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芈月传3(书本网)

_8 蒋胜男(当代)
  “死了?”芈姝诧异,“怎么死的?”
  玳瑁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道。”
  “不知道?”芈姝怔了一怔,也没有再问下去。
  玳瑁却想起了当年的事。其实向氏的死,她和楚威后却是过了很久才发现的。等她们发现的时候,向氏与魏冉的爹早已经死了多年,他们所居的草棚也早在一场火灾中烧光了。直到魏冉出现,才让玳瑁忽然又想起那场往事来。她不知道,芈月是怎么和魏冉联系上的,而且看情况,两人的联系,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再联想起楚威后对芈月的忌惮之意,甚至在芈姝临嫁时,想对芈月下手而未遂,到芈月被义渠王所劫又平安归来,这桩桩件件的事,更让她觉得,芈月似一个妖孽一般,难以消灭,将来必成祸患。她不相信芈月会对这一切毫无知觉,如果她是知道这一切的,并且是有心计有手段躲过这一切的,那么她将来会不会对芈姝产生报复之心?
  不,她不能让这一切发生。
  她看着芈姝,她不能让她的小公主这样天真无知地继续下去,她一定要让她知道,危险就在她的眼前,不能姑息纵容,一定要将对方尽早消灭才是。
  想到这里,玳瑁长叹一声:“那向氏虽然死得蹊跷,但究其根本,终究是威后逐她出宫所致。季芈既寻回那魏冉,奴婢猜她一定也知道了此事。细说起来,这季芈对咱们岂有不怀恨的? 威后一直怀疑她是知道真相的,却一直没探出来。当日王后心善,一定要带着她入秦。威后赐下奴婢随您入秦,一来是为了辅助王后在秦宫应付妃嫔,二来就是要奴婢在沿途杀死季芈。”
  芈姝大吃一惊! “你说什么,你随我入秦,是为了杀死季芈? 你……”她看着玳瑁,气得说不出话来。
  玳瑁知道芈姝不悦,然则此事,只能将一切一口气说清,方教她不存侥幸之心,坦然道:“奴婢知道王后心善,所以奴婢亦没有明着下手。原以为她中了砒霜之毒,必然不敌旅途艰辛,死在路上,神不知鬼不觉,让人以为是水土不服。可没想到,一路上接连出事,直到王后入宫,见魏夫人步步进逼,奴婢认为季芈还有用,于是没有再下手。”
  芈姝跌坐在地,气得流泪道:“你们、你们太过分了!”
  玳瑁扶起芈姝,耳语般轻声道:“事已至此,奴婢可是把什么都说出来了,王后您还要再对季芈心存幻想吗? 就算王后放过她,她可未必放过王后。当年的事,迟早会揭出来,而她根本就是一个妖孽,若是放过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对王后不利呢!”
  芈姝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无言以对。想斥责玳瑁,事情已经发生,再斥责她又有何用? 玳瑁所说的一切,在她的心里也形成了恐惧的阴影,扪心自问,若自己是芈月,若自己也遭遇这一切,难道就不会怀怨恨之心吗? 难道就不会思报复手段吗?
  玳瑁轻声道:“王后,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芈姝恨恨地瞪着玳瑁,问:“你想怎么样?”
  玳瑁刚想张嘴,芈姝忽然捂住耳朵:“我不要听,我不要听,你出去,出去!”
  玳瑁知道此时芈姝的思绪已经乱到极点,待要再说,芈姝已经尖叫着推她道:“出去!”
  玳瑁毕竟不敢再行进逼,只得敛袖恭敬地行了一礼,缓步后退而出。
  芈姝看着玳瑁走出,紧绷着的神经终于松懈不支,她扑倒在锦被上,泪流满面。
  这一刻,她心里真是恨极,恨玳瑁,也恨她的母亲,为什么她们作下的恶孽,却要教她去承受仇恨,让一个心存报复之念的人待在她的身边? 而她甚至受过她的恩,承过她的情,对她施过惠,也对她敞开过自己的心扉,诉说过自己的隐秘。
  她颤抖着举起自己的手,看着自己的手。现在,她的母亲造下的杀孽,变成她要承担的罪恶。她明白玳瑁想说的话,她不能让她说出口,她不想听到那句话。
  此时此刻,她终于明白玳瑁为什么急于告诉她秦王驷要让芈月住到常宁殿的消息,为什么煽动她把芈月留在自己的手中,到此时又把过往的恩怨告诉她。
  她们需要她去完成她们没能够完成的杀戮,让她也变成一个杀人者。
  芈姝浑身一颤,她忽然想到小时候曾经听过的那些流言,楚宫中的荷花池,据说有许多得罪过她母后的妃子就沉在那下面;她想到了芈茵的发疯,那一次,不就是一个王兄喜欢过的女人,再度成为后宫的亡魂?
  难道,以后她就要过这种日子了吗? 去继续她母后和郑袖曾经做过的事?
  她不能,她也不愿,她更不甘。
  小宫女采青洗干净了双手,换了衣服,走出椒房殿的时候,回头看去,里面已经开始传晚膳了。
  想到刚才差点被玳瑁发现,她的心仍然在怦怦乱跳。可是此刻,她眼中因为获得了有价值的消息而闪亮着得意的光芒。
  炉中香依旧,烟雾缭绕中,魏琰微闭双目,听着采青伏在地上,复述下午玳瑁与芈姝的对话。她声音清脆,学着玳瑁和芈姝的声腔,倒也有四五分像,魏琰听得不住地笑。说到最后,采青道:“奴婢见状,便不敢再上前了,所以,只听到这里。还请夫人恕罪。”
  魏琰睁开眼睛,满脸笑容,亲自伸手扶了采青坐起,道:“好孩子,难为你机灵,没听到又怎么样? 你没被发现就好了。纵有再大的机密,也比不得咱们的人要紧。你们都是好孩子,折损了一个,也是教我心疼的。”
  采青心中感动,道:“夫人如此怜下,奴婢敢不效死!”
  魏琰挥了挥手,对侍立在后面的采苹道:“你们姊妹且下去好好聚聚,再送这孩子出去。小心些,休教人发现了。”
  这采青原是掖庭宫的一个小宫女,初入宫时受人欺负,当时还服侍着小魏氏的采苹几次援手,遂结了姊妹之谊。后来小魏氏出事,掖庭宫重新清洗,采青这等小宫女便另调了职司。等到魏夫人又恢复了元气,便通过旧日人手,将这些不显眼的小棋子,一一派到了芈姝等人的宫中,如今便派了大用。
  见 采青去了,侍女采薇忙道:“夫人,您看,咱们是不是要利用这个机会……”
  魏琰摇摇头:“不急,最有用的武器,要用在最适合的时候。如今,是那玳瑁急,咱们不急。”她拿起几案上的香块,放到鼻下嗅了一下,放入香炉,点燃,看着香烟袅袅升起,神秘微笑,“要让她们斗起来,怎么也得让她们都生下儿子以后吧。”
  这个时候,她们心中,还会存留着一些顾忌,还会怕脏了手,脏了心。但是,女人虽弱,为母则强,等到有了孩子以后,就算她们再克制,为了孩子,也会变成母狼,斗得你死我活的。那时候,再放出这个让她们不死不休的信息来,则更有用。她心中冷笑,历代列国多少英君明主,都不敢把“天现霸星、横扫六国”这样的话放到自己的头上,楚人居然会愚蠢到信这样的话,甚至会信这样的话能在一个女子身上应验,真是可笑之至。
  王后的母亲居然会因此对季芈这样一个小女子,产生这样不死不休的执念———魏琰冷笑一声,这样看来,王后的脑子,也不见得好使多少。由母见女,可以推想,当孟芈觉得有人危及她儿子的时候,那当真是想怎么操纵,便可怎么操纵了。
  魏琰闭上眼,深吸着空气中的香气,这是她新调的一种香气,麝鹿的香气,让人想到了春猎时的野性奔放。她想,那个酷爱打猎的男人,一定会喜欢这种香气的。
  一晃数月过去,芈月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再过一个多月,就将临盆。这时候宫中也传来消息,景氏也有孕了。
  玳瑁站在廊下,看着天色越来越阴沉,她的脸色,也与这天色一般了。
  这几个月里,她一直在游说芈姝对芈月动手,芈姝却总是犹犹豫豫。在这犹豫中,芈月的肚子渐渐大了起来,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在她的心里,总怀着非常的恐惧,无数次在梦中,她看到芈月篡夺了芈姝的位置,成了王后,而芈月的儿子,也取代公子荡成了太子。而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发生。她冲上去厮打、怒骂,可是一片血光飞起,她发现一把刀子插在自己的心口,她被杀死了。
  每当梦做到这里,她总是满头大汗地被惊醒。梦中的场景,却历历在目,恍若真的发生了似的。她有一种预感,这次芈月怀的孩子,一定是儿子,这一次,不会再变成女儿了。
  芈月不是向氏,她的危害远比向氏大得多,她的小王后啊,这次是真的不能再手软了。
  玳瑁看着天色黑了下来,一声惊雷炸响,暴雨倾盆而下。
  
第十七章 生与死
  女医挚心里挺着急的。眼看着芈月快要临盆了,可是有几味用来预防难产的草药却始终不足。她托人在城内医馆找过,因秦楚医药用方与制法皆有不同,因此也没找到合意的。她本请示了椒房殿,欲亲自出城到山上寻找这些药草,亲手炮制。不晓得为何,却迟迟不得回音。
  这日玳瑁却请了她过去,以王后的名义,细细地问了芈月怀孕诸般事宜,听她说了此事,就道:“芈八子胎儿要紧,若是当真需要,我便替你去问问王后,请了旨意,给你出宫令符。”
  女医挚连声道谢。她也知此事重大,生恐在自己身上出了差池。她自领了此事以后,一直心惊胆战,生恐向氏当年的事又再重演。等了数月,王后虽然召了她数次,不过是走走过场式地问问情况,又或者是公子荡头疼脑热感冒咳嗽之类的小症叫她过去看。
  芈月一日未临盆,她就悬着一日的心。常年在楚宫,她纵然对芈姝这样的小公主不甚了然,但对于楚威后及其心腹玳瑁的为人行事,还是有几分了解的。见此事不是芈姝亲口与自己说,而是玳瑁代传,不由得存了几分疑心,当下赔笑问:“此事小医是否要当面禀过王后?”
  玳瑁轻蔑地说:“王后宫中一日多少事,哪来的工夫理睬于你! 我自传了王后的话,难道有什么不是吗?”
  女医挚不敢再答,只唯唯应了。当下也处处小心,每日早早持了令牌出宫,晡时之前,便匆匆收拾了药筐回宫。如此几日,见几种药材渐渐已经采足,心道再过得三两日,便可以不必出宫了。
  这日她出了宫,走到一半,便有一个东胡大汉迎面而来,拱手道:“医挚,可否移步一行?”
  女医挚认得他便是黄歇新收的随从赤虎。这数月以来,她常常出宫,也与黄歇颇有接触,常常将宫中消息告诉黄歇。此时见了赤虎,并不意外,只是今日却有些不便。犹豫了片刻,道:“公子歇相约,我本当疾趋而至。怎奈我今日要出城采一种茜草,须得日中之前采用,过了日中,便失了药效。不如待我从城外采药归来,再与公子歇在西门酒肆处碰面,如何?”
  赤虎听了,便与她约定了时间、地点,当下告知了黄歇。
  黄歇闻讯,便提早一刻,在西门酒肆相候。他坐在临窗的位置上,正可一眼看到西门出入之人。
  这家的酒似是做坏了,虽然经过白茅过滤,却仍然带着一股酸味。黄歇只尝了一口,便放下没有再喝,只静静地坐在那儿,看着城门。不知不觉,过了日中,太阳逐渐西斜,日影越拉越长,渐渐地黄歇觉得不对了———从日中到日昳,甚至已经过了日昳时分,眼看就是晡时了,此时若不能回城,便不能在宫门关闭之前回到宫中。且他近日观察,女医挚从来未曾在过了晡时之后还不曾回城的。
  莫不是女医挚出事了?
  想到这里,黄歇站了起来:“赤虎,备马,我们出城!”
  赤虎一怔:“公子,再过一会儿,城门就要关了。此时出城,若有个耽误,只怕赶不上回城。”
  黄歇叹道:“我正是为此方要出城。女医挚此时未见回城,必是出事了。
  若是她赶不上回城,那只怕、只怕……“他说到这里,不敢再说下去了。
  女医挚每日早早回宫,便是害怕芈月会在她不在的时候出事。以女医挚为人之谨小慎微,不可能会因为采药而忘记回城的时辰,此时未归,必是有原因的。就是不知道这个原因,是意外还是人为。在城外山上采药,有可能失足摔落,也有可能遇上蛇虫之类,若不是此处临近咸阳,其他地方的山上,甚至还有可能遇上猛兽。若是女医挚出了意外,这倒罢了;若是由于人为,那便是有人要对芈月下手了。
  想到这里,黄歇心中一紧,直欲冲入秦宫中去。可是他毕竟赤手空拳,只有一人,便是加上赤虎,也只得两人,这秦宫森严,又如何是他能够冲得进去的?
  唯今之计,也只有先找到女医挚,再借助女医挚之力,查明真相,这才是他能够做到的。
  且说女医挚果然是出事了。
  她今日自是记得与黄歇相约之事,过了日中时,吃了干粮,看看已经采了半筐的药,便果断收拾好,转身下山。
  她背着药筐正走在咸阳道上,忽然一辆马车停下,车内一个中年妇人探头出来,看了看她背着的药筐,焦急地道:“敢问您可是一位医者?”
  女医挚点头应声:“正是。”
  那妇人大喜,忙叫侍女扶了她亲自下车来,对着女医挚行了一礼道:“当真幸甚,我正是要去请一位医者。我婆母重病,已经昏迷了两日,请医者务必帮忙。”
  见那妇人衣着亦是得体,焦急之情溢于言表,女医挚忙还礼,却是为难地道:“请贵人见谅,我有要事,今日务必要赶回咸阳,贵人还是另请……”
  那妇人却不理会女医挚的拒绝,急忙上前两步,一手拉住了女医挚,一手掩面哭泣道:“医者,救人要紧。我夫婿为人至孝,若是知道我看到医者不请回去,误了婆婆的病情,一定会休了我的。我求求您了,救救我婆婆,救救我吧……”
  见那妇人一边哭一边拉着自己就要下跪,女医挚急忙扶住她道:“贵人休要如此,非是我不允所请。实不相瞒,我是宫中女医,出来采药已经一天,现在急着要赶回去,若不能按时回宫,就要被关在宫外。”
  那妇人却道:“无妨,我家离此很近,只要医者过去帮我婆婆看看,开个方子扎个针,我就用马车送医者回宫,这也比医者自己走要快些,不是吗?”
  女医挚尚在犹豫不决,那妇人却直接跪下了:“医者,哪怕您不开方,只消看一眼也好,述明真情,也教我夫婿不怪罪于我。”
  女医挚见她纠缠不清,只得点头道:“医者以救人为天职,那我就过去看看,只是休要耽误我回宫的时间。”
  那妇人满脸欢喜,亲自扶了女医挚登上马车,不料女医挚方登上马车,便觉得后脑被物撞击,顿时不省人事。
  那妇人对着驭者点头:“甚好。”左右一看,见并无他人,忙道:“速走!”
  那驭者点头,随手将女医挚的药筐抛在草丛中,驾车急忙远去。
  女医挚昏昏沉沉,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方才醒来。一醒来只觉得满眼漆黑,也不知道身在何处,也不知道出了何事,当下吓得魂飞魄散,连忙扯了嗓子喊:“可有人在———这是何处———”
  她叫了半天,声音只回荡在四壁,直叫得嗓子都干了,也无人理会。此时对未知命运的恐惧,已经超过了她对黑暗的恐惧。当下忙站起来,伸着双手,在黑暗中一步步往前走,一寸寸地摸着。好不容易摸到了墙壁,却似是一面土墙,她沿着土墙又一寸寸地摸过去,却发现这土墙似不是四壁见方,倒似有些方不方、圆不圆的,她摸了半天,也摸不着四堵墙的明显弯角处,且无门无窗,十分奇怪。
  她蹲下来,摸了摸地面,亦是泥土地,略有潮感,且有些凹凸不平。她沿着墙边再摸,似乎这墙面也有些奇怪,中间凹,顶上聚拢,倒似一处洞穴似的。
  她 抽了抽鼻子,细细闻着这里的气息。她本是行医之人,许多药物一闻便能闻出来,此时气息中似带着一些酸腐气息,再联想到墙面地面,女医挚暗忖,自己莫不是被关进一处地窖里了?
  她想到方才昏迷前,那个纠缠不休的求医妇人,如今想来,破绽处处。
  可是,她一个无钱无势的普通女医,又有什么原因,能够让人下这么大的本钱来绑架她?
  除非,要针对的不是她,而是……芈八子。
  女医挚的心顿时抽紧了,她提心吊胆好几个月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从王后芈姝要她去照顾芈月养胎开始,她就害怕这件事,她害怕某一天王后会忽然单独召见她,如楚威后一般,给她一个无法拒绝,但又不能完成的伤天害理的任务。若干年前,她就接受过这样一个任务。
  那时候她还年轻,还胆怯,她害怕权力和死亡,她不得已应允了,她甚至已经起了害人的心思,然而少司命庇佑了她,让她没有犯下会遭天谴的罪过。
  平 心而论,在芈姝和芈月之间,她是站在芈月这边的。因为这些年来,她目睹那个孩子如何跌跌撞撞地艰难地活下来,如何努力保护和关爱所有的亲人,她亦听说过向氏的悲惨遭遇,听说过楚威后手里一桩又一桩的人命案子。
  虽然向氏和楚威后的身份天差地别,虽然楚威后也曾给过她的家里,给过她的儿子富贵的机会,但是在她的心里,抵不过楚威后的罪恶和向氏的悲剧带给她的打击。
  她已经对不起芈月,她不能再对芈月的孩子伸出罪恶之手。她提心吊胆地等了好几个月,也没有听到她最害怕的事,她以为此事就这么过去了。
  也许这一个王后毕竟还年轻,毕竟还单纯,不像她母亲那样恶毒凶残。如今,待在这一团漆黑之中,她才知道,她放心得太早了。她们要动手,并不一定需要让她下手,但是,却无法避开她下手。今日她们终于出手了,那么……想 到这里,女医挚的心一紧,难道她们准备要对芈八子下手了吗?
  此时,深夜,禁宫,一声极凄厉的尖叫划破黑暗的天空。
  芈月忽然腹痛如绞,离临产还有一个多月,她却毫无征兆地忽然发动了。
  这 是早产,且在半夜之中,女萝和薜荔吓得魂飞魄散,手忙脚乱竟是不知如何是好。女萝推了一下薜荔道:“薜荔,这里有我,你快去找女医挚。”
  薜荔吓得连忙跑了出去,站在院中方想起来,女医挚在蕙院中本是专门有一个房间,这几个月她基本都是住在此处,素日芈月房中稍有声响,她便会闻声而来,只是不知为何今日竟是毫无声息。
  她连忙转身推开女医挚的房间,却见房内无人,所有席铺枕褥都叠得整整齐齐,显然女医挚今日并不在此。她一惊,转身拉开旁边服侍女医挚的小侍女的房间,见那侍女已经闻声坐起,头发蓬乱,一脸茫然。她拉起那小侍女急问:“医挚去哪里了?”
  那小侍女“啊”了一声,才道:“医挚今日并未回来。”
  薜荔一惊:“她去哪儿了?”
  那小侍女道:“阿姊你忘记了,医挚今日早上去城外采药了。”
  薜荔一惊:“你是说,医挚出门采药,至今未回?”
  那小侍女点头道:“是啊。”
  薜荔大惊:“怎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 她有没有说是为什么?”
  小女侍道:“不知道,医挚平时出宫都会按时回来的,今天不知道为什么不曾回来。”
  薜荔急了:“你怎么知道她不曾回来,难道不会是回了…… 回了椒房殿?”
  那小女侍摇头:“不是的,医挚的晚膳是要我去取了来的,今日晚膳时分我便去找她了,问了宫门口说她没回宫。”
  薜荔大惊,怒斥道:“你何不早说?”
  那小女侍怯生生地说:“阿姊你也没问啊!”
  薜荔气得差点想打她,手掌已经挥起,见那小女侍怯生生地抱着头,眼中流露出害怕的神色,却不敢说求饶的话。她不过十来岁,一团孩子气,是椒房殿中拨给女医挚做端茶递水、提膳跑腿的事情的,也就是这几个月方随着女医挚在蕙院居住,素日薜荔、女萝等人亦不唤她,她亦不晓得在日常事情上请示二人。薜荔心中暗道不好,今日芈月忽然发动,正好每日都按时回来的女医挚却不曾回宫,她是楚宫出来的人,自是听过楚宫过往之事的,知道世间事,哪有如此巧法! 如今便把这小女侍打死了,也于事无补。无奈之下,只得一咬牙,又跑进芈月房中去寻女萝或芈月拿个主意。
  她一进来,便听得一声惨叫,定睛看去,但见芈月咬着牙关,间或一声惨叫。她浑身是汗,脸色惨白,席面上漫着鲜血。女萝在一边服侍,急得满头大汗。
  薜 荔进来的时候已经是带着哭腔了:“阿姊、阿姊,不好了,医挚不在房中。”
  女萝大惊问道:“为什么?”
  薜荔道:“她们说医挚出宫采药,至今未归。”两人四目相交,再一看芈月,心中顿时已经明白。
  女萝满头汗珠,咬了咬牙,恨声道:“这些人好狠的心肠!”转头见芈月已经痛得无法再多使一分的力气,耳中又听得薜荔的催促,只得哼了一声道:
  “你、你快去王后宫中,叫王后来救人。”
  薜荔连忙点头道:“好好好,我这就去。”
  她转身欲冲出去,却听得女萝忽然又道:“慢着。”
  薜荔一只脚已经迈出了门去,闻声回头问道:“阿姊?”
  女萝咬了咬牙道:“你要一路大声叫着去,就说芈八子难产了,叫王后快来救命。”见薜荔瞪大了眼睛,女萝忍住眼泪,推了她一把道:“快去啊!”
  薜荔已经明白,含着眼泪用力点头,转身跑了出去。
  这一去,她们与王后,那便是撕破脸了。
  薜荔冲出蕙院,一边抹泪,一边凄惶地大叫道:“王后,快救命啊,芈八子难产了……”她一路哭,一路叫,一直叫得经过的宫院里头起了骚动,数处点灯点蜡,窃窃私语,只是却无人开门出来询问。
  薜荔断断续续的声音在空荡荡的宫道里显得诡异变调,充满了不祥之气:“王后快救命啊……”
  声音由远及近,椒房殿虽然殿门已闭,但终究有守夜的宫人,已经先听到了这个声音,掌灯出门察看。
  这一阵骚动,自然也惊动了殿中其他的人。孟昭氏姊妹与屈氏、景氏所居的两个小院也陆续亮起灯来。
  玳瑁这一夜,并没有睡,这样的日子,她又怎么有心情入睡呢? 她坐在黑暗中,打算静静地等到天亮,等到她预想中的好消息。可是她没有想到,应该是天亮才报上来的好消息,却在半夜提前到来了,打乱了她预想中的步骤。
  薜 荔一路跑着,一路叫着,等她跌跌撞撞地自黑暗中跑到椒房殿前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她跑到侧门前,拍着门大叫道:“王后、王后……”
  才叫了好几声,忽然门开了半扇,玳瑁带着四名强壮宫妇走出来。玳瑁一脸的肃杀,压低了声音威喝道:“你这贱婢好大的胆子! 大半夜吵吵嚷嚷,王后和小公子睡着了,你们有几个脑袋,敢吵醒主子?”
  薜荔跪扑到玳瑁脚下,她满面都是泪水和汗水,连头发都是湿的,整个人也显得已经有些疯狂了。她嘶哑着声音道:“傅姆、傅姆,不好了,求您去通报王后,芈八子难产了,让王后快派太医去救命啊……”
  “住口!”玳瑁厉声低喝,“胡说,芈八子产期未到,怎么会……”
  “早产———”薜荔疯狂地大叫,“是早产,是早产!”
  “你疯魔了吗?”玳瑁厌恶地指着薜荔道,“一会儿说难产,一会儿说早产,语无伦次。惊扰了主子,你罪莫大焉!”
  薜荔见她如此作态,愤恨地尖叫道:“芈八子是早产,也是难产。她吃了今晚的药以后就开始腹痛早产,女医挚早上出宫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是不是出事了? 傅姆,王后可是向大王担保来照顾芈八子的———”
  她的声音又尖又利,划破夜空,椒房殿里面顿时多了一阵细微的骚动。
  不想薜荔如此决绝的呼叫,换来的只是玳瑁的轻描淡写:“哦,知道了。”
  说罢,便拂了衣袖,转身就要入内。
  薜荔见状,一咬牙扑过去,死死拉住玳瑁的双腿嘶声叫道:“傅姆你不能走,芈八子快没命了!”
  玳瑁冷冰冰道:“你一个小丫头不懂事。女人生孩子,痛个两三天也是常事儿。放心,等明天王后起来了,我自会禀报,王后便会宣太医来。”
  薜荔尖叫道:“不行啊,今晚芈八子就危险了,不能等到明天。”
  玳瑁用力将薜荔踢开道:“哼,蠢货,你听不懂人话吗? 太医在宫外,深更半夜的,上哪儿找太医去啊? 王后和公子还睡着,你敢去吵醒他们吗?”
  薜荔大叫道:“我敢,我就敢———”说着尖声大叫起来:“王后,王后———”
  玳瑁大怒,一把抓住薜荔就左右开弓一顿掌掴,然后才把她扔开,道:
  “来人,把她捆起来! 塞上她的嘴,等天亮了再说。”
  薜荔似乎明白了什么,豁出性命般大叫道:“玳瑁,你们要害芈八子,给她下药,让女医挚回不了宫,现在又想灭我的口……”
  玳瑁气急败坏地道:“塞上她的嘴,塞上她的嘴,给我打……”
  就在此时,忽然夜空中传来一阵儿啼之声,却是公子荡也被这阵吵嚷惊醒了,大哭起来。
  玳瑁大急,知道公子荡若是醒来,芈姝亦会惊醒,必得进去好好安抚才是,便指了薜荔道:“快将她捆起来,堵了她的嘴……”又指挥着:“关了宫门,任何人叫也不许开!”便匆匆转身入内安抚芈姝母子去了。
  可怜薜荔只叫得两声,便被捆了起来,堵上了嘴,关在了耳房中。
  见玳瑁匆匆回转,椒房殿几处灯火顿时就灭了,黑暗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双眼睛在门后,兴奋地瞧着这一切,却都无人开门,无人出声。
  蕙院中的芈月已经痛得几次昏厥过去。女萝见薜荔去了甚久,毫无回音,甚至连原来远远传来的叫声和宫中的骚动之声也没有了,心知不妙。眼看芈月痛苦,自己却毫无办法,欲要再去寻人相救,无奈此刻芈月身边可靠之人只有自己,余者只剩下那个女医挚的侍女,年纪既小,又不聪明,更不知来历,只能够催着她烧水端物,自己却是再不敢离开芈月一步。
  眼看着芈月的叫声越来越低,流的血越来越多,握着的手也越来越冷,她心中的绝望也是越来越深。
  刹那间把前因后果,俱想了个明白。
  三日前,秦王驷率文武群臣,出城到东郊春祭,这想来便是她们准备好的下手之机了。将女医挚支使出去,困在宫外无法回来,然后在芈月的药中掺入催产伤胎之药,让她提前生产,教她无处求援,无人相助,便要一命呜呼。
  待 得秦王驷回宫,也只推说芈月早产。妇人产育意外甚多,芈月一死,又有谁会来替她追究这碗有问题的药,去追究女医挚不能回宫的原因呢。
  就算有她、有薜荔为芈月不平,她们亦不过是两个人微言轻的女奴罢了,又有何用!
  女萝握着芈月的手,低低哭泣:“芈八子,您若有事,奴婢与薜荔无能,不能救您,只能随您而去了。”
  芈月从一阵又一阵痛苦的间隙,听得薜荔和女萝的对话,听到这一夜的种种变化,看着女萝绝望地哭泣,她勉强提起一点力气,轻轻捏了捏女萝的手,轻轻道:“女萝———”
  女萝扬起满是泪水的脸,强笑着安慰道:“季芈,没事的,薜荔已经去椒房殿了,太医马上就能来。您放心,您必是无事的。”
  芈月勉强笑了一笑,她的唇白得如素帛一样,已经一点血色也没有了,声音也是细若蚊鸣:“女萝,你放心,我能活下去,我从小就命大———我不会死,你们也不会死的———”
  女萝哽咽地点头,“是,季芈,您吉人天相,必能逢凶化吉,必能……”
  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只能强笑着对着芈月连连点头,仿佛这样就可以给对方力量,让对方支撑下去似的。
  就在她越来越绝望的时候,忽然外头一阵喧闹,由远至近。女萝诧异地站起身来,便见出门去提水的小侍女连滚带爬地进来,伏在地上,指着外面结结巴巴地道:“大王、大王来了———”
  女萝惊骇之至,大王明明在东郊春祭,要十日后才能回宫,此时已经夜深,城门宫门俱已关闭多时,大王如何会在此时来到?
  当下也不及细思,忙带着那个小侍女前去迎接,才走出廊下,便见缪监带着女医挚已经匆匆进了蕙院,不等女萝开口,便见缪监劈头问:“芈八子如何了?”
  女萝结结巴巴地带着哭腔道:“芈八子早产、难产,如今已经……”
  缪监也不理她,只将手一挥,女医挚已经匆匆朝内而行,走到女萝身边,拉住她道:“随我进来,我还要问你。”一边又对那小侍女道:“去取我医箱来。”
  女萝摸不着头脑地被女医挚拉进内室,此时芈月已经陷入半昏迷状态,闭着眼断续发出呻吟。女医挚急忙上前,按着芈月的脉诊了一下,又掀起她的裙子看了看,急道:“将我医箱中的银针取来,赶紧将我备好的助产药、止血药熬好!”
  那小女侍虽然处事不甚聪明,但跟在女医挚身边亦有时日,闻得女医挚一声吩咐,顿时整个人都利落起来,背着药箱飞奔而来,跪在女医挚身边,打开药箱,取出银针呈上。
  女医挚取银针,飞快地扎入芈月人中、眉心、涌泉、百会、隐白诸穴……女萝紧张地看着女医挚施针,但见芈月头上扎了数根银针,有些针甚至整寸入体,明晃晃的甚是骇人。女医挚捻动银针,过了片刻,却见已经昏迷的芈月微微睁开眼睛,发出一声呻吟。
  女医挚却已经满头大汗,强笑着对芈月道:“九公主,医挚回来了,您不会有事的。您听我的话,提起劲来,咱们还要把小公子生下来呢……”
  芈月眼神涣散,好一会儿,意识才似乎渐渐回拢,看到了女医挚,她艰难地微笑了一下,道:“医挚,这回我怕熬不过去啦!”
  女医挚道:“别说傻话,九公主,您是少司命庇佑之人,一定能撑下去的!”
  芈月强笑了一下,道:“我也想撑下去,我还有许多事没做,我真不甘心啊,可是我撑不下去了,太累了,太累了……”
  她轻轻地说着,越说越慢,声音也渐渐低了下去。
  女医挚见状,心一狠,在芈月的耳边压低了声音道:“季芈,你要活下去,公子歇在等着你,你死了,他怎么办?”
  听了这话,芈月已经渐渐合上的眼睛忽然瞪大了,一把抓住了女医挚嘶声道:“你说什么,公子歇,他没死?”只是她此时实在太过虚弱,声音也是低不可闻。
  女医挚含泪用力道:“是,他没死,他在宫外。”
  芈月心中一痛,只觉得腹中收缩,用力一挣,那失去的力气,竟是又回来几分。正在助她推按腹部的女萝一声惊呼:“看到头了,看到头了!”
  女医挚一喜,又换了针,再刺合谷穴,直刺进将近一寸,轻轻捻转。几针下来,芈月勉强挣动了一下,孩子又出来了一点,但就在最关键的时刻,她却是力气尽泄,这口气一松,本来已经出到一半的孩子又往回缩了几分。
  女医挚一阵惊呼,但此时芈月连最后一丝力气也已经耗尽了,再无法用力。
  女医挚附在芈月的耳边焦急地喊着:“九公主,你要醒过来,你要活下去,要活着把孩子生下来,要活着才能再见到公子歇,要活着才能不叫那些害你的人得意。”
  芈月喘了好几下,才吃力地问:“你、你说什么?”
  女医挚附在她的耳边,低低地说:“我在宫外遇到伏击,幸遇公子歇相救,在他的相助下夜闯东郊行宫,大王为了您连夜入城进宫。季芈,有人想要你死,可更多的人为了你而努力,你千万不可自己放弃……”
  却原来女医挚在采药途中被人所劫,醒来发现自己在一所地窖之中,四面漆黑,怎么呼唤也是无人理会。她预感到芈月可能会出事。也不知道过了多少时间,正当她觉得口渴腹饥到快支撑不住的时候,忽然间头顶一片光亮,耳中听到黄歇的声音在唤她。
  她惊喜交加,沿黄歇放下的梯子爬出地窖,看到上面已经是一地死尸。
  却原来黄歇久候不至,恐其出事,便与赤虎一起出城去寻找。赤虎不知从何处弄来一条细犬,在草丛中发现了女医挚的药筐,在那细犬寻踪指引下,找到一处农庄,这才救出了女医挚。
  待听得女医挚说起秦王出城春祭,芈月即将临盆,恐伏击她的人亦是为此而来,黄歇大惊,急忙带上女医挚欲赶回城去。奈何此时已经天黑,不论城门宫门,必是已经关了。正无计之时,黄歇便问女医挚可敢冒一死,女医挚明白他的意思,咬牙答应。黄歇便护着女医挚驱马绕了城墙半圈,从西门转奔东郊行宫,直闯禁宫。
  幸得女医挚持了出宫令符,言说宫中出了急事,要见缪监。守卫不敢擅专,悄悄通知缪监。此时秦王驷已经睡下,缪监也正要入睡,听到回禀,匆匆出去见了女医挚,听了事情原委,大吃一惊,当下急忙去叫醒秦王驷,禀告此事。秦王驷当即下令,连夜自东郊赶回城中,叫开城门、宫门,直入蕙院。
  女医挚说了方才之言后,芈月似又焕发了几分生机。正在努力之际,太医李醯也匆忙赶到,一边叫人送上太医院的秘药来帮助芈月提升精气,一边在屏风外指导着女医挚助产。此时缪监也调了三四名服侍过数名妃嫔产育的产婆进来一起服侍。
  此时因秦王驷回宫,诸宫皆已经闻讯。
  玳瑁因昨夜薜荔来闹了一场,便叫人关了宫门,任何讯息不得传进去,因此到天亮才得知,不由大惊,忙叫醒芈姝道:“王后,不好了,大王回宫了。”
  芈姝因昨夜公子荡啼哭闹了一场,好不容易哄得孩子睡了,自己亦是刚刚睡着,便被玳瑁推醒,自是没好气,却听得玳瑁此言,惊得顿时清醒过来,诧异地问道:“大王怎么会忽然回宫?”
  玳瑁脸涨得通红,却不敢不答,支吾着道:“季芈昨夜早产……”
  芈姝一惊:“季芈未到临盆之时,如何会早产? 她现在如何了,你为何不告诉我……”一边说着,一边掀被坐起问道,“季芈早产,又与大王回宫何关?”
  玳瑁无奈,只得跪下半藏半露地道:“昨夜蕙院侍女薜荔曾来报讯,奴婢看王后没睡好,公子又夜晚惊啼,恐扰了主子,想着妇人产育,痛上几个时辰也是常事,因此……”
  芈姝便信了,大惊顿足道:“大王本欲让唐夫人照顾季芈,是我与大王分说,担下此事。如今季芈临盆,你如何不报与我知? 你、你这是要害死我啊……”当下忙唤了侍女进来,匆匆更衣梳妆,就要赶往蕙院。
  玳瑁无奈,又疑秦王驷半夜赶回,必有缘故,若是问起来芈姝一无所知,岂不落入圈套? 当下忙挡住她,低声道:“大王昨夜忽然赶回宫里来,必是有缘故的,王后要防人故意弄奸,陷害王后。”
  芈姝一惊:“什么故意弄奸?”
  玳瑁暗忖自己的计划应无破绽,只是猜不透为何秦王驷忽然回宫,当下只得道:“恐防有人在大王面前进谗言,或用苦肉计蒙骗大王,陷王后于不义。”
  芈姝却觉得玳瑁实有些杞人忧天,皱眉道:“季芈既然难产,我当赶紧过去,你说这些又有何用!”说着便匆匆整装而去。玳瑁无奈,叫人放了薜荔,恐吓一番,便忙随了芈姝而去。
  椒房殿的大门打开,芈姝的车辇出去,但见天色已经亮了,一片金色的阳光,染遍宫阙万间。
  蕙院中,但见得宫女仆妇们进进出出,端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出来。芈月临盆不似别人那般声嘶力竭地哭叫呼痛,却是一声不吭,只是痛到极处时方有一两声压抑不住的短促痛叫之声,反而听得人更是揪心。
  秦王驷坐在院中,面朝大门,背对房门,缪监跪坐下首,奉上汤水。
  芈姝匆匆赶至蕙院时,见到此情此景,看秦王驷脸色铁青,心知不妙,忙跪下行礼道:“大王!”
  秦王驷脸色阴沉,根本懒得看她一眼。这个王后,一次次令他失望,让他实在是失去了对她的忍耐之心! 他冷哼一声,怒道:“寡人将后宫交与王后,王后向寡人一再要求亲自照顾芈八子,可连寡人都从东郊回宫多时,王后方才晏起啊?”
  芈姝听了此言,如万箭穿心,见秦王驷有疑她之意,方悟玳瑁方才之言,只得申辩道:“小童今日早上才知季芈昨夜早产,大王人在城外,如何会晓得宫中消息? 难道竟然有人未卜先知不成……”
  忽听得冷笑一声,便见虢美人姗姗而来,冷冷道:“昨夜季芈的侍女满宫叫着‘季芈难产王后救命’,只怕整个宫中,只有王后一人,是今日早上才知道吧!”
  芈姝听了此言大怒,转头斥道:“放肆,你行礼了没有? 我和大王回话,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虢美人撇撇嘴,慢腾腾上前行礼:“参见大王,参见王后。”行罢礼站起来,便冷笑一声道:“妾身禀大王,妾身说的都是真话,那个侍女叫得满宫都听到了,却忽然没了声响,也不晓得,是不是被灭口了。”
  秦王驷和芈姝同时问:“什么侍女?”
  玳瑁见势不妙,连忙跪行向前道:“禀大王,王后确是今日早上才知此事。近日王后照顾公子都不曾睡好,昨夜公子也是半夜惊醒啼哭,王后好不容易才哄睡着。奴婢见王后刚刚躺下,忖度着从胎动到落地总不至于一时三刻的,所以没敢叫醒王后。此皆奴婢之罪,向大王、王后请罪。”
  秦王驷的眼睛从芈姝身上移到了玳瑁身上。他何等人没见过? 昨夜得了女医挚报讯尚是将信将疑,一到宫中果然看到芈月难产,险些一尸二命之时,已经是大怒,只是无处发作。再看到芈姝与玳瑁主仆言行支吾,心中怒气更增,当着人面前不好斥责王后,见玳瑁一个老奴竟敢代王后主张,当下手中玉碗便砸了出去,直接砸在了玳瑁的头上,喝道:“这么说,原来寡人的后宫不是王后执掌,倒是教一个贱奴执掌了,拉下去———”
  芈姝不想事情忽然急转直下,见玳瑁被砸得头破血流,吓得不知所措,听见秦王驷的口气不对,像是要杀人似的,下意识地开口阻止道:“大王,且慢———”
  秦王驷斜看芈姝一眼道:“嗯?”虽然只是哼了一声,但这一声的威压,竟是让芈姝不由得心肝一颤。
  芈姝额头出汗,却是有些不服不忿,不甘心秦王一句话便要杀了她倚仗的心腹,忙找了个理由求道:“大王,如今妹妹临盆才是最重要的事,要打要罚还是等妹妹生完再说,免得血光冲撞。”
  秦王驷听了此言,方稍敛怒火,看也不看跪倒在地上的玳瑁一眼,只哼了一声,挥挥手不再理会。
  缪监知其意,当下令道:“将玳瑁暂押永巷令,听候处置。”
  玳瑁想要说什么,却已经被掩住嘴拖下。
  见虢美人幸灾乐祸地笑着,芈姝心中恨极,却不敢声张,只在袖中掐着手,暗暗记下此事。
  此时天已大亮,唐夫人和卫良人等人亦是匆匆赶来,见秦王与王后均在,也忙上前行礼。秦王驷与芈姝此时也无心理会,只挥挥手令她们起身。
  唯有唐夫人心里有事,见了此情此景,不禁脸色煞白,忧心忡忡地拉了缪监于一旁问道:“季芈情况如何了?”
  缪监长叹一声,拱了拱手,虽然没有说话,但从表情却已经看得出事情的严重性了。
  唐夫人心中一痛,内疚之情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当日秦王驷曾经托她照顾芈月,如果她不是畏事畏祸而故意放出消息,袖手旁观的话,那么今日芈月也许就不会有事了。回想起来,发现自己在这深宫中,不知不觉竟也变得如此面目可憎、冷酷无情。若是季芈当真出事,她又有何面目再对着秦王! 思想至此,唐夫人不禁低声对秦王驷道:“大王,妾请大王允准,让妾进去照顾季芈。”
  秦王驷还未回答,虢美人便心里泛酸。她一听到消息,便兴奋地赶过来,如此积极主动,却哪里是关心芈月? 只不过是一来为着看王后芈姝的笑话,再落井下石一番;再者在秦王驷面前讨好卖乖,露个脸儿。及至见芈姝虽然受了斥责,却是不痛不痒,只押下个老婢,秦王驷沉着一张脸教她不敢挨近,再见唐夫人居然讨好秦王驷成功,不禁醋意大发:“唐夫人您若是真关心季芈,早干什么去了? 您又不是女医,此时进去又有何用?”
  秦王驷早已经不耐烦了,哪里还有心思管这些后宫妃嫔的钩心斗角,闻言斥责道:“昨夜无人照应,今天都挤在这里凑什么热闹? 除王后和唐氏外,其他人都回宫去!”
  众妃面面相觑,只得应道:“是。”
  此时不但虢美人和卫良人赶来了,其余如屈、昭、景等媵女也随着王后匆匆赶来。这蕙院中站了这么多人,挤挤挨挨,确是十分不便。她们赶来本也是为着讨好秦王驷,见此情况哪敢再待,纷纷行礼退出。
  此时产房中,芈月身上的针已经取下,她满头大汗,力气将尽。女萝焦急地哭喊:“公主,您再用把力,再用把力就好了……”
  芈月咬牙不肯发出呻吟,用力一挣,力气却已用尽,气泄劲松,只惨叫一声:“娘———”这声音极其凄厉,传到室外,秦王驷一听之下,心头一颤,手中玉碗落地,摔成碎片。
  秦王驷立刻站起来,厉声呼道:“李醯,怎么了?”
  太医令李醯已经是满头大汗,跪伏在地上不敢抬头,颤声道:“臣请示大王,保孩子还是保大人?”
  芈姝脱口而出道:“保大人!”
  唐夫人也同时说道:“保孩子!”
  芈姝这话一出口,已知不对,此时方恍然大悟,自己竟是在不知不觉中,对芈月腹中的儿子怀有如此深的忌惮之意了吗?
  唐夫人与芈月本是泛泛之交,此刻想的却是这孩子乃秦王驷之子,当下脱口说出保孩子之后,对芈月不免有些愧疚之意。两人同时说出口之后,方知对方说了相反的话,对视一眼,唐夫人面现羞愧,芈姝却是神情复杂。
  秦王驷闻言却是大怒。她二人不通医理,他却有所涉猎。母娩子不下,时间一长,这胎儿便要窒息而死。若舍母保子,除却剖腹强取还有何计? 当下不假思索地吼道:“保大人,保大人!”
  这声音极大,传到内室,人人俱已听到。芈月叫出这一声“娘”来,整个人精力已经耗尽,竟是一动不动。女医挚此时也已经技穷,听了此言,忽然扑到芈月身前,对着她耳边大声叫道:“公主,您听到了吗,大王说要保大人!”
  她连叫得几次,本已经一动不动的芈月忽然睁开眼睛,用力大叫一声:
  “不,保孩子———”她这最后一口力气一挣,竟将孩子又推出几分。
  女医挚眼疾手快,连忙在她的头上扎下几针道:“公主,用力,用力!”
  便听得下面侍产的婆子大叫道:“看到孩子了,看到头了!”
  女萝哭喊道:“公主,看到孩子的头了,看到头了!”
  此时李醯在外室也是满头大汗地叫道:“给她几片鹿茸,再撑一把力气。告诉女医挚,扎百会穴,快!”
  女医挚一针扎下,芈月发出一声长叫。那产婆见那孩子又出来两分,知芈月这口气一泄,产道就要回缩,当下眼疾手快,将孩子一拉———众人欢呼一声:“生了,生了……”
  芈月只觉得身下剧痛,体内忽然一空,一口气泄尽,一动不动了。
  那产婆把婴儿拉出来以后,一看之下,便欢喜道:“是个小公子!”当下熟练地倒提起婴儿的脚,往婴儿的臀部拍了几下,那婴儿发出猫叫似的微弱哭声,众人顿时松了一口气。当下水已经备好,忙将那婴儿洗干净,包上襁褓,欲抱出去给秦王驷。
  女医挚忙阻止道:“小公子早产体弱,受不得风。”
  秦王驷听得那微弱的婴啼之声时,已经站起,问道:“李醯,如何?”
  一名产婆自内室飞奔而出,同李醯一阵耳语,李醯对那产婆一点头,忙奔行到秦王驷跟前道:“大王,生了,生子。芈八子生下一位公子,母子均安!”
  秦王驷大喜道:“好好好……”
  李醯见状忙赔笑低声解释道:“小公子早产体弱,不可见风……”
  秦王驷点了点头:“甚是,寡人进去看他。”见秦王驷就要入内,一名产婆壮着胆子颤声道:“大王,产房血污,恐玷辱了大王!”
  秦王驷恍若未闻,只管走了进去,那产婆欲挡不敢挡,只吓得脸色煞白。
  缪监跟上前去,摆手令那产婆让开道:“大王战场厮杀都见过,还避讳这些!”
  但见秦王驷快步走进内屋,女医挚忙奉上婴儿。他抱起婴儿,见那婴儿虽然长得甚是瘦小,但却不显衰弱,当下哈哈笑道:“不错不错,不愧是寡人的孩子……”
  芈月此时虽然一动也不能动弹,连抬起眼皮都吃力万分,但耳中却是听得明明白白。她轻吁一声,虽然已经无力说话,心中却暗道:“是的,这是我与你的孩子……”
  这个孩子的降生,让她的人生,自此奠定。
  从此以后,所有的过往都随风而逝。
  过去的人,过去的山水,过去的恩怨,均已过去。
  她从此便彻彻底底是芈八子,秦王的妃子。
  楚山、楚水、楚人,永别了!
  
第十八章 公子稷
  阳光透过纱窗,射入蕙院内室。
  秦王驷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儿,心中一则喜,一则怒。他也有过不少儿子,抱过不少婴儿,今日这婴儿抱在手里却比其他的婴儿轻,这却是因为他的缘故,他忽略了后宫的潜伏暗流。看起来他是低估了芈姝的愚蠢,高估了芈姝的教养,芈姝还是没有足够的智慧明白“责任”是什么意思。或者她以为,她身为王后,生下嫡子,便可以立于不败之地了吗?
  唐夫人和芈姝也走入了房中。若说芈姝心中是又惊又怕,那么唐夫人心中便是悔恨交加。她虽然身处后宫,却无争竞心,平时只是装病避事。但她却没有想到,因为自己的畏事避祸,竟令芈月母子在无人保护之下,被人算计,甚至差点一尸二命。此时见了秦王驷抱住婴儿沉吟,知道他此时所想。芈姝在此事上明显已经为秦王驷所厌,但芈月难产,婴儿早产体弱,必是要人照顾的,她不站出来,又教秦王驷去何处寻一个教人放心的人呢?
  当下唐夫人上前一步,接过婴儿道:“大王,季芈难产,小公子体弱,需人照顾。请大王恩准妾身照顾季芈母子,待满月后,让她们母子搬进常宁殿与妾身做伴吧。”
  她这话一出,更令芈姝羞恼交加,忙争道:“大王,此事虽是小童一时失职,可大王您是最明白我的,我从来不曾有过害人之心啊,求大王明鉴。”她自认当日虽然存了私心,但却真的没有害人之心,事情演变成今天这样的局面,她又愧又羞,同时更想借此挽回自己的过失。若是交与别人,她这过失,却是再也挽不回来了。
  秦王驷疲惫地摆了摆手:“寡人累了,回宫。”
  芈姝见他不答,忙笑道:“大王放心,我自会好生照顾季芈。”
  却听得秦王驷温和地对芈姝道:“你也累了,都回宫吧,让唐氏留下来就可以了。”他话语虽然温和,但不容置疑之意,却是让芈姝不禁打了个哆嗦。
  当下王与后一前一后,出了蕙院,各自归宫。
  芈姝满怀心事,辗转难安,手中抱着公子荡,心中却是慌得没个着落。
  表面上看来秦王驷只是处罚了玳瑁,她这个王后毫发无伤,可是他语气中的冷漠和疑忌,却令得芈姝比受到了处置还要害怕。
  她紧紧地抱住怀中的幼子,眼泪一滴滴落下,心中暗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我为什么会处于如此无措的情况啊?
  某方面来说,芈姝并不算是一个坏人,但是她生母、她周围的人,从小到大,却将她培养成了一个凡事永远从自己的角度出发,随心所欲,从未曾顾忌过别人死活的人。如果说这世间除了她自己以外,还有什么她关心的人,那就是秦王驷了,如今再加上一个公子荡。
  此刻,当她心情低落的时候,在她的心里也只会想到自己的不如意、自己的不被理解和自己以为的冤屈,却不曾想到,芈月因她险些一尸二命,死里逃生,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正在此时,听得珍珠战战兢兢来报:“王后,诸位媵人皆已经在外等候。”
  芈姝定了定心神,将孩子交与乳母,道:“宣她们进来。”
  四名媵女进来,因都知道今日上午在蕙院之事,心头俱是惴惴不安。却听芈姝劈头就问她们两件事,一是秦王驷要让芈月住到唐夫人宫中,二是如何解救玳瑁,立时便要她们拿出主意来。
  四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此事是王后自家不厚道,芈八子险些一尸二命,昨夜薜荔奔走呼号得满宫都知道了,秦王驷连夜从郊外赶回,显见事情已经严重到让她们无法想象的地步。秦王驷拿下玳瑁,或者可能只是对付王后的第一步而已,也不晓得下一步是否还有更严重的事情发生,此刻她们帮着王后出主意,焉知是否会成为下一个玳瑁呢?
  可是,便是不与王后出主意,难道眼睁睁看着这个王后继续出蠢招,然后在这后宫争斗中落败? 楚国媵女俱是依附于王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后若是失势,她们的日子更不好过。
  景氏此时已经承宠,亦已怀孕三月,闻言心头暗暗算计了一番,自知接下来,芈姝头一个便是要问她了,当下便满脸忧色地捂着肚子道:“王后,妾身好难受,请允许妾身暂时告退。”
  芈姝大怒,知她仗着身怀六甲,有了退路,便不肯再让自己陷进去,当下指着门口厉声道:“滚出去!”
  景氏自知已经得罪了芈姝,只得装出娇弱不胜的样子来,踉跄着退出。
  芈姝怒气未歇,再转向屈氏。屈氏看着景氏退出的样子,又看看芈姝,只得赔笑开口道:“王后,以妾身看来,此事只是一个误会而已。不如王后去和季芈直接说明,让季芈出面,也好化解双方的争执。”
  芈姝不禁开口道:“本来便是一个误会……”说到这里,又自觉太过示弱,脸一沉,不再说话了。
  季昭氏窥其颜色,立刻转向屈氏质问道:“屈姊姊说的哪里话来! 这不是让王后对季芈低头吗? 这可万万使不得。”
  屈氏不悦,反问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孟昭氏在一边观察四人言论,此刻方缓缓道:“王后,季芈去不去常宁殿,只是小事一桩,重要的是要消了大王心中的怒火。妾身倒有一个主意……”说到这里,她欲言又止,看了看左右。
  芈姝便不耐烦地挥挥手,令其他人退下。屈氏松了一口气要退下,季昭氏却有些磨磨蹭蹭想留下来,孟昭氏一个严厉的眼神过去,季昭氏只得心不甘情不愿地退下去。
  孟昭氏走到芈姝身边,附耳轻轻地说了几句话。芈姝一听就挥手啪地打开孟昭氏的手,怒气冲冲地说道:“这怎么可以!”
  孟昭氏温言相劝道:“王后,此事已经如此,我知道这是委屈了玳姑姑。
  但宫里出了事,大王总要有一个担责之人,若不问责于傅姆,难道王后来承担后果不成?”
  芈姝微微犹豫,孟昭氏低头轻声道:“反正执行刑罚的都是王后的人,事前说好做做样子就成。这样王后有了交代,还可以提前把傅姆带出来……”
  芈姝犹豫着道:“真的可以?”
  孟昭氏点了点头。
  芈姝无奈,只得道:“那便依你。”转而又狐疑地问:“那,季芈之事,当如何?”
  孟昭氏微笑:“不过区区一个八子,住到哪里,又算得什么? 王后当真要处置她,何不等傅姆出来? 她于宫中见闻甚多,必有应付之法。”
  也不知过了多久,芈月悠悠醒来,刚一睁开眼睛,就惊恐地转着头寻找着。
  女 萝在一边服侍,忙问道:“季芈,您找什么?”
  芈月呆滞地转头看去,道:“孩子……”
  正在屏风外照顾婴儿的薜荔闻声忙抱着孩子进来。“季芈,奴婢给您把小公子抱来了。”
  芈月被女萝扶着坐起,伸出手去,接过孩子,不禁再问一声道:“是个男孩?”
  薜荔应声道:“是啊,是个男孩。”
  芈月接过婴儿紧紧抱住。那时候她生完孩子,精疲力竭,虽然看到秦王驷进来,也看到秦王驷抱着孩子,也听到众人说是个男孩,但却动弹不得,连说话也吃力,迷迷糊糊中,不知何时又晕了过去,此刻她才真正看清了这个自己拼死生下来的儿子。
  她仔细看着婴儿,抚着他的脸,喃喃道:“是个男孩,真好,真好。是个男孩,以后就不用为妾做媵,以后可以自己挣军功,领封地,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不用像你苦命的娘,还有外祖母一样……”
  薜荔和女萝听了此言,也不禁落下泪来。两人对视一眼,还是女萝先道:“季芈,您这次难产伤身,不要久坐,奴婢还是扶您先休息一下吧。”
  芈月也不反对,由着两人扶着她躺下,幽幽叹了一口气,道:“昨夜,发生了什么事?”
  薜荔闻言,不由得看了女萝一眼,女萝忙道:“季芈,您先歇着,等好些再说吧。”
  芈月冷笑一声,摇头道:“有人想要我的命,我如何能够安歇! 你们还是说了罢。”
  女萝叹息:“季芈,昨夜您忽然腹痛,我们去寻女医挚,却发现她根本未曾回宫。我无奈之下,派薜荔去向王后求援,谁知道她未见到王后,竟被那玳瑁捆起来,塞住嘴……”
  芈月怒极反笑:“呵呵,好计谋,当真是好计谋,先叫人给我下催产药,再让女医挚不得返宫,再阻止薜荔求救,当真是非要置我于死地不可了。”
  薜荔叹道:“幸而昨夜大王及时赶到,才救回了季芈……”
  芈月皱眉道:“奇怪,大王如何竟能够及时赶到?”
  薜荔忙合十道:“幸有女医挚及时向大王求救。唉,椒房殿当真狠心。
  医挚方才同我们说了,原来是玳瑁要她出城去采药的,结果她在回宫的途中就遇上伏击,幸亏遇上……“她说得高兴,冷不防女萝在暗中狠狠地掐了她一把,她吃痛抬头去看女萝,看到对方暗示的眼神,才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连忙捂住嘴。
  芈月已经见着两人的互动,便问道:“幸亏遇上什么?”
  薜荔不由得支吾起来。女萝忙笑道:“季芈累了,先歇息一下吧,小公子也应该喂奶了!”说着以眼神示意薜荔赶紧抱了婴儿出去。
  芈月叹道:“女萝,你们是随我从楚国到此的,这又是何必?”说着,她不禁流下泪来,“是子歇,对吗? 子歇他没有死,他还活着,对吗?”
  女萝欲言又止,芈月的眼睛转向薜荔,见薜荔瑟缩了一下,芈月道:“薜荔,你说!”
  薜荔看看芈月,又看看女萝,支支吾吾地道:“我、我……”
  芈月掀被就要起来:“我去找医挚。”
  女萝赶紧跪下道:“季芈,我说。”
  芈月的动作凝住,僵硬地转头看着女萝,一字字地问:“他,真的没死?”
  女萝垂首答:“是。”
  芈月的手颤抖起来:“他没有死,那他为何、为何到今日才来啊……”忽然间整个人压抑了极久的情绪再也无法自控,她崩溃地伏在被子上,泪如泉涌,放声大哭。
  女萝也哭了道:“季芈,季芈,您别这样,万事看在小公子分上,您可千万要想开些啊。”
  芈月却不理她,只管自己哭,哭了甚久。女萝见状,便早使眼色让薜荔抱了婴儿出去,自己慢慢地劝着她。
  芈月直哭到脱力,才发觉薜荔已经将婴儿抱到西隔间,交与乳母。薜荔转身到外头捧了一盆热水进来,为她擦洗。芈月渐渐平静下来,看了女萝一眼,道:“我要见他。”
  女萝大惊,不由得摇头道:“季芈,不可!”
  芈月看着女萝,神情镇定,一摆手道:“你放心,我并非冲动,只是……我若不能见着他,当面向他问个清楚,死都不瞑目。”
  女萝急了,膝行一步抓住她的手,“季芈,就算奴婢求您,为了小公子,您可不能落了把柄在王后手中啊!”
  芈月神情变得冰冷,一字字道:“王、后!”
  薜荔忙道:“大王把玳瑁交永巷令处置了。王后、王后跟大王说,她从无害人之心……”
  芈月冷笑道:“她是不需要特意生出害人之心来,却比有了害人之心的更可恨。她又何必特意要对我起害人之心! 在她的眼中,我们不过是草芥一般的人。高兴了伸伸手把你从泥潭里拔出来;若是稍有不顺意,就能一撒手任由玳瑁为非作歹,弄死再多的人,她也不过是一闭眼装不知道罢了。”
  女萝咬牙道:“可不是!”
  芈月缓缓道:“‘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样的日子,我再也不要过了!
  就算我不为自己争,我也要为我的孩儿争。“她的话语越来越冰冷,”谁也别说,出身就能决定一切。如今是大争之世,谁强谁说了算。那些周天子的血脉一样得死,那些高高在上的一国之君转眼就国破家亡,为臣为奴。”
  女萝和薜荔听得大骇,伏地道:“季芈!”
  芈月摇摇头:“冤有头债有主,一切我都会自己慢慢动手去做的,不急。”
  转而又道:“子歇的事,我就交给你们去办,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我要尽快见到他。否则的话,我寝食不安。”
  两人对视一眼,只得点了点头。
  正在此时,忽然听得外面有人道:“参见大王。”
  女萝骇道:“大王来了。”抬眼看芈月眼睛红肿,忙道:“季芈,您的眼睛……”
  芈月深吸一口气,调理好了心情:“替我梳妆吧。”
  女萝忙拿了梳子,上前将芈月的头发略梳了一下,又取了一点紫茉莉粉,将她脸上泪痕遮盖了一些。此时秦王驷已经大步踏入房中,薜荔忙出了屏风在外相迎。
  秦王驷便问她道:“昨日季芈如何? 小公子如何?”
  薜荔忙回道:“季芈昨夜醒来一次,用过药以后又安歇到今日早上才醒。
  小公子好着呢,都吃了好几回奶了,吃得香,睡得香。”
  秦王驷点头,又问:“季芈如今可醒了?”
  芈月便在屏风内答道:“大王,恕妾妆容不整。”
  秦王驷闻声笑了:“你如今刚产育完,又有何妨?”说着便大步入内。
  见秦王驷进来,芈月吃力地撑起身子,伏在席上磕头道:“妾身不能起身,恕妾身在这里给大王磕头了。”
  秦王驷连忙扶起芈月:“你身子不好,养好之前,就不用再行礼了。”
  芈月浅浅一笑,也倚在了秦王驷身边。秦王驷见她眼边还有红晕,起了疑心,问道:“你怎么了? 哭过了?”
  芈月微一低头,轻叹:“是,我哭过了。方才醒来,才第一次正眼看到我们的孩子,想到生他时的九死一生,不禁悲欣交加,情不自禁。”
  秦王驷亦是想到了昨夜的那一场惊心动魄,不由得将芈月抱住了。
  芈月此时心情复杂、激动难言,一时竟不知道如何与秦王驷相处,扭动了一下,想避开那炽热有力的拥抱,轻咳一声道:“大王今日可见着我们的孩子了?”
  秦王驷闻言不由得松开了她,转头向屏风外的缪监道:“把孩子抱进来。”
  缪监应了一声,忙到西隔间令乳娘把孩子抱了进来。薜荔从乳娘手中接过婴儿递给芈月,芈月接过婴儿,抱在怀中给秦王驷看:“大王,您看,这是我们的孩子。”
  秦王驷从芈月的手中接过孩子,抱在手中逗弄道:“寡人昨天已经看到了,这孩子,真是命大啊!”
  芈月轻叹一声:“妾身昨天听到大王的话了,大王说:‘保大人。’妾身真是没有想到,在大王的心中,竟会把妾身看得比子嗣更重。”
  秦王驷轻叹道:“有母方才有子,寡人岂会重子轻母。”
  芈月沉默片刻,忽然道:“您知道吗,那时候妾身几乎已经放弃了? 可是听到您这一声以后,忽然不知从何处来了力气。我一定要生下这个孩子,哪怕牺牲妾身自己的性命,也要生下这个孩子。因为,这是为人母的天性。幸而少司命保佑,大秦历代先君保佑,妾身总算平安生下了这个孩子。”
  秦王驷将芈月拥入怀中,也将芈月抱着的婴儿拢入了怀中:“是,大秦历代先君保佑,有寡人在,必不会令你母子出事。”
  芈月抱着婴儿道:“大王,您给孩子赐个名字吧。”
  秦王驷沉吟片刻道:“就叫稷吧,‘黍稷重穋,禾麻菽麦’,五谷丰登,乃令国家兴旺。”
  芈月微一沉吟,忽然笑了,她抱着婴儿亲吻着道:“稷! 子稷,我的子稷!”
  秦王驷走后,薜荔方敢不满地嘟哝:“大王真是偏心,王后生的就是纪念成汤,荡平列国;我们季芈生的就是黍稷重穋,五谷丰登。”
  芈月微笑道:“你懂什么? 稷,这名字好着呢!”
  新出生的小公子,起名为稷,这个消息很快地传遍了后宫。
  芈姝问诸媵女:“听说,大王给孩子起名为稷,是何意思?”
  孟昭氏忙赔笑道:“是啊,听大王说,‘黍稷重穋,禾麻菽麦’,五谷丰登,乃令国家兴旺。”
  芈姝不屑而又得意地笑了:“是啊,五谷丰登,的确是好名字、好寓意。”
  她儿子名字的喻义是继成汤之志、荡平诸侯,这是秦王寄以君王之望;魏琰儿子的名字是光华璀璨,再好亦不过是珍宝罢了;而芈月的儿子,只不过是五谷丰登而已。可见,君心还是在她这一边的,不是吗?
  然则,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像她这么乐观无知,有心人从这个名字中,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魏琰斜倚着,手中把玩着玉如意轻笑道:“‘黍稷重穋,五谷丰登’? 王后信了?”
  卫良人与她目光对视,彼此已经明白对方的所思所想,叹道:“稷者,社稷也。‘载生载育,时维后稷’,荡之名,是为了纪念商王成汤,稷之名,却是纪念周王始祖后稷。”
  如果说魏琰在初时,还为了公子荡和公子华名字喻义的不同而耿耿于怀,到此时,心思却已经不一样了。她细细地品味了两人的名字以后,忽然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来。大王啊,你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
  你是真的已经决定了太子人选,还是在你心底,又怀着另一种想法?
  想到这里,魏琰看了卫良人一眼,故作忧虑地轻叹:“妹妹,你说是不是要派个人,去给王后提个醒啊?”
  卫良人知她的意思,心里不愿意,却不敢显露,只对着魏琰也轻叹一声:
  “唉,孩子还小,如今就提醒,未免太过多事。总得到将来长大一些,看着显得聪明伶俐些,才好提醒。”她的意思,自是婉言表示,如今太早说,反而效果不好。
  魏 琰却不理她,只转着玉如意道:“你说,还是我说?”
  卫良人见她咄咄逼人,毫不纳谏,心中也有些不悦,脸上却依旧笑着道:
  “你我都生有公子,若是去告诉王后,岂不显得有了私心,心存挑拨? 这话该是由没生过儿子的人去说,才显得无私啊!”
  魏琰听了这话,已经会意,微笑道:“正是,虢妹妹一向是心直口快的人。”
  只要不是自己出头,又何必多事? 卫良人当下也是笑着点头。
  两人相视微笑,事情便这么定了下。
  见卫良人离开,魏琰的笑容慢慢收敛,转而吩咐道:“去叫采青来。”
  采青便是椒房殿的粗使侍女。听了小内侍偷传的消息,她偷了个空儿,寻个借口,悄悄地溜到了披香殿中。魏琰听她禀报着近日椒房殿的动向,点了点头,又慢慢调着香盘中的香,问道:“你还记得上次听到的王后的那句话吗?”
  采青点头,又道:“夫人不是说,暂时别……”
  魏琰冷笑:“我是说过,先别有举动,有什么事,等生下孩子以后再说。
  女人为母则强,斗起来才有意思。”
  采青会意:“是,奴婢应该怎么做?”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