
  “上帝保佑,别让我失眠!”
  维亚赫尔说:
  “我们不是小偷儿!”
  “不是小偷儿?那,就是贼娃了……”
  他罗嗦得让我们厌烦时,楚尔卡就会骂他一句:
  “够了,废物!”
  因为他的话题离不开谁家有病人,哪个病人要死了之类的事,他还故意逗弄我们:
  “噢,小子们,害怕了?”
  “告诉你们吧,有个胖子要死了!”
  “噢,要许久许久才能烂掉呢!”
  我们让他住嘴,可他还是喋喋不休:
  “你们也得死……”
  “死就死,死后当天使……”
  维亚赫尔说。
  “你们?哈哈,你们,还去当天使?!”
  他大笑不止,又滔滔不绝地讲起死人的事来。
  “啊,三天前埋了一个女人,我知道她的经历,孩子们,听着我告诉你们……”
  他喜欢讲女人,而且总是污言秽语地,不过,他的口气中有一种思索的味道,所以我们听得还挺入迷。
  “别人问她:‘谁放的火?’”
  “她说:‘我放的!”
  “唉,她干吗这么说呀!上帝保佑,别让我失眠……”
  几乎每一个躺在坟里的人的历史,他都一清二楚。他好像在我们面前打开了各家各户的大门,让我们看看他们都是怎么生活的。
  他能讲到天黑,再从天黑讲到天明。
  可是黄昏刚刚到来,楚尔卡就要走;“我得回家了,要不妈妈会害怕的。谁跟我一起走?”
  大家都走了。
  雅兹关上门,闷声闷气地说:
  “别了!”
  “别了!”
  我们回答他,留他在坟地里总让我们感到有点不安。
  柯斯特罗马说:
  “明天咱们再来时,他也许已经死了。”
  “雅兹比我们还苦!”
  “我们不苦,一点也不苦!”
  维亚赫尔反驳着楚尔卡。
  是的,流浪街头,自由自在,何苦之有?相反,我心中常常涌动着一种伟大的感情,我太爱我的伙伴们了,总想为他们做点好事。
  不过,街头的流浪为我在学校的生活造成了麻烦。他们叫我“捡破料的”、“臭要饭的”,还说我身上有垃圾味儿!
  我感到莫大的污辱,因为每次去学校前我都会换上洗得干干净净的衣服。
  上完了3年级,学校奖给我一本福音书、一本克雷洛夫的寓言诗,还有一本《法达·莫尔加那》,还有一张奖状。
  姥爷见到这些奖品,表现出异乎寻常的兴奋,他要把书锁到他自己的箱子里。
  当时,姥姥已经病倒好几天了,她没钱,几乎也没吃的了,可姥爷还在无休无止地埋怨:
  “你们把我喝光吃净了,一点也不给我剩……”
  我把书卖了,得了55个戈比,交给了姥姥。
  奖状上我胡乱写了些字以后才给了姥你,他没打开看就珍藏了起来,所以没有发现我搞的鬼。
  结束了学校生活,我又开始了街头的流浪,春回大地,野外的森林成了我们最好的去处,每天都很晚很晚才回来。
  而这样快活的日子没持续多久。
  继父被解雇了,人也失踪了,不知去向。母亲和小弟搬回姥爷家,我成了保姆。
  姥姥则在城里一个富商家里给人家乡棺材罩上的圣像。
  母亲干瘦干瘦的,几乎脱了人形;小弟弟也饿成了皮包骨头,不知名的疾病折磨着他,使他像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狗。
  姥爷摸摸他的头:
  “他是吃不上啊,可是我的饲料有限,不够你们都来吃啊……”
  母亲靠在墙上,叹看气说:
  “他吃不了多少……”
  “是没多少,可你们几个没多少加起来就太可怕了……”
  姥爷让我去背沙子,把小弟弟埋在里面晒晒太阳。
  小弟弟很高兴,甜甜地笑。
  我马上就爱上他,好像我的想法他都知道似的。
  “死,很容易!你想的应该是活!”
  姥爷的吼叫声从窗口飞起来。
  母亲咳嗽了很久……我和小弟弟呆在那儿,他看见了远处的猫或狗就会扭过头来向我微笑。
  噢,这个小家伙,他是不是已经感觉出我和他呆着有点无聊,想跑到街上去?
  吃午饭时,姥爷亲自喂小孩。小孩吃了几口之后,他按了按他的肚子,自言自语地说:
  “饱了没有?”
  黑暗的角落里传来母亲的声音:
  “您不是明明看见他还在伸手要吗?”
  “小孩子,不懂事儿!
  吃饱了还要!”
  姥爷让我把孩子递给母亲。母亲迎着我站了起来,伸出树枝一样的胳膊。
  母亲成了哑巴,一天一天地躺在床上,慢慢地死去。
  最让我讨厌的是姥爷在每天天黑以后都要讲到死。他躺在黑暗中,嘴里嘟嘟囔囔:
  “死期已至!有什么脸去见上帝?”
  “唉,忙了一辈子,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母亲是在8月份的一个星期天的中午死的。
  那时候,继父刚从外地回来,姥姥和小弟弟已经搬到他那儿去了,母亲很快也要搬过了去了。
  早晨,母亲低声对我说:
  “去找耶甫盖尼·瓦西里耶维奇!”
  她强撑起身子,又补充了一句:
  “快跑!”
  我感到她的眼里闪过一种异样的光芒。
  继父正做弥撒,姥姥让我去买烟,这样就耽误了点时间。
  我回到家时,惊讶地看到母亲梳妆整齐地坐在桌子边儿上,仪态与从前毫无二致。
  “你好点了?”我心里有点怕怕然。
  她看了我一眼,冰凉透骨,然后说:
  “过来!你又到哪儿去荡了?”
  我还没开口,她就把我抓了过去,用刀子背拍了我一下,可马上刀子就从她手里滑掉了。
  “捡起来……”
  我吃惊地看着她:她慢慢地移到自己睡觉的角落里,躺下,虚弱说:
  “水……”
  我赶紧舀了碗凉水,她只喝了一点点儿。
  推开我的手,她嘴唇动了动,好像苦笑了一下,脸上浮起一片暗影,这暗影迅速占据了她整个儿脸,她好像有点吃惊地张开了嘴……我端着水站在她旁边,不知道站了多久。
  姥你进来了。
  我说:
  “母亲死了!”
  他向床上瞟了一眼:
  “胡说!”
  他去炕炉里拿包了,弄得一阵呆当乱响。
  继父进来了,他搬了把椅子坐到母亲身旁。
  突然,他从椅子上蹦了起来,大叫一声:
  “她死了!”
  当大家向母亲的棺材撒土的时候,姥姥像个瞎子似地在坟地里乱撞,她碰到十字架上,碰破了头。
  雅兹的父亲把她领到他的小屋里,在姥姥洗脸时,他安慰我说:
  “唉,生而为人,必有这么一回……不论贫富,早晚进棺材……”
  他从小屋里跑出去,马上又和维亚赫尔一起回来了。
  “瞧,瞧这是什么?”
  他递给我一个折断了的马刺。“这是我和维亚赫尔一起送给你的,我想从他手里买下来,我给他两个戈比……”
  “胡说!”
  维亚赫尔生气地说。
  “啊,好好,不是我,是他,是他送给你的!”
  维亚赫尔想尽办法逗我笑:他把马刺挂在脖子上,用舌头够上面的小轮,雅兹的父亲夸张地哈哈大笑。
  见我没什么反应,他严肃地说:
  “醒一醒吧,人都有一死,这算得了什么,小鸟不是也要死吗?”
  “走,咱们给你母亲的坟铺上草皮,怎么样?”
  这很令我高兴,我们大家就出发了。
  埋葬母亲几天以后,姥爷说:
  “阿列克塞,你可不是奖章,老把你挂在脖子上我可受不了!”
  “去,去,走吧,到人间去吧……”
  于是,我就走入了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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