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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阿耐[历史]

_64 阿耐(当代)
  “哦,好。”梁思申这下不好意思再揶揄梁大,将手中的苦橙花油交给梁大,道:“擦人中和太阳穴,会舒服点。”
  梁大拿了苦橙花油,却非要简单阅读了上面的英文说明才肯启用,“你你拿这当万金油用?”
  “我现在是孕妇,我得时时提防反胃。”
  “你?”梁大两只眼睛瞪得老大,看向他对面也惊得眼睛滚圆的李力,“真的还是假的?”
  梁思申也奇了,道:“我有必要撒谎?或者这事可行性不高?”
  梁大奇道:“李力,你看看我俩的太太都还在讨论不生孩子,说生育影响这影响那。你看看小七这个干脆啊,你当初怕这怕那一大堆,结果你看,小七反而是最传统的。”
  李力有些尴尬,梁思申也当作没听见。李力当即拿出手机给萧然打电话,不理梁大的取消,没想到一问之下,却是萧然与日本人又在开会,开得没完没了没法出来。这个消息让三个人都一声欢呼,如释重负。三个人这才好生依着自己性子点菜吃饭,都说好好的上海人,偏只有到了外面才有时间聚头吃饭。
  梁大与李力不一样,在自家堂妹面前顾忌较少,与梁思申谈起对那家商场的忧心,他总感觉商场高了个档次,却没高个销售额,是个大问题。每天商场的灯亮晃晃地照着顾客空着手进,空着手出,这样下去总不是办法。梁大也提出想找杨巡谈谈让杨巡接手管理商场,但考虑到当初交恶,回头的会谈估计会比较艰难,他和李力准备让原本是杨巡手下的一位商场经理出面邀请杨巡一起吃饭,先缓和一下气氛。
  梁思申奇道:“是亏损到难以维持,还是想更上一层楼?”
  梁大实实在在地道:“我们扩张之始,没有考虑到人才的扩张跟不上手中盘子的急剧扩张,所以现在很被动。上海那边我们每天可以盯着,对上海之外的两个项目就精力有限了。我看老萧犯的错误是不能当机立断甩掉烫手包袱,以致两只脚在泥沼里越陷越深。我们不能学他,想趁现在商场人气还旺,赶紧转型,找对出路。杨巡这个人一直在商业流通圈子里面打转,因此我想征求一下他的意见,如果他有好的想法,我们准备和他谈谈。”
  “偏偏你现在又晕车。”梁思申仍不免要揶揄一把梁大才肯罢休,想到梁大是因为接手了她的糊涂账才致面临麻烦,她略作沉吟,道:“杨巡那儿……我替你们约吧。你把手机给我,我不想用我的。”
  “你们不是死对头?小七,你要想清楚,你约了,你就得给我们做中间人。”
  “知道,但我得想想他手机号码。”梁思申还在捕捉着打上火漆封存的记忆,李力已经翻出一只电子记事本查阅,一会儿工夫,李力就把杨巡的号码放在梁思申面前,这时候梁思申也想到杨巡的号码,对照之下才发现自己已经落后,人家杨巡的已经改作139开头的号码了。
  电话响了很久,才被那边的杨巡接起,梁思申听见杨巡开口就说“晚上好,梁总”,一愣之下想到杨巡是在跟她手中手机的主人梁大打招呼,心说这双方互不联系,却是知己知彼得很。梁思申感觉有事有人无事无人,虽然知道杨巡不会讥笑她在香港机场时候扬长离开,但现在又巴巴儿地主动找上门,自己总是心理尴尬。她有些自嘲地道:“我姓梁,可不是总。我梁思申,在丝路大饭店十三楼吃饭,你有空出来吗?有两……”
  “有,我立刻过去,十分钟。”
  梁思申听到电话那边“我先走”的声音,估计杨巡在别处的一个饭局告别,忙道:“我刚才的话还没说完,想见你的是我堂哥和李总,你商场项目的其他两位股东,我只做个媒介,请你考虑后再答应。”
  那边已经从饭桌边起身的杨巡愣了一下,才想到对了,这个电话号码是梁凡的,当然梁凡应该在场。那两个股东想要跟他谈什么?但杨巡还是英勇地道:“我立刻过去。”无论到场时候会遇到什么事,他去,是给梁思申一个回报。而且他想,梁思申亲自出面的事,总是梁思申自己能操控的吧,那应该不会对他有什么伤害。当初想清楚前因后果之后,他看人客观了许多。
  梁思申对杨巡的态度有些惊异,回头想想杨巡在去香港飞机上对她的表态,难道这个人嘴里也能说出真话?她但愿自己这回不是再做东郭先生,拜托杨巡能真有良心发现。不过她对此所抱希望不大,她对杨巡这个人的真真假假已经没什么信心。因此她对梁大和李力道:“我只负责帮你们叫人来,帮你们压阵,其余的你们自己谈。”
  梁思申说话时候,她自己的手机响起,却是宋运辉来电。没想到程开颜突袭来访,由其哥哥陪同直捣宋家探望女儿宋引。宋运辉说他正回家处理。梁思申心里添堵,不免想起妈妈在婚前的警告。她一时心烦意乱的,她也知道自己最近可能荷尔蒙失常,情绪经常起伏,她只能勉强控制自己喜怒不形于色,却不能让自己心里超然,总是忍不住地想他们原来的一家三口见面会是什么光景,因为宋运辉的这个电话明显是提醒她短时间内别回家遇尴尬的。
  梁大见梁思申脸上有些变色,等着她关掉手机,正要问什么,梁思申就要回苦橙花油。拿到苦橙花油的梁思申道个歉出去了,梁大与李力就商议该怎么与杨巡谈。
  梁思申走到外面,才可以神色放肆一下,她不由得想到前两天与宋运辉讨论的有关宋引出国读书的问题,一时有些灰心,人家小姑娘自己有亲娘的,她着急多情什么啊?她不得不再次深呼吸,提醒自己理智、疏远,不要掺和宋引与宋引亲娘的事,她提醒自己,她所做的一切,无非是为宋运辉。
  但她没清静多久,身后便传来一声欣喜的招呼:“梁小姐?谢谢你还特意出来等我。”
  梁思申一怔,感觉杨巡是误会了,但她也没解释,回身道:“你来得好快,他们都在里面。”她看到杨巡穿一件竖条纹T恤,米色裤子,倒是挺干净利落的样子。两只眼睛则是依旧墨黑,只是可能因为看到她而闪亮。
  杨巡一径地误会梁思申站在外面是在等他,他心里非常高兴,可也隐隐有些担忧,难道与另外两个股东的会面将是一场硬战?要不然梁思申实在是没理由出来等。他看梁思申穿一袭黑色无袖、中间收腰但没腰带的窄裙,裙子上什么装饰都没有,那么简单,却那么高贵。他跟着摇曳生姿的梁思申一起进去,心说自己跟小厮一样。
  等到桌边,杨巡便看到他们三个已经吃了一半。梁思申见此解释:“对不起,我们吃饭说话提起你,我自告奋勇联系你,打断你那边吃饭,请谅解。我们另外点几个菜吧。”
  杨巡连忙道:“不用,不用,我那边正好已经结束,吃饱的才赶来这儿。李总好,梁总好,好久不见。”他说话时候已经一眼关六将三个人都仔细看了一遍,见大家神色都挺轻松,先自放心,却见梁思申脸色不大好,不由得关心,可又不便多问,两人关系现时不比昔日。
  对于商场的经营,杨巡虽说没法插手,可商场几个主要头目,除了上海派来的,他能买通的买通,能交往的交往,虽然不能说了如指掌,却也大致有数。他总得对自己怎么被黑的心里有个数吧,总不能糊里糊涂在商场项目上背一身无底洞般的债吧,要看着不行,他就得豁出去拼命。因此对于今天的谈话,他基本能做到对形势有所把握,他只是无法把握这群子弟心里头的想法,他从来最忌惮这种子弟。
  李力客气地道:“杨总,对现阶段商场的经营有什么想法?”
  杨巡笑道:“我没想法,我只看到商场每天挺光鲜地开着,那就行。”
  李力和梁大一时都没话,要他们如何解释为什么商场如此光鲜地开着,他们却想把经营权有偿转交呢?那简直是当着这个小生意人的面抽他们两张高贵脸的耳光。这才发现一句看似客气的话,其实回味辛辣。梁思申虽然心情无端烦躁,可也只好扮演好中间人的角色,有意打个圆场:“刚刚看到报纸上有你的欧洲街的招租广告。”
  “哦,还行吗?我委托广告公司制作的,总算有些噱头。”
  “挺好,不过谁要是自己去街上走走应该更好。”
  “我那天看到你带着宋引逛街。本来想上去招呼……”
  “欧洲街进驻的铺面控制得很到位。不过如果改成步行街就更好,而且街上也还缺一家有点品位的咖啡店,如果风和日丽情况下,撑几把大太阳伞,游客逛街累了伞下坐着喝咖啡聊天,又是看风景又是当风景,不是更有风情?”
  “好主意,你的办法总是最好。可是步行街难办啊,上回跟朋友提起,朋友劝我趁早打消念头。”
  “每个城市需要有一处悠闲逛街的所在,比如香港庙街、中环、旺角的步行街,那几乎是城市的商业标志。”李力插了一句嘴,但骄傲,还是让李力无法将商场的经营问题说出口。
  “是,能申请到步行街,欧洲街的风格会更上一层楼。杨……”梁思申忽然惑于如何称呼杨巡,过去都是直呼名字,现在再直呼似乎不妥,杨巡也现在改称她为“梁小姐”了呢,她迟疑了一下,道:“大家随意交流吧,杨总对商场现在的定位有什么看法?”
  杨巡不便轻易评价商场,因不知在座李梁二人究竟是什么打算,只圆滑地道:“我看着基本上是你原定的设想。”
  梁思申道:“我的?我只设想一个轮廓,我说具体的经营要根据本地平均经济水准和潮流风向来定。没关系,你畅所欲言,今天大家都是善……意。”说到这儿,梁思申自己也不信,不由的一笑,对梁凡道:“梁大,你得答应我不得秋后算账。”
  梁凡点头。梁思申不等梁凡说话,就接着道:“杨总,以前我跟你之间误会比较深,梁大是我堂哥,当然对你不客气。今天我们说好尽弃前嫌,三个股东正式坐一起友好商议商场的未来。我作为曾经在商场项目投入心血的一员,我今天做个中间人,如何?请双方都给我面子。如果答应,我们干杯。”
  三个男人都诧异梁思申这么说话,尤其是梁大和李力,心说梁思申敢这么说,难道是她在杨巡面前还有一句话的分量?杨巡也是奇怪,难道今天的议题是和解?梁思申迎出门的用意便是捧他一下给他面子,以使他可以平等地跟李力梁凡平等对话?和解,对他来说,无疑是砸在商场的股份失而复得。这样的好事,简直让杨巡有些不敢置信。三个男人不约而同沉默着举杯,与梁思申最早举起的酒杯碰了一下。但梁大和李力也都不约而同跟梁思申说道:“你别喝。”
  杨巡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看梁思申,又看看同样是脸色苍白的梁凡,心中嘀咕,但他自己还是把杯中酒喝了。
  梁思申道:“杨总,我向两位提议,希望你这个本地人参与商场的经营,也向他们推荐你经营的很好的商业街和两家市场。我认为,杨总,你是投资人之一,又身在本地,商场经营方面的负担,你义不容辞。”
  杨巡终于听出今天会面的主题,但不清楚另外两个投资人究竟是怎么想,先忍不住道:“梁小姐,你还是叫我杨巡吧,你叫我杨总,我全身汗毛都会跳舞。”等梁思申笑着点头,他又道,“我对商业方面见识有限,现在做的都是怎么把商铺租出去,租出去后他们怎么招呼客人上门,我就不管了。对商场的经营,我一窍不通。”
  李力挺感谢梁思申帮他们说了会令他们尴尬的开场白,还肩负了比中间人责任更重的会谈组织者的使命,让他和梁凡不用对杨巡这个小商人低头,他明显感到谈话氛围宽松许多,话题也一下外延很多。他便解释道:“现在的商场已经有别于过去的百货商店,过去的商店出资进货,堆放进仓库,然后逐步放到商店里面销售。商场赚取的是商品的差价。现在的商场发展趋势,在我们看来是上面有屋顶的购物街,你的欧洲街上面加盖一个屋顶,前后用大门封住,就立刻变成商场,因此经营商场与经营商业街异曲同工。你的欧洲街是出租一家一家的门面,我们商场是将每个楼面划分成一块一块的区域,按照分类将区域出租给不同商户。不知道我有没有将意思说明白?”
  杨巡点头,“我了解,像宝姿、提克、樱、蜜雪儿、紫澜门这些品牌也在我那儿开店。但我不清楚你们希望我怎么参与经营,我丑话说前头,我不是一个好合作人,我喜欢自说自话。据我了解两位也是很强势的人,与梁小姐的放权很不相同。我看我要是掺合进来,最后肯定以闹矛盾收场。”
  梁思申听到杨巡提她过去放权,不禁戏谑地撇了撇嘴,杨巡早就看到,忙道:“我再道歉一次。”梁思申一笑,不语。她今天出面帮梁大的忙,已经意味着不能再追究杨巡的意思。
  还是李力道:“杨总说的倒是实话。我看如果接受梁小姐提议的话,我和梁凡就得退出商场日常经营事务。最简单直接的办法,不如经营权交给你杨总,我们每年提取固定收益。至于商场建筑的增值,依然按照股份分享。”
  杨巡说起正事,一脸冷静,“可我对商场经营一窍不通,再加现在商场的经营档次追着上海跑,对本地顾客并不适合,我不知道由我来管会不会亏本。我要求不高,给我一年期限,亏了算我,赢了你们也没有,算是大家用一年时间冒一次险。一年后我们再坐一起谈固定收益分配数字。我还有一个建议,如果两位看得起我杨巡,你们索性把手里股份卖给我,也省得你们辛苦地跑来跑去。说实话,这家商场我投入心血很多,比其他任何一个项目都多,投入的感情也很多。所以我虽然现在财力不一定够,可只要你们想转让,我砸锅卖铁都接着。”
  梁思申听了前段,心说杨巡这个奸商可真说得出口,还一年期限的冒险呢。但听了后面,她立刻看向梁凡和李力,不知道这两人作如何表态,也心说难道杨巡财力如此雄厚了?按说不可能,他的欧洲街只是出租,而不是卖产权,因此杨巡的固定资产账面值会比较高,但手头现金流不足。而这儿是金融并不发达的国内,杨巡收购资金何来?
  李力看着梁凡,道:“前面一个建议我们可以讨价还价,后面的建议……恕我无法接受。”
  “大家都考虑吧,今天只是随便谈谈……”梁思申说到这儿,却一眼瞥到门口宋运辉走进来。她惊讶,这么快摆平前妻了?而且他本来没说要来的。她想招呼,可是看到宋运辉已经一眼看到她,她便懒懒等着他过来了。却见不断有人起立招呼宋运辉,她心说他倒是名人。好在宋运辉只是握手招呼一下,径直就来她这一桌。他们做的是方桌,四个人刚好,宋运辉来,便得与梁思申挤坐一边桌沿。
  宋运辉本来就对李力在场心存疙瘩,一来又见杨巡,心说他太太真是群狼环伺。因此与大伙儿招呼后,变毫不避嫌地对梁思申贴耳用英语道:“我让司机送他们走,带上猫猫连夜离城回金州。十天后去接回。”外人看着都觉得两人真是亲昵,其实宋运辉是特意赶着过来,怕梁思申有情绪。而杨巡立刻便扭转脸去,不想看眼前一幕。
  梁思申没想到宋运辉做得这么彻底,简直就跟送瘟神一样,她不由得道:“会很辛苦。”
  “放心,我不担心别人还担心猫猫呢。我已经吩咐司机在下一个城市住店,差不多不到两个小时路程。他们是存心打上门来,原谅我处理起来不想留后患。”现在梁思申怀孕,经不起风吹草动。
  梁思申点头,她见识过程开颜,以前对程开颜不以为然,现在则是不便置评,但心里却知道,那种牛人是不大会理智地用脑筋做事的人。唯独可怜宋引,投胎是个技术活。
  梁大见此笑道:“你们两个不用这样吧?七妹夫,恭喜你即将当爸爸。”
  这边宋运辉放心与梁大说笑,杨巡却是听了梁大的话傻眼。再看梁思申,见她稍稍往后撤了点,娇俏地趴在宋运辉肩背,笑嘻嘻地看着宋运辉与梁大说他们梁家的事情,那副亲爱模样,他看着心里堵。
  梁思申等宋运辉与梁大说了几句,才把今天将杨巡请来的前因后果说了一下。宋运辉本来是刻意冷落杨巡,到这时才若无其事地笑道:“小杨,了不起。”
  杨巡忙道:“宋总这么说我得钻桌底了。当初如果不是宋总让我来沿海发展,我现在还蹲东北那旮旯冻着呢。在宋总面前我怎么敢称了不起。宋总,这几天听党校老师的课,我总算是知道那些政策的来龙去脉,想想当年我什么都不知道,到这几天才能真正体会宋总的长远眼光。宋总,再谢谢你。”
  杨巡站起来敬酒,宋运辉拿起梁思申的酒杯,没站起来,与杨巡碰了下,稍微沾点酒意思了一下,杨巡则是全部喝完才坐。宋运辉微笑道:“这个谢,我应该当得起。”但随即便放开杨巡,对梁思申道:“你喝酒?”
  “喝了又怎么样?”
  宋运辉只得纵容地笑笑。李力旁边跟着梁大起哄,没事人一般,反而杨巡一身拘谨。梁大和李力都以为杨巡见了宋运辉不敢动弹。
  陆续有几个人过来跟宋运辉招呼,敬酒。梁思申旁观,没再靠着丈夫撒娇,端庄地作其夫人状。这时候她才发现,其实宋运辉和李力梁大的年龄不相上下,可看上去宋运辉似乎成熟许多。仔细看,宋运辉的鬓角依稀可见霜花。她心疼他,想到初见时他还是个豆芽菜似的少年,当时她和他曾那么快快乐乐地一轮花鸟草虫的话题,而今他一路赤手空拳打拼到今天的成就,不知经历多少辛苦。
  想到桌上还有一个人也是自己打拼过来的,她看向杨巡,见杨巡有些神思恍惚,她忽然想到,杨巡似乎只比她大一两岁。她再看脸庞光滑的李力和梁大,心说她其实与李力梁大是一路货色。
  饭桌上最终当然不可能达成口头协议,大家都比较有诚意地约定明天晚上继续谈。回头散席,杨巡先送宋运辉和梁思申夫妇离开,他才回到自己车子,满心烦躁。他觉得他不应该对梁思申怀孕反应这么大,他们既然结婚,当然会生小孩。可他就是没来由地烦,反而没心力去考虑正事儿,只一个劲地发呆。
  他还想到,果然,梁思申的为人是没错的,看今天梁思申不计前嫌帮他重回商场,那是对他多大的帮助,他很相信,如果不是梁思申在场,他与梁凡李力不可能平等谈话。可惜,老天只给他一次机会,今天梁思申虽然后来又称呼他名字,可已经不复过去的信任。他还同样失去宋运辉。
  每每想到这些,杨巡都是懊恼万分,今天自然更添三分。
  回到家里,见与他一起出去的杨速还没回来,只有杨逦在看电视。杨逦自与杨巡口角后,便对大哥实施冷战,但是杨巡对小妹“态度是好的,原则是坚持的”,早不到一天便又言笑无忌了,上海买房的事,却是交给杨速依旧照他说的办。杨逦争气来争气去,毕竟知道自己刚开始工作收入有限,便心照不宣地不提。
  杨巡一肚子的懊恼,正需要有人说话,看到杨逦便道:“今天我吃饭吃到一半,梁思申打电话让我过去。她帮我牵线,看起来我那些商场股份又可以回来了。你看,这人不错吧。”
  杨逦并没挪窝,两眼盯着电视,却又没好好看,只是拿着遥控器不断地转台,闻言不屑地道:“比如我去买一斤糖,第一种办法是店员抓了一斤多去秤,中途不断抓出来才能达到一斤;第二种办法是店员先抓不到一斤,然后不断添加凑够一斤。同样是买一斤糖,经考证,后者给人的满意度要高得多。这就是没法用理智来说明的贪小心理的满足。商场的股份本来你就有份,人家先剥夺了你,现在又还给你,你还感激涕零呢,真是,梁思申这买卖做得也太绝了,连人心一并收买。”
  杨巡听了无语,被杨逦这小家伙认定了的东西,她都能找到歪理,大学四年怎么光学了这些。他忍不住问:“你现在的工作用不到专业,你不觉得可惜吗?”
  “大哥这话太狭隘了,什么叫可惜?四年的时间重要,还是一辈子快乐地工作重要?当然是后者。当初选择专业的时候我只是个农村小丫头,只知道东海厂的宋厂长好威风,我要学他。但他再威风,放到上海也不过是沧海一粟。四年大学学的不仅是专业,更是洗脑,是学习全新的思考方式。既然在上海工作,目光要放远点啦。”
  杨巡奇道:“老三国外读回来,不是更得狂三狂四?”
  “起码梁思申从国外转一圈回来,就不大看得起大哥你。”
  杨巡道:“回头上海多的是高鼻子,你当心。”杨巡的情绪很复杂,有喜有忧,懒得与杨逦争辩,进去浴室洗澡。本来两兄弟住着没叫保姆,自己随便打扫一下算数。但是进来一个小妹,两个当哥哥的就不便随便,只好过上有保姆的好日子。因此家里的浴室倒是每天干净亮堂。
  杨巡透过镜子看到手臂上在东北做手术时留下的疤痕,心说杨逦不吃亏不知道江湖险恶,她以为外面的人都是她妈妈她哥哥吗?像梁思申那样的人几乎是稀罕品种了,她还那儿挑剔呢。但他现在即使再苦口婆心都说不通杨逦,杨逦心里有一套自以为比他这个当哥哥的更高明的名校理论,听不进他在社会大学滚打摸索出的家传土方。
  一顿冷水澡冲下来,杨巡脑门子的热度才退烧了一点,人也平静许多。客厅里是一台一匹半的空调吹着,非常凉爽。杨巡坐下看着杨逦换着台专门看广告,在上海台停留的时间尤其多,连杨巡都觉得上海台的广告最好看。问杨逦为什么不看连续剧,杨逦鄙夷地说连续剧弱智。杨巡又无语,他不知道他在杨逦眼里该是怎样的低级趣味,难怪前面谈过的两个大学生女朋友多对他有淡淡的不屑,原来都是杨逦这样的人。当然,他是初中生。
  杨巡挺生气,他也觉得电视剧弱智呢,哪有好人好成不要命,坏人坏得没道理,可不喜欢看就别看呗,多的是书。杨巡心中更确定,杨逦需要被社会好好教育。
  但是被杨逦搅了脑子,杨巡倒是不再沉湎,开始考虑拿回商场的种种事宜。这时候,杨逦制造的电视杂音对他没影响了,他抱着手臂低头看地,回思今天晚饭上面的谈话。为什么梁思申肯出面打这个电话招呼他过去?从香港见面时候的情形看,梁思申即使不再责怪他,却也不想搭理他,因此这个电话肯定是有原因的。可是看后面的谈话,梁凡和李力又似乎是没考虑周全的样子。他知道商场经营不好,小亏,但也不至于弄到梁凡和李力要求着梁思申找他,这些小亏比之商场建筑物的升值,并不令人担心。如果说由梁凡和李力要求梁思申做强力中介,可能理由上说不通。
  杨巡不知道梁凡和李力究竟是什么考虑。而其实商场被他经营,应该是对他非常有利。他已经利用欧洲街收集一批经营有点档次的消费品公司,这些人的经营范围与商场的那些重叠。往后商场经营权到他手上的话,他几乎可以一统本城中高档消费品的市场了。再加他的两家集贸市场经营的百货日杂,他的战线将一贯到底,各档次齐全,他只会更方便管理那些经营消费品的公司。如果欧洲街加商场,这两家一起垄断本市一半中高档消费品市场的话,他手中的主动权更足了。这个主动权,意味的就是租金收入的提高。
  那么,他对商场的经营权是不是该志在必得?可是,想到他只占有少量股份,做好了,提升的商场固定资产增值,他占不到多少,相比固定资产增值,经营收入着实不算多。而且经营得好的话,大股东随时可以开会夺回他的经营权。他吃力不讨好。最称心如意的途径,当然是只有收购梁凡和李力手里的股份了。可是,他们肯答应吗?
  一会杨速回家,杨巡叫住杨速不让洗澡,与杨速细细讨论各种可能。杨逦最先侧着耳朵听了会儿,可后来越听越没劲,想那么多干吗,何不干脆点,明天见面摆出条件,答应就答应,不答应就不答应,这不很简单的吗?谁都不是笨蛋,难道会看不到好处坏处,需要那么蘑菇做什么?他坐远了点,继续看她的电视,耳不听为净。
  杨巡看小妹一眼,等讨论结束,才对杨逦道:“老四,你要去的公司有多大规模?”
  “不知道,反正是外资,走进去一看办公室就知道正规。”
  杨巡点点头,道:“好。老四你记着,你大哥我的资产,明天我让财务给你个确切数字。等大哥说什么都拿下这个商场后,老四,大哥把几个场子整整,弄个集团,门面会怎样?”
  杨逦一点都不示弱,“大哥,你可以试试,你组建集团后,招得到排名前十的名牌大学毕业生不。”
  杨巡笑道:“不,我不组建集团,我这样挺好,手下的人个顶个地能用,再建一个不产生效益的虚架子集团干什么。我也不要做集团总裁,哈哈,小雷家的雷书记做了集团总裁还不是雷书记,没变。做人挣钱,悄悄的,别声张,自己高兴。”杨巡看向杨速,道,“老二,你有没有反对意见?”
  杨速笑道:“有时候看着那些钱比我们少的人比我们狂,还真是不甘心。”
  杨巡听了又笑,“要不我们这就去丝路夜总会玩?今晚就砸钱比谁送花多?”
  “暴发户!受不了。”杨逦不知两个哥哥在取笑,忍不住尖叫起来。
  杨巡只得解释道:“我们玩笑呢,我们连集团都不肯成立,怎么可能跟人拼钱去。钱比我多的人多了,近的有梁思申和申宝田。即使宋总只拿工资,我们见他还不得毕恭毕敬?老四,我只是要你记住你大哥二哥所做事业的规模。”
  “干吗,跟我要进的办事处比?我们办事处在他们祖国另有机构。”
  “不是,你记住就行。没别的。”
  杨逦心里奇怪,可再问,两个哥哥却都笑而不言了。
  杨巡则是若无其事地对杨速道:“我明天直接去银行找陆行长,看他最近能给我贷出多少。三千万你看够不够?先谈这些吧,明晚我咬定买股份,还分期付款,看那两个公子怎么跟我还价。明天梁思申不在场,也不用顾忌什么。”
  杨逦听着,心说不就是三千万吗?她记着,她记性可好着呢。
  杨巡挺无奈地看看杨逦,又挺无奈地对着杨速笑,他还以为三千万已经是大数字了,没想到并没放在杨逦眼里。而他当然是看在眼里的,他把每一块钱都看得很重,杨速也一样。他自卖馒头开始,—分一分地算计着挣钱,为了多挣一分钱他和杨速要加倍付出曲折,为了多挣一块钱,他当年则是可以踩着黄鱼车将电线从城南送到城北的。可能杨逦没经历过这些,因此杨逦对他们在意的数字毫不敏感。他真是有些拿杨逦没办法。
  但杨巡不是个轻易说放弃的,他反复提醒小妹记住,就是要杨逦回头工作时候看看她接触的究竟是多大的生意,让她再回头看看她哥哥究竟是做多大的规模,有比较才会有发现。
  但杨巡心里到底是有些愤愤的,没想到他自以为做得挺大的事业,竟然被杨逦这么个黄毛丫头如此看不上眼。他不免想到最近几个朋友接二连三地把手中企业捏合捏合凑成一个集团,—个个名片拿出去都是集团总裁的事,他这个实际资产不比那些朋友少的人却还是满大街一抓一大把的总经理。但他思想斗来争去,最终还是不敢捏合个集团,他怕树大招风,招来如萧然之流的巧取豪夺。想到此,他才笑嘻嘻地回去自己房间,闭门考虑明天怎么与陆行长谈话。
  其实陆行长早已被杨巡勾兑得熟络,虽然不常一起花天酒地,可是只要有事,都是拔腿就可以进门说话的。因此杨巡与陆行长谈,说的基本上是实话,问陆行长支持不支持他的收购,陆行长考虑到那商场是优质资产,当然支持。于是摆在杨巡面前的问题只有一个,那就是梁凡和李力肯不肯卖。
  他想来想去,决定打个电话给宋运辉。宋运辉的电话他好长时间没敢随便打,号码都已经记不住,须得翻开电话本找出号码。好在宋运辉的电话号码他一向记在第一页,一翻就到。
  他怀着忐忑的心情打这个电话,因为他打这个电话的目的是要宋运辉同意他跟梁思申说话,要不然他联系不到梁思申,也不敢乱联系。他打通宋运辉的手机,难得今天是宋运辉自己接听。他立刻老老实实地道:“宋总,我小杨,我想跟你谈谈我回购商场股份的事,不知你是不是有空。”
  宋运辉道:“你别扯上我,你想找小梁是不是?你别打扰她,她最近身体不大好,我不让她操心。”
  杨巡早知道是这个回答,他忙笑道:“对不起,宋总,我昨天也注意到。可我想,商场项目是你太太亲手规划的,她一定不愿看着商场经营状况不死不活……”
  “小杨,你接手只有做得更偏离她的设想,你自己独立操作后的商场装修后来不是给敲掉重来了吗?”
  杨巡汕笑道:“宋总批评得是,我那时候眼皮子浅,后来去香港看了才知道人家怎么活。你就看在我把欧洲街的规划贯彻得那么彻底的份上,帮我向你太太说说好不好?她帮我说一句,顶我磨破嘴皮子说几百句。”杨巡是硬着头皮说“你太太”这三个字的,心里可真是不愿意。
  宋运辉道:“我问问。”
  然后杨巡就等着了,不知道宋运辉问没问,梁思申究竟什么反应。
  宋运辉倒是没食言,因他知道梁思申在意那家商场。但梁思申却在电话里反问:“要不要帮他?”
  “看你自己高兴。”
  “不高兴,我看了你妈收藏的《渴望》,看不下去,我没法做慧芳那么好的人。”
  宋运辉笑道:“你自己看着办。晚上我会按时下班回来……”
  “不如我们晚上吃完逛那商场吧,我以前厌恶得都没进去看一眼。不晓得梁大搞得怎么样,都是听他自己在说。”
  宋运辉了然地笑道:“你心里还是放不下那边。”
  梁思申“警告”:“你不能总一脸看穿我的样子,那不公平。不许笑,我知道你肯定在诡笑。”
  宋运辉当然更是笑得开心,放下电话后还在笑。但是俩夫妻都没给杨巡打电话,宋运辉是一忙起来就忘了,梁思申则是想亲探商场之后才肯做决定。杨巡等一下午都没消息,只得单刀赴会,再赴丝路大饭店十三楼。
  没有梁思申压阵,他明显感觉得到,梁凡和李力对他的态度傲慢许多。他也强硬,为了达到最终收回商场的目的,他今天强硬地重复昨晚的两点建议,丝毫不肯退步,一口回绝李力的讨价还价。他说,既然合股,风险需要大家共担,承担的方式当然得表现在收益的分配上。
  他们互不相让的时候,宋运辉载着梁思申难得地出来逛街。这是周末的夜晚,商场人流如织,顾客看多买少,看似来享受免费冷气。
  梁思申更是光看不买,第一次挽着丈夫的手悠闲地逛商店,感觉还挺好,只是宋运辉偶尔很不自觉地又走神一下,跟冲锋似的快步走了,她才需拉丈夫一把。宋运辉笑说让他逛店基本上类似于虐待他。
  然后,宋运辉在电梯上看到前面牵着儿子的陶医生。他当作没看见,跨出电梯便挽起梁思申走向另一个方向。但梁思申的高挑梁思申的打扮梁思申的风姿,还是令陶医生看到这一对夫妇。陶医生看到时候便下意识地背转了身当作没看见,可又忍不住一看再看,看他们的亲呢,看宋运辉脸上毫无保留的笑容。这个男人啊……
  宋梁两人走了一圈才出来。外面虽然一团燥热,宋运辉却感觉就跟复活似的,刚才还满脑袋发晕,这会儿却神清气爽。还是他率先问梁思申:“决定了吗?”
  梁思申点头道,“我问问梁大究竟怎么想。看着商场连周末晚上都没一点促销,我心疼。”她拿了宋运辉的电话给梁大打,没想到梁大却回复说杨巡根本不是谈的态度,没有任何谈的余地,他们吃饭半个小时就谈崩。
  梁思申看着宋运辉只会笑,原来昨天大家坐在一起,还真是她莫大功劳。她怎么就没重视自己的能耐呢。梁大说他不愿转让商场,这么好的地段,抢都抢不来,又不是亏得承受不住。宋运辉旁听着评论说换他也不肯转让,说杨巡胃口太大,异想天开。
  宋运辉开车,两只耳朵听着梁思申给梁大说她今天看商场的感受,指出商场周末没有活动与没人在场做主分不开。宋运辉听着心急,忍不住对梁思申道:“我来跟梁大说?”
  “你开车别打电话。”
  宋运辉当即把车子停到路边,与梁思申换了个位置,将手机抢回手中。他上手就很干脆地道:“梁大,通过商场这一段时间来的运营,看起来有些经营中的问题不是靠你们来一天两天能解决的。你们是不是打算把经营权交给杨巡?”
  “是啊,按说今天周末,明天是大礼拜,我看着没任何促销准备,他们也喊冤,说促销这么大的经济决策没我们点头签字不敢上手。这样下去不行。我跟李力已经商量好,可是杨巡今天没会谈诚意。”
  “你们的心理价位是多少,我给你们做个中间人。”听梁大报出一个数字,宋运辉又道:“相对于你目前的亏损现状,你这个一百万税后利润上缴数字偏高。要不考虑一下逐级到位,第一年要求低一点,后面几年递进。你们也得考虑未来生活水准提高对利润的促进。”
  梁凡与李力商量一下,两人决定保留这个一百万的中间值,其余由宋运辉替他们随机应变。
  “梁大这孩子,竟然心里没个准数。思申,杨巡的手机号码是多少?今天索性替他们三个把问题解决掉。”宋运辉知道梁思申数字记忆好,就懒得自己翻阅通讯录了。
  “梁大这孩子?梁大不比你小。杨巡的号码是139XXXXXXXX。喂,你刚才路边随便停车,会不会被交警抄牌?”
  宋运辉按下号码,才道:“不怕,我这辆车交警知道的……喂,小杨,谈崩了?”
  杨巡没想到等了一下午的电话现在才来,但自然是没法埋怨什么,忙道:“是啊,刚才我们会谈气氛不大好,他们两个想压我答应,可他们既然要我出来经营,总得拿出点诚意来吧。宋厂长,都忘了谢谢你还关心我这件小事。”
  “嗯,小杨,我跟我太太刚刚看了商场,完了准备参与你们讨论,没想到你们已经散场。我跟那边两位股东电话交流了几句,有这么两点意见。第一,股份转让是不可能的。我也奉劝你小杨打消这个念头,他们不缺资金,没等着现金下锅,除非你出极高的价钱。第二,他们愿意委托你经营商场,只计提固定数额分成。我建议他们考虑计提数字逐年递进,他们同意。小杨,你的心理价位是多少?我看看你们有没有商讨下一步的必要。”
  梁思申在一边听着微笑,看来中间人还真得由宋运辉来做。他够权威,才会一点不客气地要双方各自报出心理价位,而她料定,双方都不敢对他弄虚作假。果然,她从宋运辉的重复中听出杨巡给出心理价位,当然不是昨天那个第一年全免的价位。
  杨巡说了数字后,提议见面讨论。宋运辉懒得见面,道:“我太太开着车往家里跑,这么热天,都还是家里窝着吧。我考虑一下你们双方的条件,你等我电话。”宋运辉合上手机,问梁思申:“你核计着,他们应该取哪个中间值?”
  “你真替他们拿主意?”梁思申奇了,宋运辉一向不是多管闲事的人。
  “给他们做个了断,省得他们麻烦你。你最近少操心,难得休假时间,好好养着。”
  梁思申笑,心说他是怕她又单独见李力和杨巡吧,恨不得连电话都帮她打了。便道:“你决定,我懒得动脑筋。”
  宋运辉看梁思申笑得诡异,知道这个雷东宝嘴里的妖精肯定猜到他的小心思,不禁笑着拧拧她的脸蛋儿。想到雷东宝,他才想起一件事来,“呃,我在老家那边的项目需要验收,我不去也行,到场的话更好,你想不想跟我去老家?”
  “想,不过没飞机可不去。”
  “好。我们几位二工程师准备放一辆面包车过去,我俩飞机过去吧。”宋运辉很喜欢,见车子到家,他先跳出去给梁思申开门,又道:“我不陪你去小雷家了,不想见他们。”
  夏天的夜晚,宿舍区还有很多人在外面游荡,梁思申也不管,出来就拉住丈夫的手,一起往里走。宋运辉笑道:“他们现在流行一首打油诗来赞美你。说你来了后,他们不用见天地加班了,不用半夜三更担心BB机叫唤了,不用提着脑袋来见我了。变相说得我跟魔鬼似的。”
  梁思申听了也笑,“上帝说,安排我这个人下来,就是为了埋汰你来的,哼。”
  “去,净学些坏词儿,普通话是越来越溜了。”
  “去就去,我上茅坑儿,茅坑儿。”梁思申嘴里挂着余音袅袅的“儿”字,笑嘻嘻地去卫生间了。宋运辉在后面哭笑不得,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又跟谁学来这“茅坑儿”三个字,如此的字正腔圆。他跟父母去打个招呼,就又坐下打电话做商场那摊子事的中间人,只是脸上一直挂着笑。
  梁思申出来先过去公婆房间打招呼,才又过来看宋运辉打电话,一边取出纸笔,把自己的想法列在纸上。要她不动脑筋,还真不可能。宋运辉伸着脖子过来看,一只耳朵手机,一只耳朵电话,果然就改口用了梁思申的数据,让双方好生考虑能不能接受。梁思申原以为会扯皮一会儿,没想到在宋运辉略带不容置疑口气的影响下,双方竟然很快一致同意接受梁思申提出的方案。于是宋运辉让他们明天就按照这个电话的精神草拟协议。
  放下电话,宋运辉道:“你的条件,我看着比较倾向梁大。”
  “我看到杨巡虽然一张脸笑嘻嘻的,可两只眼睛深不可测的黑,就感觉这人不知又会做出什么事来。我就那么偏心梁大一点点。你今天做这个中间人,以后他们有什么事情,会不会怨你?”
  “我不怕他们三个人中的任何一个怨我。他们都是成年人,谁也没捆着他们的手让签协议。”
  “你平时处理工作也是这样子的?”
  “工作就是工作,工作时候既然已经上升到需要我出面,协调的工作就没必要了。该拍板就拍板。怎么啦?”
  “我今天才算见识你的当仁不让和雷厉风行。跟你比起来,我做的铺垫工作太多,不过那也是我地位限制。”
  宋运辉须得转一下脑筋才想起,梁思申说的是他曾经传真给她的指点。他不免心中得意。
  “以后跟你说话真得小心了,你什么都记着。”
  梁思申笑,又道:“你在杨巡面前好权威。”
  “对杨巡不能不拉开一定距离,否则那小子就得顺杆子爬上来。这个人我现在也防着他一手,不想离他太近。”
  “做人不能失信。不好,有些想外公老头了。你打他电话聊几句,我不给他打,免得他得意。”
  没想到外公那边挺热闹的,据说好几个小朋友在锦云里玩儿。外公还在神秘兮兮地对宋运辉说,有位戴小姐长得非常有味道,哪天宋运辉来给他介绍。
  这边宋家俩夫妻笑笑闹闹的,那边杨家兄弟两个坐一起商量明天准备签的协议。刚才三方电话会谈说好,明天梁凡他们会带律师出面,杨家兄弟便着手考虑明天协议草拟时无论如何不能落下的条款。
  明天本是准备送杨逦去上海的日子,看来他不能成行了,杨速也不能成行,他们明天签订协议之后面对的是海量的工作,两兄弟缺一不可。送杨逦的事,只能转交给欧洲街管理办的办公室主任。
  雷东宝一直心急地等着冯欣欣的肚子大起来,可冯欣欣的小蛮腰却依然跟水蛇似的灵动。遵医嘱,他又不能碰冯欣欣了,好在韦春红那儿来者不拒。
  通过陈平原带着正明和小三两个在银行的跑动,他终于获得一笔流动资金贷款。陈平原也很直接,拿到贷款,就手一伸,要求拿到那份属他的佣金。雷东宝心里骂陈平原蚊子腿上还要刮下三钱肉,可终究还是把钱给了陈平原。若不是陈平原仗着老脸出马,他自己出去还不得拿钱开道?可想到陈平原跟他算得如此清楚,他心里还是不舒服。
  傍晚时候他要韦春红给他准备些小菜,他下班就过去吃饭。冯欣欣那个家现在是冯母管着饭菜,他吃不惯,还是韦春红那儿吃着舒服。反正他爱去哪儿去哪儿,谁都欢迎他。
  到了饭店,见饭店照旧的几乎满座。他一眼看到宋运辉介绍他认识的一位政府官员也在那儿吃饭,就过去招呼了一下,敬上一杯酒。那官员也不知有他,就笑着说等后天宋总过来,大家再好好聚聚。雷东宝诧异,宋运辉怎么没跟他提起?再一想,宋运辉已经好久没跟他打电话。他最近又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都忙,雷霆的铜五金车间正轰轰烈烈地筹备上马,虽说这回由项东管着,他需要操心的事比较少了些,可因为涉及到大笔资金投入,需要他做大量协调工作,给项东撑腰,因此他都没闲工夫想到宋运辉。这一想到,他心说宋运辉难道还真跟他说不理就不理了?
  雷东宝不是个把大小事情都放在心里憋着的人,有些事情他会闪着实诚的眼光不显山不露水地憋着,但大多数事情他都要弄个水落石出。他当即掏出手机给宋运辉打电话。好在宋运辉的电话还是9字头,他记得住。
  “小辉,你后天过来?你说你怎么不通知我一声,你什么意思?”
  宋运辉也很直接,道:“已经告诉过你,我以后不认识你。”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好歹是个大人,别什么都听你那老婆的,你那老婆跟我又没十年交情。”这时候韦春红走过来,听了几句,也不知道雷东宝说什么。雷东宝就拿胖手指指对面椅子,让她坐下。
  “我在家里吃饭,没法跟你说。什么时候有空我再打电话给你。”
  宋运辉说完就把电话挂了。雷东宝却是气得跟韦春红道:“你看,你看,小辉现在动不动摔我电话。”
  韦春红心里便明白是怎么回事。但她不提自己的冤屈,反而殷勤倒一杯酒,道:“宋总那是替我生气呢,赶明儿我跟他说说,我都以你的大局为重了,让他别为我多生气啦。”
  “没,他是让他那个妖精老婆挑拨的,他那个妖精老婆事儿多,小辉大男人哪来那么多花花肠子。”
  韦春红想到当初她打电话去宋家时候,宋家俩夫妻对他的安抚,心中又明白三分。便道:“这就是你的不是了。你跟小辉再亲,又哪里比得上他们俩夫妻的关系。不说别的,他们俩夫妻认识的时间都比你早,你这十年算什么。你这儿一个劲地反感小辉妻子,他还能不反感你?”
  雷东宝恍然,韦春红却不给他机会说话,紧追不舍地道:“你别跟我提兄弟情份,小辉跟我说过,你那些情分都是虚的,不是掏心窝子的,要不然你不会看到一个长相像他姐姐的就跟我离婚。你那些情分要是掏心窝子的,那女人的心窝子能跟运萍姐一样吗?你把那女人的心窝子跟运萍姐的当一回事儿,那你不是太对不起运萍姐的情分了吗?”
  “你意思是我情分是真的,就是对不起他姐,我情分要是虚的,正好他不理我。你直接说我左右不是人吧。”
  韦春红本身就是借题发挥,却见雷东宝竟也一句不提她的情分,心里不免伤心,但还是冷笑道:“你说呢?否则你说你跟我结婚宋总都没说什么,这么多年还帮我们做了那么多事,怎么你一娶那个跟他姐长得像的他反而生气呢?”
  雷东宝急道:“他妈的,你说的吧,都你说的吧,小辉能说那瞎眼话?谁说我对他姐没掏心窝子?谁说我这几年对他没掏心窝子?”
  “你呢?只会冲我撒气。我帮你解这个结,让你知道宋总为什么气你,你倒是好,好像还是我造谣撞骗。得,我该干吗干吗去,不招你惹你。”
  雷东宝一声断喝:“坐着,没让你走。”他却也没再跟韦春红说话,只一个劲儿喝了好几口闷酒,回想当初梁思申越过宋运辉指责他的话。几乎半瓶啤酒下肚,他才问:“真是小辉跟你说的?”
  韦春红道:“结婚那么几年,我什么时候骗过你?都只有你在骗我。”
  雷东宝又沉默,难道这就是宋运辉所想,说他其实对运萍没情分?
  韦春红看着冷冷地道:“也难怪宋总这么想。我虽然跟你不是结发夫妻,可好歹也是患难过来的,你对我说扔就扔,他还能不联想到他姐?你再把个小姑娘认错他姐,他心里怎么能没想法?你惹谁不好,你去惹他姐?我是个娘家没人的,你爱怎么就怎么了,你啊……”
  雷东宝因为韦春红为了成全他而爽快离婚,对韦春红总是怀着歉疚的,行动上从此礼让三分。这时候被韦春红指责,他也没有回嘴,只白了韦春红一眼,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道:“我有数。”
  韦春红看看雷东宝脸色,大约知道他想什么,心里叹了一声,起身道:“我忙去,你慢慢吃。对了,你吃的不用记账上,那么见外干什么。”
  雷东宝却把酒杯一推,闷声闷气地道:“不吃了,我上去睡觉。”
  韦春红惊讶地看着雷东宝走上楼去,没说什么。心里只觉得侥幸,她还需靠着宋家人才能让雷东宝想到她。她看看一桌几乎没动过几筷的酒菜,收拾了两个盘子一瓶啤酒,亲自端上去放在雷东宝床头,才又关门下来。她知道雷东宝是个耐不住饿的,等会儿肯定要记挂住吃喝。
  雷东宝躺在最熟悉的床上,心里很不是味道。可是想到冯欣欣肚子里的孩子,他又满心的牵挂。他想,他妈的管他,黑猫白猫先要了孩子再说。可是想到宋运辉疏远他的理由,他心里冤屈。他对宋运萍,压根儿就不算宋运辉想的那样。他关上手机又喝酒吃肉,完了把盘子往卫生间一塞就睡觉。等韦春红收工上来,他就醒来好好跟她温存一番,温存得韦春红稀软得跟只猫儿似的,他觉得还债了,放心睡觉。
  韦春红真是拿他没办法,又爱又恨。
  宋运辉回老家的时间安排得很紧,第一天白天他根本腾不出时间陪梁思申东游西逛。但梁思申不要他操心,自己一早去宾馆楼下买一张地图,摸到韦春红饭店门上去,请韦春红做导游,随便韦春红带着她往哪儿走。韦春红一点没客气,带着她叫上一辆出租车就去小雷家看。
  梁思申第一次见识到小雷家。很脏,很灰,与印象中的乡镇企业相符。但热气腾腾,充满一种叫做“工业”的味道。很原始,却很有感染力。梁思申心说难怪外公会喜欢,她看着也挺喜欢的。韦春红还怕太阳晒化了这个雪白的女孩子,梁思申却是全身抹了防晒霜,好奇的一处处地印证宋运辉跟她提起过的有关小雷家的种种传奇。
  来往的众人都认识韦春红,很快就有人将韦春红陪着一个年轻美丽女性来参观的消息报告给在铜厂忙碌的雷东宝,雷东宝一算时间,心说来的不正是宋运辉那妖精老婆吗?她来干什么?他当即循着耳报找了过去,很快就看到韦春红与一个女子站在路上指指点点,那女子即使拿硕大墨镜遮住半边脸,他还是一眼就认出来,就是梁思申。
  想到韦春红跟他提起的宋运辉的情绪,雷东宝这下只能对梁思申忍耐,怕惹了这妞就等于惹了宋运辉。他走过去就闻到一股好闻的春天橘子花似的香味,吸了吸鼻子,才道:“春红,你去我家待着,我带小梁走走。”
  韦春红立刻答应,但关心的对梁思申道:“妹子,你要累了就赶紧歇息,这个时候逞强不得。他不懂关心人的。”
  梁思申笑着与韦春红道别,然后才面对着雷东宝,道:“我来看看你家小辉以前出没过的地方。”
  “我知道你不会特意来找我,你要没怀着孩子我倒会相信你专门来跟我吵。跟我走,小辉的事情,这里没人比我更清楚。哎,你行吗?会不会中暑?”
  “有可能。”梁思申也没客气。
  “你跟我去办公室等着,我给你叫辆三轮车来。你要有个三长两短,小辉还不跟我拼命。妈的,也是喜新厌旧,还说我。”
  梁思申不搭腔,跟雷东宝说不通那些形而上的感情问题。她跟着雷东宝进去村办,雷东宝只介绍她是老王先生的外孙女,却硬是不说这是宋运辉的第二任妻子。大家也不知道,只觉得这个姑娘洋气、漂亮,符合老王先生外孙女的身份。梁思申心里生气,但也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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