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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雪岩全集[1]

_12 高阳(当代)
胡雪岩明白,张胖子是怕他自设钱庄,影响信和的生意,关于海运局这
方面的往来,自然要起变化了。
因此他首先就作解释“你放心!‘兔子不吃窝边草’,要有这个心里,
我也不会第一个就来告诉你。海运局的往来,照常归信和,我另打路子。”
“噢!”张胖子问,“你是怎么打法?”
“这要慢慢看。总而言之一句话,信和的路子,我一定让开。”
“好的!”张胖子现在跟胡雪岩的情分关系不同了,所以不再说什么言
不由衷的门面话,很坦率地答道“作为人我相信得过。你肯让一步,我见你
的情,有什么忙好帮,只要我办得到,一定尽心尽力。你说!”
“当然要请张先生帮忙。第一,开门那天,要捧捧我的场。”
“那还用得着说?开门那天,我约同行来‘堆花’,多没有把握,万把
两现银子,是有的。”
“好极!我先谢谢。”胡雪岩说,“第二件,我立定宗旨,信和的好手,
决不来挖。我现在看中一个人,想请张先生从中替我拉一拉。”
“哪个?你说说看!”
“清和坊大源,有个小朋友,好象姓刘,人生得蛮‘外场’的。我想约
他出来谈一谈。”
“姓刘,蛮‘外场’的?”张胖子皱着眉想了一会想起来了,“你的眼
光不错!不过大源的老板、档手,我都很熟,所以这件事我不便出面,我寻
个人替他把他约出来见面,将来谈成了,你不可说破是我替你拉拢的!”
“晓得,晓得。”
张胖子没有说假话,他帮胡雪岩的忙,确是尽心尽力,当时就托人把姓
刘的约好。这天晚上快到二更了,有人到胡家去敲门,胡雪岩提盏“油灯照”
去开门,把灯提起来往来人脸上一点,正是那姓刘的。
“胡先生,信和的张先生叫我来看你。”
“不错,不错,请里面坐。”
请进客厅,胡雪岩请教名字,姓刘的名叫刘庆生。他就称他“庆生兄”。
“庆生兄府上哪里?”
“余姚。”
“噢,好地方,好地方。”胡雪岩很感兴趣地说,“我去过。”
于是谈余姚的风物,由余姚谈到宁波,再谈回绍兴,海阔天空,滔滔不
绝,把刘庆生弄得莫名其妙,好几次拉回正题,动问有何见教?而胡雪岩总
是敷衍一句,又把话扯了开去,倒象是长夜无聊,有意找个人来听他讲《山
海经》似地。
刘庆生的困惑越来越深,而且有些懊恼,但他也是极坚忍的性格,胡雪
岩与王有龄的一番遇台,当事人都从不跟别人谈,但张胖子了解十之五、六,
闲谈之中,加油加酱地渲染着,所以同行都知道胡雪岩是个神秘莫测的“大
好佬”,刘庆生心里在想:“找我来,必有所为,倒偏要看看你说些什么?”
就由于这一转念,他能够忍耐了。
胡雪岩就是要考验他的耐性。空话说了一个钟头,刘庆生毫无愠色,认
为满意,第一关,实在也是最难的一关,算是过去了。
这才谈到刘庆生的本行。胡雪岩是此中好手,借闲谈作考问,出的题目
都很难。刘庆生照实回答,大都不错,第二关又算过去了。
“庆生兄,”他又问,“钱庄这一行,我离开得久了,不晓得现在城里
的同业,一共有多少家?”
“‘大同行,八家,‘小同行,就多了,一共有三十三家。”
“噢!哪三十三家?”
这下才显出刘庆生的本事,从上城数到下城,以兑换银子、铜钱为主的
三十三家“小同行”的牌号,一口气报了出来,一个不缺。这份记性,连胡
雪岩都自叹不如。
到此地步,他差不多已决定要用此人了,但是还不肯明说出来,“宝眷
在杭州?”他问。
“都在余姚。”刘庆生答。
“怎么不接出来呢?”
“还没有力量接家眷。”
“想来你已经讨亲了?”
“是的。”刘庆生说,“伢儿都有两个了。”
“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爷娘都在堂。还有个兄弟,在蒙馆里读书。”
“这样说,连你自己,一家七口,家累也够重了!”
“是啊!所以不敢搬到杭州来。”刘庆生说,“在家乡总比较好寻生路。”
“倘或说搬到杭州,一个月要多少开销?”胡雪岩说,“不是说过苦日
子,起码吃饭嘛一荤一素,穿衣嘛一绸一布,就是老婆嘛,一正一副也不算
过分。”
刘庆生笑道:“胡先生在说笑话了。”
“就当笑话讲好了。你说说看!”
“照这样子说,一个月开销,十两银子怕都不够。”
“这也不算多。”胡雪岩接着便说:“杭州城里钱庄的大同行,马上要
变九家了。”
“喔!”刘庆生很注意地问:“还有一家要开出来?”
不错,马上要开出来。”
“叫啥字号,开在哪里?”
“字号还没有定,也不知道开在哪里。”
“这..这是怎么回事?”
胡雪岩不答他的话,“庆生兄,”他问:“如果这家钱庄请你去做档手,
大源肯不肯放?”
“什么?”刘庆生疑惑自己听错了,“胡先生请你再说一遍。”
这一次听清楚了,却又有些不大相信,细看胡雪岩的脸色,不象是在开
玩笑,才知道自己的运气来了。
“大源没有不肯放的道理。我在那里,感情处得不错,倘或有这样的好
机会,同事听了也高兴的。”
“那好!我请你,我请你做这家新开钱庄的档手。”
“是胡先生自己要开钱庄?”刘庆生略有些讶异。
“老板不是我,也好算是我,总之,一切我都可以作主。庆生兄,你说
一个月至少要十两银子的开销,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两,这样,我送你二百两
银子一年,年底另有花红。你看如何?”
这还有什么话说?但太慷慨了,却又有些令人不信。胡雪岩看他的神情,
猜到他心里,告个便到里面取了五十两一锭的四锭银子出来,放在他面前。
“这是今年四月到明年三月的,你先关了去。”
“不要,不要!”刘庆生激动不已,吵架似的把银子在外推,“胡先生,
你这样子待人,说实话,我听都没有听见过,铜钱银子用得完,大家是一颗
心,胡先生你吩咐好了,怎么说怎么好!”
他激动,胡雪岩却冷静,很恳切地说:“庆生兄,这二百两头,你今天
一定要带回去。钱是人的胆,你有这二百两银子在手里,心思可以定了,脑
筋也就活了,想个把主意,自然就会高明。”
“不是这话,不是这话..”
“你不必再客气了,是你分内应得之财,客气什么?你不肯收,我反倒
不便说话了。”
“好,好,这先不谈。谈正经!”
“对啊,谈正经。”胡雪岩说,“你今天回去,最好就把在大源经手的
事,料理料理清楚。第一桩要寻店面,房子要讲究、漂亮,出脚要方便,地
点一定要在上城。寻‘瓦摇头’多看几处,或买或典,看定了来告诉我。”
“是的。第二桩?”
“第二桩要寻伙计,你看中了就好了。”
“是。第三桩?”
“以后无非装修门面,买木器之类,都是你办,我不管。”
刘庆生想了想答道:“我晓得了!胡先生请你明天立个一千两的折子,
把图章交给我,随时好支用。”
“不错!你替我写张条子,给信和的张先生。请他垫支一千两,立个折
子。”
这又是考一考他的文墨。刘庆生倒也应付裕如,把条子写好,胡雪岩看
过不错,便画了花押,连同那二百两现银,一起让刘庆生带了回去。
刘庆生是就在这一夕谈中,完全为胡雪岩降服了。他本来一个人住在店
里,这夜为了有许多事要筹划,特意到客栈去投宿,找了间清静客房,问柜
上借了副笔砚,讨两张“尺白纸”,一个人在油灯下把自己该做的事,一条
一条记下来。等到写完,鸡都叫了。
和衣躺了一会,天亮起身,虽然睡得极少,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提了
银包,直回大源。同事见他一夜不回来,都道他狎妓去了,纷纷拿他取笑。
刘庆生的为人,内方外圆,笑笑不响,动手料理自己经手的帐目,一把算盘
打得飞快,到日中都已结算清楚。吃过午饭,说要去收帐,出店去替胡雪岩
办事。
第一件就是寻房子,这要请教“瓦摇头”。到了“茶会”上寻着熟人,
说了自己所要的房子的格局,附带有个条件,要在“钱庄”附近,替他租一
所小小的住屋,刘庆生的打算是要把家眷接了来,住得离钱庄近了,随时可
以到店里去照应。
约定了听回话的时间,然后要去寻伙计,人来人往,总要有个起坐联络
的地方,离开大源他得有个住处,好得手里有二百两银子在,刘庆生决定去
借客栈,包了一座小院子,共有三个房间。论月计算。接着到“荐头行”去
挑了个老实勤快的“打杂”,当天就叫他到客栈来上工。
看看天快黑了,大源的档手孙德庆,已经回家。刘庆生办了四样很精致
的水礼.登门拜访。
“噢!”孙德庆大惑不解,“无缘无故来送礼,这是啥缘故?”
“我有件事,要请孙先生栽培..”
“我晓得,我晓得!”孙德庆抢着道:“我已经跟东家说过了,一过了
节就要加你工钱。你何必还要破费?庆生,争钱不容易,这份礼起码值四两
银子,你两个月的工钱,何苦?”
他完全弄错了!但这番好意,反使得刘庆生难以启齿,笑一笑答道:“看
来我要替孙先生和老板赔不是了!”
“怎么?”孙德庆一惊:“你闯了什么祸?是不是吃进了倒帐?”
“不是!”他把随身所带的帐簿,往孙德庆面前一放“帐都结清楚了,
没有一笔帐收不到的。孙先生,我要走了。”
“走到哪里去?”
“说出来孙先生一定替我高兴,有个朋友要弄个号子,叫我去做档手。”
“唷!恭喜,恭喜!”孙德庆换了副怀疑的面孔又说,“不过,你倒说
说看,是怎么样一个朋友?何以事先一点风声都不露?”
“我也是昨天才撞着这么个难得的机会。”刘庆生说:“有个人,孙先
生总晓得:胡雪岩!”
“是从前信和的那个胡雪岩?他是你的新东家?”
听到“新东家”三字,可知孙德庆已经答应了,刘庆生宽心大放,笑嘻
嘻地答道:“大概是的。”
“这就不对了!东定就是东家,什么大概,小概?胡雪岩这个人,我也
见过,眉毛一动,就是一计。我看..”孙德庆终于很率直地说了出来,“有
点不大靠得住!”
“靠得住。”刘庆生说,“真的靠不住,我再回来,孙先生象我的长辈
一样,也不会笑我。”
这两句话很动听,孙德庆点点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爬,你一出
去就做档手,也是大源的面子,但愿不出笑话。如果真的靠不住,你千万要
当心,早早滑脚,还是回大源来。”
过去也有过虚设钱庄,吸进了存款,一倒了事的骗局。孙德庆“千万要
当心”的警告,就是怕有此一着,将来“东家”逃走,做档手的要吃官司。
这是决不会有的事,但说这话总是一番好意。刘庆生本来还想表示,等钱庄
开出来,跟大源做个“联号”,现在当然也不必送这个秋彼。答应一声:“我
一定听孙先生的话。”随后便告辞了。
离了孙家,来到胡家,他把这一天的经过,扼要报告了胡雪岩。听说他
在客栈里包了一个院子,胡雪岩就知道他做事是放得开手的,原来还怕他拘
谨,才具不够开展,现在连这最后一层顾虑也消除了。
“好的,你尽管去做。该你做主的,尽管做主,不必问我。”
“有件事,一家要胡先生自己做主。”刘庄生问道,“字号不知道定了
没有?定了要请人去写,好做招牌。”
“对,这倒是要紧的。不过,我也还要去请教高明,明天告诉你。”

他请教的不是别人,是王有龄。
“题招牌我还是破题儿第一遭。”王有龄笑道,“还不知怎么题法,有
些什么讲究?”
“第一要响亮,容易上口,第二字眼要与众不同,省得跟别家搅不清楚。
至于要跟钱庄有关,要吉利,那当然用不着说了。”
“好,我来想想看。”
他实在有些茫然,随便抽了本书,想先选几个字写下来,然后再来截搭
选配。书架上抽出来的那本书是《华阳国志》,随手一翻,看了几行,巧极
了,现成有两个字。
“这两个字怎么样?”王有龄提笔写了《华阳国志》上的两句话:“世
平道治,民物阜康。”在“阜康”上面打了两个圈。
“阜康,阜康!”胡雪岩念了两遍,欣然答道,“好极!既阜且康,就
是它。”
说着,他就要起身辞去,王有龄唤住他说,“雪岩,我有个消息告诉你,
我要补实缺了。”
“喔!哪个州县?”
“现在还不晓得。抚院的刘二来通知我,黄抚台约我今天晚上见面,他
顺便透露的消息。照我想,也该补我的缺了。”
就这时只见窗外人影闪过,脚步极其匆遽,胡雪岩眼尖,告诉王有龄说:
“是吴委员。”
门帘掀处,伸进一张笑脸来,等双脚跨进,吴委员就势便请了个安,高
声说道,“替大人道喜,真正大喜!”
“喔,喔,”王有龄愣了一下,旋即会意,吴委员跟藩署接近,必是有
了放缺的消息,便站起身来,连连拱手:“多谢,多谢!”
“我刚从藩署来,”他走近两步说,“确确实实的消息,委大人署理湖
州府,”
这一说,连不十分熟悉官场情形的胡雪岩都觉得诧异,候补州县,“本
班”的实缺不曾当过一天,忽然一跃而被委署知府,这不是太离谱了吗?
王有龄自然更难置信,“这,这似乎不大对吧?”他迟疑地问。
“决不错!明天就‘挂牌’。”
王有龄沉吟了一会,总觉得事有蹊跷,便央求吴委员再去打听究竟,一
面又叫高升到刘二那里去问一问,或者倒有确实消息。
消息来得太突兀,却也太令人动心,王有龄患得患失之心大起,在海运
局签押房,坐立不宁,胡雪岩便劝他说:“雪公,你沉住了气!照我想,就
不是知府,也一定是个大县。到晚上见了抚台就知道了。”
“我在想,”王有龄答非所问,“那天藩台说的话,当时我没有在意,
现在看来有点道理。”
“麟藩台怎么说?”
“他先说湖州知府误漕撤任,找不着人去接替,后来说是‘有个主意’,
但马上又觉得自己的主意不好,自言自语在说,什么‘办不通’、‘不行’,
‘没有这个规矩’。莫非就与刚才这个消息有关?”
“那就对了!”胡雪岩拍着自己的大腿说,“不是藩台保荐,抚台顺水
推舟,就是抚台交下来,藩台乐得做人情。现在等高升回来,看刘二怎么说?
如果藩台刚上院见过抚台,这消息就有八成靠得住了。”
“说得有理。”王有龄大为欣慰。
“不过,雪公!”胡雪岩说,“湖州大户极多,公事难办得很。”
“就是这话罗!所以,雪岩,你还是要帮我,跟我一起到湖州去。
这句话胡雪岩答应不下,便先宕开一句:“慢慢再商量。雪公,倒是有
件事,不可不防!这里的差使怎么样?”
“这里”自是指海运局,一句话提醒了王有龄,“坐办”的差使要交卸
了,亏空要弥补,经手的公事要交代清楚。后任有后任的办法,倘或海运局
的公款不再存信和,关系一断,替松江漕帮借款担保这一层,就会有很大的
麻烦,真个不可不防。
“是啊!”王有龄吸着气说,“这方面关系甚重,得要早早想办法,我
想,跟抚台老实说明白,最好仍旧让我兼这个差使。就怕他说,人在湖州,
省城的公事鞭长莫及,那就煞费周章了。”
“雪公,我倒要问一句,到了鱼与熊掌不可兼得的那一步,你怎样打
算?”
“我情愿不补实缺,把这里先顾住。”王有龄说,“我靠朋友帮忙,才
有今天,不能留下一个累来害你和张胖子、尤老五!”
“雪公!”胡雪岩深深点头,一个字,一个字他说道:“有了这个念头,
就不怕没有朋友。”
经此一番交谈,王有龄彻底了解了自己的最后立场,心倒反而定了来了。
两个人接着便根据不同的情况,商量在见黄宗汉时,如何措同。这样谈了有
半个时辰,高升首先回来复命,如胡雪岩所意料的,这天一早,黄宗汉待为
把麟桂找了去,有所密谈,可见得吴委员的消息,不是无因而至。不久,吴
委员带回来更详细的喜信,王有龄是被委署为乌程县知县,兼署湖州府知府。
事到如今,再无可疑。海运局上上下下,也都得到了消息,约齐了来向坐办
贺喜,又商量凑公份办戏酒,为王有龄开贺。
这大招摇了!王有龄一定不肯,托吴委员向大家道谢疏通,千万不可有
此举动。扰攘半日,莫衷一是,他也只得暂且丢下不问,准时奉召去看黄宗
汉。
“今年的钱粮,一定要想办法征足,军费浩繁,催京饷的部文,接二连
三飞到,你看,还有一道上谕。”
王有龄起身从黄宗汉手中上谕来看,只见洋洋千言,尽是有关筹饷和劝
谕捐输的指示,最后一段说:“户部现因外省拨款,未能如期解到,奏请将
俸银分别暂停一年。朕思王公大臣,俸人素优,即暂停给发,事尚可行,其
文职四品以下,武职三品以下各员,仍着户部将本看春季暂停俸银,照数补
行给领。并着发内库帑银五十万两,交部库收存,以备支放俸饷要需。”王
公大臣的俸银,岂肯长此停发?当然要严催各省解款。王有龄心有警惕,今
年的州县官,对于征粮一事,要看得比什么都重。
“本省的钱粮,全靠杭、嘉、湖三府,湖州尤其是命脉所在。我跟麟藩
台商量,非你去不可。时逢二百年来未有之变局,朝廷一再申谕,但求实效,
不借破格用人。所以保你老兄署湖州府,我想不至于被驳。”
王有龄是早就预备好了的,听黄宗汉一口气说下来,语声暂停之际,赶
快起身请安:“大人这样子栽培,真是叫人感激涕零,惶恐万分,不知如何
报答?”
“要谈报答,只要把公事办妥了就是报答。湖州地方,与众不同,雪轩
兄,你要把全副本事拿出来。”
“是!”王有龄紧接着说,“不过我有下情,还要大人格外体恤。”
“你说。只要于公事有益,无不可通融。”
“这是海运局的公事。”王有龄说,“我接手还不久,这次‘民折官办’
一案,其中委曲,无不在大人洞鉴之中。如今首尾未了倘或后任不明究竟,
遇事挑剔,且不说赔累的话,只往来申复解释,就极费功夫。大人请想,那
时我人在湖州,如何得能全副心思去对付钱粮。这后顾之忧,我斗胆要请大
人作主。”
“你要我如何替你作主?”黄宗汉问。
“请大人许我在这一案了结以后再交卸。”
黄宗汉沉吟了,两眼望空,似乎有所盘算。这一个便也猜他的心思,莫
非这个差使已经许了别人,所以为难?
“答应你兼差,原无不可。”黄宗汉慢慢把视线落在他脸上,“只是你
兼顾得来吗?”
这一问在王有龄意料之中,随即答道:“请大人放心,一定兼顾得来。
因为我部下有个人非常得力,这一次‘民折官办’,如果没有他多方联络折
冲,不能这么顺利。”
“喔,这个人叫什么名字?是什么出身?几时带来我看看。”
“此人叫胡光墉,年纪甚轻,虽是阛阓中人,实在是个奇才。眼前尚无
功名,似乎不便来谒见大人。”
“那也不要紧。现在有许多事要办,只要是人才,不怕不能出头。黄宗
汉问,“你说他是阛阓中人,做的什么买卖?”
“他,”王有龄替胡雪岩吹牛,“他是钱业世家,家道殷实,现在自己
设了个钱庄。”
“钱庄?好,很好,很好!”
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语气奇怪,王有龄倒有些担心,觉得皮里阳秋,
用意难测,不能不留神。
“提起钱庄,我倒想起一件事来了。”黄宗汉问,“现在京朝大吏,各
省督抚,纷纷捐输军饷,我亦不能不勉为其难,想凑个一万银子出来,略尽
绵薄。过几天托那姓胡的钱庄,替我汇一汇。”
“是!”王有龄答道:“理当效劳,请大人随时交下来就是了。”
一听这话,黄宗汉便端茶碗送客,对他兼领海运局的事,并无下文。王
有龄心里不免焦急,不上下下,不知再用什么方法,方能讨出一句实话来?
因此,他一出抚台衙门,立刻嘱咐高升去找胡雪岩。等他刚刚到家,胡
雪岩跟着也就来了,王有龄顾不得换衣服,便拉了他到书房里,关起房门,
细说经过。
“现在海运局的事,悬在半空里,该怎么打算,竟毫无着手之处,你说
急人不急人?”王有龄接着又说,“索性当面告诉我不行。反倒好进一步表
明决心,此刻弄得进退维谷了。”
“不要紧,事情好办得很。”胡雪岩很随便他说,“再多花几两银子就
行了。”
“咦!”王有龄说,“我倒不相信,你何以有些把握?再说,花几两银
子是花多少,怎么个花法?”
“雪公!你真正是聪明一世,懵懂一时。‘盘口’已经开出来了,一万
银子!”
“啊!”王有龄恍然大悟,“怪不得,怪不得!”
他把当时的情形又回想了一遍,只因为自己不明其中的奥妙,说了句等
他“随时交下来”,黄宗汉一听他不识窍,立刻就端茶送客,真个翻脸无情,
想想也不免寒心。
“闲话少说,这件事办得要快,‘药到病除’,不宜耽误!”
“当然,当然。”王有龄想了想说:“明天就托信和汇一万银子到部里
去。”
“慢一点,这一万银子交给我,我另有用处。”
这话似乎费解,但王有龄看他不说,也就不问,这是他笼络胡雪岩的方
法之一,表示彻底信任,所以点点头说:“明天上午请你到局里来取。”
“不!明天雪公一定很忙,我不来打搅,请派个人把银票给我送来,尽
上午把它办好,中午我们碰头。”
“慢慢,我想一想。”王有龄猜度明天的情况:“算它一早‘挂牌’,
立刻就要到藩署谢委,跟着上抚台衙门..”
“不!”胡雪岩打断他的话,摇着手说,“雪公,抚台那里下午去。你
从藩暑回局里,有件要紧事办,把局里的人找了来,透露点意思给他们,海
运局的差使不动。为什么呢?是要把人心稳住,拿钱庄来说,如果档手一调
动,伙计们就会到外面去瞎讲,或者别人问到,不能不回话,这样一来,内
部许多秘密,就会泄漏出来。我想官场也是一样,所以只要这样一说,人心
定了,就不会有风言风语,是是非非。雪公,你看可是?”
“怎么不是?”王有龄笑道,“我的脑筋也算很快,不过总比你慢了一
步。就这样吧,别的话明天中午碰了头再说。”
到了第二天十点多钟,海运局的庶务,奉命去打了一张信和的银票送来。
胡雪岩随即去找刘庆生。他是这样打算,刘庆生是个可造之村,但是立柜台
的伙计,一下子跳成档手,同行难免轻视,要想办法提高他的身分,培养他
的资望。现在替黄宗汉去办理汇款,显得来头不小,以一省来说,抚台是天
宇第一号的主顾,有这样的大主顾在手里,同行对刘庆生自然会刮目相看。
等他说明了这番意思,刘庆生高兴得不得了,但是他倒不尽是为自己高
兴。
“真正是意想不到的漂亮!”他收敛笑容说,“胡先生,实不相瞒,有
句话,我现在可以说了。大源的孙先生,对你老人家的后台、实力,还有点
将信将疑。我心里懊恼,苦于无法分辩,空口说白话,毫无用处,不如不说,
我现在到大源去办了这笔汇款,他们就晓得你老人家的手面了!”
“还有这一层?”胡雪岩笑道,“等招牌挂了出来,看我再耍点手面给
他们看看。”
“事不宜迟,我此刻就去办。等下我把票据达到府上。”
刘庆生的身价已非昔比了,穿上盐大街估衣铺买来的绸缎袍褂,簇新的
鞋袜,雇了一乘小轿,抬到大源。
大源的伙计无不注目,以为来了个大主顾,等轿帘打开,一看是刘庆生,
个个讶然,自也不免妒羡。刘庆主略略有些窘态,幸好他天生一张笑脸,所
以大家也还不忍去挖苦他。
见了孙德庆,稍稍有一番寒暄,随即谈入正题:“我有笔款子,想托大
源汇到京里,汇到‘日升昌’好了,这家票号跟户部有往来,比较方便。”
“多少两?”孙德庆问:“是捐官的银子?”
“不是。黄抚台报效的军饷,纹银一万两。”
听说是黄抚台的款子,孙德庆的表情立刻不同了,“咦!”他惊异而重
视,“庆生,你的本事真不小,抚台的线都搭上了。”
“我哪里有这样的本事,另外有人托我的。”
“哪个?”
刘庆生故意笑笑不响,让他自己去猜,也知道他一定一猜便着,偏要叫
他自己说出来才够味。
“莫非胡雪岩?”
“是的。”刘庆生看着他,慢慢地点一点头,好象在问:这一下你知道
他了吧?
孙德庆有些困惑而艳羡的表情,把银票拿了出去交柜上办理汇划,随即
又走了进来问道:“你们那家号子,招牌定了没有?”
“定了,叫‘阜康’。”
“阜康!”孙德庆把身子凑了过来,很神秘地问道,“阜康有黄抚台的
股子?”
他的想法,出人意外,刘庆生心想,这话关系甚重,说出去变成招摇,
不要意出是非来,所以立即答道:“我不晓得,想来不会,本省的抚台,怎
么可以在本省开钱庄?”
“你当然不会晓得,这个内幕..”孙德庆诡秘地笑笑,不再说下去,
脸上是那种保有独得之秘的矜持。
刘庆生是真的不知道,阜康有没有黄抚台的股份在内?所以无法代为辩
白,但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
等把汇票打好,刘庆生离了大源,坐轿来到胡家,一面交差一面把孙德
庆的猜测,据实相告。胡雪岩得意地笑了。
“让他们去乱猜。市面‘哄’得越大,阜康的生意越好做。”
这一说刘庆主才放心,欣然告辞。胡雪岩随即也到了海运局,只见好几
乘轿子在门口。杭州府所治两县:钱塘、仁和,钱塘是首县。县里的差役正
在驱散闲人,维持交通。胡雪岩知道贺客正多,便不走大门,从夹弄中的侧
门进去,悄悄溜到签押房旁边他平日起坐的那间小屋里。
“胡老爷!”伺候签押房的听差李成,笑嘻嘻地报告消息:“我们老爷
高升了。”
“喔!怎么样?”
“补了乌程县,署理湖州府,仍旧兼局里的差使。我们老爷官运亨通,
做下人的连带也沾了光。胡老爷,”李成说道:“我有件事想求胡老爷。”
“你说,你说!”
“我有个表叔,笔下很来得。只为吃了一场官司,光景很惨。我想请胡
老爷说说,带了到湖州去。
“噢!”胡雪岩问道:“你那表叔笔下来得,是怎么个来得呢?”
“写封把应酬信,都说好。也会打算盘记帐,”
胡雪岩想了想说:“我倒要先试试他看。你几时叫他来看我。”
“是!”李成很兴奋地说,“不知道胡老爷什么时候有空,我叫他来。”
胡雪岩刚要答话,只听靴声囊囊,王有龄的影子已在窗外出现,李成急
忙迎了出去打帘子,把主人迎了进来。王有龄却不回签押房,一直来到胡雪
岩的那间小屋,只见他春风满面,步属安详,气派似乎大不相同了。
“恭喜,恭喜!”胡雪岩含笑起身,兜头一揖。
“彼此,彼此!”王有龄拉住他的手说,“到我那里去谈。”
他把胡雪岩邀到签押房的套问,并坐在他歇午觉的一张小床上,有着掩
抑不住的兴奋,“雪岩!”他说,“一直到今天上午见了藩台,我才能相信。
一年工夫不到,实在想不到有今日之下的局面。福者祸所倚,我心里反倒有
些嘀咕了。”
“雪公,你千万要沉住气!今日之果,昨日之因,莫想过去。只看将来。
今日之下如何,不要去管它,你只想着今天我做了些什么,该做些什么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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