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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全集[精校版]作者:白落梅

_3 白落梅(当代)
24.沐浴战火
这个春季,我翻读了林徽因的诗,在晨晓迷蒙的烟雨里,在午后和暖的阳光下,在新月纤柔的夜色中。这个美好的女子用她轻灵的文字,教会我们做梦,教会我们记住花的香、叶的绿,以及生活的希望。我终于相信,林徽因是那种走在拥挤的人流中,让我们可以准确无误喊得出她名字的女子;是那个与之擦肩,必定让人频频回首的女子;是那个走过春秋岁月,依旧可以素朴清淡的日子。
如水的岁月,如水的光阴,原本该柔软多情,而它却偏生是一把锋利的尖刀,削去我们的容颜,削去我们的青春,削去我们仅存的一点梦想,只留下残缺零碎的记忆。这散乱无章的记忆,还能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故事吗?我总以为,追溯一个人的前尘过往悲伤会多于喜悦,因为我们会在很短的时间内,就匆匆将别人的一生看尽。从一个曼妙多情的少女,到一个看过世态万千的老妇人,这其间,该尝历多少五味杂陈的烟火。人只有老去的时候才会深叹,许多事还来不及做完,许多缘分还没有好好珍惜。
不知是谁说过,人生要起伏有致才能平安,太过顺畅反而不得久长。信了这句话,面对突如其来的意外就从容淡定了许多。下雨的日子未必都是感伤,可以煮一壶闲茶,品味人生。月缺之时也未必只是惆怅,亦可以倚窗静坐,温柔地怀念远方的故人。读林徽因,心情不会有太多的起落,她是一个和美的女子,不舍得让人轻易为她落一滴眼泪。
也曾和至爱的人生离死别过,也曾落下一身病骨,也曾奔忙于滚滚的红尘陌上,可林徽因始终不肯向岁月低头,她的诗中从来不现消极悲观的愁肠。无论在凋零的秋季,还是在荒芜的寒冬,我们都可以闻到那抹清新的绿意。她不是结着丁香愁怨的姑娘,不是徜徉在往事里独自惆怅的女子,她懂得生活的真实,懂得悲欢离合才是真味人生。
红叶里的信念
年年不是要看西山的红叶,谁敢看西山红叶?不是,要听异样的鸟鸣,停在,那一个静幽的树枝头,是脚步不能自己的走--走,迈向理想的山坳子,寻觅从未曾寻着的梦:一茎梦里的花,一种香,斜阳四处挂着,风吹动,转过白云,小小一角高楼。钟声已在脚下,松同松,并立着等候,山野已然,百般渲染豪侈的深秋。梦在哪里,你的一缕笑,一句话,在云浪中寻遍,不知落到哪一处?流水已经,渐渐的清寒,载着落叶,穿过空的石桥,白栏杆,叫人不忍再看,红叶去年,同踏过的脚迹火一般。……平静,我的脚步,慢点儿去,别相信谁曾安排下梦来!……
这个女子仿佛从没有忘记过寻梦。她的梦不是缥缈在云端,虚幻迷离得让人无法把握,她的梦只是人间草木,是一花一叶,是鲜艳的生命,是生存的力量,亦是人生的信念。所以读林徽因的诗,无需过于深入,那缕清风就可以掸去你积压已久的尘埃,使你忘记岁月带来的疲累。
也许林徽因亦是依靠这些灵动的文字来消解疲乏,来忘记疼痛。每个人心中都有一道暗伤,这个伤口不轻易对人显露,而自己也不敢轻易碰触。总希望掩藏在最深的角落,让岁月的青苔覆盖,不见阳光,不经雨露,以为这样,有一天伤口会随着时光淡去。也许真的如此,时间是世上最好的良药,它可以治愈你的伤口,让曾经刻骨的爱恋也变得模糊不清。
忘记最好的办法是让自己忙碌,忙到没有时间去回忆过往。但如此不是长久之计,一旦闲散下来,那些无边的思绪会如潮水般涌出,泛滥成灾的记忆伤得人措手不及。所以人生应该以缓慢的姿态行走,如此心境,就没有大起大落,也无大悲大喜。
想来林徽因这样聪慧的女子早已悟懂这些,所以无论遭遇什么,她都可以从容以对,徐志摩的死几乎带走了她内心对美好情怀的所有梦想。以为思绪会枯竭,以为情怀会更改,可她没有沉陷于悲伤,已然拾起笔,写下灵动的篇章。她是这样的女子,任何时候都深知自己所要是怎样的生活。每当她走至人生岔路口,她可以很清楚分辨出自己要走的路,或转弯,或前行,都那样从容不迫。
一九三七年,林徽因和梁思成应顾祝同邀请,到西安做小雁塔的维修计划,同时还到西安、长安、临潼、户县、耀县等处作古建筑考察。之后,林徽因又同梁思成、莫宗江、纪玉堂赴五台山考察古建筑。林徽因意外地发现榆次宋代的雨花宫及唐代佛光寺的建筑年代。这年七月,卢沟桥事变,林徽因等一行人匆匆返回北平。
八月,林徽因一家从天津乘船去烟台,又从济南乘火车经徐州、郑州、武汉南下。九月中旬抵长沙。十一月下旬,日机轰炸长沙,林徽因一家险些丧生。这一次的灾难让林徽因更加懂得生命的可贵,在硝烟战火面前,任何力量都那么薄弱不堪一击,此刻你看到的人还在那铿锵有力地谈救国,转瞬就可能化为灰烬。
人生最大的痛苦就是看着身边的人濒临死去,而你却没有丝毫的办法来救赎他。见惯了生离死别,依旧无法做到淡定自若。世间草木都有情义,更况人心,无论你历经再多的生死,看着亲友离去,也终究会心痛难当。
灾难过后,林徽因离开长沙,几番辗转去了昆明。在动乱的战争年代,无论你多么的想要安稳,都免不了颠沛流离的奔走。这一路,任何的落脚处都是人生驿站。我们可以把这些驿站当做灵魂的故乡,却永远不要当做可以安身立命的归宿。人的一生只有在结束的时候,才找得到真正的归宿,在这世上的其余时间里,充当的永远都是过客。
王朝更迭,江山易主,世事山河都会变迁,其实我们无需不辞辛劳去追寻什么永远。活在当下,做每一件自己想做的事,去每一座和自己有缘的城市,看每一道动人心肠的风景,珍惜每一个擦肩的路人。纵算历经颠沛,尝尽苦楚,也无怨悔。
25.小镇驿站
人活着,都有一份信念在支撑,心里有了寄托,有了依靠,才可以维系住那些深刻的思想和感情。否则这风烟乱舞的红尘,早晚会将你的意志瓦解,原本清雅的不再清雅,原本端然的不再端然。很多时候,我们明明知道匆匆跋涉并非是赶赴某个宿约,但还是要一往直前,纵算有短暂的停留,也躲不过春秋交替、月圆月缺。
直到有一天,风尘满面,谁还可以在时光的明镜里收拾起凋落的容颜?无论你如何掩藏,想要挽留青春的纯真,岁月还是会无情地在你脸上留下年轮的印记与风霜。人的力量多么地微不足道,抵不过一寸光阴的削减。过尽流年,以为可以让自己更加深邃成熟,内心却总是面临巨大的洪荒,一刻都不能消停。
如何才可以做一个不惧怕孤独的人,千山万水独自行走,看众生芸芸无尽欢欣,而你却甘愿清淡自持。世间万物都有故事,我们每个人将内心的情感倾注在一草一木、一瓦一檐上,让彼此有了依托,有了坚持行走的理由。无论你是慈悲之人还是残忍之人,都免不了对某种生物或植物动情。这就像是生存的法则,你可以淡然出尘,却不能惨淡独活。
林徽因之所以热爱建筑事业,全凭她对古建筑的钟情,就像她与文字的情结,与人间万物的情结一般。她努力奔走于各个城市,日以继夜地钻研古建筑学术,并非是为了留下响亮的虚名,而在于这份难以割舍的情结。就像人与人之间、人与物之间,一旦有了缘分,彼此的欢喜与执著就再也道不出缘由了。
在那个硝烟弥漫的年代,任何沉静都不能取代纷繁,许多人藏起了雪月风花的心事,让自己深入红尘。今天的生或许就是明日的死,眼前的沧海转瞬就成了桑田。世事风云变幻,让原本模糊不清的生命更加难以把握。我们所要做的,只是在有限的时光里做一切自己认为有意义的事,让人生多一些圆满,少一些无悔。
我是钦佩林徽因的,那些年来,她携一身病骨跟随梁思成奔走于各个城市,尝历风霜,从无怨悔。以她的诗情与柔弱,应该居住在某处深宅大院,端然度日,安享流年。可她偏生爱上了漂泊,像船只一样驶向远方。只是她不孤独,每行至一处都有目的,并且必定会留下灿烂的印痕。而我们可以沿着那些芬芳的足迹,寻找到与她相关的故事。
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在旅程,只是所走的路径不同,所选择的方向不同,所付出的情感不同,而所发生的故事亦不同。自从林徽因选择了建筑事业,她就明白,自己一生都将做一个奔命的人。她背着空空的行囊上路,一路拾捡,也一路丢失,从不问得到与失去的多少。她甚至知道,也许有一天就这样在路上消亡,像落花一样随水飘零,不知道会流向哪里,也不知道哪里是归宿。
一九三九年年初,因日机轰炸,林徽因一家搬至昆明市郊区龙泉镇麦地村。时局的逼迫令人无法不去躲闪,在命运跟前,有时候你不得不委曲求全。然而此刻的躲闪也只是暂时的安置,纷乱的年代谁也不能偏安一隅,找个村庄乡落从此安身立命不再赶赴尘海滔滔。《桃花源记》里有先世为避秦乱,而逃至深山老林,自此与外人间隔。那就像是一个遥远的神话,让多少人泛舟寻往,但最终不获而返。纵算寻到幽静之处,仓促地做了一场桃源之梦,也要匆匆醒来。
许多人携飞沙风尘上路,而林徽因则披微雨落花同行。任何境况下,她都可以做到诗意美丽,不同俗流。她的清雅是与生俱来的,在骨子深处流淌,任何人都无法效仿,所以她所作的考察与研究似乎都与别人有所不同。林徽因为云南大学设计女生宿舍,而这座宿舍因为这位绝代才女,仿佛多了几分典雅与风情。
一九四零年初冬,营造学社随史语所入川,林徽因一家亦迁四川南溪县李庄镇上坝村。也许是多年的长途跋涉、万水千山的漂泊,让这个坚强的女子再也支撑不住,她终于病倒了,一直纠缠于身的肺病在茫茫旅途中发作。然而这一病竟是四年。四年,她都卧病在床,再也不能背着行囊行走山重水复,不能撑着长篙独上兰舟。
此后,这个川南小镇成了林徽因又一人生驿站。如若不是有缘与她这般深入结识,心中一直误以为这个美丽的女子一直生活在多情的江南,来往于繁华的京城,又漂游过浪漫的剑桥,纵算知道她为了建筑事业奔走于各个都市,也不曾想得到,她的人生还有如许多的坎坷。人在漂泊的时候,总会感觉自己力量的微薄,许多时候我们无力改变人生的沟渠,就只好任由流水东逝。
病的时候,林徽因的心格外的脆弱,仿佛过往所有的华彩都灭了,而她的心情竟如此毫无血色。病时无事,她开始不厌其烦地怀旧,怀想春花烂漫的小径上,她穿一袭素白的长裙独行。怀想人间四月的无限芳菲,而镜中的自己憔悴得似秋叶黄花,原来竟这般的老了,岁月的繁花随水漂流。
留存一段记忆只是片刻,怀想一段记忆却是永远。林徽因永远也忘不了,忘不了当初肺病发作是谁把她从沈阳接到北平香山去疗养,又是谁陪伴她寂夜长谈,听雨煮茗,焚香读书。流年真的似水,一去不返,看过的风景也许还可以重来,而逝去的人却再也不会回头。任由你千思万想,他除了偶然在你梦中彷徨,其余的时间都只是恍惚的印象。
我相信,林徽因在病榻上想的最多的应当是徐志摩。也许她需要梁思成无微不至的关照,需要金岳霖不离不弃的陪伴,但这些都无法填补她内心深处的空落。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和她在阳光下晒书品茗,在月色里赏花听风的男子。这个男子给得起她暖意,给得起她对人世一切美好的渴望,可以与她一起分担岁月的辛酸,以及世态的茫然。
我们知道,这些只有徐志摩给得起。她本该是为他红袖添香,但她终究舍弃了浪漫,选择烟火。她无悔,只是会情不自禁地将他怀念,在每一个落寞的日子里。而他给她的爱,在多年前就已经结束,他的离去那么决绝,仿佛仁至义尽了一般。
我们常说,人到世上是来讨债还债的,讨完了,还清了,就会离开。生命会如此长短不一,会有生离死别,这些都是命定的悲感,我们无可逆转,也不可挽回。人间许多情事其实只是时光撒下的谎言,而我们却愿意为一个谎言执迷不悔,甚至追忆一生。如果他们的相遇真的是一场美丽的错误,就无需乞求谁的原谅。在风尘起落的日子里,愿生者安静,死者安息。
26.自我救赎
人只有将寂寞坐断,才可以重拾喧闹;把悲伤过尽,才可以重见欢颜;把苦涩尝遍,就会自然回甘。信了这些,就可以更坦然地面对人生沟壑,走过四季风霜。言者随意,但生命毕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每一寸时光都要自己亲历,每一杯雨露都要自己亲尝。
得意之时,光阴总是倏然而过,仿佛还没有好好享受,美好就消逝得了无影踪。失意之时,则觉得流年缓慢,秋天与春天的距离是那么的遥远。想来人只有在闲淡的时候,才有机会掰着指头细数日子。但人生应懂得浓淡有致,珍惜流光的时候,莫忘了时光有时候是用来奢侈的。有时候,一个人静坐一日,比忙碌一天,要收获得更多。
人的一生在不断地相遇与离别,每一天与你擦肩的路人都是第一次相逢,也是相别,也许有一天会再度重逢,但是没有谁可以认出谁的背影。所以有时候,我们不必为一个陌生的人计较太多,要知道,每一次转身都是诀别。我们都是彼此的天涯过客,提前消耗了缘分,就不会有重来之时。
林徽因病倒在川南小镇,不能如从前那样行走天涯,生命中也自然少了许多过客。卧病在床的日子,少了繁琐,多了寂寥。这座简朴小镇有素淡的民俗风情,却无当年在香山别墅的雅致。在这里,林徽因没有什么朋友,寻常的日子都是独自在小屋里,几本闲书打发时光。不像当年在香山总是高朋满座,哪怕是养病期间亦不断有社会名流及文友去拜访。
林徽因原本就是一个热爱生命的女子,她喜欢被人围绕着生活,而不愿意静守在狭小的空间里孤芳自赏。她喜爱山间植物,喜爱自然佳景,更愿意与三五知己一同分享那份天然雅趣。最让林徽因怀念的是,在香山养病之时时常陪伴她的人是徐志摩。那些倾心交谈的时光再也找不回来了,所以林徽因害怕生病,生病不仅是身体的痛苦,更是灵魂的折磨。
一天
今天十二个钟头,是我十二个客人。第一个来了,又走了,最后夕阳拖着影子也走了!我没有时间盘问我自己的胸怀,黄昏却蹑着脚,好奇地偷着进来!我说:朋友,这次我可不对你诉说啊,每次说了,伤我一点骄傲。黄昏黯然,无言地走开。孤单的,沉默的,我投入夜的怀抱。
这是个寂寞的春天,病中的林徽因用她独特又寂美的文字,表达了她惆怅难言的心境。许多人读完这首小诗都爱不释手,这并非是一首华丽的诗,但道尽了流光的轻薄与生命的无奈。倘若不是在病中,林徽因亦无法有如此的耐心与时光为伍,看着它们像客人一样你来我去。日子过得久了也没有新奇可言,无非就只是这些,蹉跎也好,珍惜也罢,都是一种意味,一样色彩。
在川南李庄镇卧病的日子,林徽因没有让自己彻底闲下来。一九四二年,梁思成接受委托,编写《中国建筑史》。林徽因亦按捺不住,为写作《中国建筑史》而抱病阅读了二十四史做足资料准备,并写了该书的第七章,五代、宋、辽、金部分,又承担了全部书稿的校阅和补充工作。正因为她如此通宵达旦的努力再次消耗体力,使得病情一直不得好转。但是林徽因对工作的热忱是无人可以劝阻的,这个骄傲好强的女子向来只听从自己的心。
忙碌的工作使得林徽因病情再度加重,此后的日子她多半卧病在床,除了偶尔阅读史料,其余的时光都是在静坐或静躺中度过。想来忙于工作的梁思成并没有太多的时间陪她,而多年来一直与她为邻的金岳霖应当会抽闲为她解闷。以往听到金岳霖一直追随林徽因,只觉得应当是在北京某处安稳的院落,两家隔着几座宅院,相约为邻。可如今方知林徽因这一生并不安稳,她四处漂游,不曾有长久的归宿,难道金岳霖也为她如此奔走于各个城市小镇、乡野山村?
倘若真的是,这种无需诺言的相守确实令人感动。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可以让一个男人如此为她毫无怨悔地付出,数年来禁得起寂寞的消磨。或许金岳霖从来不觉得寂寞,因为他只要可以守护在林徽因身边,可以和她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可以偶尔看得到她的微笑,甚至为她煎药端水,都是一种幸福。一个沉浸在幸福中的人,满足都来不及,又何来寂寞?就算不是,这个男子亦会在她需要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让她随时可以找到自己的身影。
有时候,深爱一个人可以爱到不要自己,爱到放弃一切。在找不到任何理由的时候,只当今生所有无私的付出是因了前世相欠,否则再没有谁可以诠释出这其间的因果。若说有缘,自当携手共度岁月,可偏生就有那些缺憾,让许多付出终究无果。
十一月的小村
我想象我在轻轻的独语:十一月的小村外是怎样个去处?是这渺茫江边淡泊的天;是这映红了的叶子疏疏隔着雾;是乡愁,是这许多说不出的寂寞;还是这条独自转折来去的山路?是村子迷惘了,绕出一丝丝青烟;是那白沙一片篁竹围着的茅屋?是枯柴爆裂着灶火的声响,是童子缩颈落叶林中的歌唱?是老农随着耕牛,远远过去,还是那坡边零落在吃草的牛羊?是什么做成这十一月的心,十一月的灵魂又是谁的病?山坳子叫我立住的仅是一面黄土墙;下午透过云霾那点子太阳!一棵野藤绊住一角老墙头,斜睨,两根青石架起的大门,倒在路旁无论我坐着,我又走开,我都一样心跳;我的心前虽然烦乱,总像绕着许多云彩,但寂寂一湾水田,这几处荒坟,它们永说不清谁是这一切主宰,我折一根柱枝,看下午最长的日影要等待十一月的回答微风中吹来。
这是林徽因病中的姿态,看似描写素朴乡村简单的安宁,却终究还是感受到初冬的萧索与凉意。她没有浓墨重彩,只用淡淡几笔勾勒这个十一月的田园小村,却无比的形象生动。十一月的心有些清瘦,十一月的灵魂是谁的病,她用无言的感伤摄住读者的心魄。而我们又会被她丝丝青烟、篁竹的茅屋、零落的牛羊所感染,让人想要抵达这个宁静的地方,这个十一月的小村。也是在这一季,林徽因还写下了一首长诗《哭三弟恒》。三年前,其三弟恒在抗战中身亡,但她早已习惯了在黑夜中等待黎明的到来。
想来这就是林徽因不同于其他才女之处,无论在何时何地,她都不会用大量悲伤的文字来渲染其心境。她骄傲却不孤绝,她清新却不薄冷,她安静却不寡淡。无论是生活中的林徽因,还是诗中的林徽因,都那么的让人喜爱。我们无需任何防备,可以安然地走进她的世界,因为任何时候都不用担心会找不到出路。她既不是让人穿肠至死的毒酒,也不是绚烂至极的芍药,她只是一杯清淡耐品的闲茶,是一朵雅致素净的莲花。
林徽因知道,一切苦痛都要自己承担,她没有理由将自己的病痛强加在任何人身上,所以纵算卧病整整四年,也让文字不悲不泣,让日子过得不惊不扰。这是一个值得世人钦佩的女子,也许她征服不了命运,却可以驾驭自己的情感、把握自己的心。她是一个贪恋岸上烟火的女子,不会让自己逆水行舟,倘若不慎溺水,也会用最美的姿态自我救赎。
第六卷:人生聚散两依依1
27.焚书取暖
人生有太多过往不能被复制,比如青春、比如情感、比如幸福、比如健康,以及许多过去的美好连同往日的悲剧都不可重复。这样也好,既是拥有过,又何惧此刻的失去。有人说,人在世上的时间越长,失去的则会越多。因为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我们而去,又无力挽回,而那些新生的绿意却总是与自己格格不入。或许这就是年轮的代价,每个人都必须付出的代价,时光不容许你讨价还价,该散去的,终究会不再属于你。
也许很多人都很想知道,死去的人在阴冥之境是否可以再度相逢?走过忘川,又真的会有奈何桥么?如果有,那些殉情的人尚且是值得的。倘若没有,黄泉路上烟雾渺茫,寻找不到那个人,该如何是好?这一切都是猜测,谁也不知道人在死后是否还可以魂魄相会,又是否可以一起投胎转世再续前缘。
之所以说这些,并非是突发奇想。徐志摩当初意外死去,林徽因固然伤心欲绝,但是不至于到殉情的地步。再说林徽因与徐志摩的那段感情早已成过往,就算他们彼此有情,以林徽因的理性,她断然不会为任何人轻生。而当时与徐志摩热烈相爱的陆小曼,闻得徐志摩死讯,哭得肝肠寸断,也不曾想过上天入地将他追随。她们所想的,也许是在自己离世之后,于另一个世界与爱过的人重逢,如此已是最大的情分了。
一九四五年,日本侵略者宣布无条件投降,多年的动乱总算得以平息。一场漫长的战争让整个中国都被灼伤,而那些被烟熏火燎过的人都需要好好地疗伤。多少人用生命换取了如今的盛世太平,可只有那些活着的人才可以享受这等风流时序。人之出生的年代,不是自己可以选择的,也因为有了如许多的磨砺,我们才会重新审视生命。
也正是在这一年,梁思成陪林徽因到重庆检查身体,大夫告诉梁思成,林徽因将不久于人世。梁思成听后不胜悲戚,又不忍将实情告之林徽因。他深知徽因是个好强的女子,不肯向命运低头,若她得知自己来日无多,则会更加提前预支时光,消耗生命。整整四年的卧病生涯,让曾经那个风华绝代的女子已不复旧时容颜,但病弱的林徽因却一直怀有一颗坚韧不拔的心,哪怕病到形销骨瘦,也依然不肯丢下她挚爱的事业与文字。
或许是上苍眷顾,在医生诊断之后,还让这位才女在世间存活了十年。十年,这段虽说短暂却也漫长的光阴,让林徽因的人生得以更加充实。事业上,她做出了许多成就;文学上,她多出了很多优秀作品。想来定是事业与文字消减了她的病痛,延续了她的生命。多少次,她让自己坚定地活下去,不是因为贪恋尘世繁华,而是割舍不了心中的梦想。
人活在世上,有太多的东西是我们所不能割舍的。哪怕一个万念俱灰的人,在临死前还可能会有一丝想存活的意念。比如看到一缕和暖的阳光,看到一只闲庭信步的蚂蚁,看到一株风中摇曳的绿草。只在刹那,他或许就明白,原来活着竟是这般的好。人生往往就是如此,许多苦思冥想都参悟不透的道理,就在某个寻常的瞬间,一切都有了答案。
林徽因是一个热爱生命的人,就如同她喜欢人间四月,喜欢碧绿无暇,喜欢月圆花开。所以以她的性情,不会轻易辜负任何一个春天,亦不会轻易错过任何一个路人。在她的眼中,每一种生物都赋予了情感,每一处山水都深藏了内蕴,每一个过客都该有一段美丽交集。所以她喜欢烟火人间,甘愿为这红尘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许多人爱上林徽因,爱的不仅是她的才情,不只是她的成就,爱的是她优雅的气韵,是她骨子里的坚定,是那种在任何境况下都可以让生命苍翠葱茏的美好。她不容许自己有丝毫的错过,更不允许自己提前凋零。所以林徽因只要病情稍有好转,她便开始奔走,匆匆赶赴那一场春光。
一九四六年,四十二岁的林徽因在费慰梅陪同下,乘机去昆明拜会西南联大校长梅贻琦,建议清华大学增设建筑系。她住在唐继尧后山祖居一座花园别墅,与张奚若、钱端升、金岳霖等旧友重聚。七月,同西南联大教工由重庆乘机返回北平,为清华大学设计胜因院教师住宅。若非大夫对梁思成说过林徽因的病情,没有人相信,这样一个富有生机的女子舍得与这红尘诀别。在她身上,仿佛有无限充沛的力量,所有的人愿意为她折腰。
而一九四七年,这个夏天更是让林徽因难以忘怀。饱经欧战浸染的萧乾由上海来清华(文、)园探望她。因为年(人、)岁的增长,彼此阅(书、)历深厚,所以他(屋、)们费了很久的时间做了一次深刻的言谈。各自诉说七年来的人生经历,春秋转换,彼此容颜微改,所邂逅的人不同,发生的故事也不同。七年,莫说是两位著名的作家,就算是一个平凡的人,也必定经历不少风云世事。
细数流年,过往的千灾万难到如今都成了回忆,成为茶余饭后闲聊的话题。人生聚散无常,起落不定,但是走过去了,一切便已从容。无论是悲伤还是喜乐,翻阅过的光阴都不可能重来。曾经执著的事如今或许早已不值一提,曾经深爱的人或许已经成了陌路。这些看似浅显的道理,非要亲历过才能深悟。
人生
人生,你是一支曲子,我是歌唱的;你是河流,我是条船,一片小白帆,我是个行旅者的时候,你,田野、山林,蜂峦。无论怎样,颠倒密切中牵连着,你和我,我永从你中间经过;我生存,你是我生存的河道,理由同力量。你的存在,则是我胸前心跳里,五色的绚彩,由我们彼此交错,并未彼此留难……现在我死了,你,--我把你再交给他人负担!
人生到底是什么,在不同人的眼里有不同的意味。人生像棋,人生如酒,人生若梦,人生似戏,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在命定的故事中演绎自己。既充当主角,又装扮配角,时而浓烈,时而清淡。其实世事大多如此,只是不同性情、不同遭遇的人,才将人生舞得这样异彩纷呈。
被病痛纠缠多年的林徽因,她的诗并没有显露消极之意。在她的心里,人生是一支曲子,而她却是那个歌唱者。这是个永远歌唱的女子,哪怕有一天她真的离开人世,她的灵魂亦会生生不息。她写诗,是为了让灵魂自由舒展,给乏味枯燥的人生描上色彩,同时也是为了打发寂寥的光阴。
所以无论在多困难多纷乱的时候,林徽因始终没有停止过她的笔,这种无需诺言的相伴成为一种令人钦佩的默契。也许我们的心时常会寂寞、会荒芜,而文字可以给人无穷无尽的灵思。然而与文字的邂逅也需要缘分,如果有缘,当自珍惜,倘若无缘,不得识字,还可以划火,焚书取暖。
28.此消彼长
也许我们都将有这样的体会,小的时候会觉得日子太缓慢,总期待自己可以长大,至少长到可以站在窗台看一盆花开的过程,可以站在树藤下采到一串青涩的葡萄。[TXT小说下载:www.wrshu.com]可真的长大了,却觉得流年似水,只一个转身,就远离了那个纯真多梦的年代,为了生活而奔忙于红尘深处。再老一些,仿佛一夜间就满头白发,而回想过往,就像划了一根火柴,只消刹那,便将一生的光阴给燃烧殆尽。
无题
什么时候再能有,那一片静;溶溶在春风中立着,面对着山,面对着小河流?什么时候还能那样,满掬着希望;披拂新绿,耳语似的诗思,登上城楼,更听那一声钟响?什么时候,又什么时候,心,才真能懂得,这时间的距离;山河的年岁;昨天的静,钟声,昨天的人,怎样又在今天里划下一道影!
林徽因的诗,仿佛无需询问山河的年岁,她的心总能守住春天,守住那片绿意。我们都知道,姹紫嫣红的春光固然赏心悦目,却也抵不过四季流转,该开幕时总会开幕,该散场终要散场。但我们的心灵可以栽种一株菩提,四季常青。林徽因是这样的聪慧,她让自己漫步在车水马龙的尘世,而灵魂像一只青鸟,栖息在春天烂漫的枝头。所以她的生命里尽管亦有许多的残缺,而我们看到的则是花好月圆。
任凭时光飞逝,物转星移,林徽因的光年里桃花依旧笑看春风。也许是我们太过忙碌,忽略了嘈杂的街市也会有清新的风景,又或许是我们在修炼的过程中,总是欠缺了一些什么重要的片段。或许,人生需要留白,残荷缺月也是一种美丽,粗茶淡饭也是一种幸福。生活原本就不是乞讨,所以无论日子过得多么窘迫,都要从容地走下去,不辜负一世韶光。
一九四九年,北平解放,四十五岁的林徽因被聘为清华大学建筑系一级教授。此时的她,就像一朵绚烂的晚云,在落日的河岸绽放出琉璃的光彩。硝烟散去的天空重见当年明月,那些隐蔽的星辰又开始遵循各自的星相有了新的排列。而那些逝去的人就像流星一样陨落,刹那光芒之后,便无声无息。活着的人亦不必为他们的辞世做深情的告别,因为过奈何桥也不能蜂拥而至,亦有早晚之分。
对于林徽因来说,她的事业如日当空,而生命却开始走向黄昏,有一天将伴随夕阳坠落。其实四十五岁,对于一个成熟女性来说,该是进入人生最鼎盛的季节。可我们分明看到她优雅的背影带着一种难言的瘦瘠。倘若没有旧疾缠身,她该美得像一杯甘醇的陈年佳酿,经久耐品,芬芳醉人。但浮世清欢,终如梦幻泡影,人生一世,一定会有些什么是可以永远留住的。事业的万丈荣光虽会消散,但那些定格在历史书页里的成就与辉煌则是永恒。
这一年,政协筹委会决定把国徽设计任务交给清华大学和中央美院。清华大学由林徽因、李宗津、莫宗江、朱畅中等七人参加设计工作。如若不是看着她一路走来的艰辛与付出的努力,我们真的不会相信,一个写下人间四月天的柔弱女子会拥有这等至高的荣耀。设计国徽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而林徽因却在诸多学术专家中脱颖而出,当是巾帼不让须眉。
阅读一个人,或许只需三五日,而深入了解一个人,需要多久?如若只读林徽因的诗,我们脑海里浮现的则会是一个清秀娉婷的女子,应该没有一丝锋芒与睿智,有的只是轻灵与典雅。她应该柔软而不坚决,出尘而不染烟火,这样的女子当养在深闺,与花草为邻,与诗书作伴。然而一切都不是我们想象的那般,她爱烟火人间,渴慕与世俗为伍,愿为事业献身。正因为有心如此,所以她才会更加出类拔萃,如中天皓月那般澄澈清明。
这个好强的女子带病钻研国徽设计,每日废寝忘食,极度消耗体力。以她的个性,决不会轻易让自己倒下,就算让她预支将来的年光,减去寿命,亦在所不惜。对于林徽因来说,这一生虽获得无数荣耀,但设计国徽则是其他任何物事都无法取代的尊荣。她必须全力以赴,就像在浩瀚的苍穹寻找那颗明亮的星子,在无垠的碧海寻找那朵璀璨的浪花,在万木的丛林寻找那一树伟岸的青松。
不是所有的付出都会有同等的收获,但是辛勤耕耘总是会有回报。次年,历经三个多月的努力,清华大学和中央美院设计的国徽图案完成,并在中南海怀仁堂评选。经周总理广泛征求意见,清华小组设计图案以布局严谨、构图庄重而中选。这则消息带给林徽因莫大的喜悦,如此成果,给她本就灿烂的人生再添一抹华彩。林徽因所做的一切努力,没有丝毫为了名利,她只希望有一天细数一生历程,走过的都是无悔。
这一年六月二十三日,林徽因被特邀参加全国政协一届二次会议。九月三十日,中央人民政府主席毛泽东发布国徽图案命令。对于林徽因来说,也算是尘埃落定,此次设计是她人生的又一圆满。是年,林徽因被任命为北京市都市计划委员会委员兼工程师,提出修建“城墙公园”设想。这就是林徽因,像繁花一样在枝头绽放,迟迟不肯凋谢。又或许,根本就还没有到凋谢的时候,是我们过于平凡,所以才会如此一次次以仰望的姿态看她。
一个庸常的人渴望的是这样的高度,惧怕的亦是这样的高度。因为平庸,与这些高度注定无缘,而那些习惯了在云端的人早已可以泰然自若、俯看众生、心存平和。只是高处难免不胜寒,再如意的人生也是此消彼长。繁华之后是落寞,鼎盛之后是消亡。万物都要遵循自然规律,生死荣枯,半点不由人。
其实我们何尝不知,每个人的性格都是懦弱与勇敢交织。在悲喜难测的日子里,又怎么可以做到尽善尽美。既知一切空幻,又何须在乎众生来去,何必计较浮名得失。我始终相信,这一生的旅程冥冥中自有某种生灵在指引你我。我更加相信,无论这一路我们收获了多少,等到圆满之日,一切都将抛弃。
所以,许多看似拥有的,其实未必真的拥有。那些看似离去的,其实未必真的离开。倘若因果真有定数,有朝一日,该忘记的都要忘记,该重逢的还会重逢。只不过岁月乱云飞渡,那时候或许已经换过另一种方式,另一份心境。而信步寻梦的人,在拥挤的尘路上相遇,也许陌生,也许熟悉;也许相依,也许背离。
29.聚散依依
有人说,林徽因的一生就像一出戏,虽没有大起大落,却也一波三折。那些来往于她生命中的过客,在戏台上出将入相,忙碌不堪。也有人说,林徽因的一生就是一本美丽的诗集,在人间四月写着青春的赞歌。还有人说,林徽因的一生就像是一锅小米粥,用时间的炉火慢慢熬煮,越久越香。
千万个人心中,就有千万个林徽因,所以对于她的人物性格,以及心情故事,有所争执亦属平常。就像久远的历史,早已在岁月的风尘中销声匿迹,我们也只能凭借一些书籍典故来探看模糊不清的昨天。这个叫林徽因的女子离开我们不过数十年,所以有关她的前尘往事还历历在目。倘若真的有缘,她的魂魄将化身千百亿,而我们必定会按照自己想要的方式与她相遇。
世间万物都有性灵,所以就算不是风华绝代的林徽因,也可以幻化出许多绝美的姿态。哪怕是一字不识的凡夫,也可以让生活充满诗情;哪怕是一偈不参的俗人,也可以悟懂深刻禅意。在这喧闹的凡尘,我们都需要有适合自己的地方用来安放灵魂。也许是一座安静宅院,也许是一本无字经书,也许是一条迷津小路,只要是自己心之所往,就都是驿站,将来起程也不再那么迷惘。
这几年,林徽因仿佛停止了对往事的怀想,将所有的精力都付诸给事业,不再沉浸虚无的情感,不再计较成败得失。四十七岁,对于一个健康女性来说,还有足够的精力来应付生活的琐碎,可久病多年的林徽因却觉得自己已到了迟暮之龄,而她所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在迟暮中开出最绝美的花朵。
这让我想起了昙花,总是选择在暮色时分开放,开时极其绚烂,仿佛要在瞬间将一生的美丽都释放。然而事实就是如此,花开只有今宵,难见明日。所谓昙花一现,赏花之人打个盹儿,便错过了那个绽放的过程,极致之后是惨淡的消退。林徽因是那树昙花么?年轻的时候她是那朵白莲,在月光下独自清雅,如今被岁月打理过的容颜不复当年。她选择做一朵昙花,灿烂地开过便作罢。
林徽因自认为可以把握在这尘世余留不多的时光。她深知自己的病情,所以不舍得再浪费一点儿光阴。一九五一年,林徽因为了濒于停业的景泰蓝传统工艺抱病与高庄、莫宗江、常莎娜、钱美华、孙君莲深入工厂做调查研究,并设计了一批具有民族风格的新颖图案,为亚洲及太平洋区域和平会议、苏联文化代表团献上一批礼品,深受大众欢迎。
林徽因是真正的才女,她在设计方面具有独到的眼光和超凡的见解。她的成就,一半是缘于她的努力,然而更多的则是她骨子里的灵性。无论是诗歌创作,还是所设计的作品,都离不开那份灵逸。所以与林徽因相关的物事我们无需深入探寻,便会生出一见如故之感。她优雅的气韵、斐然的才情似一缕春风拂过每个人的心田,清新、温和、柔美又生动。
一九五二年,梁思成和刘开渠主持设计人民英雄纪念碑,林徽因被任命为人民英雄纪念碑建筑委员会委员。身边的许多亲友都劝她歇息一段时日,找个清净之处养病,可固执的林徽因依旧抱病参加设计工作,与助手关肇邺一起,经过认真推敲、反复研究,完成了须弥座的图案设计。须弥座,冥冥之中让林徽因结下了一段佛缘。那朵朵莲瓣退去尘世铅华,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静美。
同年五月,为迎接即将到来的建设高潮,林徽因、梁思成翻译了《苏联卫国战争被毁地区之重建》一书,并由上海龙门书局印行,为国家建设提供了借鉴。而后的日子更是不能悠闲自在,林徽因应了《新观察》杂志之约,在极短的时间里撰写了《中山堂》、《北海公园》、《天坛》、《颐和园》、《雍和宫》、《故宫》等一组介绍我国古建筑的文章。如此成果,让人叹服到无言,或许这世上也只有林徽因可以做到。
我始终相信,我们费心所做的每一件事,其实都是在成全自我。这是个积累的过程,从无到有,又从有到无;从舍得到不舍,又从不舍到舍得。只为了离开人世的那一天可以少些牵挂,少些遗憾,不为圆满,但求心安。其实一路走来,每一个季节都有残缺,每一个故事都有暗伤。情感虚虚实实,光阴明明灭灭,要让自己做到清醒,真的不易。你想要的未必属于自己,你得到的却未必是所期待的。
每当暮色降临,晚风踱进窗牖,林徽因还是无法抑制住心中的感想。失去了徐志摩,她看似坚定地活着,但志摩的离去始终是春天的一道暗伤。无论林徽因多么努力掩饰自己的心情,都无法让伤口愈合。在他身边有宠她爱她的梁思成,有敬她怜她的金岳霖,但他们的爱捂不暖她内心那个角落的凉。
那个属于徐志摩的角落,林徽因将之囚禁,让蔓草疯长不息,让微雨淅沥不止。她愿意如此为一个消逝的灵魂做着不同寻常的祭奠,但没有人觉察得到,因为林徽因不会让任何人走进那片诗意的净土。她用自己美丽的一生写下一本薄厚恰好的诗集,期待有朝一日在某个世界里与他重逢时,听他讲解前缘后世。
真正的心情只要一个人懂,徐志摩是那个可以陪她筑梦的男子,而梁思成则是和她一起吞噬烟火的人,金岳霖是愿意默默守候与她荣辱与共的人。有些人,值得她用一生深情抒写,有些人,则要她用一世平淡相守,还有些人,却是任由她随意辜负的。
记忆
断续的曲子,最美或最温柔的,夜,带着一天的星。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无名的展开,野荷的香馥,每一瓣静处的月明。湖上风吹过,头发乱了,或是,水面皱起像鱼鳞的锦。四面里的辽阔,如同梦,荡漾着中心彷徨的过往,不着痕迹,谁都,认识那图画,沉在水底记忆的倒影!
写得真好,是啊,记忆的梗上,谁没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无名的展开。但不是所有的记忆都是花开,也有晦涩与凋残。就像不是所有的过往都是美好,还有许多我们想要擦去却擦不去的残痕。有人说,疼痛的往事可以选择忘记,可纵算忘记了,并不意味着就真的不存在。既是省略不去的过程,就只好默默忍受,只当是年少不经世事所犯下的无知错误。
没有什么缘分可以维系一生,再华丽的筵席也会有散场的那一天。既知如此,又何必聚散两依依。我们都是人生场景中的过客,这段场景走来了一些人,那段场景又走失了一些人。如果我们守不住约定,就不要轻许诺言,纵算年华老去,还可以独自品尝那杯用烦恼和快乐酿造的美酒。
第六卷:人生聚散两依依2
30.翩然辞别
年少时,或许因为年华是翠绿的,所以喜欢霜染枫林的深秋,向往在红叶满地的山径漫无止境地前行,哪怕月迷津渡,也无需担忧寻不见红尘归路。那时候说过,一个人是诗,两个人是画。流光老去,便开始无法制止地贪恋万紫千红的春天,总希望未来的日子可以季季逢春。这样奢侈的念头终抵不过缤纷的落英,那点点花痕,也不知道入了谁人的眼。
林徽因就像春天枝头的那朵繁花,一开就是好多年,迟迟不肯凋谢。她虽然甘愿俯落红尘,和大凡一起经受冷暖交织的日子,但她始终以一种典雅的高度让世人爱慕。有段话是这么写的:“林徽因向来是一个群体的中心,不管是远远向往着的群众,还是登堂入室加入她沙龙的客人,我们得到的画像总是一群男人如壁脚灯一样地抬头仰望她,用柔和的光线烘托她,愈发显得她眼波灵转,顾盼生姿。”
出身名门,少女时代就随父亲遍游各国,赏阅人世繁华的是她。战争时期,困居过李庄,穿着素朴衣裳,拎了瓶子上街头打油买盐的还是她。被无数爱慕者捧如天空最璀璨的星辰是她,为了考察工作落魄于穷乡僻壤、荒凉古刹的也是她。着一袭白色纱裙,倾城绝色的是她,被病痛缠身,容颜更改的也是她。这样的女子,无论从何种角度去观赏,都是一道别致的风景。在她的身上永远有耐人寻味的故事发生。这就是林徽因。
一九五三年十月,林徽因当选为建筑学会理事,并任《建筑学报》编委。之后又被邀参加第二届全国文代会,江丰在美术家协会的报告上对林徽因和清华小组挽救景泰蓝的成果,给予了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而景泰蓝的图案设计则成了林徽因此生最后的一笔激情。因为此后她再也没能参与任何的古建筑设计,也不再做那异城乡客,在山山水水中穿行。
从来,林徽因都向往在人间摆渡,有鸥鸟做伴,有星光送别。无论是萍水相逢,还是深刻相交,她都同等相待。既不会热忱如火,更不会寒冷似冰,只是在交往中多一份友善与平和。这一生,她遇见过许多人,有刻骨铭心的,也有转身即忘的。但在她离开的那一天,浅淡与深邃的都要如数归还。就算再念念不忘也无补于事,这是人世间的规则,我们都要遵从。
一九五四年,五十岁的林徽因当选为北京市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她就像那轮明月,始终被戴上美丽的光环,只是再华美的光环在黎明到来之前也会消退。就像林徽因笔下的春天,她是那个被封印在人间四月的女子,却终究有一天要走出来,和韶光做无奈的诀别。
很无意的日子,林徽因迎来了生命里的秋天。或许是习惯了春日的和暖,竟经受不住冷秋的萧索。林徽因不抵郊外风寒,由清华园搬到城里去住。不久,一直被她苦苦压制的病情终于在这个晚秋爆发,她因病情恶化住进了同仁医院。这些年,她一直用坚强抵抗病痛,为的是可以完美地完成岁月赋予给她的使命。
这个看似柔弱的女子,其实有着比任何人都要好强的心。在她落魄潦倒之时,在她卧病在床之时,都不肯有丝毫的屈服。手中那支笔从未停止过耕耘,哪怕严重到整整四年卧病不起,她依旧创作许多诗歌,并且为古建筑写下许多重要的学术报告与书籍。在她看来,任何的放弃都是背叛,都是辜负。骄傲如她,不允许人生有太多的残缺,她要的是无悔,是完美。
当我看到这段文字时更加对林徽因充满敬佩,以及对她有了更深的认识。萧乾先生在绝笔《才女林徽因》中记道:“听说徽因得了很严重的肺病,还经常得卧床休息。可她哪像个病人,穿了一身骑马装……她说起话来,别人几乎插不上嘴。徽因的健谈绝不是结了婚的妇人的那种闲言碎语,而常是有学识、有见地、犀利敏捷的批评。她从不拐弯抹角、模棱两可。这种纯学术的批评也从来没有人记仇。我常常折服于徽因过人的艺术悟性。”
正是因为林徽因的乐观与豁达,十年前医生已经对梁思成说过,林徽因将不久于人世。以为最多只有三五年光景,然而她以非凡的毅力熬过了十年。而这十年,林徽因不是在病榻上度过的,她用这最珍贵的十年在中国古代建筑的研究上取得了巨大成就。十年,她既孤独又充实,既辛苦又满足。她用十年的光阴创造生命里最后的传奇,也用十年的忘记,来结束她与这纷繁尘世的最后缘分。
时间
人间的季候永远不断在转变,春时你留下多处残红,翩然辞别,本不想回来时同谁叹息秋天!现在连秋云黄叶又已失落去,辽远里,剩下灰色的长空一片,透彻的寂寞,你忍听冷风独语?
林徽因的春天似乎留下了几许残红,就真的翩然辞别了。她真是了不起的女子,就连辞别都是翩然的。没有多少苍凉,只有淡淡的叹息,在碧云满天、黄叶飘离的清秋。她比我们任何人都明白,人间的季节从来都是在不断地转变,只有心中的春色可以不改容颜。看惯了草木的荣枯、秋月的圆缺,人生之无常聚散早已算不得什么。许是会有浅淡的惆怅,但终究让人无言。
此时的林徽因在医院一株苍老的梧桐树下,看秋叶以优雅的姿态飘落于地。许久没有这样看时光缓慢地流淌,没有像现在这样看阳光下所有生物细微的成长与老去,没有这样闻着凉风的味道,为一只秋虫无端地心痛。她想起昨晚在镜前看到两鬓的几根白发,才知道,那个身着白裙的清纯少女真的老了。
是自己炼就一把锋利的刀,残忍地削去流年,如今的瘦怯也只好自己独尝。尽管这一生林徽因从未真正有过寂寞,徐志摩对她百般依恋,梁思成对她疼爱有加,金岳霖对她不离不弃。她的诗文已成为那个时代文坛上不可缺少的风景,她的事业更是拥有那个年代许多女子都不曾享有的荣耀。所以,她该无悔,纵算今日面对秋叶飘零,但昨日春花在时间的明镜里,永远不会凋谢。
其实林徽因的一生算是清明,一路行来,虽不是坦荡之道,却也无需在刀尖上舞蹈。人生宿命虽然有太多纠葛,但林徽因却一直是理性之人,一笔一画她都把握得极有分寸,所以没有太多的涂涂改改。但岁月因为有了缺憾才完美,人生有了修改才真实。
31.盛筵散场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这句话第一次是在哪儿看到的已经记不得,又到底是谁的原创更加无从得知。相信读过这句话的人心中都会生出几许暖意,像是对某个远去故人的祝福,又好似对所爱之人一声温和的叮咛。仿佛只要对方幸福,那么这个世界从此就不再下雨,只有晴天。
既是说出如此珍重的话,就该有一场美丽的离别。在散场之前,彼此再牵一次手,彼此再对视一回,之后爱与不爱,见与不见,都不重要。我总以为,在人生诸多的交往中,任何一次深情的回首都是让自己万劫不复。其实所谓的情深不过是交付一切,忘记时光,忘记自己,不给自己留任何的退路。
多少人禁不住岸上繁华诱惑,已经不知道转了几次弯,为什么自己还要痴痴留在原地?过往的义重情深在无言的岁月里早已不值一提。不要问谁是来者,谁是归客,只当做是狭路相逢,彼此交换了一个眼神,而后继续奔赴前程,远走他乡。所有的往事都有一重门,也许虚掩,也许深闭,但都属于曾经。我们可以选择推开,也可以选择尘封,任何抉择都是理所应当。
林徽因在安静的病房里做了一个梦,梦见天空下了一场雨。醒来的时候,她哭了,不知道是天空的错,还是她的错。雨后的天空无比澄澈明净,仿佛一切事物都可以重来,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花草可以重新生长,虫蚁可以褪去昨日的华衣回到初时模样。只是老去的人,还可以重拾青春容颜么?
雨后天
我爱这雨后天,这平原的青草一片!我的心没底止的跟着风吹,风吹:吹远了香草,落叶,吹远了一缕云,像烟--像烟。
喜欢雨后的天空,可以让寸草不生的土地遍生绿意,可以将一颗蒙尘的心变得清亮洁净。雨后的晴天比任何时候都要美丽,就算没有彩虹,也有一朵白云会对你微笑。这样的心情与风月情事无关,只是对天然的挚爱。
多年了,只有此刻觉得时光像一杯纯净的水,又像一缕朦胧的烟。病中的她已经不计较什么故事开始,什么情节又结束。她明白,她的世界所有的鲜花和掌声都要行将散场,曾经多少璀璨都要像烟花一样落地生凉。是的,纵算你拥有至高荣耀,到最后,人生这幕戏还是要自己收场。
林徽因住进了同仁医院,再不像从前那样被人围绕着生活。因为病重,所以她需要真正的静养,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生命真的像秋叶一样渐次枯萎。每每有朋友来医院探望,曾经爱言笑的林徽因变得很寡言。然而,在她虚弱的时候,竟提出要和张幼仪见一面。为什么要见张幼仪,或许我们都明白,因为张幼仪是徐志摩的前妻,她们之间有着一段难以言说的缘分。
缘分,无论是善缘,还是孽缘,都算是缘分。林徽因和张幼仪并不存在孽缘之说,她们只是爱过同一个男子。张幼仪对林徽因有过这样的评价,当她知道徐志摩所爱何人时,曾说“徐志摩的女朋友是另一位思想更复杂、长相更漂亮、双脚完全自由的女士”。她对林徽因其实没有敌意,她虽不及林徽因的才情及修养,但她亦知道,情感之事不能强求。
但张幼仪终究还是怪过林徽因,徐志摩为了林徽因才离开张幼仪,可林徽因既爱了徐志摩,却不和他在一起。张幼仪怪林徽因在最后一刻潜逃,让徐志摩孤独。而她却不怪陆小曼,尽管陆小曼让徐志摩水里火里爱了一场,最后甚至为她而死。但她不怨,她明白,既是爱了,就该承担,就如同陆小曼,为了徐志摩亦承担了许多。
林徽因要见张幼仪,是因为她始终不忘少女时所犯下的那个错误。尽管徐志摩从没有爱过张幼仪,但如果不是她的出现,他不会那么决绝转身。所以在她离开人世之前,她要亲口对张幼仪说一声抱歉。她忘不了徐志摩,那个已经从她生命里抽离了多年的男子,那个她深爱过的男子。
后来,张幼仪在自传中说到,林徽因病重之后见了她一面。“一个朋友来对我说,林徽因在医院里,刚熬过肺结核大手术,大概活不久了。做啥林徽因要见我?要我带着阿欢和孙辈去。她虚弱得不能说话,只看着我们,头摆来摆去,好像打量我,我不晓得她想看什么。大概是我不好看,也绷着脸……我想,她此刻要见我一面,是因为她爱徐志摩,也想看一眼他的孩子。她即使嫁给了梁思成,也一直爱徐志摩。”
我想就算张幼仪对林徽因当年还有些许的怪怨,此时也该冰释前嫌。对于一个行将辞世的人,还有什么不可原谅?更何况当年也并非是林徽因的错,她只是选择自己想要走的路。一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女,无需为一段朦胧的初恋付出一生的代价。那时候的她只懂得相爱,不明白何为相守。一个深尝世味的人在情感面前也难免会犯下许多不同的错,何况那个沉浸在梦中的小小女孩,她爱上一个有妇之夫,又怎么可能做到坦然自若?
陆小曼敢于不顾一切和徐志摩相爱,是因为她有过婚姻,真切地知道自己需要的到底是什么。她不再惧怕世俗风雨,只觉过往浪费了太多光阴,所以必须好好为自己活一次。如今想来陆小曼和徐志摩的结合真像是一种必然,倘若他们的人生没有这段交集就真的太遗憾了。纵算他们之间爱过之后亦有太多的破碎,但是因为这段爱,此生没有白活。
张幼仪走后,林徽因不想再见谁,因为她真的累了。她开始渴望一个人的世界,一杯茶,一本书,像蝶一样活着,寂寞又清冷。她开始明白,这一生,只有此刻才真正静了下来。静的时候,停止了颠沛,不累于外物,只和自己的心说话。
静坐
冬有冬的来意,寒冷像花,--花有花香,冬有回忆一把。一条枯枝影,青烟色的瘦细,在午后的窗前拖过一笔画;寒里日光淡了,渐斜……就是那样地,像待客人说话,我在静沉中默啜着茶。
属于秋天的最后一枚叶子飘零之后,冬天就这样来了。以往的林徽因虽然喜欢雪花的轻灵,却害怕冬日彻骨的寒凉。可她开始期待这个冬天能够漫长些,因为连她自己都没有把握,是否还可以等来另一个春天。她怕自己会在静坐时不经意地死去,怕没有一朵桃花为她淡淡送别。
她开始忘记自己的承诺,忘记了过往那一场又一场盛大的筵席。是啊,谁的一生没有许下承诺,可是谁又能够说自己承诺过的就必定可以做到。路到尽头的时候,又怎么还会去在意当年的选择是对是错。一程山水,一个路人,一段故事,离去之时,谁也不必给谁交代。既是注定要分开,那么天涯的你我,各自安好,是否晴天,已不重要。
32.化生千百
我们总喜欢把人生比作是牌局,每个人都想把手上的那副牌打好,明知输赢是命定,可不到最后谁也不肯认输。其实这世上无非你我他,今日你的赢,就是他的输;明日他的赢,就是我的输。但每一次翻牌的时候,总忍不住问,输的那个人会不会是我?
可到底什么才算是输?只要生命不断,任何的输局都可以反败为胜。只有停止呼吸的那一刻,就真的是一个输者了,与这世间的一切诀别,什么也带不走。只是做一个纯粹而干净的人,一无所有地离开,就真的是输了么?时光也学会了沉默,那是因为它早已读懂了世人的悲喜,懂得再繁复的情节、再美丽的故事都会散场。
那些自以为聪明的人,早早给人生结局埋下一个完美的伏笔,却不知道,世事无常,并不会按照你的意愿行走。结果往往是与你设定的方向背道而驰,在毫无防备的时候伤得你措手不及。那是因为人太渺小,而这个苍茫的人间太寥廓、太深远。操纵命运的神灵既不可以成全我们的生,同样也不能成全我们的死,而最终降落在身上的是幸运还是不幸,只看自己的造化。
这是个无比漫长的冬天,仿佛要散尽所有的苍凉和冷漠,给人间带来盎然的春意。我们可以无数次淡然地面对季节轮回,却总是难以心平气和地谈论生老病死。要知道,山川草木若是枯竭,尚会有重来之时;而人之生命何其珍贵,一旦辞世,任你千呼万唤也不会回头。林徽因从来都深晓这个道理,所以她珍视生命,在任何情境下都热爱人间四月天。
想必是上苍怜她幽雅情怀,所以许给她一段美丽的死亡。身患重病的林徽因度过了寒冷的冬天,如愿以偿与春天牵手。她看到鸟儿从柳叶间穿飞,云在窗外自在往来,看到一树一树的花开,感受到阳光的暖和绿的希望。恍然间,她似乎明白,死亡是另一种新生,离别是以另外的方式重逢。放下一切执念,走过浮生尘世,不是放逐,不是抛弃,而是找到了灵魂的归宿。
每一天,这样行色匆匆,不是在寻找归宿吗?林徽因也许期待过,她的归宿是回到那个出生的杭州古城。一座朱门苔院,几树似雪梨花,还有那蔓延过古墙的藤蔓。远处山水若隐若现,青天之下像一幅被洗净的水墨画。多少年前就是这模样,多少年后依旧不改当初风雅。命运许给林徽因另一个归宿,一个属于灵魂的真正归宿。
一九五五年四月一日,五十一岁的林徽因病逝于北京同仁医院。她的死让我更加相信因果之说,因为她死在至爱了一生的人间四月天。我相信,她死的时候一定不会疼痛,就在某个春风沉醉的夜晚,静静地停止呼吸。在她身边的除了梁思成以及她的孩子们,想来还有金岳霖吧。又或者谁也不在,独一弯残月伴她安眠。
每个人都希望自己的一生可以生如夏花一样绚烂,死若秋叶一样静美。林徽因做到了,她这一世应该算不长不短,相比长寿者来说,虽然有些许缺憾。但她一生华美,比起庸碌的凡人,当是无悔了。她活着的时候喜欢被人簇拥着,在热闹中度过每一天。死后则想独自与春天留下最后一个约会。她像青鸟一样倦而知返,在月色还没有散去的晨晓离去。
四月二日,《北京日报》发表讣告,治丧委员会由张奚若、周培源、钱端升、钱伟长、金岳霖等十三人组成。想来最伤心的莫过于金岳霖,这个男子从未将她真正拥有,却守护了她一生。如今林徽因的离去,金岳霖只能依靠那微薄的回忆来支撑着过完余生,因为他的生命里除了林徽因再无别人了。而梁思成不同,多年前他就知道林徽因不久于人世,更况他们虽然夫妻情深,林徽因却不是他生命的全部。所以多年后,梁思成可以另娶其学生林洙,而金岳霖却为了心中至爱终身不娶。
四月三日,金鱼胡同贤良寺举行追悼会,将林徽因遗体安放在八宝山革命公墓。金岳霖为林徽因送去了挽联:“一身诗意千寻瀑,万古人间四月天。”贴切的挽联表达了林徽因诗意美丽的一生。他懂得这个女子,只是很遗憾,注定今生给不起她更多的好。他唯一能够为她做的,就是在她生前默默相伴,在她死后寂静相守。就这样爱了一生,爱到让看客为之心动,为之泪流不止。
其实我们更想知道,林徽因死后她的魂魄是否可以和徐志摩相会。今生没有完成的宿约,在来世又是否可以前缘重续,好好地相爱一场,相守一生。或许,林徽因要的从来只是相爱,不求相守。但是我想,她的魂魄真的想去一次康桥,因为那里收存了她此生最美丽的光阴,雕刻了她一生最刻骨的印记。只是那康桥是否也行将老去,老去的时候,又还会期待一场旧梦重来吗?
既选择华丽转身,就不该再去深情回眸。就像徐志摩离开康桥之时,说过那么一句: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看似洒脱的他,又何尝不是将魂梦丢落在康桥,只是他不打算再回头去寻找,只想将这段青春美梦寄存在康桥的柔波里,在每一个风起的日子里,彼此还可以呼吸相闻。
二零零七年,一代才女林徽因纪念碑落户杭州花港观鱼公园。在这块新颖别致的纪念碑上,人物像和记述文字全部镂空。纪念碑由杭州市政府和清华大学建筑学院共同建造。林徽因的墓碑上写的,却是“建筑师林徽因之墓”。尽管林徽因这一生与诗文牵系着不解之缘,但她更大的造诣和荣耀则是在建筑行业。又或许,世人别有用意,然而这一切已经不重要了。我们只要知道,她与古城杭州终究还是结下了深刻的缘分。
生于杭州,死后还是做回西湖的那朵白莲,以娉婷清雅的姿态端然于西湖之上,林徽因这一生自是极美的。冰心提起林徽因,开口就说:“她很美丽,很有才气。”与林徽因一起长大的堂姐堂妹,几乎可以细致入微地描绘她当年的衣着打扮、举止言谈是如何地令她们倾倒。在所有人心中,林徽因就是那朵洁净无尘的白莲,无论她历经多少风霜,都丝毫不影响她天然端雅的美丽。只是莲落还会有莲开之时,这位绝代红颜,一旦老去,再想得见芳容,又该去哪里寻找?
还是那句话,化生千百亿,用千百种姿态与我们相遇。在人间四月,姹紫嫣红的花开,每一朵都是她,是她在莞尔微笑,是她在多情歌唱。而我们愿做花丛中妖娆的蝶,带着两千多年前庄周的冷梦,赴一段花好月圆的盟约。我总以为自己是那个漠然看客,看一场与己无关的戏,可到最后,陷落最深的却是自己,流泪最多的还是自己。
你是人间四月天,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是梦中期待的白莲,是爱,是暖……这样的诗句仿佛来自天籁,纯净而轻灵。写下这首诗歌的女子,叫林徽因。她一袭素色白衣,徜徉在春天长巷,看尽人间芳菲,看尽时光老去。在这般无言的结局里,又还需要拿什么来为她浅淡送离?
几程山水,千般故事,皆化作梦幻泡影。林徽因和我们一样来人间匆匆走过一遭,了却尘缘,又将奔赴另一道烟水之岸。就此别过吧,化作微尘也好,散作落红也罢,今生再不复与见。这样也好,挥手诀别,笑看春风,不忘了留下一句话:你若安好,便是晴天。
白落梅,2011年春于太湖
附录一:林徽因诗歌选
《你是人间的四月天》--一句爱的赞颂
我说你是人间的四月天;笑响点亮了四面风;轻灵在春的光艳中交舞着变。你是四月早天里的云烟,黄昏吹着风的软,星子在无意中闪,细雨点洒在花前。那轻,那娉婷,你是,鲜妍百花的冠冕你戴着,你是天真,庄严,你是夜夜的月圆。雪化后那片鹅黄,你像;新鲜初放芽的绿,你是;柔嫩喜悦水光浮动着你梦期待中白莲。你是一树一树的花开,是燕在梁间呢喃,--你是爱,是暖,是希望,你是人间的四月天!
《深夜里听到乐声》
这一定又是你的手指,轻弹着,在这深夜,稠密的悲思。我不禁颊边泛上了红,静听着,这深夜里弦子的生动。一声听从我心底穿过,忒凄凉,我懂得,但我怎能应和?生命早描定她的式样,太薄弱是人们的美丽的想象。除非在梦里有这么一天,你和我同来攀动那根希望的弦。
《情愿》
我情愿化成一片落叶,让风吹雨打到处飘零;或流云一朵,在澄蓝天,和大地再没有些牵连。但抱紧那伤心的标志,去触遇没着落的怅惘;在黄昏,夜半,蹑着脚走,全是空虚,再莫有温柔;忘掉曾有这世界;有你;哀悼谁又曾有过爱恋;落花似的落尽,忘了去这些个泪点里的情绪。到那天一切都不存留,比一闪光,一息风更少痕迹,你也要忘掉了我曾经在这世界里活过。
《仍然》
你舒伸得像一湖水向着晴空,里白云,又像是一流冷涧,澄清,许我循着林岸穷究你的泉源:我却仍然怀抱着百般的疑心,对你的每一个映影!你展开像个千瓣的花朵!鲜妍是你的每一瓣,更有芳沁,那温存袭人的花气,伴着晚凉:我说花儿,这正是春的捉弄人,来偷取人们的痴情!你又学叶叶的书篇随风吹展,揭示你的每一个深思;每一角心境,你的眼睛望着,我不断的在说话:我却仍然没有回答,一片的沉静永远守住我的魂灵。
《那一晚》
那一晚我的船推出了河心,澄蓝的天上托着密密的星。那一晚你的手牵着我的手,迷惘的星夜封锁起重愁。那一晚你和我分定了方向,两人各认取个生活的模样。到如今我的船仍然在海面飘,细弱的桅杆常在风涛里摇。→文·冇·人·冇·书·冇·屋←到如今太阳只在我背后徘徊,层层的阴影留守在我周围。到如今我还记着那一晚的天,星光、眼泪、白茫茫的江边!到如今我还想念你岸上的耕种:红花儿黄花儿朵朵的生动。那一天我希望要走到了顶层,蜜一般酿出那记忆的滋润。那一天我要跨上带羽翼的箭,望着你花园里射一个满弦。那一天你要听到鸟般的歌唱,那便是我静候着你的赞赏。那一天你要看到零乱的花影,那便是我私闯入当年的边境!
《谁爱这不息的变幻》
谁爱这不息的变幻,她的行径?催一阵急雨,抹一天云霞,月亮,星光,日影,在在都是她的花样,更不容峰峦与江海偷一刻安定。骄傲的,她奉着那荒唐的使命:看花放蕊树凋零,娇娃做了娘;叫河流凝成冰雪,天地变了相;都市喧哗,再寂成广漠的夜静!虽说千万年在她掌握中操纵,她不曾遗忘一丝毫发的卑微。难怪她笑永恒是人们造的谎,来抚慰恋爱的消失,死亡的痛。但谁又能参透这幻化的轮回,谁又大胆的爱过这伟大的变幻?
《莲灯》
如果我的心是一朵莲花,正中擎出一枝点亮的蜡,荧荧虽则单是那一剪光,我也要它骄傲的捧出辉煌。不怕它只是我个人的莲灯,照不见前后崎岖的人生--浮沉它依附着人海的浪涛,明暗自成了它内心的秘奥。单是那光一闪花一朵--像一叶轻舸驶出了江河--宛转它飘随命运的波涌,等候那阵阵风向远处推送。算做一次过客在宇宙里,认识这玲珑的生从容的死,这飘忽的途程也就是个--也就是个美丽美丽的梦。
《别丢掉》
别丢掉,这一把过往的热情,现在流水似的,轻轻,在幽冷的山泉底,在黑夜,在松林,叹息似的渺茫,你仍要保存着那真!一样是月明,一样是隔山灯火,满天的星,只使人不见,梦似的挂起,你问黑夜要回那一句话--你仍得相信,山谷中留着有那回音!
《秋天,这秋天》
这是秋天,秋天,风还该是温软;太阳仍笑着那微笑,闪着金银,夸耀他实在无多了的。最奢侈的早晚!这里那里,在这秋天,斑彩错置到各处山野,和枝叶中间,象醉了的蝴蝶,或是珊瑚珠翠,华贵的失散,缤纷降落到地面上。这时候心得像歌曲,由山泉的水光里闪动,浮出珠沫,溅开山石的喉嗓唱。这时候满腔的热情,全是你的,秋天懂得,秋天懂得那狂放,--秋天爱的是那不经意不经意的凌乱!但是秋天,这秋天,他撑着梦一般的喜筵,不为的是你的欢欣:他撒开手,一掬璎珞,一把落花似的幻变,还为的是那不定的,悲哀,归根儿蒂结住,在这人生的中心!一阵萧萧的风,起自,昨夜西窗的外沿,摇着梧桐树哭。--起始你怀疑着:荷叶还没有残败;小划子停在水流中间;夏夜的细语,夹着虫鸣,还信得过仍然偎着,耳朵旁温甜;但是梧桐叶带来桂花香,已打到灯盏的光前。一切都两样了,他闪一闪说,只要一夜的风,一夜的幻变。冷雾迷住我的两眼,在这样的深秋里,你又同谁争?现实的背面,是不是现实,荒诞的,果属不可信的虚妄?疑问抵不住简单的残酷,再别要悯惜流血的哀惶,趁一次里,要认清,造物更是摧毁的工匠。信仰只一细炷香,那点子亮再经不起西风,沙沙的隔着梧桐树吹!如果你忘不掉,忘不掉,那同听过的鸟啼;同看过的花好,信仰,该在过往的中间安睡。……秋天的骄傲是果实,不是萌芽,--生命不容你,不献出你积累的馨芳;交出受过光热的每一层颜色;点点沥尽你最难堪的酸怆。这时候,切不用哭泣;或是呼唤;更用不着闭上眼祈祷;(向着将来的将来空等盼);只要低低的,在静里,低下去已困倦的头来承受,--承受,这叶落了的秋天,听风扯紧了弦索自歌挽:这夜,这夜,这惨的变换!
《红叶里的信念》
年年不是要看西山的红叶,谁敢看西山红叶?不是,要听异样的鸟鸣,停在,那一个静幽的树枝头,是脚步不能自己的走--走,迈向理想的山坳子,寻觅从未曾寻着的梦:一茎梦里的花,一种香,斜阳四处挂着,风吹动,转过白云,小小一角高楼。钟声已在脚下,松同松,并立着等候,山野已然,百般渲染豪侈的深秋。梦在哪里,你的一缕笑,一句话,在云浪中寻遍,不知落到哪一处?流水已经,渐渐的清寒,载着落叶,穿过空的石桥,白栏杆,叫人不忍再看,红叶去年,同踏过的脚迹火一般。好,抬头,这是高处,心卷起,随着那白云浮过苍茫,别计算在哪里驻脚,去,相信千里外还有霞光,像希望,记得那烟霞颜色,就不为编织美丽的明天,为此刻空的歌唱,空的,凄恻,空的缠绵,也该放,多一点勇敢,不怕连牵,斑驳金银般旧积的创伤!再看红叶每年,山重复的,流血,山林,石头的心胸,从不倚借梦支撑,夜夜,风像利刃削过大土壤,天亮时沉默焦灼的唇,忍耐的仍向天蓝,呼唤,瓜果风霜中完成,呈光彩,自己山头流血,变坟台!平静,我的脚步,慢点儿去,别相信谁曾安排下梦来!一路上枯枝,鸟不曾唱,小野草香风早不是春天。停下!停下!风同云,水同水藻全叫住我,说梦在,背后,蝴蝶秋千理想的,山坳同这当前现实的,石头子路还缺个牵连!愈是山中奇妍的黄月光,挂出树尖,愈得相信梦,梦里斜晖一茎花是谎!但心不信!空虚的骄傲,秋风中旋转,心仍叫喊,理想的爱和美,同白云,角逐;同斜阳笑吻;同树,同花,同香,乃至同秋虫石隙中悲鸣,要携手去;同奔跃嬉游水面的青蛙,盲目的再去寻盲目日子,--要现实的热情另涂图画,要把满山红叶采作花!这萧萧瑟瑟不断的呜咽,掠过耳鬓也还卷着温存,影子在秋光中摇曳,心再,不信光影外有串疑问!心仍不信,只因是午后,那片竹林子阳光穿过,照暖了石头,赤红小山坡,影子长长两条,你同我,曾经参差那亭子石路前,浅碧波光老树干旁边!生命中的谎再不能比这把,颜色更鲜艳!记得那一片,黄金天,珊瑚般玲珑叶子,秋风里挂,即使自己感觉,内心流血,又怎样个说话?谁能问这美丽的后面,是什么?赌博时,眼闪亮,从不悔那猛上孤注的力量;都说任何苦痛去换任何一分,一毫,一个纤微的理想!所以脚步此刻仍在迈进,不能自己,不能停!虽然山中,一万种颜色,一万次的变,各种寂寞已环抱着孤影;热的减成微温,温的又冷,焦黄叶压踏在脚下碎裂,残酷地散排昨天的细屑,心却仍不问脚步为甚固执,那寻不着的梦中路线,--仍依恋指不出方向的一边!西山,我发誓地,指着西山,别忘记,今天你,我,红叶,连成这一片血色的伤怆!知道我的日子仅是匆促的,几天,如果明年你同红叶,再红成火焰,我却不见,……深紫,你山头须要多添,一缕抑郁热情的象征,记下我曾为这山中红叶,今天流血地存一堆信念!
《无题》
什么时候再能有,那一片静;溶溶在春风中立着,面对着山,面对着小河流?什么时候还能那样,满掬着希望;披拂新绿,耳语似的诗思,登上城楼,更听那一声钟响?什么时候,又什么时候,心,才真能懂得,这时间的距离;山河的年岁;昨天的静,钟声,昨天的人,怎样又在今天里划下一道影!
《记忆》
断续的曲子,最美或最温柔的,夜,带着一天的星。记忆的梗上,谁不有,两三朵娉婷,披着情绪的花,无名的展开,野荷的香馥,每一瓣静处的月明。湖上风吹过,头发乱了,或是,水面皱起像鱼鳞的锦。四面里的辽阔,如同梦,荡漾着中心彷徨的过往,不着痕迹,谁都,认识那图画,沉在水底记忆的倒影!
《时间》
人间的季候永远不断在转变,春时你留下多处残红,翩然辞别,本不想回来时同谁叹息秋天!现在连秋云黄叶又已失落去,辽远里,剩下灰色的长空一片,透彻的寂寞,你忍听冷风独语?
《雨后天》
我爱这雨后天,这平原的青草一片!我的心没底止的跟着风吹,风吹:吹远了香草,落叶,吹远了一缕云,像烟--像烟。
《静坐》
冬有冬的来意,寒冷像花,--花有花香,冬有回忆一把。一条枯枝影,青烟色的瘦细,在午后的窗前拖过一笔画;寒里日光淡了,渐斜……就是那样地,像待客人说话,我在静沉中默啜着茶。
《笑》
笑的是她的眼睛,口唇,和唇边浑圆的旋涡,艳丽如同露珠,朵朵的笑向,贝齿的闪光里躲。那是笑--神的笑,美的笑;水的映影,风的轻歌。笑的是她惺松的鬈发,散乱的挨着她耳朵。轻软如同花影,痒痒的甜蜜,涌进了你的心窝。那是笑--诗的笑,画的笑;云的留痕,浪的柔波。
《深笑》
是谁笑得那样甜,那样深,那样圆转?一串一串明珠,大小闪着光亮,迸出天真!清泉底浮动,泛流到水面上,灿烂,分散!是谁笑得好花儿开了一朵?那样轻盈,不惊起谁。细香无意中,随着风过,拂在短墙,丝丝在斜阳前,挂着,留恋。是谁笑成这百层塔高耸,让不知名鸟雀来盘旋?是谁,笑成这万千个风铃的转动,从每一层琉璃的檐边,摇上,云天?
《山中一个夏夜》
山中有一个夏夜,深得,像没有底一样;黑影,松林密密的;周围没有点光亮。对山闪着只一盏灯--两盏,像夜的眼,夜的眼在看!满山的风全蹑着脚,像是走路一样;躲过了各处的枝叶,各处的草,不响。单是流水,不断的在山谷上,石头的心,石头的口在唱。均匀的一片静,罩下,像张软垂的幔帐。疑问不见了,四角里,模糊,是梦在窥探?夜像在祈祷,无声的在期望,幽郁的虔诚在无声里布漫。
《一首桃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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