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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阿耐[历史]

_29 阿耐(当代)
  “算了,知道你不会来,没时间。本来想找你问两件事,你不来就等以后吧。等我忙完这些事,我可能去你那儿看看,跟你说说。”
  宋运辉略一沉吟,道:“来我家,你新太太还是请别带来。”
  雷东宝一愣,心里忽然有点反感,但还是道:“她开饭店也离不开,开个饭店跟坐牢一样。回头见面再说。”
  宋运辉也听出雷东宝的不悦,就道:“哪两件事?先跟我说说。”
  雷东宝道:“电话里不便说,见面说。”
  宋运辉没多说,不想解释。雷东宝不悦,他也有情绪呢。雷东宝的妻子可以换,他的姐姐永远只有一个。他不想勉强自己愉快地接受雷东宝再婚。他带着情绪,上班没效率,难得地准时下班回家吃晚饭。
  没想到,回到家里,也看到刚进门的程开颜一张臭脸。他忽然想到什么,忙将刚迈进院门的程开颜拉出来,拉到车上问:“怎么,你也知道了?雷大哥打你电话?”
  程开颜奇道:“你大哥没打我电话。我生气,他们评爱岗敬业模范,我们科室只有我一个人考勤从来没迟到,可他们说我工作还不到一年,不能评。你说多不公平。”
  宋运辉这才放心,原来是这种小事。“咳,跟他们争那种小事干什么,你看看你科室,你最年轻,最漂亮,爸爸最狠,老公也最狠,你什么好的都占了,他们多嫉妒你。以后我们大方一点,这种什么小评比都让给别人去,我们大方在前面,对吧?省得他们还来抢。你说,凭我们跟局长的关系,我们要真抢,那还不是我们的?我们不抢,让给他们,嘁,我们才看不起这种小奖励,我们注重实惠。”
  “对,我才不跟他们抢,犯得着跟他们抢吗。让给他们。”
  “这就对咯。跟你说件事,我大哥再婚了。等下我跟爸妈说时,你乖一点,带小引离远点。”
  程开颜大惊,一时果然忘记自己的不快,只追着宋运辉道:“你呢?你也别难过,这种事你管不住的,人家还有眼睁睁看着父母重婚的呢。你真的别难过,你要心情不好,你爸妈就更伤心了。”
  宋运辉伸手亲抚妻子头发,有些强颜欢笑地道:“是,我听你的。下去吧。”
  两人走进家门,没想到却看到女儿宋引脸上挂着泪珠。程开颜忙抢着问:“怎么了?我们小引怎么了?”
  奶奶帮着回答:“这礼拜的小红花没评上,我们小引伤心呢。”
  宋运辉一听反而笑了,一肚皮的情绪消散不少,“这母女俩还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猫猫,告诉爸爸,为什么这礼拜的小红花没了?”
  “午睡时候陈丁丁踩我枕头,我掰倒他。”
  程开颜当过幼儿园老师,立刻严肃地道:“那怎么行,陈丁丁摔疼了怎么办?”
  “陈丁丁不疼,他摔李随意被窝里了。”
  “那李随意不得给摔疼了吗?猫猫你是班长呢,要给小朋友做榜样,不能先动手欺负小朋友,对吗?这个礼拜的小红花应该没有,换妈妈做你幼儿园阿姨也不会给你。”
  宋运辉见他老娘欲待替宋引申辩,便拉了走开,“妈,我有件事要跟你们说,爸你也来。”
  宋季山嘀咕一句“我菜还没洗完”,却扔下菜跟了妻子儿子进他们二老的卧室。宋运辉开门见山,“大哥刚给我电话,他准备结婚了。女方是……”
  宋运辉还没说完,他妈妈就插话道:“也该是时候了。”说完低头就走,面无表情,不等宋运辉说出女方是谁。
  宋季山却是愣了好半天,叹道:“我们的萍萍,还是我们家的,到底还只是我们家的。”
  “爸,那当然。想开些,你总不能让人一直守着,不现实。我看看妈去。”
  “可他还当着那么多人面说不娶,骗谁呢,说了就要做到,哪有说话不算数的。我以前还以为他一心一意,他害了萍萍的事我也不追究了……我以后不认识他。”
  “爸,不能这样。我们听到这个消息都不会舒服,可也不能因此否定他,他已经不容易。”
  “你现在也是孩子爸,你设身处地想想。我陪你妈去,我们的女儿,就这么让人忘了……”宋季山说到这儿,声音里带上了哭腔,他不再说下去,低头找老妻去。
  忘了?应该不会,但也差不多了。宋运辉想着也是不平衡。但也不能对雷东宝太不公平。他到厨房找到父母,却见两人各自忙碌,时不时擦一把抑制不住的眼泪。宋运辉看他们都不说话,倒是一下无从劝说,只好也默默帮忙。便是连宋引都感受到家里的低气压,一时收了没评到小红花的胡闹。
  吃饭时候,宋运辉还想劝说,但是宋母道:“小辉,说定了,我跟你爸统一态度,你别再做我们工作。”
  宋运辉没再说话,心说现在大家都情绪不好,也不是多说的时候。再说爸妈都那性格,从来就因为成份问题不大跟人交往,像是养成习惯了,即使后来他有了出息,女婿是地方一霸,人家纷纷找上门来,爸妈也不改变态度,两人就是安安静静、本本分分地过自家的小日子,在东海宿舍区人们千方百计想接近他们都没门。他们两个吃人苦头太多,对外人基本不很信任。雷东宝本来就不是他们愿意结交的类型,都是因为女儿而接受雷东宝,自然,现在雷东宝结婚了,他们就放弃雷东宝。宋运辉了解爸妈,也只能为雷东宝无奈,他想雷东宝应该是不愿看到这等变化的。
  雷东宝再婚,韦春红的饭店楼上楼下全部坐满,都是各个地方的头面人物。雷东宝穿上一套西装,不是新的,以他身材,新的暂时买不到,做又来不及。韦春红倒是穿了一件大红小西装领上衣,黑色直筒裤。士根当然也在场,看着觉得两人无论年貌,倒是都挺般配,甚至比当年宋运萍与雷东宝更般配。雷母不愿来,因此小雷家也只来了几个头面人物,显得这个婚礼有点像工作的婚礼,交际的婚礼。
  雷东宝想请的人,都请来了,一个不拉。陈平原有意识地坐到银行桌上,虽然他行动做得顺理成章,滴水不漏,但雷东宝知道这是怎么回事。让雷东宝没想到的是,韦春红第一次上场,就做了他做好的贤内助。他的气势总是稍嫌咄咄逼人,而韦春红的八面玲珑,却是最佳化解。两人一搭一档,令银行人员很难现场拒绝,再有陈平原以支持县经济发展,帮扶重点村经济,以及县委出面拍胸脯担保等话施压辅助,银行人员搞得非常被动,半推半就答应送出一百万贷款的礼包,但被陈平原否决,说不够,众有心人又在旁边起哄说应该送个更大礼包,这才讨价还价说到一百五十万。
  雷东宝心说,买个新反射炉加上安装,足足已经够用。但他着实不是很放心铜厂,不敢再次一把将宝全部压在铜厂,而是侧重先扩大登峰,再逐步修复铜厂。
  正明着手订购登峰厂系列设备中欠缺一环的中小电缆设备生产线的同时,也订购反射炉。同时还快手捞了一台现成的电线设备,立刻开始安装。他虽然烧伤未愈,可也豁出去了,他需要做出事情来证明自己。虽然,他心里偶尔还是为自己被村人的诟骂而不满,但不满归不满,做还是得做,否则他没法在小雷家立足。倒是雷东宝虽然踢他一脚,他并不记在心上,他心里最清楚,这回若不是书记支持,多少人是食他的肉而后快,书记是他大恩人。
  吃一堑长一智,正明做事谨慎许多。谨慎表现在,他考虑问题开始前思后想,照顾方方面面。因此在开始订购设备的最初,他就已经想到扩大生产后面对的销售问题。除了挖掘现有外勤人员的潜力之外,当然还得扩展销售渠道。他不由想到以前在登峰拿货量惊人的杨巡。已经多日不联系,他都已经找不到杨巡的联系方式,只好去一趟杨巡的家,问杨母要来电话。
  杨巡对于正明找上门来,并没拒绝,但一只皮球踢给宋运辉,给正明指明一条金光大道,规模巨大的东海项目,不正需要无数电线电缆吗?而杨巡自己则是拒绝了再岀江湖,再做电线电缆买卖贸易。笑话,他现在已经做大,难道还有时间走街串巷一五一十开始发展新的客户?他忙着应付身后群狼的追击都来不及呢。再说,正明以及整个小雷家,包括雷东宝,当初对他有事有人,无事无人的轻视态度,让他心生不满。他当初为了报答雷东宝,在退出东北时,把手头市场资源全部无偿交给小雷家派去的人,并一一带领引见客户,热心移交,又给安插在电器市场的好位置,方便店铺批发,使得他退出后,他原有那块销量可以保持稳定,不致引起登峰忽然失去一条销路。可没想到人家这么待他,铜厂开业时候招呼都没有一个。他当然有意见,但看在当年交情他愿意帮举手之劳的忙,可要他分出大量精力帮忙,那就不可能了。
  杨巡只是没想到宋运辉会找上他。
  正明不敢直接找宋运辉,让雷东宝出面提要求。但宋运辉虽然一直关注并支持着小雷家的发展,却因为并不认可乡镇企业的普遍产品质量,他又对东海项目把关甚严,因此在答应使用小雷家电线电缆上很有顾虑。雷东宝跟他提起时,他让雷东宝给份小雷家产品目录,说是回头让供销人员和技术人员看看哪些可用。但接到传真,宋运辉并未交给供应科,而是找到杨巡,询问杨巡这个老电线油子对登峰电线质量的认识。
  杨巡一下子很为难,小雷家和宋运辉,都是他的恩人,区别只在于前者是前恩人,后者是现恩人。他斟酌再三,才告诉宋运辉,小雷家的电线普通用着当然没问题,质量应该还算是不错。但要用到大型重点工程上,最好还是慎重。无论是铜丝的拉丝均匀、铜的纯度、还是绝缘,都不能说是很达标。
  答案虽然不出宋运辉所料,但还是令他陷入为难之中。宋运辉知道小雷家最近不容易,需要外界援手,雷东宝这时候一定非常指望他这边的大量帮助。但是他不能昧着良心做事,他这个企业,对安全的要求实在太高,对最容易导致安全事故的电器安全更是严上加严。换作以往,宋运辉当然可以跟雷东宝说明一下,说说自己从东海项目一开始就没打算用登峰电线电缆的理由。但是现在,他有些难以开口,有了雷东宝结婚邀请而他不出席的一次小小波折后,他的拒绝,会让此时正心忧小雷家的雷东宝产生什么别的想法。
  而且更让宋运辉头痛的是,市区的那个宿舍区已经完工,他想假公济私在那个市区宿舍区用点小雷家登峰电线,稍微帮小雷家一些忙的企图都不能实现了,他如今面对雷东宝的只有完全拒绝。他告诉雷东宝,根据技术人员核定,登峰的电线不符合规格,拟不采用。又告诉了雷东宝一些东海项目的极严格安全框架。
  雷东宝倒也罢了,几次出入金州,看到过金州的规矩,光看看挂牌进厂门检查的那个严格劲儿就知道宋运辉那行当的危险。但他跟正明一说,正明却并没那么容易说服。正明现在心急火燎地想看到成就,看到利润,自然是一丝机会都不愿放过,面对宋运辉这样掌握着大国企的自己人,想到那不会被死压的卖价,他怎么舍得放弃这大好机会。
  正明跟雷东宝说,“我们的电线在东北用到过大企业建设上的,而且宋厂长说他们用的上海那家的电线质量没同我们差多少,书记,宋厂长不管电线这些小事,下面怎么说他就怎么听,要不书记你再跟宋厂长具体说明说明?他管着那个项目,投资那么大,买些电线还不是他张张嘴就决定的小事。”
  言者无意,听者有心,雷东宝不由自主就想到宋运辉对婚礼的拒绝。但雷东宝不是个把心思存进肚皮里发酵的人,他当即就在正明的办公室里挂电话给宋运辉,也不管电话那头人声鼎沸似乎在开会的样子,就对宋运辉道:“小辉,真不能用吗?上海那个厂的电缆质量跟我们差不多,我们电缆的设备与上海那个厂是一样的。你无论如何要想办法给我解决一部分销路。你有办法的。”
  宋运辉办公室里正开个小规模会议,他只能简单地道:“上海那家与你情况不一样,他们有国家盖章认可的质保书,我如果有办法不会不帮。”但当着这么多同事的面,让宋运辉怎么能说出其中真实原因。上海那家是业内认可的生产商,有上海那家的牌子挂着,即使岀什么问题,采购和拍板的人都没有责任。但换作是小雷家登峰这么家普遍名声并不太好的乡镇企业出来的东西,即使不是电线问题也会被赖到电线问题。如今他强力夺取山头占了别人的位置,多少人磨刀霍霍等着找他的岔子而不得,他怎么可能送个明晃晃的岔子上去让人轻易地抓?他当然只有走符合采购程序的路。
  雷东宝道:“小辉,那种质保书一张的能说明啥啊,最后还不是你一个签字的问题嘛。你别跟我闹脾气,我这就出发上你家去好好说说。”
  宋运辉头大,想想家里父母的反应,只得道:“你过了这阵子再来。电线的事有空我再跟你解释。”
  雷东宝不再说,他听出味道。正明看雷东宝放下电话后长长发呆,就不敢再提。雷东宝闷坐会儿,抽身离去,走到外面,远远看着那个埋着宋运萍的山头,又是好一阵子发呆,心里很不是滋味。他感觉,宋运辉已经代表宋家表明态度了。雷东宝上一刻还想着要冲去海边,向宋家表明态度,可下一刻就心虚了,说不娶的是他,没人逼他。最后是他自己拿自己的话当放屁,也没人逼他。要他还敢跟宋运萍父母说什么?人家还怎么相信他的话怎么看待他的人格?
  但谁都不会给雷东宝伤春悲秋的时间,或者说是谁都不会相信雷东宝也有软弱的时候。忠富找了半天才找到雷东宝,一脸终于逮到你的激动,拉住雷东宝上他的摩托车,一起去一家食品加工厂看一座冷库。一路喋喋不休介绍冷库的功用,和建造成本,令雷东宝都没一点时间再想别的。等到眼见为实,看到冷库,听到冷库主人说起冷库的功用,雷东宝就立刻回头对忠富道:“上个春节猪价那么低,你岀栏又多,要那时有个冷库,冻起来放没两个月,那肉价就又上去了。”
  忠富忙道:“可不正是那么回事。但大多数情况还是春节需求最大,肉价最高。可往往春夏食料多,养猪成本低。如果春夏岀栏的猪用冷库冻起来放到冬天卖,我就不用春夏时节放着那么多食料可还得让猪栏空着了。其他还有鱼啊虾啊也是一样,冻到冬天卖高价。”
  雷东宝点头,这理由正确。可问题是,“冷库是好东西,你看中哪块地,跟我说。但你自己能解决资金?我现在没钱给你。”
  忠富闻言失望,但还是道:“如果村里能帮我解决一部分资金,我现在就可以开建。如果没有,我只有拖到春节大批收钱回来后才能开建了。书记,一点都不能解决吗?”
  雷东宝拿眼睛白了忠富一眼,都不愿回答。忠富无奈,只好认命,“那,书记,把猪场旁边原来的杀猪场整改一下,弄得稍微好一点,杀猪场旁边的一块山地给我,我平一下造冷库。”
  “好,你拿白粉圈个面积出来,我回头替你协调承包户。”
  “好吧。”忠富不大善于伪装,要求没有得到满足,他就有些愁眉苦脸。
  雷东宝伸出肥掌给他一拍,“村里现在资金紧张到什么程度呢?我告诉你,我已经开口逼正明做不要脸的事了。我们以前都是拿钱去取货,时间长了,大家信任了,一般都是货到付款,有时拖几天也没事。现在不行了,现在我们好不容易贷来的钱要用到刀口上去,没钱买原料,怎么办?我要正明赖着,拖。你看看,最近正明都不呆办公室里,另外找间隐蔽的小屋办公。”
  忠富一时没听明白,可也有点了解到雷东宝他们的难处了,便不好意思再提自己的。但还是奇道:“怎么拖?那以后还要进原料怎么办?”
  雷东宝叹道:“这种事,只有问国营企业下刀。今天拖这家不付,下月拖那家不付,先这么一家家拖着呗,等都拖遍了,把第一家的还掉些,再进一批原料拖着。这比问银行借钱还方便。”
  忠富终于明白,立刻灵机一动,道:“他们国营企业反正也是国家的钱,我们想拖得不是太难看,不如拿些小钱勾兑一下他们负责的,打通关系了,还能多拖些时候多拖些货色,这还真比借银行钱强啊。我有数了,我索性也这么做,冷库可以尽早建起来。”
  雷东宝横他一眼,“哼”了一声,“总算不问我逼钱了。我早让正明这么做了。问银行贷款还不是要先撒钱。”
  忠富讪笑:“谁让你有这么好主意不早点告诉我。”
  “这不也是给没钱逼出来的吗?红伟比你活络,前几天已经看出苗头,早学了去。”
  忠富继续讪笑:“我就这种地人的命嘛,只会面朝黄土背朝天地死做。嘿嘿。书记,回去载你去县里,还是回村里?”
  雷东宝愣了一下,脱口而出,“村里。”说出便已经知道怎么回事,当然,他不会跟忠富解释。
  杨巡的三期也终于交付使用。一等交付收到租金,他便西北风得意马蹄轻,要寻建祥一起守护着一大包巨款回家,终于可以还清借来的所有。
  他最得意的是,除了还有部分土地转让费还没付清之外,他目前收到的租金已经足够支付所有建筑费用。也就是说,以后拿来的租金,那都是净赚了。他的市场以后只要都租得出去,他以后只要坐着收钱便是。
  因此杨巡还特意挑了个周日的时间,有意找杨逦在家的时候回家,让妹妹也分享他的成功和快乐。回到家里,见到妈妈与妹妹两个坐在被窝里取暖。杨巡见怪不怪,冬天时候家里一向都是这样取暖的,以前还老房子的时候,屋顶瓦片稀疏,一到冬天别说是西北风“呜呜”地往屋里灌,雪花都会从瓦片缝里钻进来,一晚上过去,柱子边能积岀小小一片白。打小,他们四个小萝卜头冬天就是这么钻在被窝里,否则还不冻死。
  可寻建祥却是少见多怪了,他最初看到还以为杨巡的妈卧病不起了呢,脸色那么难看。但人家一家都欢欢的,他当然不便问,就一边儿闷声装酷。
  杨巡自然也看到妈妈的脸色不好,精神也不济,他一问,杨逦就道:“妈上上个礼拜已经感冒了,后来一直有热度,我让妈去医院看看,硬是不肯,我又说不过妈。对了,上礼拜还吐了一次。哥,你既然来了,你说什么都把妈拖去医院吧,对那么固执的妈只有动用武力了。”
  屋里的人都“噗嗤”笑出来,杨母笑道:“听她胡说,芝麻大的事也能掰成西瓜呢。我没事,现在糖供应放开了,我每天喝杯红糖姜汤,不知道多舒服。都是自家种的老姜,够劲,我已经烧下了,等下每人一碗,喝了能暖上一天。小寻同志,让你见笑了,我们农村里人土方子多,身子皮实,哪里那么娇了。”
  寻建祥却不以为然,他在金州时候好凑热闹,算是见多识广,看着杨母的憔悴,和杨母说话时候说不出的一种口臭,还有走路时候风摆杨柳般的不稳,总觉得问题严重,偷空跟杨巡说,“你最好还是把你妈送去市里哪家大医院看看,你妈那样子,不像感冒,倒像是什么慢性病。”
  杨巡一听,吓了一跳,他眼里妈就妈,妈什么时候都是妈,妈什么样子不重要,反正妈就是妈。被寻建祥一说,他也终于扒开眼前属于妈的那层迷障,以旁观者角度看妈,终于看出问题。要是没什么要紧,只是感冒,妈年纪还不大,怎么头发白了大半,身子都瘦得佝偻起来了呢?杨巡大冷天吓岀一头冷汗,坚决要求立刻带妈去市里看病。杨母多次话里暗示寻建祥稍作回避,离开厨房,她好跟儿子板脸拒绝,但寻建祥当没看见没听见。杨母不便当着外人面不给大儿子面子,只得答应还了钱后,就跟儿子去医院看看。
  杨逦周日后回去上学,杨巡让个朋友带寻建祥到周围山上逛,拿把气枪打鸟,他自己和妈妈一起逐户还钱,进展迅速。寻建祥就爱玩那种有些邪门的事情,可一天两天下来,只拎来两只麻雀,杨母替他找理由,不是寻建祥枪法太差,而是现在麻雀实在少。寻建祥心说还真是麻雀少,以前还以为像杨巡家那么偏远深山老林的地方,一定飞禽走兽满地都是呢,原来难得撞见。
  星期四,杨母才终于答应去医院瞧一瞧。医生本来爱理不理的,一边嘴里唧唧哼哼,一边早已下笔如飞书写天书一般的病历。但忽然在听到呕吐物的颜色后,整个人严肃起来,才开始拿正眼看着杨母,问岀一个一个跟感冒不搭边的问题。然后就把病历卡一合,带上杨母交给肿瘤科。杨家母子都惊呆了。
  等检验结果出来,医生轻描淡写说是严重胃溃疡,连寻建祥都大大松一口气。但医生让杨母住院,说要准备开刀,别等胃烂穿了就不好治了。面对严肃的医生,杨母这才老实答应住院。
  三个人七手八脚找到病房安顿下来,护士就来叫杨巡,让去研究手术方案。医生却关上门大骂杨巡,骂当儿子的为什么没早发现老娘身体有异常,让老娘胃癌拖到晚期。杨巡惊呆了,一句辩解都没有,缓缓瘫坐地上。医生依然没放过杨巡,告诉他基本确定是胃癌,而且从病人诊状看还是晚期,目前需得手术确认癌细胞有没有转移或者蔓延。医生要杨巡配合对病人保密,以免影响病人情绪。
  医生走了,杨巡依然坐在地上起不来,被来来往往的护士踢到好几脚。他脑袋空了,连哭都没有想到。等终于被一个护士叱醒,眼圈一热想要流下眼泪,忽然想到不能哭,哭一下就会被那么精明的妈看出来,他连忙冲出去将头埋到水龙头下,让冰冷的自来水将头皮浇得发痛,直至麻木。
  杨巡这才回去病房,拼命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幸好病房十来张床人来人往地热闹,时时有热点焦点转移视线,杨巡才算是有惊无险地度过难关。中饭时候,他拉寻建祥出来说明问题,要寻建祥先回去看住市场,他暂时不能回去了,他要陪着妈。然后他去书店买来有关胃癌的书,又不敢让妈看到,将书用皮带紧紧夹在身上。他觉得自己快崩溃了,他需要有人支持他。但他几乎没有犹豫,一个都不通知给弟妹们。三个弟妹都正是将近期末考试的时候。
  中饭后他就赶紧回家取东西准备在医院打持久战,现在有钱好办事,他们这样的城市也有了出租车。伺候了妈妈晚饭睡觉,他也装睡,一直等到夜深人静,他才偷偷起身,走到走廊看买来的那本胃癌书。一边看,一边汗流满颊。上一次二期结束后他回家,再上一次他春节回家,还有上上次,甚至更早,妈妈一直胃不舒服的时候,他怎么就跟死人一样,没想到要送妈妈到医院看看?妈妈即使是铁打的意志,可妈妈终究是肉做的人啊。
  看着资料,杨巡想到很多。他如果从小能再乖巧一些,多留心妈妈饮食,多逼迫妈妈别总是把有限的饭菜留给四张无底洞似的嘴而自己只吃很少,他如果那时候能多吃一些地瓜高梁而让妈妈多吃细粮,妈的胃病会不会就不至于加重到今天这般地步?他如果不把生意的事情告诉妈,不让妈为他一起操心,甚至后来操心借钱还钱背上一身债务,妈妈的胃病会不会不至于恶化?他现在只有求告老天菩萨保佑,开刀出来结果是癌细胞没有转移。
  他一个人钻在楼梯口闷头哭了一夜,他知道不应该哭,会被妈疑问,可他实在忍不住。好在妈妈第二天醒来看到他红肿的眼皮,没说什么,还鼓励他要坚强,又不是什么大问题,说胃这东西割了还能长,长了就是好胃,还比原来更好。听着妈妈那么镇静,杨巡更想哭,他只好装傻解释说实在怕手术,想象不出刀子割到妈妈身上会有多痛。杨母说她也怕,要儿子多陪陪她。
  妈妈被推进手术室时候,杨巡一个人等在外面坐立不安。中途杨逦回家看到纸条也赶来了,杨巡没告诉杨逦真相,但不管真相如何,亲人的手术已经够让人惊惶担忧。杨巡一直在期待奇迹出现,心里念叨着如果手术时间短,那就可能意味着良性,可能大家虚惊一场。这个时候如果走廊上有一尊菩萨,杨巡准保全程跪在菩萨前祈祷。
  但是,手术时间不短,也不长。杨巡兄妹协助护士将术后的妈妈转移到病房后,主刀医生把杨巡叫去,告诉他准备后事。
  杨巡不知道自己怎么回的病房,整个人跟飘的似的。妈妈还没醒来,对于杨逦的追问,他只能听不愿说,他看着杨逦小小的脸,不知道这话说出来杨逦会怎样。他心想着,如果当初杨逦来信骂他时候他脑子能开窍一点,妈那时肯定是有救。可那时,他还在给妈施加压力,要妈背负巨大责任,帮他借钱。都是他,妈是被他害死的。他后悔无门。
  是妈妈醒来的一声呼唤叫醒杨巡。杨巡连忙抢过杨逦抓着的妈妈那只没有输液的手,急切地道:“妈,痛不痛,痛不痛。”不说则已,一说眼泪就抑制不住的纷纷落到他妈被子上。
  杨母拿手把兄妹两个的握在一起,费劲地道:“妈都听到了。妈不行了,老大,弟弟妹妹以后交给你,你要负责到底。老大,妈一直让你吃苦最多,你别怨妈,妈心里是最疼你的。”
  杨巡脑袋又似是被霹雳轰过,愣半天才明白妈都听到了什么,晓得妈可能是听到手术中医生的交谈了。他这会儿也不用再克制自己,跪倒床前,泪流如奔,反而说不出话来。杨逦莫名其妙,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但也从妈的话中听出什么,大哭。反而只有杨母镇定,眼角挂着泪珠看着宝贝儿女,却没哭泣。
  杨母拆线后就坚决要求回家,但没坚决地要求大儿子回去上班,她终于也软弱了一回,不那么理性了一回,让大儿子陪伴她最后日子。她终于坚强地等到其他三个儿女都寒假回来,她说她满足了。
第二部 1991
  上海外白渡桥边,一辆崭新的桑塔纳出租车上跳下两个身穿黑色长呢大衣的女子,尤其是年轻女子头上还洋气地戴着一顶不常见的帽子,两人才刚站稳,便已招引四周目光无数。两人没管那些,只对着眼前一幢看似很有年代的西式建筑指指点点。年轻女孩拿出地图有些自言自语地道:“这么小的地方?证券交易所真在这儿?怎么看着不像啊。”
  旁边中年女子柔声道:“应该没错,黄埔路十五号,刚上个月成立的,又只有八只股票,地方能大到哪儿去。囡囡,我们进去看看。”
  女孩冲妈妈做个鬼脸,兴奋地掏出照相机横照竖照对着门面拍了好几张,看得旁边的妈妈心疼胶卷。跟着妈妈进门,女孩还在念叨,“这么小的地方,可怎么交易呢?真不可思议。”
  走进里面,打量着简陋而临时意味十足的交易厅,女孩更是满脸玩味。这就是诺大中国的证券交易所,这儿除了交易股票,还交易国库券,外面还有自发交易邮票的人。可这儿低矮局促,没一点她想象中的金融味儿。女孩并不像大多数在场人员似的盯着几个数字议论,而是这儿晃晃,那儿看看,大胆地乱走,甚至走到楼上与工作人员交谈。做妈妈的最初总要阻止女儿胆大妄为,金融机构怎是可以乱闯的,妈妈就是来自金融机构。但后来见女儿夹着中文英文地与一个看上去挺严肃的工作人员交换名片谈上话后,便静静呆在一边笑眯眯不语了。她看着她的宝贝女儿,梁思申,女儿圣诞节回家过节,她毫不犹豫请了长假天天陪着女儿,一直陪到上海。
  等女儿跟工作人员聊完,握手告别出来,梁母才眉开眼笑地道:“囡囡说起正事来还真是象模象样呢。说什么了?”
  梁思申笑道:“我本来就象模象样的呢,就妈妈总是拿我当小孩。我问了他一些程序上的问题,幸好那位先生去国外留学过,我们能交流。当然我最关心爷爷甩给我的股票得什么时候上市,那位先生不肯说。”
  “小财迷净瞎操心,你那股票若上市,我们还不早知道了?还好,没成一堆废纸,看来还涨了。”
  “那个名词中文怎么说……”梁思申费力想了会儿想不出来,只好道:“当然涨,看来还涨得不错,翻几倍了。妈,下次你来上海,可以把家里那一叠国库券拿来卖了,省得占着现金。”
  “又不等着钱用,放着就放着吧。再说也不用来上海,虽然股票只能在上海交易,国库券可是两年前在全国好几个城市可以上市流通了,否则国家每年国库券任务怎么完成啊。没上市流通前,天下最难两件事,计划生育和推销国库券,那都是当任务压下去的。现在不一样了,现在还有人专门背一麻袋钱下乡,换回一麻袋国库券回来赚差价,乡下人消息不灵通,一听说有人收国库券,打个六折七折就卖了,那帮收国库券的发财好多。”
  “那为什么不用报纸通知全国人民这么个好消息?”梁思申听着好奇怪,两眼则是更好奇地看向交易所门口的一堆人,里面有人正大声地发表着演说,似是对股市的看法。
  梁母也顺着女儿眼光看去,两人站路边听了会儿,梁母才道:“你看,都是上班时间,却有那么多年轻力壮的人在这儿无所事事,多么浪费。这事儿不能大肆宣传啊,否则全国人民都看钱可以那么投机着赚,谁还有心思上班?我听你大伯伯说,上面对股市问题争议很大,估计这儿还只是试点吧。”
  梁思申听着妈妈的话好生想笑,可又没办法用中文把满肚子的反对表达出来,憋得难受,却只能说最简单的:“这怎么能说是投机呢?这……这很正常。”
  梁母阻止女儿说下去,“这种事情你别随便议论了,国情不一样。你爸说你这回读了研究生后回来,整个人变得跟个小间谍似的,什么都要打听,听了还做笔记。不过你爸让我提醒你,别光顾着看热闹,当猎奇,你还得在了解中国国情后比较与国外的区别,再下定论。”
  梁思申脸上一红,却强词夺理:“爸爸老奸猾的,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
  梁母故意义愤填膺:“是啊,你爸就是外强中干,一说到批评女儿就头皮发麻,把这艰巨任务硬推给我做。现在去哪儿?虹桥还是浦东?浦东也是去年刚下文件开发的,估计现在去没看头,什么都不会有。”
  梁思申看着地图,选择浦东。梁母看着被称作下只角的浦东,不清楚女儿要看什么。但见女儿到打浦路隧道口看半小时,记录半小时内的车流量,又到延安路隧道看看,还到乱糟糟的南浦大桥工地参观,问东问西。最后乘轮渡返回浦西。
  一天走下来,梁母双腿差点废掉,吃了晚饭就坐宾馆床上按摩,看女儿则是依然精神抖擞伏案疾书,梁母不过去看,看了不懂,肯定都是英语。但做妈的还是忍不住好奇,问女儿到底算算画画的写什么。
  梁思申满脸苦恼,“我不知道该怎么跟吉恩汇报。一个上海市内,连接浦东浦西的只有两条过江隧道和轮渡,可隧道那么窄,过隧道还得收费,这多影响办事效率,多增加在浦东办公成本。可是在金桥了解到的情况又是那么让人激动,我得怎么选择措辞,把吉恩的注意力吸引过来。唉,刚看到的南浦大桥工地,桥还没造好,浦东那儿的收费站已经早完工了,收费,收费,吉恩肯定会严厉地告诉我,收费比一条黄浦江更能有效分割两地经济。缺少浦西的强力支持,浦东怎么办?我要不要明天看了虹桥再下结论?嗯,从这儿看下去,虹桥可比浦东热闹多了。”
  梁母看着发愁的女儿,看着自己生出来的小小的女儿居然还能考虑那么重大的问题,心中欢喜不已,当然提供最强大支持。“不要只看到不足,要看到上海的变化。”
  “说到变化,更不能和吉恩提,他要是问我一句上海跟深圳广州比怎么样,我就没话说了。我跟吉恩吹的是上海,我跟他说我从小几乎每年到上海一次,上海是中国最美丽的城市,上海也是中国经济之都,我名字里面就有上海。可上海的现状……总觉得不如广州深圳。”
  “那没办法,当年开放的不是上海,是深圳,好在总算邓大人现在想到上海了。不过你爷爷说,他不担心上海,上海经济实力强得很,上海本地也藏龙卧虎人才多得很,上海要么不上,一上就肯定是最好的。你先别急着下结论,你先记录,回头到家里跟你爷爷好好谈谈,那个老金融有他的老见解。你爷爷,解放前的上海见过,解放后的政策全了解,是块老姜。”
  梁思申嘟起嘴巴想了会儿,只能放弃,合上笔记本,又抽出地图挤到妈妈身边,笑道:“妈妈也是老姜,到了上海连地图都不用。妈妈还记得解放前上海是什么样的吗?”
  “哪里还能记得,只记住淮海路上的奶油蛋糕好吃得来,想起上海就想到奶油蛋糕,你是妈妈的奶油蛋糕。我还记得老家什么样子,可现在只剩个洋房还像样子,园子都给造了房子了,那些新造的房子真难看。”
  “我们明天再去房管处提要求,怎么能说是归还了我们房子,可还让那些人占着我们的房子不搬呢?他们没居住证明,我们可是有的。”
  梁母叹气:“都难,那些人搬出去后住哪儿?有其他地方落脚的都已经搬走了,剩下几家都是很穷没去处的,房管处总不好赶人家住露天,这儿到底是社会主义国家。我们暂时也不会来住,就让他们住着吧。”
  梁思申皱眉道:“要不我另外买房子让他们住?妈妈老家这么有纪念意义的洋房我们得收回。”
  梁母横女儿一眼,“我跟你爸也想过这招,但是又面临几个问题需要解决。首先我们没上海户口,不能在上海买房子,上海在这方面控制得非常严,而我们当然不可能出钱让那些住户买房子,自己不要产权;其次,有钱也不能这么乱花,爸妈对你回家时候挥金如土的大手大脚并不赞赏,爸妈的事情爸妈自己会解决;最后,即使把那些人迁岀了,我们暂时也不会来。这种混凝土加木结构的老房子不能每天关着不住人,长久不开窗通风烂得快。别管老房子了,这本来就不在这回行程计划内。”
  梁思申做个鬼脸,不甘地道:“可是,妈,我要怎么跟你说才行,我现在真的挺有钱。我现在本金足,就跟一个赌徒一样,赌资充足,心态就好,投资方向掌握得很好,再说我这不还跟着老狐狸一般的吉恩学呢,十次投资,八九不落空。解决老宅问题,只不过是拔孙猴子身上一根毫毛。”
  梁母不由笑道:“又来了,又来了,你前天一定要住这银河宾馆时候就说房价只是一根毫毛,你有多少毫毛可以拔?老宅的事不能急,我跟你爸分析了,打算通过你爸一个朋友走走关系,争取让政府出面解决问题。”
  梁思申这才答应,爸妈的能量,她从小就知道,她当初出国,别人搞个护照那是多么困难的事,他们却是手到擒来,不费吹灰之力。她嬉皮笑脸地道:“毫毛今天拔了明天长,越拔越多,越拔越粗,才不会少呢。再说住银河宾馆多超值啊,我上回听一个东南亚华侨说,银河老板是按照五星级标准造的宾馆,可是考虑到上海已经有赫赫有名的五星级宾馆,他的银河在五星级里并不出众,不如自己降格到四星,做四星里面最好的,争取最大知名度和客源量,这是非常高明的市场定位。所以我们等于是用四星的价住五星的店,多合算,肯定其他宾客也这么想,我打听了,据说入住率很高。”
  梁母听了点头,由衷道:“囡囡,你知道得真多,美国没白去。明天虹桥经济区就别打出租车了,妈妈真心疼花那钱,这儿看下去就是虹桥,明天走走过去。看时间安排……你要不要明天上火车去看看你那个大朋友宋运辉?还有时间。”
  梁思申将嘴翘得跟小猪似的,想了会儿,还是摇头,“我还是担心破坏印象。已经有好几个原先印象中很英明神武的人,现在看着怎么都那么差劲。宋老师以前是我的大偶像,他好像什么都知道,可现在……我不想破坏印象。”
  梁母看着女儿,大致知道女儿怕的是什么,女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去年北京会前男友的事让她心有余悸,对人产生怀疑了。做妈的心疼女儿,自然得想办法消除女儿心中阴影,她心中觉得,那个宋运辉能力了得,是扭转女儿看人眼光的好节点。“你那个宋老师倒是常跟我们通电话,咨询出来的问题,你爸说很有水准。你爸也经常要找他讨论一些企业问题,一个才三十岁左右的年轻人能做到这些,非常难得。你应该不会失望,妈帮你联系吧,我有他电话。”
  “爸爸问宋老师咨询什么?”
  “你爸爸,嘿,看小宋与他不是一个省,什么问题都敢问敢议论,不怕有后遗症,不像跟省里那些企业家说话,我琢磨你话里什么意思,你琢磨我这话什么背景,说不痛快。小宋很不错,难得思想超前却又脚踏实地不浮夸。我找他电话。”
  梁思申终于点头。但母女两个都没想到,在办公室找到宋运辉,宋运辉却很遗憾地告诉她们俩,他这几天压根儿就抽不出时间,怕慢待了她们。母女两个看看手表,晚上九点半,也是,这么晚还呆在办公室没回家的人,怎么可能有时间应酬朋友。可是,梁思申却反而积极起来,翻出全国地图册,查找东海项目的位置,她发现,那儿离上海不远,飞机火车都可以到达。
  宋运辉是真的遗憾地拒绝梁家母女的到访。除了没时间,工程于今进入收尾阶段,他几乎天天加班,已经一个月没有回家,还因为最近的某些异动。总厂与金州不同,既然地处海滨,自然得利用得天独厚的优势造个码头。金州没码头,也就找不出相关技术人员,码头建造就成了马厂长引进故友的天下了。宋运辉对码头的一切知识都是从一穷二白开始,自然是指挥不灵。而最近马厂长正好提出升级码头为分厂级别,提升他两个亲信为正副职,宋运辉岂能让一个人事变动把码头永远成为他权力盲区,他想尽办法抵制,而且得想办法在码头那块土地上化被动为主动。这个时候,他精神高度集中,无暇他顾。梁思申母女若来,他最多抽时间跟她们吃顿饭,那怎么对得起远道而来的她们。
  看看时间,宋运辉起身收拾了东西,熄灯关门出去,到楼下码头办敲门,招呼道:“老赵,不早,明天再做。我带你出去。”这个老赵,就是马厂长的心腹,实干强干,技术出众,与另一个马厂长心腹黄工一时瑜亮,但相比之下,老赵更强悍。马厂长有让老赵负责码头的意思。
  老赵从一堆资料中抬起头,看看手表,才道:“好咧,顺风车不搭白不搭。你今晚又不回家?不怕家里跟你闹?”
  “你不也两礼拜没回家了嘛……”
  “嚯,宋厂把弟兄们的底细操个透底啊。不过有件事你肯定不知道,家里跟我闹翻天了。家属才刚带着孩子调来,人生地不熟,出门步步艰难啊。我好不容易回趟家,她有气全冲我来。听说宋厂爱人好脾气。”
  宋运辉一笑,“我会叮嘱后勤再努力一把,看来后勤保障工作做得还不够到位。”
  老赵看看宋运辉,对于宋运辉的不直接回答没有意外,早知道宋运辉四平八稳,口风严实,对于小小的挑衅绝不有所反应,也不知哪来的肚量。但上车后,老赵还是直捷了当地问:“宋厂,码头分管领导的确定,听说宋厂属意小冯?都说小冯是宋厂的人,我和黄工是马厂的人,宋厂任命小冯是毫无疑问的事。是吗?”
  宋运辉呵呵一笑,倒是有些意外老赵毫无掩饰逼问这个问题。他想了会儿,才慢条斯理地道:“且不说人事任命是党组讨论的事,不是我的一言堂。单说有谁若是任命冯工,你和黄工闹起情绪来,码头该如何收拾?你老赵的脾气,霹雳火也不过如此。”
  老赵也是呵呵一笑,傲然道:“对,凭小冯?不过我是不会那么不顾大局闹事的,宋厂对我有很深成见吧。”
  宋运辉冷笑,“小冯?冯工还大你几岁,被你一口一个小冯,你的司马昭之心还需要我的成见?老赵,你如果是个明白人,应该看清楚冯工这个名额只是为体现民主,拉出来陪你们玩一遭。你和黄工究竟哪个中选哪个落选,你说发言权操在谁手里?你这个霹雳火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老赵一愣,扭头看宋运辉的侧脸,一时无语。两个都是马厂长的人,提拔谁,还不是马厂长说了算?对于宋运辉而言,提谁都还不是一样,反正都不是宋的人。宋运辉倒是说实话,虽然话说得难听。不过也无所谓,他对宋运辉,一向剑拔弩张,从不低三下四,宋运辉对他也从不假以辞色。
  车子很快到宿舍区,宋运辉停下车子,却没开门,对动手拉门的老赵道:“黄工已经接连好几天陪着老马码长城,你也该想想办法啦。”
  老赵再度吃惊,呆呆看着宋运辉,心头闪过无数念头。宋运辉却冷眼看着老赵道:“你下了我可以关门。”
  老赵只得识趣地下去,两眼却看看依然亮着灯火的马厂长宿舍,再看看对马厂长行止了若指掌的宋运辉,不由自主地摇头。
  宋运辉没有搭理老赵,自己进去宿舍。但关上宿舍的门,却长长呼岀一口气,他真头痛,该怎么料理码头的事,尤其是收服老赵。他点上香烟想了很久,没得出自以为最妥善的方案。
  宋运辉当然是最想冯工居正,奈何冯工扶不起。只有黄工和老赵两个选择。若是单纯从他个人角度来选择,当然选黄工,黄工虽说也是老马的人,可到底是性格稍微含蓄些,容易差遣。而若大公无私地从工作角度来选择,最好是选老赵,老赵这人能自觉做事,能鼓动手下做事。但这样的人是面双刃剑,老赵能鼓动大伙儿猛干,当然也能鼓动大伙儿歇火。若把老赵扶正,宋运辉想,他以后工作中有得头痛了,但也有可能,他可能轻松了。
  宋运辉继续点燃一枝香烟,又想到事情的反面。如果不扶正黄工,或者如果不扶正老赵,又将出现何种状况?看得出,黄工与老赵都对正位志在必得,扶正一个,毫无疑问对另一个就是沉重打击。沉重打击之下,黄工与老赵又各将做出何种反应呢?宋运辉想到老赵刚刚的“情绪”说,忽然展颜一笑,不错,老赵的火力啊,够老马头痛。想到这儿,宋运辉忍笑将手中才吸了四分之一的烟头掐灭在烟灰缸里,放心睡觉。
  只是那内耗!宋运辉无法不考虑到因此伴生而来的内耗给工作带来的损伤。但是,当是时也,他又能做何选择?这一刻,他隐隐开始理解当年金州时候水书记的苦衷了。
  梁思申与妈妈两个坐了一夜的夜行火车,虽是卧铺,可到站时候,梁母就喊不行了,到宾馆住下就睡觉。梁思申就跟没事一般,照样精力充沛。到宾馆大堂要总台帮忙找辆出租车,照着在上海打车的规矩跟司机说到XX县XX镇XX……说了半天才说到东海项目,司机却一口说早说东海项目不就得了。拉起梁思申就飞奔东海项目。
  从出租司机的反应,从司机一路指点的东海项目专用宿舍区,为东海专修的公路铁路桥梁道口,在在都说明东海项目的规模。梁思申只知道宋运辉在指挥一项新工程,但没听宋运辉提起有多大,至此,才明白宋运辉上一年在电话里承认的“我很骄傲”是在怎样的前提下说出,连她都为宋运辉感到无比骄傲。
  市区到东海项目的道路漫长,司机没话找话,问梁思申道:“你去东海找谁?刚开始时候去东海的华侨港商还挺多,这一年没了。看你说普通话咬牙切齿的,也是华侨吧?”
  梁思申心情很好,笑眯眯地道:“我去找我的老师,他在东海项目做领导。”
  司机道:“那你不是华侨啊,你普通话说得真不好,差劲,高考拼音吃零蛋蛋吧。”
  梁思申大笑,“我高考才好呢,英语一级棒。拼音差点就差点呗。”
  “哎哟,牛皮吹真大,你老师该不会是东海项目老大吧。”
  梁思申知道司机揶揄,也有意装作得意洋洋地道:“当然是老大,我老师怎么会做老二。”
  司机立刻瘪着嘴吹着气道:“牛皮漏气了吧,牛皮漏气了吧,东海项目老大没权,权都在老二手里。听说那老二年纪轻轻,手段特别阴毒,谁都玩不过他。可人家技术好啊,项目里拍板都是他一句话,老大说话的份儿都没有。你老师要是老大,嘁,我都不耐烦找他。”
  梁思申不知怎的,一下就感觉司机说的那老二就是宋运辉,心说Mr.宋那么好的人怎么可能阴毒,肯定是外人不知内情胡说。她辩解道:“技术既然能那么好,老二不当权,难道还让没技术的老大当权吗?老二当权才合理啊。”
  司机啧啧地不以为然:“你小姑娘又不知道,技术好能掌权吗,自古技术好的都是给人当牛马的,手腕毒辣的才是当老大的。东海那个老二要不是手腕好,技术再好也没用。不信你找到你老师问问,老二到底靠什么混的。”
  梁思申再次不以为然,“未必只懂技术不懂其他的才是真正知识分子技术人员,老二多方面发展有什么不好。”
  “小姐你这就错了,一个技术人员哪有那么多时间想勾心斗角的事,就跟我开车不能看书一样,知识分子掌权了技术还能好吗?”
  “可刚才也是你说的,你前面说人家技术好,项目拍板都是人家一句话。你岂不是前后矛盾?”
  司机一下没了声,但过一会儿便又恢复嘻嘻哈哈,“你这女孩子说话跟吵架一样,你肯定是大学生辩论赛给刷下来的。反正你只要问问你老师就知道啦,当官的没一个好的。喏,看见没有,那儿那根刷得红一条白一条的烟囱就是东海项目的,那里面可大了,我们市里还新造了一只水库专门给他们用。”
  梁思申故意道:“哇,那个年轻的老二真了不起,能领导那么大的工程,还能把老大架空。”
  司机郁闷得狠狠道:“那是阴谋家,阴谋家才那么狠。”
  梁思申看着司机,笑眯眯的,却不再挤兑。到了东海项目的大门,一眼看进去,果然两眼三眼都望不到边。她打发硬是要等她的出租车回去,掏出护照径直走向门卫。没办法,这等扯虎皮作大旗的举动还是她到那些省什么什么的大院找堂兄找伯父找出来的经验,护照拿出去比什么都灵。她如今拿出来的虽然还是中国护照,但已有绿卡,比身份证有效无数倍。
  果然,门卫一看护照就打电话给宋运辉的秘书,说有那么那么一个人找,该人自称是宋厂的学生。秘书心说宋厂哪来学生,徒弟都没有,但还是找到宋运辉说了了。却看到宋运辉不由自主“哦哟”一声,三两句交代了问题,自己操车钥匙下去接人。秘书领了宋运辉的吩咐到食堂通知做几个小炒,心里好生奇怪,来人究竟是谁,哪个学生值得宋厂那么招待。
  宋运辉没想到梁思申被他拒绝后还来,他开车出去时候已经猜到一个必然结果,肯定会有人戴上有色眼镜看他了,而且肯定会有不良传闻出现。他自以为已经做足心理准备,但车到门口,看到一袭黑色大衣气度出众站在门口的女孩时,还是愣了一下,一时没法把脑子里小小梁思申的形象与眼前这个婷婷玉立女孩联系在一起。宋运辉跳下车时候,看到梁思申也是带点疑惑地看着他,两人都是试探性地问一句,“梁思申?”“宋老师?”让一边儿瞪大眼睛竖起耳朵的门卫们看足好戏。
  宋运辉立刻有意识地说了句:“呵呵,都长那么高了,我印象中你还是刚去美国时候的小学生,才那么点点大。”一边说一边拿手比划一下,“来,上车,到我办公室坐坐。”旁边的门卫们捕捉到这一信息,立刻严谨记录下来,回头等待求证。
  梁思申却看着眼前戴着她送的金丝边眼镜,比较黑比较瘦,却长袖善舞的宋运辉很是陌生,虽然宋运辉的声音是熟悉的。她犹豫了一下,坐进宋运辉替她打开的车门,有点拘谨地道:“谢谢宋老师,宋老师也跟十几年前大不一样了。”
  宋运辉看着梁思申微微一笑,帮关上车门,心里却从两个“宋老师”的称呼中听出梁思申的不适。他坐上车,便闻到一股好闻的香味,不由侧目看看如今长得如此白皙美丽的梁思申,也是不适应地立刻避开眼去,有些掩饰地抢着说话,“十几年,好像有十一年了吧?”
  梁思申也是尴尬地道:“是,十一年。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面目全非。宋老师,其实我不该来,已经在门卫听说你很忙。”这个黑不溜秋的宋老师实在不符合想象,梁思申心里依然无法接受。
  宋运辉有意缓解气氛,微笑道:“你不仅成语说得好,现在诗词用得也不错了。你看,我这个项目最近接近收尾阶段,千头万绪都需要一个最好最圆满的结尾,不错,我确实挺忙,我这么安排你看行不行,我很想给你看看我的成绩,带你去厂区兜一圈,再到码头看看海,然后你到我办公室坐会儿,中午一起吃饭。饭后如果你觉得无聊,我让司机送你回市区,我联络寻建祥,就是以前你见过的我同寝室室友,让他带你看看他们私营企业自己发展起来的市场,你可能会看到一些有趣的、不同于你们成熟资本主义国家的经济形态,非常有意思。我实在分身乏术,非常对不起。”
  宋运辉的不是非常非常客气让梁思申自然许多,她忙道:“谢谢宋老师的安排,如果你不方便,我只跟你吃一顿中饭就回去。妈妈也不支持我在你这么忙的时候过来打扰,不过……我真想看看说‘我很骄傲’的宋老师是怎么骄傲的。对不起。”
  宋运辉立刻想到一年前差不多时候梁思申来的那个电话,不由会心微笑,伸出一只手指着眼前一片钢铁丛林,毫不掩饰,也不想掩饰地道:“这些都是我的骄傲。”
  梁思申左看右看,不由想到来时路上出租车司机跟她说的老大老二,实在忍不住想求证一下,“宋老师,那么说,这儿的工程都是你最后拍板的吗?你是不是传说中很厉害的工厂老二?是出租车司机说的。”
  宋运辉一愣,却又微笑道:“是,传说中篡党夺权的老二。不仅是工程,财务、人事和后勤也是我拍板,不过名不正言不顺了点。”
  梁思申并不会幼稚到以为宋运辉的直说是直爽,她好歹来自官宦家庭,知道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宋运辉对她直说那是拿她当好朋友自己人。她由衷道:“宋老师,我为你骄傲。你真了不起,不知道我到你那么大的时候,能不能有能力指挥那么大的场面。但宋老师会不会太辛苦?说实话,我第一眼看到你,感觉你比我那个比你年龄还大两岁的堂哥还显老。我这么说宋老师不在意吧?”
  宋运辉笑笑:“那是必然。一穷二白,白手起家,不靠自己多做,靠什么?好在男人嘛,长相不重要。闻到海腥味了没有?我们目前一期自备十万吨级,可以停靠国际货船。可能刚开业时候吃不饱,我打算联络本地港务局,看看能不能代替本地码头装卸一部分国际货物。”
  话说多了,梁思申才自然起来,“那是应该的啊,不能让大投资的设备闲置着吃不饱。”
  “理论上是这么说,不过国内企业条块分割严重,我的设想如果想实现,需要协调市里几个本地机关部门之间的关系,估计有些人会埋怨我多管闲事。不过既然有想法,我就一定要把它实现了,能实现新想法,突破一个新领域,那种成就感,会比任何事情都有趣。”
  宋运辉此话一出,梁思申立刻感觉熟悉的宋老师终于回来了,连连点头道:“是的,Mr.宋,就是那种成就感。我刚到吉恩手下时候,原先还以为自己做外汇做股票已经是行家里手,到了才知自己什么都不懂,也是一穷二白,立刻花好几天时间没日没夜把资料啃了一遍,再回头,感觉自己焕然一新。啃下一个一个硬骨头的感觉真好。”
  宋运辉微笑,终于又听到熟悉的“Mr.宋”,也很喜欢梁思申理解他的意思,让他心中初见梁思申时升起的隔阂感减少不少。“你也是个用功的人,很不错。我还记得你以前问我要不要去美国,我想,你现在的答案依然是肯定,是不是?”
  “Yes,of course。”梁思申脱口而出,随即笑了,“我也有骄傲,不过比起Mr.宋来略逊风骚。”
  “你还小。”
  “不小,刚才见面就跟我提我当年那么那么小,极大打击我的自尊。嗳,Mr.宋,这边有人招手要找你说话。”
  宋运辉刚感觉小小车厢内压抑气氛消失,看到老赵招手极不愿意回应,但既然也被梁思申看到,只好下车去说话。老赵却看着车窗里面的梁思申,对宋运辉道:“宋厂,听说今晚要决定人选。三个人,你投谁一票?”
  宋运辉一笑,“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码头引桥主体的事。老赵,我早跟你说过,我投冯工,估计我这一票最终不能决定什么,但有一份可能我做一份努力。冯工之外两个人之中,我希望是你,就事论事,我喜欢做事多快好省的人。你引桥主体周末能不能完工?”
  老赵呆了会儿,看着实话实得不给一些圆滑的宋运辉,一时无语。好久才道:“你投我一票,我三天内完成引桥主体。”
  宋运辉“哈哈”一笑,道:“我记着你这句话。假如老马投你,我也可以投你,你得一言九鼎,三天给我拿出引桥主体。”
  老赵从宋运辉的话里,听岀宋运辉对人选的无所谓态度,游戏态度,但也感觉出自己似乎希望不大,“宋厂是不是听到什么消息?”
  宋运辉摊开手,微笑道:“我听不到什么,我只看到你做了什么,自信点嘛。再见,我还有事。噢,对了,你们昨天跟港机厂的群架,报告还没出来?”但宋运辉边说,边已经绕向车头回自己驾驶座去了。
  老赵再次看看车窗里的陌生女孩面孔,嘀咕了声,“多大的事儿。”
  宋运辉扬声道:“黄工会写。”说完关上车门,扔下皱眉的老赵扬长而去。
  梁思申一直看着听着眼前一幕,等车子开走,才道:“Mr.宋调戏老实人呢。”
  宋运辉一惊,不由看了眼梁思申,小姑娘难道看出来了?“哪里有老实人。”
  梁思申笑道:“当然有老实人,听了Mr.宋这么多捏巴捏巴没一句干货的话,他还当真呢。爷爷早说过了,说话得特真诚,内容得一点没有。”
  宋运辉不由失笑:“看你从小受的什么熏陶,你要是长大了还了得。”
  “抗议,Mr.宋,抗议。”
  “好好好,已经长大成人,奸猾大人一个。上海看些什么?”
  梁思申把看到的听到的说了一遍,“妈妈说上海变化小,可我还是感觉变化好大哦,上海现在就跟大工地似的,到处都在建设,灰得不得了。我咨询了一下,已经有不少外资进入,不过,近两年慢一些。”
  宋运辉点头,想了想,道:“你有没有兴趣了解国营之外的经济形式?比如村集体经济,还有个体经济。应该说这都是我国比较有特色的经济体。今天饭后向寻建祥了解个体经济,如果有时间,我再安排你了解村集体经济的典型。”
  “有,我首先就要先了解Mr.宋你的国营企业,我想从资金投入问到资金分红流向,这么一条线路。”
  宋运辉笑道:“早就猜到你会有兴趣。不错,你把资金流向作为切入点,非常有见地。你整理一下问题,吃饭时候我们问答。现在……前面是临时办公室,我得冷落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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