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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王朝1566

_31 刘和平 (当代)
嘉靖:“知道什么叫公忠体国了吗?这就叫公忠体国。”说到这里转向胡宗宪,“好。冲着你刚才这一番奏列,朕现在就不追问新安江决堤的事了。说到严嵩,朕也不比你更了解。你想开脱他,朕也想开脱他。可真能开脱的只有他自己。你现在就带着这些烂账连夜去见严嵩。不要说是朕叫你去的,也不要说已经见过朕了,就说奉朕的密旨来陈奏东南抗倭的事,顺便把你在浙江查出的这些账送给他看。”
胡宗宪更惊了:“皇上,君不密则失臣,臣不密则失身。微臣宁愿以坦荡面对君父面对内阁。皇上命臣这样做为的什么,臣恳请明示。”
嘉靖:“朕叫你这样做就是为了不失臣!叫你这样做,就为了看一看朕还有你是不是都认错了人。”
胡宗宪又愣在那里,好久才说道:“回皇上,今年三月臣进京的时候曾经去拜见严阁老,便被拒之门外。臣这个时候夤夜求见,他也不会见臣。”
嘉靖手一挥:“上次他不见你的事朕知道。不是他不见你,是严世蕃不让你见他。
现在朕已经叫严嵩让严世蕃搬出去了,这次去你能见到他。”
几十年宦海生涯,胡宗宪也算把朝局把官场看得十分透彻了,但这样的事,出自皇上的安排,而且安排得如此周密,还是让他十分震惊。领不领旨,此时心里一片空白,懵在那里。
吕芳插言了,大声说道:“胡大人,皇上这一片苦心,你还不明白吗?”
胡宗宪醒悟了,只好磕下头去:“臣遵旨。”
嘉靖望着吕芳:“他出不了宫了。你送送他。”
吕芳:“是。”
西苑禁门朝房
四个太监抬着两口大木箱,跟着吕芳和胡宗宪来到了西苑禁门。守夜的禁军见到吕芳立刻跪了下去。
吕芳:“开钥,让胡大人出宫。”
西苑禁门朝房的大钥立刻开了。禁军都低着头恭立在那儿,吕芳陪着胡宗宪走到了门外。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那里,四个太监将两口装着账单的木箱抬上了马车。
胡宗宪站在马车旁深深地望着吕芳。
“汝贞兄。”吕芳突然低声叫起了胡宗宪的字。
“公公。”胡宗宪有些激动。
吕芳:“我送你一句话,你记住了。相信皇上,相信阁老,自己不要拿主意。”
胡宗宪:“下官谨谢公公教诲。”
玉熙宫精舍
吕芳回来见嘉靖仍在闭目打坐,便到龙床边去给他铺设被褥。铺完了被褥,又端来了那盆水,轻步放到嘉靖面前,绞好了帕子:“主子,快子时了,该歇着了。”
“你说这个胡宗宪到底是个什么人哪!”嘉靖没有睁眼,更没有去接那块手帕,却突然问道。
吕芳的手停在那里,想了想答道:“奴才只好打个比方,不一定恰当。”
“说。”嘉靖睁开了眼望着他。
吕芳:“依奴才看,他就像个媳妇。”
嘉靖:“怎么说?”
吕芳:“上面有公婆要孝顺,中间有丈夫也得顾着,底下还有那么多儿女要操劳。
辛苦命,两头不讨好。”
“像。”嘉靖的嘴角边电露出了笑纹,可很快又隐去了,“他说的也不是没道理呀。
两京一十三省,东墙修好了,西墙又倒了,现在换了严嵩,别人未必也能当好这个家。
但愿有些事严嵩也是被人家瞒了。”
吕芳:“圣明不过主子。如果连胡宗宪这样的人现在也不愿严嵩倒了,就说明还不是时候。关口是要弄清楚,严世蕃他们到底瞒着严嵩还干了些什么。不查出铁证,还真不好动他们。”
嘉靖沉默在那里,良久,突然又问道:“沈一石的账上记着二十年给宫里送了二百一十万匹丝绸。这些丝绸都用在了哪些地方,针工局、巾帽局、尚衣监那些奴才是不
是也有贪墨,你也要查!”
吕芳:“回主子,奴才已经布置人在查了。都子牌时分了,主子该歇着了。卯时还要见严嵩呢。”
“要歇你歇着去。朕就坐在这里等他们。”说着,嘉靖打好了盘坐,闭上了眼睛。
吕芳无声地叹息了一下,只好搬过来另外一个蒲团放在嘉靖身边的矮几旁的地上,盘腿坐下,闭上眼陪着他打起盹来。
严嵩府严嵩书房
严嵩是从床上被叫起来的,这时披着一件长衫,静静地站在书房里,等着胡宗宪进来。
先送进来的是严府家人抬着的那两口大术箱,摆放在书房中间,家人们便退了出去。
胡宗宪这才慢慢走了进来,站在门边望着严嵩。
严嵩的目力早就不行了,尽管门房先送来了胡宗宪的帖子,可这个时候胡宗宪突然从东南抗倭的战局里出现在自己面前,他怎么也不敢相信,睁大了昏花的老眼静静地望着门口那个熟悉的身影。
时间已是半夜,起了凉风,从门外吹进来,把严嵩那头已经由白转黄的疏发吹得凌乱地飘着。
胡宗宪心中一酸,这才想到跪了下去:“受业胡宗宪拜见阁老。”
听到声音,严嵩这才知道真是胡宗宪来了,却仍然问道:“是汝贞吗?”
胡宗宪:“回阁老,是弟子。”
各种各样的猜测和预想这时都没有了,严嵩表现出来的是一个饱经沧桑的老人那种真正的平静:“来了好,来了就好。坐下,慢慢说。”说着自己在身后的躺椅上先坐下了,又伸出手指了指身边的椅于。
“是。”胡宗宪磕了个头,站起来在严嵩身边坐下了,定定地望着他。
严嵩也望着他,伸出了手。胡宗宪愣了一下,接着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放在严嵩的手掌里。
严嵩是在等着胡宗宪说话,胡宗宪却不知从何说起,两个人的手这样似握非握,沉默着。
“我八十一了,你也有五十六了吧?”严嵩先开口了。
胡宗宪:“是。弟子今年虚岁五十六。”
严嵩:“你的头发也白了不少了?”
胡宗宪:“是。就这儿年,白了七成了。”
严嵩:“白头师弟,见一面部难了。”
胡宗宪望着严嵩苍老的面容:“思师,三月进京的时候,弟子曾经来过”
“不要说了。”严嵩打断了他,“是严世蕃不让你进来,我都知道了。”
又是一阵沉默,严嵩握紧丁胡宗宪的手:“在这个世上,有时候弟子比儿子还好啊。这一次你是奉密旨进京的吧?”
胡宗宪沉吟了一下,才答道:“是。皇上要过问东南抗倭的战事。”
严嵩:“东南半壁都在你肩上哪!听说打得很难,打得也很好”
胡宗宪:“这是弟子能干的最后一件太事了,再难也得把倭寇平定下去。”
严嵩黯然了:“还是不要这样想。我用的人里也只有你最能担大任,朝廷用你一天就应该干一天。问你一件事要如实告诉我。”
胡宗宪:“恩师请问,弟于一定如实回话。”
严嵩:“你去应天向赵贞吉借粮,他是怎样借给你的,是你一去他就愿借,还是你以调军粮的名义他没有办法才借给你,”
胡宗宪:“回恩师,不管怎样,赵贞吉还是把南直隶的粮借给了浙江。各人都管着一个省,他也有难处。”
严嵩:“什么难处?是不是上面有人给他打招呼,不让他借粮给浙江?”
胡宗宪又沉默了一下:“恩师,弟子但知实心用事,没有根据的事,弟子不敢妄加猜测。”
“你真是会做媳妇两头瞒啊!”严嵩叹了一声,“其实,我也只是个媳妇,比你长一辈罢了。但凡能够瞒过去,我也想瞒。可瞒来瞒去,最后还是把自己给瞒了。汝贞,媳妇这么难当,只有我们师弟深知其苦。可偏有那么些人还要争着来当这个媳妇。徐阶要争我这个媳妇当,赵贞吉也想争你这个媳妇当,他们真要争,到时候我会让给他,平定了倭寇,你也让了吧。”
胡宗宪倏地抬起了头望着严嵩,哪敢接言,只好仍沉默着。
一番强忍唏嘘的感慨,一番心潮难平的沉默,严嵩的目光这才昏昏地望向摆在厅里的那两口木箱:“这两口箱子是你带来的?”
胡宗宪:“是。”
严嵩:“浊贞啊。二十年了,我什么时候要过你的东西。每次进京,我都跟你打招呼,什么东西都不要送。我用你,从来没有这些心思,只是为国用贤。他们都说,我严嵩就凭着能写一手好青词,逢迎皇上。真这样,内阁首辅这个位子我能坐二十年吗?两京一十三省,战乱灾荒官场争斗,哪一件事情靠写青词能够平息下去'靠的什么,主要靠的是有你这样的人在底下撑着啊!汝贞,用人各有不同,从一开始我就是以国士待你,对你我要全始全终!走的时候,把箱子带出去。”
胡宗宪心里一阵激动又一阵酸楚,眼睛终于湿了:“恩师,这两箱东西不是礼物。”
“哦?”严嵩慢慢望向了他,“是什么?”
胡宗宪:“是账册。”
严嵩立刻沉默了,显然在那里急剧地想着,好久才又望向他:“是抄沈一石的账册?”
胡宗宪:“是。”
严嵩立刻问道:“抄出了多少财产?”
胡宗宪低沉地答道:“二十五座织房可织丝绸一万零九百六十匹,库存丝绸一百匹,现银一万余两。”
严嵩一下子懵了,坐在那里,虚虚地望着前方。
胡宗宪立刻感觉到严嵩刚才还有些温热的手一下子变得冰凉,立刻握住了他:“阁老,这个结果也不是意外中事。先不要焦急。”
严嵩虚虚的眼慢慢转望向他:“国事不堪问了。东南抗倭,西北御鞑靼,东北御土蛮,还有几个省的灾荒,眼下都指望着沈一石的家财,怎么会只有这些!”
胡宗宪:“沈一石的钱是被人贪了,要彻查,账目都在这里。”
严嵩的眼慢慢望向了那两口箱子:“就是这两口木箱?”
胡宗宪沉吟了一下,答道:“是。”
严嵩突然激动起来:“你怎么能把这些账册送到我这里来!”
胡宗宪无法接言。
严嵩:“这里面牵涉到织造局!这些账除了皇上谁也不能看。汝贞,你好糊涂!”
胡宗宪只好答道:“是。”
严嵩:“几十年的官,在朝里当过兵部尚书,在下面当过巡抚总督,这样的事怎么都想不明白?立刻把账册抬走,到朝房等着,一早送进宫去。”
不能解释也无法回答,胡宗宪只好深深地望着严嵩:“阁老,倘若这些账目里牵涉到小阁老还有朝里其他的人,怎么办?”
严嵩:“那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严嵩的态度让胡宗宪心里波澜起伏,最使他感到欣慰的是,无论千秋万代史书如何评价自己,自己作为严嵩一手提拔重用的人他没有什么愧疚。他知道皇上在卯时要召见严嵩,自己要赶在此前将账册先行送到宫里,向皇上如实禀报严嵩的态度。
胡宗宪:“阁老,那弟子现在要走了,立刻将账册送到宫里去。”
严嵩没有立刻接言,在那里想着,然后望向他:“汝贞,你今天晚上这件事做得犯了大忌。到宫里不要说先到了我这里。”
胡宗宪一怔:“这能够瞒皇上吗?”
严嵩:“只有瞒!如果皇上知道了,我没有看账册,受不到责怪。关键是你,你把这些账册送给我看便是欺君!汝贞,我都八十一了,死了也没多大关系。东南的大局不能够没有你。听我的,到了宫里千万不要说。”
胡宗宪:“京师到处是锦衣卫和东厂的人,弟子到府上来他们也可能知道。阁老,担罪就担罪,弟子不能连累恩师。”
严嵩有些急了:“糊涂!不管谁说你来过,我不认账就是。有事我担着。”
胡宗宪的眼泪溢了出来,为了掩饰跪了下去,调匀了呼吸:“弟子听恩师的。我走了。”
严嵩:“快走,从后门出去。”
玉熙宫大殿外
三伏天,卯时初已经是大亮了。严嵩的二人抬舆在大殿的石阶前停下了,吕芳立刻走了过来,和以往一样搀住了他:“阁老,没有睡好吧,眼睛都是红的。”
严嵩:“睡不好了,伺候皇上一天算一天吧。”
吕芳不再说什么,搀着他慢慢步上了台阶。
玉熙宫精舍
“微臣叩见皇上。”严嵩身子慢慢弯了下去。
“不要行礼了,扶阁老坐下。”嘉靖坐在蒲团上立刻望向吕芳。
吕芳:“是。”搀着严嵩就在一旁的绣墩上坐下了。
坐下后严嵩才隐约看见胡宗宪跪在嘉靖蒲团的右前方,两口大木箱已经打开,摆在蒲团的前方。
二十年了,皇上的精舍只有自己一个外臣能够进来,今天胡宗宪居然能够跪在这里,而且跪在打开的账册木箱边,老严嵩当然明白了夜问胡宗宪抬着账册来看自己是皇上的旨意!
嘉靖的目光紧紧地盯着严嵩,严嵩的脸平静如水。
嘉靖义望向了胡宗宪,胡宗宪跪在那里,微低着头。
嘉靖开口了:“严阁老。”
严嵩离了离身子:“微臣在。”
嘉靖:“这是胡宗宪从浙江带来的两口箱子,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吗?”
严嵩:“回圣上,不知道。”
严嵩果然如胡宗宪所奏,一来便为胡宗宪掩饰,嘉靖的心里突然涌出了一股酸味,连他自己也一时分辨不出是酸楚还是嫉厌,一向不露声色的面容也浮出了复杂的表情。
只有吕芳站在一侧感受到了嘉靖的反应,那颗心不禁提了起来。
“胡宗宪。”嘉靖突然对着胡宗宪。
胡宗宪依然微低着头:“微臣在。”
嘉靖:“知道牌位上为什么要供着‘天地君亲师’吗?”
胡宗宪怔了一下,答道:“天覆之,地载之,君上、父母、师长恩任养育教导之。”
嘉靖叹了口气:“还有一句,那就是呵护之。对听话的臣子、儿子、弟子,君上、父母、师长都是呵护的。南边的百姓有句俗话,崽女不要多,好崽只要一个。北边的百姓也有一句俗话,叫做护犊子。但愿南边的北边的都只呵护好儿子,不要连不肖子孙的短都护才好。”
严嵩和胡宗宪都把头低下了。
嘉靖:“其实朕也是个护犊子的人。可朕不是什么犊子都护,要护也只护像胡宗宪这样的犊子!胡宗宪,告诉你的恩师,这箱子里装的是什么吧。”
胡宗宪低声地:“是。这箱子里装的是抄没沈一石家财的账册。”
嘉靖的目光又望向了严嵩,严嵩抬起了头望向嘉靖,两眼里满是那种老人才有的十分孤独的目光。
嘉靖的心一下子软了,不再看他,转对胡宗宪:“告诉阁老,里面写的都是什么。”
胡宗宪:“是。这些账册记的都是从嘉靖二十一年到嘉靖四十年浙江官场贪用织造局沈一石丝绸钱财的数目,折合各年丝绸的市价,一共有近八百万两白银之巨。”
嘉靖直问严嵩:“阁老,你说这件事该怎么办?”
严嵩站了起来:“圣上,凡沈一石账上所牵涉之人都应立刻拿办,所贪墨之财都应严加追缴。”
嘉靖:“二十年的账了,要追也不是那么容易。现在应该立刻拿办的几个人是郑泌昌、何茂才。他们可都是严世蕃举荐的人。”
严嵩跪了下去:“着将严世蕃立刻革职,以便拿办郑泌昌、何茂才。”
嘉靖不吭声了,精舍里一片沉默。
“吕芳。”嘉靖转望向吕芳,“这些账册里直接牵涉到严世蕃没有?”
吕芳立刻答道:“回主子,账册里没有牵涉到严世蕃。”
嘉靖:“那就没有理由革严世蕃的职。叫严世蕃先退出内阁,工部侍郎还是让他当。”
吕芳:“主子圣明。”
嘉靖:“严世蕃退出内阁,其他人朕也不护短。高拱张居正也退出去。把内阁这个班子调一调。首辅还是严阁老,实事让徐阶去管,把李春芳和陈以勤补进来。”
这就是大调整了!包括吕芳在内,三个人都有些意外。
嘉靖:“朕的话你们都听见了没有?”
胡宗宪是不能接言的,严嵩立刻答道:“臣听见了。”吕芳也紧跟着答道:“奴才听见了。”
嘉靖:“那就立刻拟旨。”
吕芳:“奴才这就拟旨。”
嘉靖又望向跪在地上的严嵩:“严阁老。”
严嵩:“微臣在。”
嘉靖:“拟完旨你和吕芳先叫上徐阶,到内阁去,这个旨意让徐阶宣布。记住,叫那几个人先看看誊录出来的烂账,看完了账再宣布旨意。然后议一个人选到浙江去当巡抚,立刻拿办郑泌昌、何茂才,追缴沈一石被贪墨的财产。”
严嵩:“臣领旨。”
嘉靖的目光又转向了胡宗宪:“胡宗宪。”
“微臣在。”胡宗宪抬起了头,望着这位深不可测的皇上。
嘉靖:“东南的战事吃紧,再辛苦你今天也得赶回去。倭寇在今年一定要平了,需要多少军用就向朕要,朕砸锅卖铁都会给你。浙江的案子你也要过问,哪些该查,哪些不该查,怎么查,你把着点。”
胡宗宪磕下头去:“臣这就回浙江,一切遵皇上的圣意办。”
嘉靖又望向严嵩和吕芳:“胡宗宪来京的事就我们几个知道,不要传出去。”
严嵩:“臣明白。”
吕芳:“奴才明白。”
内阁大厅
官场的一切都是有规制的,座位怎么摆,哪个人坐在哪里,谁先说话,谁说什么,都意味着一切正常。哪个座位挪动了一下,说话的顺序改变了一下,便意味着有了变化。
今天的内阁立刻就让人感到有了变化。严嵩仍然坐在中间的位子上,吕芳坐在他的左边,徐阶坐在他的右边,这些都还一往如旧。可严世蕃、高拱、张居正不再像以往分成两边排座,而是在一旁摆了一张很大的条案,三把椅子并排摆在条案前,让三人都坐在一起,条案上还摆满了嘉靖前天晚上看的那些账单。
但一般人对于这些变化都往往朝着好处想,严世蕃以为这样排座是为了便于他们共同看账。高拱和张居正更认为,这是严世蕃将要出阁的征兆,谁都没有想到他们今天会一起出阁!
三个坐在上面的人一声不吭,三个看账的人更是一声不吭,气氛异乎寻常地沉闷。
账越看越惊,惊中又有不同。严世蕃脸上的汗越流越多,高拱和张居正面容虽然严峻,眼神中却压抑不住兴奋。
“畜生!”严世蕃冷不丁地猛拍了一下长案,把所有的人都弄得一惊。
严世蕃那张汗脸此时涨得通红:“贪墨误国!这些畜生把我们都害了!”
高拱和张居正仍低着眼,不接他的茬。
吕芳望向了严嵩,严嵩满眼凄凉,转望向徐阶。
徐阶说话了,不再叫他小阁老,而是叫着他的字:“东楼兄,这是内阁会议,注意礼态。”
严世蕃:“事情都闹成这样子了,礼态有什么用?”
徐阶:“那照东楼兄的意思该怎么办?”
严世蓍:“章人!追赃!立刻把郑泌昌、何茂才抓起来!”
徐阶:“怎么抓?派谁去抓?”
严世蕃抬起头望向了严嵩和吕芳:“爹,吕公公,我举荐罗龙文或足鄢懋卿接任浙江巡抚,去办这个案子。”
严嵩慢慢闭上了眼睛,吕芳也不看严世蕃,严世蕃不觉一怔,只好望向了徐阶。
徐阶:“我如果记得不错,郑泌昌当时就是罗龙文向小阁老推荐的,何茂才就是鄢懋卿向小阁老推荐的。东楼兄,你觉得派这两个人接任浙江巡抚能查好这个案子吗'”
“徐阁老是明镜!”高拱大声接言了:“国事被这些人贻误至此,我们今天还要一误再误吗!我提议让谭纶署理浙江巡抚查办此案。”
“你这是一杆子打倒满船的人!”严世蔷又咆哮丁,“郏泌昌是郑泌昌、何茂才是何茂才,要是追究是谁推荐的,那他们还是皇上下旨任命的官员,难道连皇上也要追究吗?”
“住嘴!”严嵩厉声喝断了他,接着转向吕芳,“吕公公,让徐阁老宣旨吧。”
“好。”吕芳从袖中掏出了圣旨,递给了徐阶。
竟然已经有旨,不只是严世蕃,连高拱和张居正也都是一惊。
徐阶当然已经知道有旨,而且也已经知道这次出阁的是三个人,因此站起来接圣旨时便尽量放慢了动作,声音也显得沉闷:“有旨,严世蕃、高拱、张居正跪听旨意!”
严世蕃和高拱、张居正连忙从案前走到大堂中间跪了下来。
徐阶慢慢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日:’内阁掌国家中枢,上承朕意,下领百官,九州国运,亿兆民生,其任该何等临渊履薄方不负社稷之托!乃有阁员严世蕃、高拱、张居正议政处事屡屡浮躁,且互相攻讦贻误国事…”
读到这里,严世蕃懵了,高拱懵了,张居正也怔在那里。
也就在这时,看到下面的内容,徐阶也懵了,盯着圣旨愣在那里,接着慢慢把目光望向了严嵩。
严嵩已经又闭上了眼睛。
徐阶又望向了吕芳,吕芳却把目光望向了门外。
徐阶心里好乱,可圣旨又不得不读,只好接着读下去,但声调已经十分缓慢低沉:“朕听纳严嵩、徐阶建言,着将严世蕃、高拱、张居正除去内阁阁员之职。”
严世蕃、高拱、张居正都抬起了头,而且都望向了徐阶!
徐阶只能望着圣旨,接着艰难地读了下去:“该三人各回本部仍任原职。内阁仍由严嵩掌枢,徐阶实领其事。另调李春芳、陈以勤入阁,补任阁员。钦此。”
一片沉默。
严嵩这就不能沉默了,睁开了眼望着跪在那里的三人:“严世蕃、高拱、张居正领旨谢恩吧。”
严世蕃、高拱和张居正都磕下头去:“臣领旨谢恩。”
刚说完这句,严世蕃跪在那里猛地抬起了头:“我不是阁员了!可我还足吏部的堂官。我向内阁仍然举荐罗龙文或鄢懋卿接任浙江巡抚!”
高拱也抬起了头:“我举荐谭纶署理浙江巡抚!”
张居正也接言了:“我附议高拱,举荐谭纶署理浙江巡抚!”
吕芳慢慢说话了:“你们都不要举荐了,有上谕,浙江巡抚着南直隶巡抚赵贞吉调任。”
三个人都哑在那里。
吕芳:“还有上谕,赵贞吉对于浙江事务尚不甚熟悉,你们可以举荐合适人选参与查办郑泌昌、何茂才等人贪墨一案。”
这一次是张居正立刻大声接言了:“新任浙江淳安知县海瑞和建德知县王用汲清正刚直,可以协助赵贞吉查办该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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