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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教育

_8 亚米契斯(意大利)
  「你看,他們在今日的休息地快樂地遊戲。他們之中,前六日間有的在船上勞動,有的在兵工廠勞動,有的在公署勞動。到了第七日的今日,則愉快地嫁游。不是嗎?有吸煙的,有飲蘋果酒的,也有眺望著海的。還有人在店肆裡或酒鋪裡。可是他們用自己的錢去買,決沒有賠欠錢的。
  「哪,那裡有許多女人哩。這些女人和別處的女人大不相同吧。都那樣地挺直了身子愉快行走著。她們之中有煉瓦女工,有挑擔販魚的,也有農人,可是都如此漂亮。她們在前六日中都是撩起了衣襟或是赤了足奔走的,今日卻足上穿著十五元或二十元一雙的鞋子,頸上圍了圍巾,還在鬆鬆的發上插戴著美麗的花……你看,不是三五成群手挽了手在那裡快樂地來往著嗎?
  「哪,的確,這裡的人都有一種崇高的地方。至於報恩的精神,真是了不得,別人有思於他們,他們也以恩相報,偶然些許的好意,他們也總不忘懷,永久地心感著。我久客外國,無論在何國,從未見有這樣的好風氣。那時偶然回來,見到些微的幫助也要百倍千倍地報答,顏以為是盡事,後來才知道我大大地誤解他們了。
  「曾經遇到過許多這樣的事:有一日,一如人來說:『我的孩子死了,前給我一枝花嗎?』我就折了給她。
  「又有一日,一個男子來說:『我的兒子想入兵工廠去學習職工,不給我介紹介紹嗎?』我替他介紹了。
  「又有一日,來了一個水手,懇求我說:『我並沒犯什麼過失,不知為了什麼,被認為犯了罪,要受法律裁判。我決沒有那樣的行為,你不能代我設法求赦免嗎?』我答允了他,設法免了他的處分。
  「後來,這三人的家屬每逢季節必送禮物來。魚咧,無花果咧,草茵咧,按時送給我。我不快起來了,終於在第三次送禮物來的時候,我憤怒地叱責說:『這算是什麼?我只幫了你們一點小忙,你們竟要如此多禮!我並不是要想得你們的禮物才幫你們的,只是高興幫忙就幫忙吧咧!』
  「我這樣怒叱,不曾想到他們送禮物來是出於真心。結果我也只好釋然於懷,為方纔的誤會道了歉,快快活活地把禮物收受了。
  「你想:這禮儀謝恩的心底裡,不是含有高尚的感情及別種更可尊貴的東西嗎?哪,謝恩的心原是高尚的,而他們在這高尚的心中還有一種自尊的精神,就是以為:自己雖貧窮,卻能送禮物與有錢有勢的人。
  「安利柯,這才是重要的事啊!人沒有自尊心將如何呢卿使不免顯得高傲,自尊心仍是可尊貴的。有自尊心的人決不會幹單屈的事.無論是怎樣的窮漢,只要他有強烈的自尊心,就可使大富豪拜服他。
  「這自尊心究由何而生的呢?赤手空拳始終和世間破濤相搏的人……覺悟到除了自己的力,自己的手腕,自己的知識,此外一無可情的人!像這種人,才會發生
出自尊心來.
  「啊,可是我很悲觀。近來桑?德連寨的青年為了要想在公司或兵工廠謀職業,都丟了來鋤,把祖及父傳下來的農業放棄了。這等人在被人僱傭的奴隸制度之下,就會失去獨立的精神與自尊心。
  「但是我也不歡喜一味悲觀。我是個樂天主義者,相信人類會有無限的進化的。我確信:兩三個大實業家如果右一日發展到了絕頂,其力必會被分配於民眾,勞動者仍會用了從前同樣的獨立心與自由精神去從事勞動的。
  「政治上也有著和這同樣的步驟呢、初剛小國家分立,及戰爭起,小國家乃被合併了成了大國家。大國家間的戰爭一經到了極度,於是就成立神聖聯合的世界,各國家被統一手全人類之下,仍得各保其獨立與自由。現在無論如何,已有國際經濟會議的必要了。看吧,到你的子孫的時代,這神聖的人類世界必將實現哩。懂了嗎?安利柯!」
二 獨立自尊
  舅父熱心地繼續說:
  「安利柯,看啊,在這街上行走著的都是鄉下人呢。真愉快,他們之中找不出一個醉漢。至多也不過走進咖啡店去,吃杯蘋果酒或果汁,玩回紙牌而已。並且,除星期日外,咖啡店家家都關著門沒有顧客,在六日之中,大家一心勞動,從辦事處、兵工廠或漁業場回到家裡,就一家團聚,在晚餐桌上快樂地飽餐,餐畢走出街上看海吸煙,一會兒就回去睡眠。在這街上,彈子房一所都不必有。讓他們打彈子,他們於喜歡看海。海是什麼時候都美,它不論對於貧人或富人,不論對於有學問的或無學問的,都給予以同樣的喜悅。
  「也許就因這個緣故吧,自幼與海親切的這土地的人們很知悉政治上社會上的事,感覺到自由獨立的必要。所不好的,只是時時受惡新聞的教唆,被引起了不平,有使官廳不放心的事而已。官廳方面也太神經過敏,多方把優,常向我探問這裡有無什麼陰謀家或同盟團體。我總是如此答覆他們:『……怎會有這樣的人啊?這裡並無暴徒。所有的都是能勞動有家室有田地的人。住著有家室田地而能勞動的人的處所,決不會有什麼騷動的。這裡的青年,原有在咖啡店裡像議員學者般大談其政治思想的,但一到了工作的場所或是回到了家裡,就一切都忘了。這裡的人們都是能依靠自力生活的實際家,有著正當的頭腦,像書冊上新聞上所寫著的不穩的談論,他們決不會輕信的。……』
  「如何?安利柯,確是這樣的!咿呀,我已說得太多了,說得太多了,但我所說的儘是真實的話,你不要忘卻。
  「我還有一件要教你明白的事。人無論學什麼,可有三種方法:一是從書本去學,一是從他人的經驗上去學,一是從自己的經驗上去學。這三種方法之中,任擇一種,都應有同樣的結果,可是實際上卻不然。從書本上得來的知識其價值如果比之銅幣,那麼從他人的經驗得來的知識是銀幣,從自己的經驗得來的知識是金幣了。
  「知道了嗎?用自己的頭腦思索,用自己的腕力積得經驗的人,不但知道事物,且能作正確無誤的判斷。遇到有應做的事,就能著著進行,至於完成。這樣的人才有真的自由,才能獨立,才有自尊心,才能鎮伏浮動之輩的干擾。可是,世間盡多輕浮躁率的人哩,他們並無從自己經驗得來的知識,妄信了從書本上看來或從他人聞得的話,甚而至於對於毫無足重輕的事也組了團體來喧噪。結果什麼都無把握,一哄而散。所謂輕浮者,所謂有眼的盲者,就是這種人。這種人無論集合了多少,一時怎樣地氣焰很盛,究竟只是烏合之眾而已。我前次曾對你說過不要怕死的話。這種人才是怕死的卑怯者,他們對於正義的事,是無單獨挺身而戰的勇氣的。」
三 高尚的精神
  「如何?知道了嗎?」舅父的話還繼續著。
  「我方纔曾大大地稱讚這裡的人們,坦如果遇到他們之中有人發謬誤的言論或是做傲慢的行為,我是決不答應的、以前曾常常有過這樣的事。卻是真有趣啊!他們當初並不育服從我的話,及試驗失敗,知道了自己不是,這才回轉頭來向我謝罪了。
  「無論他人有著任何錯誤的見解,我決不利用自己的身份或社會的勢力妄圖威壓。如果有人為我的地位或勢力所減壓而變更具見解,那不是真正的反省,只是卑怯的變節而已。
  「有一次曾遇到很有趣的事哩。姑且當做例話來告訴你聽陽:
  「這街上現有著兩個船公司,最初只有一個。其所做的生意,是運輸就地貨物或是送工人往兵工廠。生意很好,有時應付不及,船公司中的下級船員們乃成立了一個組合,集合小資本另造一艘小輪船,在公司的對門設店營業。計劃實現以後,得步進步,愈想發展,又加造了一艘船。
  「公司方面呢,當然不肯坐視,也另添買一船。於是,公司與組合之間大起競爭,船費大減,便宜的只是乘客。
  「這原算不得什麼,既然要做商業,當然免不了要競爭的。可是組合方面卻說出這樣的話來:『我們是勞動者,所以正義是屬於我們的,快把公司的一切設置打破!』他們為了要達到這目的,來和我商量,要我幫助設法向政府求補助金,彈得打倒公司,發展組合。我憤怒了人他們說:
  「『什麼話!我不願幫助你們成傲慢者!』
  「『我們是勞動者,勞動者是正義的。至於公司是以壟斷利益為目的的。』組合的人說。
  「這真是等於放局的理由。我於是對他*這樣說:『不錯,你們是勞動者吧,這是好的。你們想不讓資本家獨佔利益,這見解也可佩服。但公司方面也曾做著有益的事。如果沒有那公司,公眾的不便不消說,兵工廠的工人們就要不能上工去了。所以,政府的補助如果必要,理應組合與公司平等地同受。組合與公司互相協調了圖社會一般的便利,這不才是真正的美的勞動者的精神嗎?』
  「被我這樣一說,組合的人們很不樂意地回去了。後來覺得我的話不錯,就重來道歉,要求我代陳政府。我和政府去說,政府也贊成我的意見,同時補助公司與組合。自此以後,公司與組合雙方和好,現在平和地營業著。凡事一為感情所驅,把判斷弄錯誤了,自己與他人就都會受到無限的損害的羅。」
四 歷史的精神
  「喂,安利柯,聽了許多時候認真的話,也許已感到厭倦了吧。」舅父輕快地把語調一轉,又繼續說:
  「話雖如此,你要想用了自己的眼去看實際的社會,用了自己的心去作正確的判斷,非有我舅父的這精神不可啊。
  「學校繁瑣地把十代百代的歷史教授學生,無非養成無益的知識而已。歷史的真的精神,除了我舅父方纔所告訴你的以外,更沒有別的了。
  「冗長的歷史書中,什麼某國國王在共處被殺咧,某年某月某種戰爭開始咧,繼續若干年咧,戰死者若干咧,某國取得若干賠款或領土咧,諸如此類的事,記得很多很多。不錯,這樣的事原曾有過,但因了這些,歷史的精髓是無從知道的羅。
  「徒然記憶了許多這樣的事有什麼用?要知道歷史非有真的心不可,又非有正確判斷的頭腦不可。所以要成真的歷史家,只讀書是不行的。須練習把周圍日常生活的事實用了自己的眼去看,用了自己的心去感受,用了自己的頭腦去判斷那自由正義的精神是在怎樣地發展著。對於村中發生的一件瑣屑的小事,能注意,能不為他人的意見所動,仔細觀察,用了自己的心與頭腦去批判,這就是將來成大歷史家的準備哩。
  「在成大歷史家以前,非先成小歷史家不可。能知一家的真的歷史的人,才能知一國的真的歷史。張三與李四的鄰人相罵之中,實包含著拿破侖和英國拚命戰爭的萌芽啊!
  「你如果能夠寫出自己一村的歷史,那你就能給予道德宗教或政治以大教訓了。這比之於徒事理論的學者的大著述,其價值不知要高得多少呢!」
第十
一 不知身份
  第二個星期日,安利柯又和舅父去公園散步,在科全套的石級上坐下。今日遊人仍多,從港埠那面沿了墓場小道走著的,約有二三百人光景。有拽著母親的小孩,有曲背白髮的老人,有醫生,有漁夫,有軍人,有船員,有憲兵,有農夫,有侯爵,也有小富翁。
  舅父熟視著他們,忽然不高興了,哪哈地說:
  「喂,安利柯,看那樣兒啊!看那全不調和的醜態啊!」
  「舅父,你說什麼?」安利柯問。
  「那服裝羅。服裝原須適合自己的職業或趣味才好,可是現今卻和從前不同,只以模仿富者為事了。這種服裝表現著虛偽的心,大家想把自己裝扮成自己以上的人,多可笑!」
  舅父繼續說:
  「喏,你看那邊攜著手在走的二少女,一個是漁夫的女兒,一個是洗衣作的女兒哩。她們卻都穿著有絲結的摩洛哥皮的鞋子,真是像煞有介事!那種鞋子,如果在從前,只有侯爵夫人或博士夫人才穿舵.
  「啊,那邊不是有一個貴婦人來了嗎?你看,那個似乎產熱地著黑衣服的。其實,那是以搬運石灰為業的女紅歡夫哩.不管鞋子匠與裁縫師怎樣地苦心,那種服裝和那種女子是不相稱的。服裝由式樣或色彩雖模仿了貴婦人,不能說就可適合於任何姿態或步調的女子的。
  「那些少女的母親的時代真好啊。那樣華貴的長靴,天鵝絨或綢類一切不用,在樸素的木棉衣服上加以相稱的圍裙,寶石等類不消說是沒有的,至多不過在頭上插些石竹花而已。那種樸素而穩量的樣兒,全像是一種雕刻,看去很是爽快。農家的女兒們,下級船員或澳大的女兒們,心與形相一致的,真可愛哩。
  「風氣壞了的不但是女子,男子也成了偽善者了。我在這許多行人裡面曾仔細留心,看有否戴從前勞動者所曾戴的帽子的,竟一個都找不出哩。在現在,連下級船員也把他們上代所戴的帽子加以輕蔑,都戴起飾有絹帶的流行麥稈帽或高貴的巴拿馬帽來。他們從前原是只要有粗樸的上衣一件就到處可去了,現在卻飾著嵌寶石的袖紐,穿著有象牙雕刻紐扣的背心了。唉!昔時的壯健正直的船員們現在不知哪裡去了!昔時的船員們,自有其和那被日光照黑了的臉色相調和的服裝,無須漂亮的襯衫與領帶。
  「瀰漫於現代的虛偽,不但造出了職業與服裝的不調和。那些勞動者們大都已忘去了自己的美,傷了自己的德,一心想去模仿富豪博士或貴族。其中竟有從侯爵或博士討得舊衣服,穿了來賣弄的青年,還有喜歡穿每年來此避暑的旅客們所棄去的舊衣服的孩子們。那樣子多難看啊!他們把虛偽的現代社會整個地表現出來了。
  「看啊!我這恰好合身的用汗換來的化斯蒂安織品的衣服,有素樸味的這仿麻紗的襯衫!這是我可以自豪的,這和從富豪身上取下的天鵝絨服,與任你怎樣洗滌也有污點的向人討來的綢襯衫,是全然不同的。近代人常做著平等主義的樂園的夢,其所謂樂園,只是女婢想希望有和伯爵夫人同等的服裝。這種滅亡的平等觀,是會把強壯與健康的自然美破壞的。
  「但是,安利柯啊!裁縫與鞋匠雖造成了社會的虛偽,還不必十分動氣,更有可怖的事哩。
  「看啊,那些人們不但詛咒適合自身的服裝,還以自己的身份職業為恥呢。這才是可怖的近代病啊!此風在大都會中日盛,且竟波及到這小小的桑?德連寨來了。
  「安利柯!你將來如果選定了自己的職業,要以職業自營,決不可以自己社會的地位為羞恥。
  「我旅行柏林,曾為意大利人感到大大的恥辱。那裡的人們並沒有我們意大利人一樣的伶俐與懂得藝術,可是所有一切的階級的人,對於自己的地位都有著一種矜誇。不論是電車上的車掌、馬車上的馬伕、小卒、店員,或清道夫,都不問其社會地位的高下,對於職業用了矜誇與自信,執行著自己的義務。在那裡,誰都不看上方,但看下方,似乎誇說:『我才是了不得的人,』向上拈著髭鬚。
  「可是在意大利卻完全相反。意大利人只看上方,一味苦心於模仿上方。自己沒有一定的立足點,拈著髭鬚以自己的地位自負的人,到處都找不到。意大利人所最擅長的就只是裝無為有。做鞋匠的如果要想成一個全街首屈一指的鞋匠,照理只須拚命努力就好了,可是他卻一味想向世間誇耀自己不是鞋匠,即使只是星期日一日也好。到了積得些許的財產時,就想不叫自己的兒子再做鞋匠,至少想養成他為律師,為醫生,為官吏了。所以,意大利人是想把自己的無能用虛偽來遮成的卑怯者。像這樣的傢伙,哪能一生不苦啊!
  「要想把自己提高的向上心原是好的東西、但虛榮心與自視自己的職業的精神是可詛咒的、只要能完成自己的職務,在鞋匠就應以正直的鞋匠自誇,在農夫就應以正直的農夫自誇,在兵卒就應以正直的兵卒自營,還應自誇是一個正直的人。決不會有想以平民冒充貴族或捐買爵位等下等的事。
  「我有一個朋友,他到了五十歲,積得了財產,就會捐買爵位。對於那種人,我即不願再交友了。平民出身有什麼可恥?爵位在人有什麼用?捐買了爵位,結果適足為真正的貴族所嘲笑,為平民所鄙敗而已。那樣的人,和那因鄙夷父親傳下來的帽子一定要戴巴拿馬帽的下級船員,及平目赤了足背石灰桶的女扛駁夫在粗蠻的足上套著貴族用的摩洛哥皮的鞋子一樣。
  「如果我真是伯爵或侯爵,那未對於這代表著國家一部分歷史的爵位,也原不該引以為恥。我對於伯爵侯爵不艷羨,也不放意加以鄙薄,只是見了伯爵稱伯爵,見了侯爵稱侯爵而已。我決不想受非分的權利。
  「安利柯!如果樹根向上生長,鳥住在水裡,魚住在空中,將如何?可是,世間盡有這樣的人哩,不知身份,也應有個分寸,我與其做那樣不知身份的人,寧願做窮人,寧願做病人。窮人只要勞動就可得錢,病人只要養生就可治癒,至於不知身份的人,是無法救治的。」
  舅父說到這裡,安利柯不禁插口問:
  「舅父,不知身份的人,世上確似乎很多。他們究竟有什麼不好呢?」
  「這嗎?唔,喏,有個很好的實例在這裡。」
  舅父繼續說出下面的話來:
  「喏,那邊走著兩三個不知身份的人。我很知道他們的歷史哩,你且聽著!
  「看那昂然闊步的青年吧,他不是戴著漂亮的黑帽子,穿著時髦的印度綢的褲子與華麗的背心,像煞一個紳士嗎?無論他怎樣地裝作紳士,素性是一見就可知道的。那血紅的領帶與綠色的背心,多不調和?那閃閃發著光的表鏈也不是真金,是鍍金的。指上雖亮晶晶地套得有兩三個指環,當然也是贗物。
  「喏,看啊,他帶領了四五個跟隨者,樣子多少驕慢!那帽子大約值三十元吧,你看他脫下咧,戴上咧,已不知有幾次了。他的用意似乎在引人去注目他,他以得到闊人的注意為榮。
  「他是一家酒店裡的兒子,其親戚不是裸體的漁夫便是赤足行走的女子。他怕這些人們呼他為『侄子』、『從兄弟』或『舅父』。有一次,他與斯配契的富豪之子在街上同行,有親戚和他招呼,他竟裝作不相識的路人管自走過去了。
  「他的父親從一升半升酒裡,積得若干錢,想把他培養成為律師,叫他入了賽爾茲那的法律學校。他毫不用功,一邊卻以博士自居,結果就被斥退了。於是,父親又想使他成為教師,把他轉學到斯配契的工業學校的預科去。在那裡也連年落第,等到被學校斥退的時候,口上已生出髯鬚了。從此以後,學校的椅子在他就不及彈子房與咖啡店的有趣味。他什麼都不知道,卻要像煞有介事地談什麼政治,談什麼社會問題,喜歡發毫無條理的議論。
  「有一次,那傢伙曾在激進黨的無聊報紙上發表一篇荒唐的文章,當地的不學無術的人們居然讚許他是個學者了。那樣的傢伙沒有從事職業的腕力,至多只會在選舉時做個替人吶喊者,或在鄉間做個惡訟師而已。
  「那傢伙是不喜飲母親手調的湯羹的人,是恐怕漂亮的褲子弄髒要用手巾拂了籐椅才坐的人。無論他怎樣做作,自以為了不得,究竟是個卑賤無學的傢伙,故遇事動輒埋怨富人與有教養者,把由自身的弱點而起的不平委過於社會,於是就懺然以革命家自許了。那情形宛如水中的魚硬想住在室間,拚命掙扎著。如果那傢伙不做這樣愚舉,棄去了虛榮心,去做一個身份相應的正直的下級船員、漁夫或農夫,還是幸福的……」
二 幸福在何處
  舅父的話還未完畢:
  「不知身份的實例,不但是男子,女子也有。暗,你看那在門旁立著的女人啊。她穿著黑級的上衣,戴著加羽飾的漂亮的帽子。那傢伙也是個不知身份的人。你看,她手上有指環,還有腕鐲,胸前有金鏈子,還有金錶,……那樣兒宛如市上金首飾鋪的陳列櫃。她雖全身用貴重的金飾包著,可是沒一件不是惡俗的流行品,她是個除了自傲、不自然、土俗以外,什麼都沒有的傢伙。人在她旁邊通過,那理髮店中所用的香水的氣息就撲鼻而來。她自己好像登入了象牙之塔,俯目看人,似乎不屑與人交談的樣子,常把口半開了不出一聲哩。
  「她在二十年前曾充作了領小孩的女婢,隨某姓家屬到南美的寥?格蘭代地方為傭。在那裡與一老翁結婚,五六年之後,丈夫死了,遺產由她承襲。如果於遺產以外能承襲得若干常識的教養,原是很好的,可是她卻什麼都不知道。她把她那肥胖的軀體裝飾得如火雞一般地華麗。回到故鄉以後,不屑再與舊日伴侶來往,闖入貴婦人隊中。可是她的出身是大家都知道的,見了她那竭力地裝作有教養的樣子,竭力地進去土語願用葡萄牙語,……就是愚者也不禁要發笑起來哩。
  「大家都稱她為『男爵夫人閣下』,這綽號含有著諷刺與憐憫。她並不是什麼壞人,如果顧到了自己的身份,不忘掉往昔的地位,老老實實地與魚肆的主婦們或下級船員的女兒們和睦交往,那麼她必會被大家所愛護系近,必能利用自己與財產來聚集一夥快樂的朋友吧。而且,從身份比她高的人們看來,也必會把她當做好人,好好地將她的。
  「哪,安利柯!世間不知身份的人何其多啊!這種人都要寂寞地陷入不幸中去。如果自己能在力量相應、氣質相應的職業上得到矜誇與悅樂,原是一旦就可轉為幸福的,可是……
  「他們不明自己的天職,又夢想著不當的幸福,所以只著眼於世間的外表,以為非有錢就不能快樂。所以,只要能有錢,就什麼都可犧牲。如果不能賺到錢,至少也須裝作有錢的樣兒才爽快,這是何等淺見啊。
  「哪,把富認作幸福的標準,這是大大的謬見啊。神的攝理並不如此。握了鍬鋤整年在日光下赤足勞動的人們中,也有非常幸福的人;擁有巨萬之富的人們中,也有非常不幸的人。人常做一行怨一行,以為換了職業就可幸福,那是錯的。人非在適合於己的地位境遇中是不會幸福的啊。
  「譬如:一日都未曾勞動過的富者,不能領略終日流汗勞動著的樵夫的安閒。樵夫完了一日的勞作,在以空腹臨晚飯的時候,是感到無上的幸福的。樵夫能熟睡到天明,而富翁之中卻常有夜裡睡不著的人。
  「順便在這裡說給你聽吧。凡不做筋肉勞動的人,是不知道人的尊嚴的。從事勞動,不但能使血液裡的毒素由皮膚發散,並且連精神中所存的毒素也向外排除,使心清清快。精神中一經積有毒素,就會對人生悲觀或給他人以惡感。
  「人生最高貴的悅樂在有健康的內臟、強健的筋肉與爽快的精神。沒有了這三者,一切道德的經濟的幸福就都不能獲得。所以,安逸的富人反不如貧窮的筋肉勞動者來得幸福。貧窮勞動者常能不尋求幸福而得幸福,富人到處尋求幸福反求不到。
  「所以,人不可太富,但太貧了也要不得,不貧不富,從事於自己的職業即可生活的中等人最為適當。從來有名的道德家、高尚的偉人,差不多可以說都出於這階級的。
  「不要一味著眼於上方,模仿他人。能著眼於下方的,才是智者。住三層樓不如住二層樓的安全,住二層樓不如住平房的安全。地位低些不要緊。只要我所做的事比人優越就好了。安於二等鞋匠,不掛一等鞋匠的招牌,正直地來做一等鞋匠以上的工作:要這樣的人,才真是尊嚴,真是聰明。也要這樣,才能領略到人生的尊嚴的滿足。這滿足會在自己的周圍造出悅樂與道德的健康的空氣。對嗎?安利柯!又,人無論是誰,在某一時候,在某一地方,在某一事務上,總會遇到立在人上的機會的。哪,只要顧到自己的身份,在適合的境遇中,用了爽快的心情去努力勞作,總有一日會遇到非此人莫屬的機會。這樣的人才能知道幸福。如果不知身份,不幸的心情就會愈弄愈深起來,這是很明白的事。那些不知身份的人們,日回想求幸福,其實,他們的希望正和雀的想生鷹,狐的想與獅子爭百獸之王一樣。」
  舅父說到這裡,忽然站起身來說:「啊,就快去吧。」
第十一
一 檸檬樹與人生
  又過了幾日,舅父在自己的庭園裡對安利柯這樣說:
  「安利柯!我愛大地,大地是萬物之母,在萬物是最後的朋友啊。大地把我們永遠抱在那溫暖的懷中。我在遺囑上曾寫著:『勿將我的遺骸火葬,給我理在可愛的土中。』真的,如果你們不害怕,不厭憎,那麼最好請給我埋在那株大檸檬樹之下。我愛檸檬,尤其是那株檸檬,是我手植的,有著種種可紀念的事。初種的時候原是很小的一株,現在,你看,已經長得那麼大了。坐在那樹下,就覺芳香撲鼻哩。
  「安利柯!愛好大地,種植樹木,是非常有意味的事啊。譬如說,你現在種下一株蘋果樹去,將來樹長得比你還大,長壽不凋,會用了樹蔭、花、果使你的子孫快樂。還會將你培植的苦心告訴你子孫知道哩。
  「我崇拜大地,陶醉於大地之香。每當長晤以後,好雨襲來,樹木傾吐艷綠與芳香的時候,我冒雨到室外去看,彷彿覺得樹林裡充滿了美的詩,天地重回復到太初一般。
  「我被大地的雄辯所動,有時竟有執了鍛茫然許久的事。土是活創,其中盤著的無數草木之根,宛如生命的脈管。我能傾聽大地的脈搏,辨悉大地的言語。大地把其希望或要求告訴我!有時說要飲水了,有時說要吃什麼了。我用噴水壺把晶珠似的水灌溉,大地就快樂地吸入。我握了鋤把永眠的土加以翻動,那上就在日光下跳起身來,吸收了新的生命,長出可愛的萌芽。
  「大地把一切的東西都收受了去,為我們淨化。化腐敗物為養料,再化成可愛的薔薇花瓣或葡萄的捲鬚。動物與人雖只管把污濁的排泄物散到地上,大地卻有把此淨化的神聖的功能。
  「不但如此,大地於淨化一切的不淨物轉成芳香與甘露以外,還用了那綠的葉來使空氣清淨。在紅塵萬丈的都市中疲勞了的人們,一到鄉間,入了大地的懷抱裡,就會身心頓爽,恍如甦醒。只要一得這大地的健康的母親的接吻,誰都能夠恢復清新的感覺與純潔的心情。
  「試想啊,法蘭西為德意志所敗,曾擔負過五十億的巨額的賠款。戰敗國要支付五十億的巨款,為什麼不曾滅亡呢?這就是因為法國有著愛土地的農民的緣故。現在醉心都會的人們雖群趨入巴黎、馬賽或里昂,但整幾百萬的農民卻能愛著土地,為了愛和良心握著犁鋤,所以法國是決不會滅亡的。
  「但是,我們意大利怎樣?意大利沒有愛好這生命之母的大地的人。神所恩賜我們的最肥沃的土地,在許多世紀以來供給過我們麵包與葡萄酒的土地,有誰在酷愛它啊!
  「大地給予我們健康與詩,還不竭地供給財富。我們非酷愛土地不可。大地很寬大,常以百來償一。
  「安利柯!哪,你也來坐在這檸檬樹下吧。真香啊!我在一切植物之中,愛有酸味的果木,尤愛檸檬。檸檬富於雅趣,有不斷的生命之香,發育雖緩,生長力很是堅固,葉常綠,根葉花實無一部分不香。
  「在植物性的酸味之中,最佳的就要推檸檬了。因為香味太好了,食用時頗令人感到奢侈哩。你如果夏季旅行到地中海沿岸一帶,那才會知道新鮮檸檬的香味的可愛呢。
  「檸檬還有許多優點。它終身開花,結著青的實與成熟的實,這是和別種果木不同的地方。別種果木每年只開花一次,結實一次,檸檬則終年毫不疲倦,不論何時都快活旺盛地飾著芳香的綠衣,垂著潑刺的實。如果我在出世以前,神問我:『你倘生而為樹,你願成什麼樹?』我必將這樣回答:『我願成檸檬樹。』真的羅,我最愛檸檬!
  「人的勞作和樹的結實是一樣的。人到能勞作,樹到能結實,都要長期間的培養。樹的培養叫做栽培,人的培養叫做教育。你今年十四,用樹來比喻,已是快要開花的時期了。花為了結實的希望而開,希望就是立一生的計劃的東西。
  「人非立有一生的計劃不可。無論立了怎樣的大計劃,在計劃本身是無限量的。世間盡有在計劃中過盡一生的人,這恰和只開花而不結實的草花一樣。
  「聰明的人對於未來立了大計劃,把自己的思想精神全傾注在這計劃裡,又把全體的注意與熱愛傾向於這方面。可是,像檸檬樣的果木,尚且有果實未成熟而先萎的事情。這就因為沒有使之成熟的力的緣故。
  「所以,安利柯!你第一須有希望之花,這是使你的心閃耀的詩。第二,你非結完全成熟的果實不可,這相當於你完全實行你自己的計劃。但只這樣還不夠,成就了一個計劃就心安了,是暮氣的人。你如果已成就了一事,還非實行其次的計劃不可,恰如檸檬的次第結新實一樣。能這樣的人,無論何時都有著青年的歡喜、壯健的精神與快樂的覺悟。
  「但是,終年結實繁多的檸檬也以春季開花最多。人在一生中雖常須開希望之花,但究以青年時所開的花為最美。所以,你須於青年時開出最美的花來,顯現潑刺的力與芳香的精神。這力,這精神,就是將來結百倍之實,使你快慰的東西。
  「說雖如此,你即使成了大人,成了老人,也作像檸檬的樣子開新的花不可。一到老年就失去希望與詩的,是無用的人。人所開的花,若冽徹於死後,其實又能亙於百年為多數人造福的。人生2花——是的,人生之詩,才是能使人快樂的東西。如果沒有了這,人生就如枯木了。我們為了要結無限之實,須搜集宇宙之精華,不斷地開發出新花來。」
二 一切的人都應是詩人
  安利柯見舅父以檸檬為喻,來說人的一生,就說;
  「舅父,你與其做船長,不如做詩人來得適當呢。」
  「唔,唔。」舅父點了好幾次頭,繼續說
  「人都應是詩人。人依了希望,有的為農夫,有的為漁夫,有的為工場工人,有的為船員,有的為機械師吧。但無論做何職且,如果其心非詩人之心,不能開出美的人生之花來。
  「人之所以能流著汗,樂於從事辛苦的工作,就因為有美麗的人生之花在微笑相招的緣故。如果人生是穢法的無希望的,人怎能有流了汗去辛苦工作的勇氣啊?
  「人類的歷史可以說是詩的歷史。詩是數千年來人人所曾歌詠的東西。在沒有輪船、火車的時代,不,在比這更以前向遠古,人類用著石器的時代,詩早曾被歌詠過。二三千年以前的詩,盡有傳至今日的。五六百年前的詩,留傳被諷詠者更不知多少。最好的詩,無論經過幾百年也不會消失,仍被新時代的人所愛戀。
  「詩亡,國也就亡。在國民最勇敢、最正直的時候,最是產生好詩的時候。我們國裡從前曾有過詩人但丁。但丁是意大利的國粹。如果沒有但丁,今日的意大利也許比現在更要墮落哩。但工時代的意大利真是興隆,當時世界文明的中心就是意大利啊!
  「安利柯,我國非再出一個偉大的詩人不可。偉大的詩人有偉大的精神,他能歌詠國民的心與力,使全世界的人都受到光輝。
  「為什麼詩能興國?就因為生命如能充滿希望,必定生出詩來的緣故。人為重負所苦,抬不起頭來,而前途又沒有希望,這就不會產生詩了。
  「但丁當時的意大利,衝破中世紀的暗黑昏沉的時代之煩惱,替人類尋出一道光明來。這就是文藝復興。現在的意大利,無論從精神方面看,從經濟方面看,都是很萎靡的國家。但像從前意大利人從非常的苦惱中喚起了大的力,給世界人心以光明的樣子,我們也須再放一次世界的光來救援。
  「所以我囑咐你:對於一切事都不要灰心,抱了希望,積極勇猛前進。如果遇有困難,當認為新勝利的預告而期待其將來。又,在正當的事上,非做英雄豪傑不可。為了顯現美的精神,當不畏一切。這樣做去,你就會了悟詩能救國之故吧。」
  舅父說到這裡,就拱了手靜默在沉思之中了。
第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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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伊普西隆耐的偉大行為
  今日是與舅父決定到諦諾島去遠足的日子。安利柯特別早起,五時就離了床。
  因為還覺睡意蒙隴,安利柯就伸頭窗外去吸受清涼的空氣。見有一老人駝了背在汲池水澆灌檸檬及柑橘等類的果木。他把上衣、麥稈帽、手杖都放在露天椅上,一任晨風吹拂雪白的頭髮,很愉快地勞動著。
  「咦!好奇怪的老人!」
  安利柯再去細看那老人:雖無力地閃動著細小的眼睛,鼻子、顎、頰卻很有神氣,最覺得滑稽的是他的臉孔宛如地形模型:大皺紋、小皺紋、曲皺紋、直皺紋叢生在臉上,恰如用山河區劃著國境一樣。
  「妙得很,那臉孔宛如用摩洛哥皮製出的。」安利柯正自出神,恰好舅父由窗下通過。安利柯叫說:
  「舅父,早安!」
  「唔,早安!」
  安利柯就問舅父:
  「舅父,那老人是誰?」
  「他麼?那是每天早上來替我澆灌庭園的。你起來太遲,所以還未見過他吧。他每日起來很早,我七時起床來看,他早已回去了。每日黎明他就悄悄地開了籬門進來,澆灌畢了,們悄悄地關了篇門回去。真是一個好老人啊!咿呀,這老人,說起來還是意大和獨立史上有功的人物哩!可是許多寫《格裡勃爾第傳》的記者都把這老人的名字忘懷了。關於老人的話,今日就在遠足途上說給你聽吧c」
  舅父這樣說了,管自走到那方去。
  半小時以後,安利柯與舅父乘了小舟,揚帆向諦偌島進發。舅父銜了古舊的煙斗,和安利柯談關於老人的事:
  「老人生於桑?德連寨,本名叫做亞查刑尼,世人卻以伊普西隆耐的綽號喚他。在這兒,人大概都有綽號,沒有綽號幾乎認為是一種羞恥。老人的綽號有過有趣的故事:距今七十多年前,他當時在蒙塾裡,對於字母X的發音不準確,讀作『伊普賽』。於是先生、學生都揶揄他,替他取了一個『伊普西隆耐』的綽號。他頗以此綽號為辱,在最初曾以拳頭對待,據說有一次竟打傷了同學的鼻子。
  「直到現在,老人似乎還不忘這事,一提起綽號,常這樣說:『船長,那時呼我綽號,我就要動怒!現在倒是呼我的本名,我反而不快了。』
  「伊普西隆耐自幼捕魚,據說,其祖先一向是漁夫。祖父與父親都非常長壽,祖父活到九十五歲,父親至九十三歲才死。
  「老人述及自己的家系時,常這樣說:『自我出世以來,我家只遇過二次不幸。一是一八一七年祖父的死,一是父親如熟果墜落似的死去。我家以後將不會再遇不幸了。如果有,那就只是我的如熟果墜落的死了。』老人這樣說時,嘴邊常浮起寂寞的微笑。
  「伊普西隆耐今年八十四歲了,很強健。去年尚能在強風中駕船到斯配契。最近因為他老妻不放心,非天氣好,便不許他上船。
  「這伊普西隆耐是救過愛國者格裡勃爾第將軍的生命的人!如果沒有他,意大利也許還未獨立吧。賴有老人救了格裡勃爾第,奧斯托裡亞人因被擊退,波旁王黨才被從耐普利逐出,意大利始有今日。
  「你已讀過匾查尼或馬利阿的《格裡勃爾第傳》了吧。人皆知格裡勃爾第離羅馬後曾屢經危難,而知道伊普西隆耐曾救過他的事的卻很少。現在我就把伊普西隆耐救格裡勃爾第的故事來說給你聽吧。
  「那時,格裡勃爾第將軍處境極危險,如果一被奧斯托利亞人捉住,就要立遭槍斃。警察、偵探、軍隊都在探訪將軍匿身的所在,將軍因而不能安居羅馬,有時扮作農夫,有時份作船員,有時扮作普通平民,在志士們保護之下逃生。每至一處,多則居五六日,少則只四五小時而已。
  「意大利的托斯卡那被奧斯托利亞軍佔領,將軍就從那裡逃出。可是不能到避難的目的地配蒙德,賴有少數志上的保護,匿身於利爾菲氏的別墅中。
  「但這別墅也非安全之地,利爾菲為想在坡德?韋耐列方面找尋避難處,乃急忙先往勿洛尼卡。
  「到了勿洛尼卡,遇志士旅館主人彼得?格喬利,就托他找覓到配蒙德去的小舟。
  「格喬利息赴配諾辟諾,由那裡乘小舟渡過海峽到了愛爾培島,更進行到卡斯德洛呷。伊普西隆耐恰好和他老父與許多漁夫在那裡曳網捕魚。
  「格喬利於許多漁夫之中見伊普西隆耐器字不凡,就前去懇切地說:『請你救救格裡勃爾第將軍!』
  「漁夫伊普西隆耐慨然承諾:『好,如果有用得著我之處,什麼都不辭!究竟要怎麼才好?現在將軍不是在托斯卡耶嗎?』
  「『是啊,那真是危險的地方,非快瞞了敵人秘密逃到海岸,陪護他往配蒙德不可。如何?你能夠盡些力嗎?如果能夠,我們就把將軍送至勿洛尼卡或海上來接頭吧。』
  「伊普西隆耐見格喬利這樣說,就大喜承諾,約定說:『好!那麼後天星期日我在勿洛尼卡候著吧。』
  「格喬利與伊普西隆耐再三約定,即回到本土。
  「伊普西隆耐負了這樣大的使命以後,自思將怎樣才好。他覺得在沒有魚市的星期日出發是容易招疑的,乃改於星期六前往。從卡斯德爾至勿洛尼卡有二十五英里路的距離。
  「他於星期六由卡斯德爾揚帆至勿洛尼卡登岸,就走到奧斯托利亞的代理領土那裡,請訂立每週售賣鮮魚二次的契約。代理領土允諾其請求。伊普西隆耐私心竊喜,乃佯作不知,把談話移向政治上去:
  「『領主閣下,聽說格裡勒爾第將軍已逃到塔內伊萬,你不知道嗎?』他這樣放佈疑陣說。
  「『中呀,這是你聽錯了。方才有一中尉騎馬走過,說格裡勃爾第就出沒在這附近一帶,叫我要大大地防備呢。』領主說。
  「伊普西隆耐佯作不知說:『啊!這樣嗎?那末將軍似乎已身陷絕境了。』
  「伊普西隆耐與領主定好了賣魚的契約,自喜第一計已成,乃以漁夫而弄外交手腕,給一封信與格喬利說:「如要訂立賣魚的契約,明日清光臨勿洛尼卡。』
  「格喬利見信,第二日星期日就到勿洛尼卡。當晚,伊普西隆耐避了人眼,與愛國者格喬利同乘馬車到蒯爾菲氏的別墅中。
  「伊普西隆耐那時很飢餓,但以重任在身,只以一湯一雞蛋,一片麵包及一杯葡萄酒忍耐過去。
  「那是一個熱悶的八月的晚上,別墅裡蟄居著許多憂傷悻懷激昂慷慨的國土們。忽聞有馬蹄聲,以為格裡勃爾第來了,出外看時,見只是一匹空馬在逃行。
  「明晨格裡勒爾第與列奇洛大劇一同來到。大尉足已負傷,卻說要伴送將軍到配蒙德。
  「不久,伊普西隆耐便被召喚到了別墅的一室裡。格裡勃爾第將軍穿著市民裝,在青年們圍繞中微笑著。將軍見了伊普西隆耐的偉大的風采,親切地說:『你就是肯載我去船上的首領嗎?』
  「『呃,是的。閣下!』
  「『別稱閣下,請呼我為格裡勒爾第或朋友。』
  「『那麼,朋友,是的。』伊普西隆耐改了口回答。
  「『你是何處人?』將軍問。
  「『是桑?德連寨人。』
  「將軍大喜:『哦,那麼和我同鄉呢。錢是帶著的吧。』
  「『呃,少許帶著些。』
  「『那麼能夠出發了吧。』
  「『能夠,閣下,不,朋友,我昨夜已在這裡恭候了。今夜就出發吧,日間恐有不便。』
  「『打算怎樣走呢?』
  「哈夜,請向卡拉?馬爾諦那步行到海邊。我當在那裡預浮漁網的浮標。請以此為標記走近攏來。我當在附近恭候,就由那裡下船吧。』
  「約束既定,伊普西隆耐漁事完畢,就下了浮標,自九時起專心靜候著。
  「將軍由列奇洛大尉及二三十個志士護送到海岸。這些都是決死之土,萬一為敵所襲,寧願自殺,不肯死於敵人之手的。他們所處的真是九死一生的危境。
  「等格裡勃爾第將軍與列奇洛大尉安然下了小舟,送行的志士才慷慨激昂大呼將軍萬歲。那夜意大利的星辰在他們頭上分外晶亮有光。
  「滿帆孕著東風的小舟,衝破了夜色,早行抵愛爾培島的卡斯特洛呷。在那裡小泊,購入了麵包、葡萄酒等類,未明又揚帆前進。恐防岸上有敵人追來,把船向了格勒拉耶對海岸取著四十五英里的距離行駛,在星期二到了利鮑爾附近。於是伊普西隆耐問:
  「『朋友,將怎樣呢?』
  「『一切全托付你,聽你處置。』將軍信賴地說。
  「『我恐有人追襲,故先駛舟到這裡暫停。萬一遇有危險,那麼就護朋友上港中的美國汽船。美國人必會歡迎朋友的,如果無甚危險,夜間再開船吧。』
  「將軍贊成伊普西隆耐的意見。當夜開出的小舟,於九月五日午後三時安抵波德?韋耐列,大家竟悠然上陸。啊!這小港對於意大利的自由與文明,真是值得紀念的土地啊!」
二 美的感謝
  「安利柯!」舅父用感慨無限的調子,仍把話繼續下去。
  「因了一漁夫的救助,在小港登陸的愛國者格裡勃爾第將如何呢?將軍抱住伊普西隆耐接吻,又伸手把裝中所有的金幣取出,據說所有的金幣只十個光景。
  「『只這些了,請留作我感謝的紀念!』將軍說著,把手中的金幣交去。
  「『不,朋友,請收著,因為你有需用的時候。』伊普西隆耐這樣謝絕。
  「將軍茫然了一會,既而說:『那麼,已請少留。』即在一紙片上把這次的功績寫了,交付伊普西隆耐。
  「我曾在伊普西隆耐那裡見過這紙片,把文字錄在雜記冊上。」
  舅父說到此,就從衣袋中取出雜記班來翻給安利何看。文字是這樣寫著:
  
  船主保羅?亞查利尼君!你曾送我到安全的避難地。這不是為
  謀你自身的利益,完全為了我。
  
  
  
  
  
  
  
  
  
  
  
  一八四九年九月五日
  
  
  
  
  
  
  
  
  
  
  
  奇?格裡勃爾第
  
  
  
  
  
  
  
  
  
  
  
  於波德?韋耐列
  「如何?安利柯!」舅父又繼續說,「這是伊魯西隆耐所得到的唯一的獎品哩。在日內瓦,曾有人願以六百元買取,伊普西隆耐堅不肯賣、這是伊普西隆耐一家的高貴的紀念品。
  「啊,對於大膽細心的漁夫伊晉西隆耐,這紙片是多麼意味深長的東西啊!
  「據說,伊普西隆耐在船中曾做了鹽漬雞及魷魚等類的菜請將軍吃,將軍吃得很有滋味哩。
  「『朋友,如何?』據說他請求對菜的批評。將軍嘖著舌頭,這樣回答:『真是難得的好菜!』
  「老伊普西隆耐對著這紙片追懷前事,其心情將怎樣啊!
  「我再告訴你,這一小紙片不但是伊普西隆耐的大膽行為的紀念品。自那時起,他那向來興盛的產業,不久就全消損了,他的老父與船伙被人當做抵押品捉去,好久不能放回。最後他只剩了一隻小舟,過著窮苦的划船人的生活。那隻小舟上記著『格裡勒爾第的救助者,一八四九年九月五日』的文字。『格裡勃爾第的救助者,一八四九年九月五日』,這文字是何等偉大光榮啊!
  「伊普西隆耐從來不以自己的功績向意大利政府求貫。後來,他也喜歡常到勿拉斯卡諦去訪問格裡勒爾第,但決不要求金錢上的救濟。
  「我見這可憐的老人氣力漸衰,且有兒女需要扶養,覺得非受補助金不可,就和格裡勒爾第的弟子代勃列諦斯相商,在去年聖誕節給了他三百元的補助金。不久,代勃列諦斯死了,於是乃改與克利斯種商議,請他繼續給予補助金。
  「關於伊普西隆耐,我還有非告訴你不可的事。
  「伊普西隆耐現在每日早晨來替我澆灌庭園。這不是我托他如此,乃是他當做對於我些許好意與微勞的報答,來求我讓他如此做的。
  「我最初原不敢答應,既而見他很是難過,就不再反對,加以承受了。伊普西隆耐非常高興地說:『多謝你!我已不能再握櫓了,至於整理田圃或是澆灌,還能勝任。終日閒居非常之苦,就請讓我做做吧!』
  「我希望看伊普西隆耐每晨用噴筒澆灌的樣兒,再看二十年。他以感謝的態度勞動著,那神態真是說不出的高尚。一個貧困的老漁夫,滿腔崇高的心情無可發洩,不得已想借了澆灌來滿足:這樣深切的心情如加以拒絕,那也未免太殘酷了!」
第十三
一 不幸的少年
  安利柯有時駕船,有時垂釣,身體的健康逐漸恢復了。
  釣魚因了魚的種類而異其阻。釣鯔魚與鯛魚,用麵包屑乾酪的混合物,釣別的魚,則用蚯蚓或海中的蠕蟲。
  有一日,安利柯獨坐在崖石上釣魚。浪頗高,潮水是混濁的,釣著了四五尾鯔魚與兩三尾鯛魚。
  他專心一意地注視著浮標繼續釣著,忽聞背後有喧擾的聲音、這裡平常總聽不到人聲,今日似乎有些兩樣呢。起初還以為是波浪沖擊斷崖的聲音,既而細聽,卻是許多人的喧叫,一陣笑聲,接著就是悲苦的哭泣聲。
  安利柯回轉頭去,見不穿襯衣的那個殘廢少年美尼清,正在被秦?德連寨的群孩侮弄。
  美尼清是個十二歲的殘廢的小孩,在三四歲時,樣子曾是很可愛的,後來忽然帶了殘疾。父母從此就不愛他,一味加以叱罵,甚至於這樣罵他:「像你這樣的傢伙,活著也無用,還是快些給我死了好!」
  美尼清不知道自己為何要受叱罵,他尚未知世間和家庭的事情,看到他家的小孩受父母撫抱,或受鄰人吻,不禁就想哭出來。
  美尼清的父母不肯給他食物,即使給他,那種東西也只有他會流著淚去吃。如果是別的小孩,一定是唾棄不顧的。發了霉的麵包皮咧,快腐了的魚咧,僵硬的無花果咧,誰要吃啊!
  說起美尼清的衣服,那真不堪。他的衣服可以說全是破布片湊成的,並區沒有人替他縫補,處處都是破洞,可以看見皮肉。
  有一日,他的父母竟把他留下,離開桑?德連累了。據說是到美洲謀生去的,將兒子留囑伯母照管。
  但父母到美洲去,在美尼清也許反是幸福,因為他的伯母德阿特拉不會像他父母一樣打罵他。可是,父母去了以後,美尼清卻常為惡少年們欺侮了。
  惡少年們為什麼欺侮美尼清的呢?因為他父母不在這裡可以欺侮嗎?還是因為他的走相愈大愈可笑的緣故?這可不知道。不過,美尼清橫穿過空地時,惡少年們常要追逐在他的後面喧擾:
  「蝦來了!捉蝦啊!捉蝦啊!」
  的確,美尼清像只蝦,他那蹣跚的走步的樣兒,既像蝦在跳,又像蟹在橫爬,其形狀之奇怪真是罕見。
  美尼清見惡少年們嘲弄他,常漲紅了臉,既怒旦慚,咬緊了牙齒急走;走得愈急,他的樣幾愈像蝦蟹。惡少年們也愈得了興頭,追逐著他,圍繞了攔阻咧,故意碰撞咧,學他的舉動,任情玩弄,不肯休止,除非偶然有正直的船員們路過,把他從這些惡少年中救出。
  今日美尼清又照例地成為惡少年們的玩弄物了,恰好為安利柯所見。美尼清不像往日甘愛玩弄,拾起石子向惡少年們投擲。惡少年中的一個首領突然撲向美尼清,美尼清「呀」地一聲,已被他騎在胯下了。
  安利柯目擊這光景,他不能自持了,乃放下釣竿,飛跑到空地上,英雄似的怒喝道:
  「滾開!卑怯的東西!」
  被這一喝喪了膽,群狼似的圍繞著的惡少年們把路讓開了。安利柯掀開了那首領者,和藹地拍著美尼清的肩說:
  「起來吧。」
  一時吃了驚的惡少年們立即恢復了故態,齊聲地叫喊:
  「打!打!打這小傢伙!」
  安利柯扶起美尼清,捏了拳頭向周圍怒目而視,喝說:「來!」美尼清就在這當地抱頭鼠竄而去了。
  「打!打!打這像煞有介事的小傢伙!」
  惡少年的黨徒從四面集攏來了。他們撲向安利柯,把安利柯掀倒在地。安利柯翻起身來,捏了鐵拳左右衝突,惡少年有的被打倒了,有的逃了。
  可是惡少年的黨徒很多,安利柯終於被撲倒了。安利柯倒在方才美尼清抬石塊的地方,額碰在石塊上,簌簌流出血來,仍不屈不撓地翻起身。
  這時,大人們從四面跑攏來了。惡少年們這才蒼蠅似的散去,安利坷了然立在中央,因為眼中滲入了額上流下來的血,不能睜眼來看。
  一會兒,藥劑師和醫師都跑來了。安利柯經他們給洗好創口,包紮繃帶以後,就淡然無事,仍想去釣魚。
  「沒有什麼,請別向我舅舅談起。我釣魚去了。」他向醫生這樣說。
  「請別去釣魚了。風很大呢,受了風,創傷要拖延不愈的。還是我陪你回去。」醫生勸阻他。
  「絲毫沒有什麼。如果我不獨自回去,舅父還以為我出了什麼事哩。」
  安利柯說了,向醫生道謝畢,逕自到斷崖上收了釣竿與魚簍,然後向舅父的別墅走去。
  舅父這時想去看看安利柯釣魚的光景,正從門口出來。見到安利柯帽下的繃帶,急問:「呀,怎麼了?」
  「沒有什麼。不小心從崖上跌下把額碰傷了。」安利柯淡然地回答,可是聲音卻不禁發顫。
  「究竟怎麼了?不要是大傷啊。」舅父很不安心地將安利柯的帽子除掉了看。
  舅父取起帽子,即安了額道:「和誰打過架了嗎?啊!一定是那些惡少年。待我去收拾他們,你快進屋子去。」雖斷續地說,卻似非常激動的樣子,匆匆走了。
  安利柯想去勸阻舅父,可是等地回轉頭喊舅父時,舅父早已走遠,頭也不回一回。
  安利柯走進屋子,在自己房中休息了一會兒,等心定了以後取鏡自照,雪白的繃帶上滲出紫色的血跡。這時候,恰好舅父足音很響地回來了。
  舅父突然抱住了安利柯接吻,用感動的語調說;
  「安利柯,你做了好事了。你的流血是第二次洗禮。泳作為基督教信徒時曾在教會受過第一次洗禮,這次的洗禮是你已成為大人的證據。即使額上留了傷疤也不要緊,這是名譽的痕跡,是你崇高正直的行為的有名譽的紀念品。」
  「舅父,我只做了非做不可的事罷咧。我只恨我勇氣不足,力量不夠。」安利柯這樣說。
  「好,你已做了正直的事了,用了全力做了正直的事了。別歎力量不夠,最高尚的行為是超越理性而激發的。不顧任何的犧牲,熾烈地盡全力的行為,才是人生最可尊貴的。成功或不成功,這些都不是問題。該做的時候,勇往直前去做,這樣的精神才是崇高的力量。見利而動的人,決不知道這崇高。你做了好事了,對於絕對的善,你曾奮起過了。」
  舅父說時老眼中閃爍著兩滴銀亮的水珠。
二 不知恩
  沒有經過幾日,安利柯的傷已痊癒了。
  自從那日起,美尼清一次都未曾見到。「至少也應該來對我表示一句謝辭的吧。」安利柯這樣私念著,空待了許多日子。
  過了好久,安利柯在街上走著,見美尼清恰好從對面來。安利柯想看看他用什麼態度對待自己。走近前去,哪裡知道美尼清睬也不睬地管自走過了。「為什麼呢?」安利柯兀自覺得寂寞起來。
  「我曾為他盡過勇敢的愛的義務,路上相見,抱了我哭泣了來表感謝,不是人的應有的至情嗎?」安利柯自己這樣私忖。可是美尼清卻連目禮都不作,「謝謝」都不說,垂著頭假作不曾看見似的過去了。
  安利柯的自負心大大地被損傷了。他不但曾把美尼清由惡少年群中救出,從那次的事情以後,始終不忘記美尼清。如果有機會,還想把自己的果物、穿舊的衣服送給美尼清呢。可是美尼清竟像連這很好的親切心也不值一顧,管自走開了。
  有一日,安利柯問舅父:「美尼清一次都不到家裡來嗎?」
  「哪裡會來。」舅父冷淡地說。
  「但是,偶然……」舅父似已明白安利柯的心清了,呵呵地發出笑來。
  安利柯奇怪了,注視著舅父的臉。
  「其實,連警察也該來向你道謝羅。」舅父說了又呵呵大笑。
  「在那次以後,你遇到過美尼清了吧?他已向你道過謝意了吧?」舅父問。
  「木,雖曾在路上見到他,他卻裝作不見,管自走過了。」安利柯回答。
  「不要他道謝,不也好嗎?只要自己做過好事不就好了嗎?」舅父這樣說。
  「不,舅父,我那時並不存要他道謝的意思。從那時起,我覺得美尼清非常可愛,想有機會再幫幫他的忙。可是他竟完全不知道,為什麼他不盲與我要好呢?」安利柯說。
  「哦,這樣嗎?」舅父回答說,「這是很明白的羅。且聽我告訴你。你有慈愛的父母,幼小時聽到深情的搖籃曲,一向在愛撫中長大。但是在美尼清,出世以後不曾從人受過一句親切的言語,也不曾聽到過深情的搖籃曲,他所受過的只是虐待。所以美尼清的心就異常了,他不知道世間有所謂情的東西,總以為誰都不會用深情對待他。所以,雖然也許想對你道謝,卻恐怕又遭到你的譏笑,就垂著頭管自去避了。」
  「那麼,舅父,我就到美尼清家裡去玩吧。我不知道為了什麼,總覺得那孩子可愛。」安利柯說。
  「唔。」舅父點頭。「但還是不去的好。你如果去訪他,他會伯麥不出來見你的。倒不如將他招到家裡來玩,一同做些殘廢者也能做的遊戲。因為在家裡,無論他的形狀怎樣可笑,也沒有笑他的人。」
  「是……」安利柯也點頭。
  舅父又對安利柯這樣說:「話雖如此,美尼清也許有著和那手足同樣的不快的心情,無論你待他怎樣好,在他也許不但不覺得可感,反而覺得可厭哩。所以,你決不可想從他得到感謝。但也不該對自己的行為失望。一件善行,能實行,在自己已是一種報酬了。望人感謝,等於放重利,是不好的根性啊。別人對於你的善行原應感謝,但自己對於別人有善行,決不該望人家的報答。自己只要幫助了弱者,把人從困苦中救出,替苦痛著的人拭了眼淚就好了。如果在這以上還想要求什麼,那是有傷於自己的正義的。」
第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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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海波
  安利柯熟覽桑?德連累的世間,看到了各種各樣的人。而在近來,卻常看見默然沉思著的人。有的茫然坐在崖上,看了海在默想;有的靠了崖坡,死也似的臥著在思忖什麼;有的躺在沙灘上兀自沉想,不知日影的移動。
  安利柯在默然沉思的人們的臉上,感到奇異的悲哀味。如果他們是詩人或是畫家,也許可以說他們在追求什麼無限的東西吧。可是他們都是骯髒的勞動者與老人,那當然是因為有著什麼煩惱的緣故。於是,安利柯有一日問舅父:
  「舅父,我常在崖上、坡上、沙灘上見到蹲臥了半日不響的默然沉思的人。他們大概是因為沒有蝴口的地方,才把光陰這樣地消磨吧。」
  舅父現出深思的神情這樣說:
  「不,不是因為沒有餬口的地方羅。人這東西,只勞動是不夠的。有時非無目的地思考,或茫然地望著海不可。
  「我屢次航行外洋,到過許多國主,見到處都有沉思默想著的人,無論在非洲,在歐洲,在澳洲,在亞洲。有的坐在崖上目視著海,有的仁立在湖邊樹下。其中有年老的,有年輕的,有無學問的,也有詩人。
  「無論是什麼人,心裡都不能無所思慮。不,與其說在思慮,倒不如說忘了自己在追求無限的東西。這在東洋叫做『冥想』。在牧場上,葡萄園中,森林中,常有冥想的人,可是海更是把人誘人於無限的東西。」
  「舅父,為什麼單調的海對於人有如此的引誘力呢?」安利柯問。
  「這是有理由的。」舅父加以說明,「海渺渺無邊,始終搖動著,這就夠引誘人了。只要熟視著海,那手不能觸目不能見的無限之感,就會把我們捉住。這心情是人所憧憬的。因為人有著超越斯世、追戀永遠無限的世界的心……」
  安利柯覺得不可思議,被舅父的話所吸引了。
  舅父又繼續說:
  「人有著一個大要求。人不能滿足於現在,對於無限,有著憧憬與畏懼敬虔之念。換句話說,人不能滿足於一生,想求人以上的價值。這價值就成了理想,成了宗教,使人心歸依。」
  「舅父,什麼叫宗教?我雖曾受過洗禮,但於宗教並未明白。宗教的種類很多哩,為什麼人要造出這許多宗教?」安利何不禁問起這樣的事來。
  「唔,宗教有種種的種類,這恰和世界上有種種的語言一樣羅。人的語言,因國土而不同。但人卻用了不同的語言,述說著同一的真理,追求著同一的理想呢。不論是基督教,或是佛教,或是回回教,形式雖盡不同,其實,在教會或寺院所持行的讚美歌、祈禱或念佛,都是以到同一的天上為目的的。
  「海也是一個寺院。在海的面前,誰也不禁要拋去了矜誇之念,感到空寂而虔服的。因為海的彼岸似乎有萬物之母住著的緣故,又似乎海是人的最後的故鄉的緣故。
  「如果把全世界詠海的詩搜集起來,就會成一冊豐富的詩集吧。其中有傑出的偉大的詩,也有無知小孩在畏敬讚美之餘所叫出的感傷的東西。因為在海的面前,人都成了詩人了。
  「啊,這樣的話不想再說了。說了不禁覺得寂寞起來。你還非做生活上的實際學問不可呢。
  「從這窗口望去,見到的不但是海波。俯視那空地上,還可知到喧來攘往的人波。你看,這人的波一日到晚不曾停止。以後,就以『人生之波』為題,再來談談吧。」
二 人生之波
  舅父就「人生之波」的話題,說出這樣的話來:
  「由這窗口望去,從那空地一直到街上,一日中往來著幾千幾萬的人波。其中有各樣的人,有秀頭,有望發,有長漢,有矮子,……還有喜樂的、笑著的、怒著的、悲哀著的。這許多人的喧聲,隨著風像森村的濤聲似的陣陣吹來。
  「他們之中一個一個都不相同。你看,蓬了頭的母親拉著頭髮碧曲得如鳥巢的女兒才走過,接著旁邊就現出白頭老人與禿髮者了。他們各有各的思想,各有各的希望,各有各的悲歡。仔細看去,不覺得像於波萬波匯合雜流嗎?在這人海之中,各個分子真可謂千差萬別;但在日光之下,卻都是同等待伴哩。
  「但是,看哪,在那邊走著的可愛的小姑娘,到成為像在她旁邊的滿面皺紋的老姐,其間要經過許多的故事,演許多的悲劇與喜劇咧。我雖說著這話,現在到了七十歲的年齡,搖籃時代的舊夢即使要回憶也回憶不來。七十年!我已在人生之波裡游泳了七十年了。
  「在街上走著的人,也都是在人生之波中游泳著的。其中有游泳得乏力了在半途溺死的人,也有一生盡力游泳已筋疲力盡的人,又有為不曾意料到的怒濤所襲,冤枉喪了生命的人。
  「這樣,人人都一邊泳著人生之波,一邊各自製造其自己的價值。有的受了悲哀的打擊,不能復抬起頭來;有的卻能從怒濤下衝出,巧捷地繼續游泳。由此看來,人竟好似為了製造自己的價值,投入人生之波去游泳的。
  「怎樣的人才最有價值呢?讀破了千萬卷書的人最有價值嗎?不是,僅只讀書是不能衝破人生之波的。由書卷得來的知識好比是行李一類的東西。如果頭腦中塞滿了這類東西,反不能輕捷地在活的人生之波裡游泳了。
  「要在活的人生之波裡游泳,第一要緊的是健康的身體。把自己的身體弄壯健,是一生的活學問。第二要緊的是用自己的意志過活。世間盡有不用自己的意志,奴隸似的過其一生的人呢。第三要緊的是道德的價值。如果沒有道德,到底不能排除人生的凶浪一直向前游泳的。在人的力中,最強的就是道德之力。身體的健康是一種力,意志的生活也是一種力,但是最偉大的是道德的力。無論身體怎樣好,意志怎樣強,如果這人無道德的力,他一遇到世間的凶液就會手足痙攣,不能左右游泳的。世上像這樣的人很多。真可憐啊!此外,還有一件可以產生人的價值的事,這就是思考。不能思考的是白癡,白癡就是大大的不道德啊。白癡者自己無正確的意志,是一味做著錯誤的行動的。人遇到非做不可的時候,要思考,想打勝襲來的人世的困難,也要思考。自己思考了,自己再把思考所得的用意志來堅持。人不如此,決不能得到活的知識。由道聽途說或書本上得來的知識,在人世真正的實際競爭上決不是活的力。知道了嗎?外來的智慧是不能生出人的價值的啊。」
三 知人
  「但是,安利柯,還有更緊要的事。我剛才說過關於人的價值的話了,可是我們應該像普通說的『這人了不得』,『這人有些癡』,『這人是卑怯的傢伙』,『這人是天才』……把人的價值來——判斷嗎?」舅父說。
  「是呢,世間盡有似小愚而實大智的人,也有似小智而實大愚的人咧。」安利柯回答。
  「對呀,對呀。」舅父高興地再把話說下去:「對呀,對呀。人是不能用一句話來斷定其價值的。哪,如果說那人受過洗禮,是真實的基督教信徒;那人招呼很謙恭,是個好人。這樣輕率地判斷,就會陷於大錯。
  「所以,對於人,能知道其價值是一種活學問。沒有這活學問,結果就會被世間所欺,或竟至連累他人吃虧。
  「要使一家店舖發展,做主人的非知道夥計不可。
  「做裁判官的要行正當的裁判,非知道被告不可。
  「做教師的要善導學生,非知道學生不可。
  「做將軍的要指揮軍隊,非知道士兵不可。
  「做政治家的要治國,非知道國民的心不可。
  「亞歷山大帝深知其部下,故不曾被部下背叛,成了大功業。奇利亞斯?希柴因為不知道其臣下的性質,故終於陷入悲運。
  「拿破侖所以能一時支配歐洲者,不僅因為他善戰,實因為他能知道人。
  「可是,世上常有因為不知人的緣故,致引起種種的不幸與大問題,不能現出自己的真正的價值。
  「英國的商人以金錢來定人的價值如何。人的價值能視其所有的金錢之多寡而評定嗎?」
  舅父提出了質問,暫時停止談話。
  「金錢與財富不能評定人的價值。」安利柯答。
  「為什麼?」舅父反問。
  「雖沒有錢,高尚的人盡多,格裡勒爾第貧窮得至於拿不出搭救自己的船夫的謝禮,卻不愧是救援意大利的大人物。無論怎樣有錢,如果徒行不義,不能救助一人,這種傢伙是沒有人的資格的。」安利柯答說。
  「啊,你說得不錯。但因此就說金錢可以不要,那是大措。如果不能以勞動取得金錢,營獨立的生活,就成了卑屈的人。生活不能獨立的人一定有著某種缺點:或是不竭力勞動,或是用錢太浪費,或是沒有信用……到底什麼原因不能一定,總之一定有著某種缺點。
  「說雖如此,卻不能用金錢來定人的價值。那麼人的價值應該用什麼來評定呢?」
  「舅父方才不是教過我了嗎?」安利柯說。
  「唔,我曾教過你什麼?」
  「你說,人的價值在乎用了健康的身體,自己的意志、道德及思考夫生活。」
  「唔,我曾這樣地說過。要知道人的價值,非看透其健康、精神與才能不可。可是對於人,無論是誰,都容易犯一次見面就決定愛憎的毛病。最初的瞥見所產生的印象有時原很準確,有時卻會意外地錯誤,非留心不可啊。
  「像我這樣容易動感情的人,對於他人往往有時一見面就以為可愛,有時一見面就以為可惜。我曾因此遭到大大的失敗。一見面就以為這是個好人,馬上判斷其價值,於是並其道德才能也另眼看待。結果呢大遭失敗,向來的親切轉為仇恨,友愛變成絕交了。反之,一見以為可憎的人,就只覺得他可憎,無論他有任何優點都不復看見了。我也常有這樣事,哪知過了若干時候,發見最初認為可惜者,竟是高尚的有手腕有才能的人物哩。但恨自己誤認,把好人交臂失之而已。
  「所以,當評衡人的時候,要考慮了又考慮,靜心地探索其真價值。那人樂著或是悲著,在順境或在逆境,名譽素好或素壞,不要用這些條件輕率地判定其人的價值,應該進一步觀察進一步推究。探索人的價值,可以作為研究社會研究歷史的活練習。
  「我們非把歷史深究批評,認識其人物的真價值不可。在歷史中,有把正人當做不正者而埋沒的事,有把功勞者的功勞加以否認的事,也有把野心家不義者認做正人的事。完全理想的人物原是沒有的。理想的人物R好樹立於我們的心裡。我們是把眼前的人和心內所樹立的理想人物相比量,因其接近的程度來評定價值而已。所以我們又須有完全的理想。
  「知道了嗎?托裡諾是你的先生,未曾教過你這樣事吧。所謂先生,原是只會教理論,不能切近於實際的。
  「說到實際的研究,種類很多。我今日所教你的是對於人的研究。從你那樣的年齡起,把自己的朋友、附近的人們,好好地注意觀察,將他們的任處短處,以及隱藏的善或惡的性質行為,細細探索,那麼就會發生對為人的興味與深厚的同情,而且對於人也就有所防備了。這樣做去,你自會成一個精密的人心的鑒賞家。凡能夠瞭解人生的尊貴的意味的人,能知道任何書本上所不曾載著的事。知人真是高貴的事。世間能知人的人實在太少,我對此頗覺得有些寂寞哩。你要想具有詩人、哲人及大人物的資格,非有能把人的長處善處銳敏感味的心不可。淺薄的獨善者只知圖自己的利益,忽略人心的尊貴的處所,把人生弄成無趣味的東西。要得人生的大喜悅,知人是非常重要的事。
  「舅父所說的這話,你現在還未能切身體會吧。但等到舅父死去了,你成了大人的時候,仔細想去,必會恍然明白,覺得舅父的活緊要吧?那時請對了死去的舅父的叮嚀表個謝意,……哪!」
第十五
一 真的職業須於兒時選擇
  有一日,舅父帶了安利何在林間散步。舅父平常總是善談說的,這日不知在想什麼,默然不語,只時時歎息,好像獨自有所感觸。
  「舅父,你為什麼這樣歎息?」安利柯試問。
  「唔,我正在想著一件重大的問題。」
  「什麼事?」
  「人類這東西,只有著一件自由。任憑人類怎樣誇大,究不能以自己的意志來處置自己的生死,人在什麼時候要死,無法自知。我原還不算十分衰老,但從一方說來,也可說活到現在是僥倖的。不過,安利柯,人雖不能用自己的意志來支配自己的生死,但對於自己的職業,是有著選擇的自由的羅。你將來想選擇怎樣的職業?」
  「我選擇職業,須在出了中學、出了大學以後。」安利柯回答。
  「你父親叫你將來幹什麼?」舅父又問。
  「我父親並未明白地告訴我。大約以為我年紀尚小,還談不到此吧。」
  舅父於是說:「咿呀,不是。小兒時代所想念的事,會影響一生哩。職業只要選擇就好,這話雖合理,其實大誤。少年的時候如果不先有考慮,年長以後會沒有真正去思考的力量的。有人問牛頓:『何以能有如此的物理學上的大發現?』他天真爛漫地回答說:『因為我從兒時就有思考的習慣的緣故。』哪,兒童時代所發露的心的光明,是任何學力都不能換得的寶物啊!因循寡斷地等待,修忽已成老大,就不能以旺盛的精神勇猛前進了。啊,世間最沒有易老如人的東西。如果要想一生不走錯路,非從少年時定好進步的步驟不可。」
  安利柯思忖了一會兒,突然向舅父這樣說:「但是,舅父,所謂職業,不都是毫無趣味的東西嗎?對於職業,沒有一個不吃一行怨一行的。這樣乏味的職業,我實不想選擇。」
  「你說沒有一個不怨自己的職業?試問做什麼職業的人在抱怨?」舅父不高興地說。
  「不是嗎?我常聽別人說過。市上的醫生也曾這樣說:『忙得終日沒有休息,醫生是奴隸中最苦的奴隸,還說一天到晚,連安心吃飯的工夫都沒有,為病人與受傷者盡了力,毫不感謝;略不小心,醫壞了還要受殺人的惡名。
  「還有,我母親的哥哥不是做律師的嗎?那位舅父也歎說哩,說律師是竊盜一般的職業,一元錢也不是用正當的手段取得的。
  「此外,做船長的,做技師的,做經紀人的,也都說乏味乏味呢。」
  「安利柯!對於說那種話的傢伙,你要當心!那些人們是沒有真正思考的尊貴的精神的!」舅父然紅了臉,鄭重地說:「對於自己的職業抱怨的人們之中,決不會有好人。如果他能真地打量『人」的事,斷不至鄙視自己的職業的。高尚的人都對於自己的職業感到興味,盡力快樂地幹著。凡是說自己的職業乏味可厭的人,生活的標準就根本錯誤了。」
  舅父說到這裡就默然了。安利柯想聽聽舅父關於生活的標準的意見,於是問:「所謂生活標準的錯誤,是什麼意思?」
二 錯誤的生活
  安利柯問及錯誤的生活標準,舅父乘這機會,起身來說出下面的話:
  「唔,對了,你好好聽著!世間無聊的誤解的人實在太多。他們一味思忖著幹什麼才可成富翁,幹什麼才可成名人,怎樣才可不勞而成功。他們除了錯誤的事以外,什麼都做不出來。
  「他們不是在那裡做自己認為非做不可的願做的事,乃在那裡看著自己的朋友或周圍的人們,羨慕他人生活的舒適。覺得醫生可以賺錢,就想做醫生;覺得技師收入多了,就想做技師;覺得律師可以致富了,就想做律師。他們並沒有什麼真見解,只是在那裡看人學作,流著饞誕而已。所以做了醫生、做了技師、做了律師以後,如果不能滿足預期的慾望,就要吐露愚癡的怨言了。
  「世間有種種職業。有醫生,也有教師,有畫家,也有律師。可是誤解的人們只打算醫生、教師、畫家與律師何者最為安樂易官,擇其便利者為之。他們是不想自己的天分與使命的虛偽輕薄之徒。虛偽輕薄之徒對於自己職業當然不會有自信或矜誇的。對於自己的職他無自信與矜誇的徒輩,不但破壞自己的價值,並區是破壞
國家實力的國賊羅2
  「我們真要成高尚的人,非對於自己的職業有喜悅與矜誇不可。要對於自己的職業有喜悅與矜誇,非有做合於自己的天分與趣味的事業的決心不可。如果對於自己所做的事覺得無味可厭,那就是未曾仔細考慮去選擇合於自己的職業的緣故。
  「厭棄自己的職業,結果就會厭棄自己的生存;厭棄自己的生存的是精神的病人,決不是健全者。可是現在,世間不健全的人實在太多,已成了所謂『病的世紀』了。這實在就是養成人類不幸的一大原因啊。你非給人類以新的力與喜悅不可。要想給人類以新的力與喜悅,非先在自己的職業上自己找出無上的力與喜悅不可。
  「這樣看來,可知兒時的精神在職業選擇上是很重要的。」
三 須自知
  「安利柯!關於職業的選擇,我們尚有更重要的事情非知道不可。」舅父繼續熱心地說。
  「世間有一種可惡的名叫虛偽的東西。所謂虛偽者,就是欺妄。把毫無價值的事認作真實的有眼的盲者,就是虛偽的人。虛偽欺瞞的傢伙,是不肯盡力盡心的寄生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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