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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东去》阿耐[历史]

_23 阿耐(当代)
  宋运辉强自镇定下来,跟水书记客气告别离开,回到办公室,与即将调入的,目前还在北京的大工程筹建组取得联系,获得肯定而热情的答复后,他将调令拎到总厂干部处,顿时,总厂上下一片哗然。
  消息自然也长了翅膀般地传到总厂幼儿园的程开颜耳朵里。程开颜一直知道宋运辉在寻求调动,可终于等到这一天来临,而且还不是宋运辉第一个把消息告诉她,反而还是同事消息灵通地告诉她时,她并没有宋运辉的定力,她在众老师的好奇眼光中直接愣住,一张脸涨得通红,随即眼泪也跟着流下。
  同事一时都围住她唧唧喳喳,有问是不是有人存心想逐出宋运辉,搞突然袭击;也有人问是不是宋运辉瞒着他妻子自行其事。更有人议论,这下程开颜得搬出处长楼,轮候厂里专门提供给已婚女职工的独凤楼了,估计暂时还排不上号,不过好在程书记家够大。还有人好奇问程开颜什么时候带着女儿随军,或者说,是宋运辉单飞,留程开颜在金州,但大家都说程开颜这样能放心吗。
  三个女人一台戏,何况是那么多女人,而且都还是有权有势的金州官员家属。程开颜被他们围着,听听这也说得有理,那也说得有理,一颗心乱得没边儿,都不知道怎么回答,只会哭泣。那些同事又都争着安慰她,个个都兴奋得忘了下班时间。
  宋运辉回到家里,难得的竟然没见到程开颜。打电话到岳父家,也说没在。他换下工作服,又冲一个凉,却还没见程开颜回家,才急了,骑上自行车先去岳父家抱来小宋引,赶去幼儿园察看。
  果然见程开颜被围在一堆老娘中间哭泣。他在外面没听两句就知道这帮老娘生活太闲,都是唯恐天下不乱的主儿,现在找到闲事正好七嘴八舌,只有程开颜才会中套。其实有什么可哭的,程开颜不是早知道这一天的吗?白白给这帮老娘们看了好戏。
  他走进去,若无其事地伸出一只手拍拍程开颜的头,笑道:“怎么,让小朋友欺负了?”
  众老师都是忍不住地笑,却看宋运辉,雪白衬衫,下面是石磨蓝的牛仔裤,虽说似乎只是很平常很大众的装扮,可大家都感觉这衬衫面料挺刮柔软,颜色柔和干净,使得宋运辉气质异常出众。其中一个老娘笑道:“小程,你白马王子来接你啦。”
  程开颜也顾不得旁边有人,抹了抹眼泪问宋运辉:“调令是真的吗?”
  宋运辉似乎看到周围老娘都唰地一下竖起耳朵,只得笑道:“哪还有假,本来还想晚上慢慢跟你说的。走吧,你爸妈等着你。”他不得不手腕稍稍用劲,挽起程开颜,以免她问岀更多问题。也因此透露更多信息。
  众人看着这对小夫妻离开,有人忽然感慨一声,“宋处这样的人物,挂条白围巾就能扮许文强了。”大家闻言都是心照不宣,也都在心里生出一个疑问,程开颜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是不是担心她丈夫这一走如蛟龙入海,从此再也无法约束?大家都想,若是单凭程开颜的那份本事,以前能找到宋运辉这样的丈夫,大家都觉得侥幸。原本宋运辉还有程书记帮忙笼络着,小家庭可保无虞,可宋运辉这一调走,程厂长鞭长莫及,程开颜又如何能不担心到哭?
  程开颜坐在宋运辉后面,一路都是哭,哭得坐前面三角档小椅子上的宋引也跟着哭。程开颜不知道为什么哭,可又觉得有很多理由塞在心里说不出来。宋运辉一张嘴一只手安抚了前面安抚后面,忙不过来,哭声却还是此起彼伏,他无奈,只得加油赶紧骑回自己家。都不敢去岳父母家。
  回到家里,宋运辉就赶紧取来湿毛巾给程开颜,急道:“你别哭了,有什么话慢慢说。猫猫,摸摸妈妈的脸,对,跟妈妈玩,爸爸做饭去。”
  程开颜看着丈夫走开,忽然哽咽着道:“小辉,我要跟着你走。”
  宋运辉从厨房门边返身,蹲到程开颜身边,替她擦拭眼泪,温言道:“我也这么想。等我在海边落脚了,我立刻调你过去。现在先得去北京,还没法把你也调去。”
  程开颜道:“我不要调了,我直接跟你去北京,你住招待所我也住,我要跟着你。”
  宋运辉隐隐咂岀什么味道来,心中略微生气,程开颜这都想到哪儿去了,难怪会留在幼儿园乱哭,八成是那帮老娘们挑唆的。他现在心头也乱,未来的不可知,令他迈出去的第一脚蹒跚空虚,他本来也没想要程开颜开解的,只想回家安静思考一晚上,回头好好应付上上下下的询问,没想到先得应付程开颜。他只能强颜欢笑,道:“如果不是猫猫还小,我也希望你和我一起去北京的。现在,我只能等工程开始启动,第一批家属楼建起来,才能接你们娘儿俩过去。你放心,这一天不会太远。眼下虽说我能很快替你拿到一套小房子,但你带着猫猫,一个人不方便,我刚刚与你爸商量了一下,你还是住到娘家去。”
  “可是,以前妈妈也是一手带着我们兄妹一手工作的,一家人挤在一间宿舍里。我也能吃苦头,我一定要跟你在一起。”
  “以前是以前,现在生活不一样,由奢入俭难。何况我不想猫猫吃苦。”
  “你是不是担心我笨,带不好猫猫?你一直心里认为我笨的,可是我能一边工作一边带好猫猫。”
  宋运辉知道跟她说不清,只得敷衍:“这样吧,我一到北京就开始办你的调动,但你现在对谁也别说,工作依然好好做,别让你身边那些老师们误会。”
  “真的吗?”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
  “可是得等几天?”
  “你看,你这就不哭了。乖,听我的,别胡思乱想。我到了北京,每天跑部里,这调动应该可以快得很。嗯,谁来电话?”宋运辉接了电话回来,依然强笑道:“我不用做菜了,你爸妈喊我们去吃饭。猫猫,去外婆家。”
  猫猫摇头拒绝:“猫猫吃,爸爸做,肉肉。”
  宋运辉知道女儿想吃他做的小炒肉片,他做的小炒肉片舍得用油,味道硬是比岳母做出来的浓烈。他这才开怀笑了,从冰箱拎岀一块里脊,抱起猫猫道:“爸爸带着肉肉去外婆家,到外婆家烧给猫猫吃,好吗?”得到宝贝女儿认可,才放心对程开颜道:“猫猫妈,赶紧擦把脸。”
  程开颜洗了脸跟上,虽然宋运辉已经给她保证,可两人结婚以来从来没经过长久分离,一想到宋运辉即将住到北京去,她看不到更摸不到,她心中依然无端担忧,无法安心。一家人吃完饭,饭桌上她见爸爸只是很浅地跟丈夫聊聊怎么办手续,未来她住娘家,还有那间单人间还是开后门先要着,等等,说的都不是程开颜担心的事。
  一直到饭后,宋运辉提出跟岳父单独谈,程开颜立即觉得不安,一定要跟着进去书房旁听。这一回,宋运辉在她娘家就不便多说,只能无语看着她,看得程开颜心里竟然发寒,只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这才作罢。可是跟妈坐在客厅,却一直担心着里面的谈话,对着自己的妈,她没有顾忌,心中所有的担心竟然都能理顺了说出来。其实概括了就是一句,“他那么有才华,又长得不赖,他哪天会不会不要我。”她妈心里没底,眼看着女婿越来越出息,又一改刚来时候的土包子样,越来越帅气,她何尝不担心,可是,女大不由娘,何况女婿,以后还得靠着女婿维持丈夫的地位呢,前阵子的事情看来,女婿那是不得不走。可是,她也真担心女儿。
  宋运辉把今天水书记与他的对话,一五一十都说给岳父,也把那个《通知》的大概内容说了。程书记听完闭目想了好半天,才道:“《通知》不是最要紧,自打改革以来,多少通知下来压基建,几乎每年一个,可基建照样年年上。一阵风罢了,最多拖后几天,老水还真异想天开拿这个来拉你。对你个人而言,你还是走的好,留着,你得被老水拿来做大棒。对我们程家来说,你也是走的好,虽然小闵闹了件荒唐事,可老水还能有多久,最终天下还是小闵的,你这一走,小闵新官上任三把火就不会烧到我们。可是对于你们小家,你们得骨肉分离了,开颜很不开心。”
  宋运辉略一沉吟,直说:“开颜今天哭……我看她担心的是我一个人在外面,会跟别人搞七搞八,可能是看了闵厂长的事心惊了。爸,有机会你也劝劝她别胡思乱想,这是不可能的事,你最了解我的为人。还有,希望这个《通知》还真能只是一阵风,我能早日落实项目,早日接开颜他们过去团圆。只是,得让开颜离开你们了。”
  程书记默默地看了宋运辉好一会儿,才道:“前进中总是有些小曲折,你们都是成家的人啦,得学会自己克服。我还是相信你的,当然,你也别让我们失望。”
  宋运辉答应着,可心里着实对岳父的话有些不快,看得出,他们一家对他都不是很放心。他心中有些委屈,可不便说出来,与岳父又讨论了会儿业内对于他新的顶头上司马的口碑,才出来带老婆女儿回家。但是对于程开颜想说又不敢说的提问,他只回以“别胡思乱想”。还让他说什么?难道还要写下保证书吗?
  程开颜心里很难受,看着宋运辉和女儿玩闹,又时时出神发呆,心里很是郁闷地想,她如果当初没转到幼儿园,而是继续做着出纳,或者甚至调到财务做会计,是不是就能更容易跟着丈夫调动?她年初要是听宋运辉的话,再苦也要把日语学好,是不是也能跟着丈夫走?对啊,他们新工厂筹建,肯定需要用到很多国外设备的,她若是日语能说个一句两句的,唉,她要是不那么笨,她都不会成为丈夫的负累,还可以与丈夫比翼齐飞。可现在,她还得等他落脚后才能跟去。她觉得,自己真没用。她越想越灰心,又偷偷哭了起来。
  宋运辉很烦很烦,心里烦透了。
  他觉得这回《通知》压缩基建不会只是过去一般的一阵风,因为这回的涨价风潮出人意料的猛烈,甚至有些失控,以往从未曾如此,因此,相对应的,整改力度也会不同以往吧。他犹如熟练操作工似的给宋引洗澡,讲故事唱歌地哄睡觉,等女儿很不老实地睡去,他看着女儿花儿般的小脸,心说,程开颜就是不说,他也会加紧把她们娘儿俩办过去,他又何尝离得开女儿。
  有很多传说解释宋运辉的调离,但很多传说猜得八九不离十,都暗中认定闵不能容人。宋运辉在家开了三次酒席,第一次宴请一车间老友和师父,跟他们告别,一次宴请新车间同仁,一次宴请出口科同仁。尤其是新车间方平等一干技术员都说,只要老领导一声号召,大伙儿扔下工作都跟过去。
  宋运辉尽量走得很是圆满,走前又去水书记处告别,可这时,水书记跟他说的都已经是很客气也很亲密的客套话了。宋运辉心想,水书记态度的变化,毫无疑问的,意味着他地位的变化。不错,他以后不再只是金州芸芸处级干部中的一员,以后,他是部属新工厂的主力,是水书记兄弟单位的平辈领导,以后他施展的空间更大。虽然,这个项目的前景,还未卜得很。
  令宋运辉没想到的是,寻建祥一路乘火车送他到北京。寻建祥说,以前宋运辉刚到金州,是他罩着宋运辉。现在宋运辉去北京,他也得帮着开道。
  宋运辉在招待所住下。如他这样的处级干部,而且现在还是正处级高工,在金州几乎可以横行。掉进北京,一个响儿都没有,在系统内招待所也并没受待见。
  当天,他就抓着下班时间的尾巴,去部附近一幢大厦里面的东海项目筹建办报到。筹建办加上宋运辉才五个人,都是从各企业抽调上来,都是身强力壮的中青年。目前担任主管的是曾经担任一家总厂副厂长的老马,大家都叫他马主任。宋运辉去,是副主任。其他三个,也个个都有官位,显然是僧多粥少。
  不过,大家都打趣他们这是发配,因为东海项目的选址在一个荒凉的半岛上,连公路都还是勉强以机耕路方式通到,晴天三尺灰,雨天一身泥,人在车上坐,如在摇篮里。据说,先前还有几个筹建办的人在去实地转悠一圈后,千方百计挖路子调了出去,他们说,留下的,都是路子不粗,想凭自己本事吃饭的人。
  宋运辉看到,五个人无一例外的都是男人,除了他,其他四个都是直爽的人,而且都是没带着家属上京。晚上他们五个一起吃饭,寻建祥也参与,大家聊得很好,“互诉衷肠”。这个团体,给宋运辉的第一印象非常不错。
  以后,他们住在一起,吃在一起,热热闹闹,却单纯得跟住宿舍的大男孩似的。虽然因为《通知》而使东海项目蒙上阴影,可因为有大家一起打气,一起策划方案接二连三地去鼓动部领导,工作并不像当初想象的那么不顺,而是,天天充满干劲。
  没多久,包括马主任也认定,以后什么设备、技术等方面都由宋运辉主导,马主任说,他管跑部里,督促项目进展。与很多资深干部相似,个个都是上面有人,马主任也是不例外。
  新工作让宋运辉干劲十足,第一次的,他工作起来没那么些心理障碍。唯一美中不足,他想家,想女儿。五个光棍常在一起传看夹在皮夹里的儿女照片,喝多了时就胡乱攀扯儿女亲家,第二天见面就笑嘻嘻称呼对方一声“亲家”,工作环境单纯得都令人预料不到。
  杨巡呆家里几天,又北上谋生去后,杨母一个人呆家里,每每想到儿子的境况就心里难受,也更提心吊胆。原来时代已经不同了,这时代怎么就跟解放前一样了,一个不小心还真会家破人亡,国家不管啦?
  若杨巡就在市里开店,杨母是无论如何都要去给杨巡看店去的,可现在鞭长莫及,她还有三个儿女要照料呢。她想着等女儿考完大学,还得三年,不过说快也快,三年时间就眨眼的工夫。她想,到时候她跟儿子过去帮忙去。
  杨母也恨自己关在山村里面,不懂外面世道怎么在变。这个地方,电视看不到,收音机只在晴空万里时候收得清楚,村办的报纸常常隔上几天才分到,她除了听儿子自己说,都无法知道儿子究竟是怎么在做生意,怎么会做得手臂都要动手术呢。她恨自己心有余而力不足。
  但杨母没事儿的时候还是绞尽脑汁地帮儿子想办法。她想,人,总逃不过人之常情。虽然她不懂现在的市面究竟变得怎样了,是不是只有他们这儿的小山村才有难得一片安静,可既然是人做出来的事,总有常理可寻的吧。
  周六时候一家四口又准时拎着一把手电,深一脚浅一脚来到村办等候杨巡的电话。杨巡来电时,杨母说了自己的想法。
  “老大啊,我一直在想,你们这回谁都损失了,就一个人没损失,那个人就是租仓库给你们的人。他就是窗户给砸了房门给卸了,房子总还在吧。即使房子也让人扒了,地皮总搬不走吧?你们个个损失巨大,可他租照收钱照赚。我们老话有说,万贯家财,不如烂地十亩。万贯家财总有一天花光,烂地却是每年都有产出,你太外公以前常说,有钱就去买地,买地是万世基业。老大你说是不?你好好想想,有什么法子,你可以啥时候都不损失。”
  杨速他们先不以为然了,买地?那不成地主了?课本里不每天都在批斗地主吗?可他们的议论被杨母斥了回去,杨母说现在看来世道有些变,小孩子家懂个什么。
  杨巡却在那边道:“妈,个人不能办公司,我们这种外地户口的不能在本地买房子,我以前买的房子挂的还是别人的名呢。我们只能租,或者挂在哪个公司工厂的名下,每年交他们一笔管理费。妈说的我也想过,我们这儿叫戴红帽子。可首先我没那么大笔的资金,那种管理费交起来不得了。其次我得找个信得过的国有单位去挂靠,别没玩几天挂靠单位就跟我解缆。我想过小雷家村集体的,可这边工商说,村集体的牌子还不够硬。我再想想办法吧。”
  杨母听得儿子原来也在思考这问题,老怀大慰,开心地道:“老大,这问题我看你得抓紧。你想,以前人家货郎担挑两筐货走村窜户,等有钱就买个铺子安身下来。我们最先也是挑着馒头到处叫卖,后来你们刚去东北的时候,你也是骑着车到处叫卖,等有点钱了就可以坐店铺了。我看啊,你还是得把店铺买下来,脚下有地皮,头顶有屋盖,这才是稳扎稳打的万世基业啊。”
  杨巡本来还认真听着,可一听到“万世基业”,忍不住想笑,严肃不起来了。妈妈的话,让他想到那些电影上流传甚广的刘文彩黄世仁周扒皮等地主老财。他强忍住笑,才道:“妈,有时候没个房子背着,可以打游击啊。”
  “啐,改不了的卖馒头脾气,都不晓得眼光放长远些。”
  “是,是,我会好好考虑。妈,你怎么知道以前那么多事儿的?”
  “你爸说的呗,你爸……唉,看的书多,可都怕事烧了,否则你也可以看看。不说了,妈也知道妈跟不上时代,只会拿过去说事儿,你还是自己当心呗。老二,你跟你大哥说。”
  杨母把电话交给儿女们,自己坐一边儿笑眯眯看着他们跟大哥说话,一边暗暗记住他们的汇报,看有些他们不跟她说,却跟大哥说。她当场不揭穿,就心里记着。杨逦的话最多,撒娇个没完,好像又追着老大许诺什么好处。杨母暗叹一声气,老大的事儿,她都没与下面三个说,看来老大也没向弟妹们诉苦的意思,老大苦啊。
  回家路上,小兄妹唧唧喳喳很是热闹,杨母听他们在讨论一个台湾人唱的歌,讨论着讨论着,杨逦就怪腔怪调地唱了起来,“我是一匹来自北方的狼……”,杨母听着嘀咕,还北方来的狼呢,都才是一些小蟑螂,真狼去北方了。
  杨巡想起妈的电话,心里就想笑,忽然想到妈说这通话的依据是什么了,好像是以前爸爸讲过的《卖油郎独占花魁女》。卖油郎独占了花魁女,意外发财后,正是开了家铺面从此万世基业的,妈打算的可能也是这么一出。想到此处,杨巡忍不住大笑,跳到仓库外面,在东北已经微寒的夜空下也唱起那首北方的狼,不过他唱的是“我是一匹来自南方的狼……”,他一唱出,黑暗中有几个声音开始起哄嘻笑,也有几个精血旺盛的野小伙儿也跟着一起哑着嗓子唱,都是一条街上仓库里宿着的人。
  杨巡反而不唱了,他现在隐隐似乎是这条街上的头狼,怎么可能与众小狼一起嘶吼。他披襟迎风,双手叉腰,默默看着一条街两边黑魆魆的仓库。这些仓库,原本是一家厂的两排厂房,厂子承包一次烂一次,承包第三次的时候,索性车间给分成一格一格,上面行车依然可以穿越吊装货物,就这么改成了仓库。敲掉围墙,原本车间之间的一条路,也给成了象模象样的小街。反而挣钱,养活一厂的职工。
  反而挣钱!
  杨巡想到妈刚才的电话,看来还真有些道理。眼前这片在东北远算不上有规模的小厂,就靠着放羊似地出租,没点头脑地收租,一厂子工人什么都不做,小日子没风没雨地就能过得滋润。如果他有这么一片仓库呢?
  杨巡叉着腰在月色下浮想联翩。如果他有这么一片仓库,他绝不可能放任这儿放羊一般地出租,他会将这片厂房有效利用起来,门面归门面,集中经营,反而可以召集更多经营户。而仓库归仓库,仓库都可以不用放在这么中心的地段,仓库租赁费用还可以便宜许多。现在这片仓库区,可真是捧着金碗吃杂粮,没善加利用。
  直到一个喷嚏惊醒杨巡自己,杨巡才从踌躇满怀中走出,回到自己仓库。他半倚在床头,压根儿没看闪动的电视,反而对着电视上面两叉天线出神。要不要转型?
  当然,杨巡清楚地知道,转型,尤其是买地,需要大量的钱。前一阵子的伤筋动骨,他至今才算是恢复,手头稍有活络的余钱。如果再有半年前的积累,转型,还真是一个可以考虑的问题。
  但是,杨巡心里对转型开始有了规划。他展开心中的那张活地图,开始寻觅合适的店铺与合适的配套仓库。
  起码,他想,如果他成立那么一家店铺,他是有绝对信心,把这条电器街上的老乡们都拉到他那儿去的,凭他的号召力,和凭他设计出的低价位。
  而当前,他得拼命挣钱。
  当东北大地飘起第一朵雪花的时候,杨巡得到一个很好的机会。
  那是一家中型企业基建开始,需要大量电线电缆。得知这一消息的杨巡立刻如嗅到肥肉味道的狼,循着醉人香味找上门去。但是,天不遂人愿,他在供应科看到一个同行老石与供应科长勾肩搭背出来。杨巡很敏感地立即嗅到另一种味道,那就是失败的味道。但他不动声色地依然与供应科长周旋,喝酒,拉攀关系。即使科长都被他的热情友好感动得跟他直说,说杨巡后到一步,他没法再把前面答应朋友老石的生意转给杨巡,杨巡依然笑称来日方长,现在算是认识一个朋友。于是,那科长放心不少,与杨巡还真是称兄道弟起来,常一起吃喝,还拉上领导一起吃喝。他们几个厂领导朋友聚会,科长也拖上杨巡,因要杨巡付钱,杨巡一一照办。
  不知不觉地,这个厂的上上下下都不再拿杨巡当外人,当着他的面谈论工作谈论进度,越说越放开。杨巡却深深记住了进度,尤其是需要进电线电缆的绝对时间。
  在几场大雪之后,在距离计划一手交钱一手给电线电缆的绝对时间前三天,杨巡让老李帮忙,找一辆车两个徒弟,把老石硬拖上车,拉到一处原先据说是给清宫后妃筹备脂粉款的废弃金矿胭脂沟里。胭脂沟深处深山老林,是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村落,村落里的人有老李的远房亲戚,答应老李帮忙“照料”老石,管吃管住。老李的亲戚答应半月后才想办法拿马车送出老石。老石如果想反抗想出来,没车靠两条腿想在冰天雪地里从胭脂沟走出来,结局不是迷路,就是冻死。
  而那家中型企业供应科长临到要货关头,却忽然失去送货人的行踪,无奈之下,当然也是毫不犹豫地,就把绣球抛给了杨巡。究竟,老石又不是科长他的亲爹,又不是非老石不可。
  杨巡却是有备而来,以临时需要筹集这么多货为借口,稍稍抬了些价,便开始源源不断地把自己仓库里的货发了个底朝天,又让登峰电线电缆立刻加急发运电线电缆过来,货到交款。他与雷正明的关系因为电器厂的筹建,已经变得很不错,而雷东宝也是信任杨巡是个懂规则的人,当下还真是派了两名小雷家人押车,顶着风雪扣着时间把货送到那家企业,一点不耽误那家企业的基建。
  那家企业照计划是联系了当地驻军官兵帮忙拉电缆,演绎军民心连心感人事迹的,既然是请人帮忙,当然不便变动电缆施工时间,尤其是变动部队的时间。看到杨巡如期把货色送到厂里,不仅供销科长热情拥抱了他,其他要好领导也拥抱了他,都对他赞不绝口,说他够兄弟。
  等老石气急败坏地回来,这边早已尘埃落定,他哭也没用。老石虽然心中一百个认定是杨巡捣的鬼,也到驻地派出所报了警,但他既然没缺胳膊少腿,又本身是个外地人,也不知怎的,即使他再递香烟,人家派出所依然没怎么把他的事当回事,他只能偃旗息鼓,心里狠狠不绝。
  而杨巡,则是好好赚了一笔,有生赚得最大的一笔。
  有钱,便有了资本。而交朋友,稳立足,攒库存,扩规模,都需资本当道。经历过年初波折后的杨巡,在痛尝一顿落水窒息滋味之后,终于明白天下没有靠自己一双手一付脑瓜子只赚不赔的好事,谁都不知道阴差阳错飞来横祸,不知不觉就给倒霉了。因此,挣钱光靠肯吃苦能钻营还不够,挣钱还得看准时机,看准项目,目光放远,规避风险。杨巡其实很想从自学的高中课本中获得一些指导,可就是政治经济学也没法跟他说清他想要的东西。他只有自己开动脑筋。以前,有了资本,存起来,或者扩大业务。而现在,吃亏过后的杨巡考虑,未来的生意导向,如何既能在打击中保本,又能通过勤奋赢利。
  而在交朋友的方向上,一次挫折,自然而然地让杨巡改变了原先套路。原先,他除了本地客户,闲时玩,则是只与老乡们在一起喝酒胡闹,有什么事也只在老乡圈子中大家互相搭一把手地解决。现在不同了,他对于高中课本上有一句话很有感触,“到什么山上唱什么歌。”他既然来到东北,而且这回挫折中又获得东北本地朋友的大力帮助,他决定此后不再目光短浅地只在老乡群里打转,他有意借助强力的老李,开始拓展在本地人中的社交圈子。
  年底时候,他几乎花光所有资本,盘下火车站附近的一家小木器加工厂,同时也迎来雷东宝到东北赏雪。
  其实雷东宝对杨巡的什么赏雪建议是嗤之以鼻的,雪有什么可赏的,虽然这两年的雪越来越罕见,可他又不是从小没见过雪的人,没事去那么冷地方遭那洋罪干啥。可他不答应,杨巡就一天一个电话来动员,动员得他烦死,买张票,还是没位置的站票,上过路火车,又转一辆火车,到最后一天才有硬卧得以睡了一整天,才风尘仆仆蹬上黑得流油的土地,被站月台上冻得差点缩成核桃仁的杨巡接到。
  杨巡见面就奉上厚厚的帽子手套雪靴,雷东宝来者不拒,当场就坐在路边一只结冰的水泥块上穿戴严实,得意地笑道:“像雷锋不?”
  杨巡看着穿戴后圆得跟球一样的胖大雷东宝,笑道:“雷锋同志哪有你这么胖啊,你一看就是剥削阶级。还冷吗?”
  “你们杨家人怎么都一句话,冷个头。给,你妈的。”雷东宝虽然对来东北的事并不热衷,可一来被冷风一打,又看了一路的皑皑白雪,心里一下有了喜欢,正好远远看到一只野猫窜过,他奇道:“这儿猫也长长毛。”
  杨巡急不可耐地看妈托雷东宝捎来的东西,嘴上却一点没闲着,“这儿人都巴不得往身上粘毛呢,什么狗皮褥子貂皮大衣,穿上一个个都毛茸茸的。哎呀,有酸笋,哈,四大块。雷书记,晚上我给你做酸笋鱼,这儿冬天敲开冰洞捞的鱼都特肥,我妈就知道我好这口。”
  “别饿着我就行。”雷东宝跟着杨巡往外走,他对于冰天雪地还不适应,踉踉跄跄穿过广场,可杨巡来扶他还拒绝,走着走着到一大门紧闭的荒凉所在,奇道:“干吗带我来这儿?”
  杨巡双臂张开,又来个合抱的姿势,洋洋得意地道:“这块儿都是我的了。等开春我把他们好好整整,开个电器市场,我把老乡都集中到这儿来,加上火车站有两辆公交车通着,人气不可能不旺。”
  雷东宝暂时沉默,看着杨巡掏钥匙开大铁门中的小门,走进里面,才道:“大老远叫我来看这个?准没好事。”
  杨巡忙笑:“哪会。我总算有点出息了,都是雷书记当初一言九鼎帮我的忙,不请雷书记过来亲眼看看我怎么交待得过去。”杨巡笑了几声,就把话题拉开,“雷书记你来看车间,以后窗户整一下,电线电灯重新拉一下,这个车间我看放得下四十来户大柜台。我打算春天化冻时候,门口这块空地也造房子利用起来,又可以租个二十来户。”
  杨巡说到这儿,顿了一顿,见雷东宝虽然不答应,却照着他说的认真在看,想到雷东宝就这老大脾气,不再奢望等雷东宝的敷衍了,继续自个儿唱独角戏。“雷书记来这儿瞧,你看,这个方向看过去,是哪儿?”
  雷东宝没跟去,只顺着杨巡指点斜眼一看,就道:“火车站,怎么了?想搞反革命举动啊。”
  杨巡笑道:“就是火车站,我爬屋顶上看过,人火车站的人能清清楚楚看到我,我也能清清楚楚看到火车站。就这个角度最好。我已经让人上屋顶做铁架子了,做个四扇门板那么大的铁架子,很快就能做好。再上面贴四张白铁皮,再刷上雪白的油漆,让人拿红漆写上桌子大的三排美术字,就写‘登峰电缆,登峰电线,登峰电器’,再下面就一个大大的‘最好’,你想,只要火车站进出的人,抬头就能看见,以后他们想买电线了,还不立刻就想到我们登峰?”
  雷东宝心说,登峰到底是谁的。“屁缝大的地方,你还挺能折腾的。行,想得好。我看你上面再挂块牌子,写上电器市场,否则你这儿没正对着火车站,人家找不到。”
  “嘿嘿,不瞒雷书记说,我最先想的是挂你说的牌子,后来想,既然做了,干脆一排儿全做,把我们登峰的名字也挂上去。再有空余的位置,我一块一块割了卖给人。我们英雄所见略同。”
  “你小子人精,净见缝插针捞钱。”雷东宝笑骂。但也热心给杨巡建言献策,“你看,这片空地,你不是说也要造起房子吗?我建议你造三层,下面两层做市场,上面一层做办公。等房子造好,旧车间的柜台都搬来新楼,你立刻翻盖旧车间,也翻成两层,造好就把这两幢打通了,你这市场规模就上来了。”
  杨巡“呵呵”地笑,拍着手套道:“雷书记的见解就是不同,可我现在钞票有限,做不到。我所有的钱,现在都花在买这个厂子,还有,我租了这条路过去大概四里地的一个大仓库,给这里电器市场配套,先预付了一个月租金。这样,钱都没了。我已经拉来三十多户柜台,等明年春节后他们就搬进来。让他们换地方都很不情愿,我迁就一些,只预收三个月租金。不像我们现在租的仓库,得把半年的全交了。三个月租金不多,我打算全用到门口空地盖房子上,打三层的地基,先造一层。等慢慢有钱了,一层一层往上造。没办法,得精打细算着呢。”
  “好,自力更生。”雷东宝“嘿嘿”一笑,不再吱声。自从小雷家富裕起来后,多少沾着那么一点点亲的人涌到他面前侃侃而谈宏伟设想,到最后就落实到一句话,请他雷东宝投资。看来杨巡千方百计邀请他来,也是为的这个。就希望他一急,掏钱把杨巡上面两层也盖了。他早就百炼成金,百毒不侵了。
  杨巡不疑有他,得意地笑了,趁机忙道:“雷书记,我们这儿回去,我给你在市招待所开了间房,还挺干净。还有件事想请雷书记金口答应呢。”
  “什么事,直说,别拿话套我。”雷东宝心说来了,就这么回事。
  杨巡道:“我这市场吧,万事具备,只欠东风。工商的朋友都已经熟得称兄道弟了,可人家也没办法啊,这么大场子,国家规定就不让个人注册。我跟工商的朋友做了不知多少工作,他们最后算是看我面子上,答应我挂靠的企业性质不论,只要是集体,也不苛求我挂靠国营了。既然集体可以,雷书记,我其实可以挂靠到本地一家国营下面的,可我很不放心,就怕他们哪天看着我店子人气十足,下手把我黑了。我一个外地人怎么玩得过本地的。我挂到登峰下面行吗?我每年交管理费。”杨巡没说的是,这挂靠本身就是不受法律保护的,上不得台面的事儿,如果找的挂靠单位不本份,哪天翻脸不认帐,他这电器市场的资产就全等于白送了。所以他得找个信得过的人管的集体,而且那人还得对手下集体有绝对掌控权。除了雷东宝的登峰,他还真想不出第二个来。
  雷东宝背手想了会儿,道:“你小子忽上忽下,别我把登峰名字借给你,哪天人家找我讨债来。名字挂的我的,我逃都逃不掉。”
  杨巡忙笑道:“我没忽上忽下,基本上曲线都是向上的,是正切线,就年初那一次阴沟里翻船,那是天灾。不过做人吃一次苦头应该汲取教训了,雷书记你看我这不是调转经营方向吗,你说,只要我养足这个市场的人气,以后那是铁稳地来钱,肯定不会给登峰添麻烦。雷书记,请上车,这辆一路车直接到招待所门口。挂靠的事你慢慢想,不急。”
  “不急?春节离今天还有几天?你小子别想糊我。咦,这儿车把手还绑着布?”
  杨巡忙解释:“没办法,这儿太冷,若不是绑着布,有时候手抓上去就粘住肉皮撕不开。雷书记,等下我这儿的大哥老李要给你接风,他也是个热心的人,年初我出事,就你们两个伸手帮我。我跟他说起你,他很想结交你这个朋友。”说着把老李的身份背景介绍了一下。
  雷东宝点头,“是条汉子。东北人酒量好,今晚跟他拼了。”
  雷东宝还真是一言九鼎,可喝酒时候这个“拼”字,在东北万万得忍住不能说。他自恃一向酒量很好,见了老李,他没老李花言巧语那么多,就举杯碰了,自己先喝了,然后瞪一双环眼盯着老李,老李竟然也都硬碰硬喝下去,一次都没假手身边铁塔般一群徒弟,也命令徒弟们不许打车轮战欺负人。两人你来我往,看得旁边人齐声叫好。结果,老李先倒了,倒在徒弟怀里之前,竖起拇指赞叹,“爽快,够哥们。”这时候,桌上的菜还没上齐。
  雷东宝晕乎乎地开始专心吃菜,他觉得桌上的菜特对他胃口,什么手把肉啊、小孩手臂粗的红肠啊之类的,他喜欢的就是这种大腕喝酒大块吃肉的调调儿。吃完,一条两百来斤的身子就轰然倒下,交给杨巡处理了。幸好老李的徒弟多,有的是七手八脚。
  杨巡都不知道雷东宝干吗一上来就那么爽快喝酒,都没见过老乡中哪个是这种脾气的,这完全不是南边人的习性。送雷东宝回招待所,累得气喘吁吁地看着雷东宝发呆,揣测他这是什么意思。杨巡想,雷东宝是不是担心酒桌上老李他们一起做他雷东宝的工作,会让他情面难却答应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所以才先发制人,拿酒杯把大伙儿的嘴都封了?那么看来,是不是雷东宝心里不肯答应让他挂靠?
  杨巡心中忐忑不安,紧着思考挽救措施。但同时又想到,雷东宝这个人性格直爽,说一不二,要肯定就肯定,要否定就否定,好像接触那么多年以来,从没耍花枪的事出现,会不会喝酒爽快只是他本性?但又不像,因为根据以往与之喝酒的经验,雷东宝从来都是随意,难得勉强人,也不勉强自己。究竟今天的反常是为了什么?杨巡心头割肉似地想,明天看情况,看来得有所表示。
  雷东宝第二天醒来,舒服得不想动。外面冰天雪地,里面比宋运辉家还暖和。他听到杨巡已经起来,轻手轻脚地进出,他懒得吱声提醒杨巡可以随便乱动,舒展地摊在床上闭眼睛静思,想杨巡那个挂靠的事。无非就是一点,拿着杨巡那么些管理费,值不值得为杨巡未来的经营成败背上巨大责任。这其实是考验杨巡人品的问题。以前白压两车货给杨巡的时候,因为那两车货他输得起。但这回不同,这回如果把登峰借给杨巡用,而杨巡又有心耍滑头的话,那损失,可能是个无底洞。而问题是,杨巡这人看上去有的是本事滑头,这天寒地冻的地方又天高皇帝远他盯不住。如果真有无底洞一般的损失,他还真能砸了杨家吗?砸了也于事无补。
  雷东宝把前后左右的理儿都想清楚了,就不磨叽了,将问题抛到脑后,这种没法下结论的事,多想又有什么用。他想的是,火车需要经过北京,要不去看看老徐和宋运辉。拿定主意,他就睁眼问:“小杨,这儿有什么特产他们北京人也稀罕的?”
  杨巡被忽然一个声音吓一跳,愣了下才道:“有,多的是。再说是冬天,有些山货野味拿去北京还不会坏。我这就准备去。”
  雷东宝依然懒得起床,道:“从我裤袋里拿一千,这些够了,两份。”
  杨巡忙道:“还什么钱啊,这些小意思我请得起。雷书记要么我出去布置一下,早餐给你放暖气片上,你起来多吃点,否则昨晚酒喝多了对胃不好。”
  “不急,这儿的肉够劲,我再吃几天才回。有昨天吃的那种红肠吗?再给我来一条。”雷东宝这才起来洗漱。
  杨巡有些目瞪口呆,看着雷东宝拿毛巾牙刷去外面盥洗室,他忙拔脚出去,上穷碧落下黄泉地寻找来各色各样他认为最好吃的肉肠,交到雷东宝面前。吃得雷东宝那个开心。杨巡这才明白眼前这人为什么会这么胖。
  雷东宝吃完抹嘴,拉上杨巡去看那个配套仓库,又到现在依然营业的电器街查看生意,和杨巡买下小厂与租赁仓库的合同意向,所谓意向,都是等着有挂靠单位后才能签订合同。看上去都是实实在在干事儿,不像圈套。因为那仓库的位置太好了,出去没多远就是国道,与火车站货场也近,离未来的电器市场也不远,走走半个小时就到。看得出来,杨巡是用心的,而且是考虑非常周全的。所有的选择都是最适合电器市场的经营。
  杨巡这一路本来想好好劝诱雷东宝,但雷东宝即使到个陌生地方,也全不按他的计划做事,都是自行其事,而且还是三棍子打不出几个闷屁的自行其事。他现在有求于雷东宝,只有大力配合。饿了,两人摸岀怀里藏着的红肠啃几口算数。一直到天暗,雷东宝才算看得满意,要杨巡找一家吃肉的地方说话。
  杨巡也豁出去了,直捷了当问:“答应,还是不答应?”
  雷东宝仰天一笑,“让我吃饱了,我就答应。”
  杨巡一听也笑出来,毫无疑问,雷东宝这是答应了。他拉上雷东宝进一家烤肉店,还想点酒,被雷东宝阻止了。
  “我胃不好,要喝你自己喝。”
  “可你昨晚不是很爱喝的样子?”
  “妈的,那是给你面子。谁不知道碰到东北人第一顿酒一定得喝好?”
  “啊,对……”
  雷东宝不等杨巡说话,又道:“我们再说电器市场的事……”
  “我也正想跟雷书记说。”杨巡忙先下手为强,知道有些事也是跟碰到东北人第一顿酒一定得喝好一样,“我打算把一个柜台归属给雷书记。”
  “我要来干什么?这里的电缆都你帮我卖,我摆摊能争得过你这滑头?”
  “不是不是,这个柜台放这儿没法搬走,但我替雷书记管着,每年的租金我收上就寄给你。”
  雷东宝听了笑,“你没打听打听,在我们小雷家,伸手拿钱是什么下场。前书记,吊死了。后来还有两个跑供销的,被我吊起来打,没一个敢有怨言。为什么?因为我只拿我份内的。我看过了,那些领导扒份外钱的,没一家是搞得好的。我只要你别赖我管理费,别给我桶篓子,还答应我几个条件。第一,你说过屋顶的牌子,无论你以后怎么折腾你的房子,你一定得把那牌子放在最显眼的地方;第二,电器市场里,我登峰电线电缆的位置,一定得放在进大门最显眼地方;第三,你必须给你自己留一个柜台,继续做我登峰电线电缆的生意。”
  杨巡忙道:“这三点,雷书记不说我也要做到,我怎么能放弃已经做熟的生意呢?还有那个柜台,其实本来心里也不舍得的,可见到雷书记这么帮忙,我都不知道怎么感谢,你就让我意思意思,我嘴严。否则你说,上回你帮了我,我还没好好谢你,我妈都说我没理。这回你又帮我……”
  “小子哎,哪天我有事的时候,你也能帮我,大家就互不相欠了。”雷东宝倒也理解杨巡的心,他当年开砖窑往信用社主任怀里送礼的时候,老书记送去的东西人家不收,他还挺担心,后来老徐一直都不要他的钱,他也一直记挂着,心里不安。杨巡肯定也是一样想法。
  杨巡果然就像雷东宝对老徐一直记情似的,记住了雷东宝的恩情。
第一部 1989
  筹建办的同仁都是中年,只有宋运辉是个不到三十的。因此他们在部里或多或少有过去的同事,有以前会议结识的老友,宋运辉没有,即便是他岳父也没有,他岳父的位置纯粹是承蒙水书记的恩惠,但同时又被水书记有效管制,无有接触部委的可能。可以说,他在北京的人脉几乎一穷二白,只除了老徐。
  宋运辉很清楚,未来的工作,如水书记所说,他再无曾在金州拥有过的社会关系,他需要独立建立新的社会关系。但是,宋运辉很不习惯上门拜访领导,以前上门拜访水书记也是心中自我批斗无数才做出,而且是被迫做出决定,还都在被事情逼迫的情况下才肯登门。他心中总是带着一些从小教育给他的影响,带着一些不肯阿谀权贵的书生气,对以前登门拜访水书记,他还有不得已的自我解释,但是现在,则是不同了吧。
  宋运辉还是硬着头皮去了老徐的家。到了老徐家,听说老徐不在,他反而就像作贼没得逞,又得以安全撤离一样的轻松。从此踏踏实实地工作,不再作他想。
  元旦,一个意外客人来访。说意外,那是在元旦前接到电话时候感到意外。元旦早上,宋运辉待在招待所,躺床上看书等待时候,听到服务台很不客气来通知说有个叫虞山卿的来找,他已经不再意外。
  天寒地冻的,虞山卿穿着跟金州时候差不多的长呢大衣,而当年的大衣里面是一件毛衣一件西装什么的,现在只见虞山卿走进宋运辉的房间,脱下大衣,里面就是衬衫西服,看不到毛衣的影子。
  宋运辉笑道:“不怕冷吗?还是毛衣穿衬衣里面?”
  “知道你们招待所里暖气好。我们现在每天只能这么穿,否则坐办事处里一会儿就一身汗。你怎么出来了?听说闵赶你出来?”
  宋运辉没有否定,“看样子呆不住了,还是出来。现在的筹建办环境稍微单纯一点。你呢?不是自己做贸易吗?怎么说说的就去外商办事处了呢?爱人呢?”
  虞山卿笑了笑,摇头:“没走出金州之前,你压根儿想不到做个体户的难处,社会地位那个低级。钱是赚了一笔,但赚得太低三下四,没劲。正好同学给我这家美商CTE办事处要人的消息,可我没北京户口,没法进北京外商服务公司人才库,怎么办?我自己找上CTE,像我这样的,又有贸易经验,又有行业技术,还有英语水平的,他们哪儿找。一拍即合,他们给我办理进京户口,我爱人也很快就能办理北京户口。怎么样?”
  宋运辉略一思索,不由笑道:“我还说你怎么查到我电话,看来以后我们有的是合作机会啊。”
  虞山卿拍手大笑:“小宋,你幸好赖在国企不肯出来,否则连外商这边的好位置也得让你抢了。怎么样,你们的项目有眉目了吗?”
  “要是有眉目,我现在不应该住这儿,而是在海边搭茅草屋了。看到九月份的《通知》了吗?”
  “有,我们总代理也正为这个犯愁,我们原先在进行的几个洽谈现在都不得不暂停。我已经无数次地深刻领会到,一个政策对一群人的影响了。几个月前刚进办事处时候,我跟老外聊起来问为什么不把办事处设在改革开放程度比较高的珠三角地区,才不到四个月,我已经承认这个问题问得很傻。经济与政治是密切相关的。”虞山卿冲着宋运辉莞儿一笑,“但是,政治与政策,又是两码事。”
  宋运辉想了会儿,才道:“你说得有理。你是不是已经找到解决方案?”
  虞山卿微笑:“我只能说是给你找到一条路,可是走路的人,还必须是你们项目组自己。”
  “什么路?”宋运辉眼睛一亮。
  “你先答应我,我CTE必须是你们设备采购的首选。”
  “这很为难,你应知道,都是集体决策。”
  “我只知道,集体的技术决策,掌握在你的手上。价格的衡量,是死的,而技术的衡量,则是有弹性的。”
  宋运辉笑道:“你先告诉我,你指给我的路是哪一条。”
  “呵呵,我差点忘记撒鱼饵了。通知中有那么一条,压缩全社会固定资产投资,但是,你听着,对重点企业采取倾斜政策。就跟你项目的技术衡量有什么指标,全在你小宋心中一样,你说,这个重点企业怎么确定,是不是也有那么一个人在衡量?靠你们往部里跑有用吗,根本就是跑错方向。”
  宋运辉竖起耳朵,一字一字听完,若有所思地看住虞山卿问:“你既然有门道,为什么至今你们已经在接洽的企业没一家被允许有所进展?”
  “就是这个问题。他们那些项目端岀去没法让人产生重点的感觉。而你们不一样,凭你对行业的理解,你可以重新更改思路,拿出那种一端上来就让人耳目一新的思路。”
  “部里已经确定大方向的。”
  “别那么死板嘛。部里更希望你们的项目能被审核通过拿到外汇。唉,有时候想想真是发疯,一个批文,只有一年有效期,一个不小心就得重新跑北京申请批文。以前在金州时候背靠大树好乘凉,现在出来了,我一身本事都还不如一个能拿到批文人的一个电话。跟你实说,我们办事处现在的工作,一块是帮拿批文,一块是推销设备。”
  宋运辉一时错愕,隐隐开始明白虞山卿说的把办事处设在北京的真实动机是什么了。他以前还真是背靠着金州这棵大树,不知世事的错综复杂。大概以前正好赶上好时机,又有金州的金字招牌,虞山卿说的这些问题都还真是不成问题。
  虞山卿也默默看着宋运辉,他对宋运辉最佩服的一点就是,宋沉得住气,遇到不便回答的问题,就不回答,因此既不会出错,又让说话对方觉得自己深沉,让自己站在主动位置上,宋运辉就不怕被人笑话迟钝。虞山卿自己常会被人挤兑得争辩到底,可事后觉得不应该冲动。他自嘲,他就是反应太快,聪明过头。这回,他有意坚持着不让自己多嘴,一定要先等到宋运辉的反应。
  宋运辉其实在想以前审批过程中的一道道步骤,看现在他们筹建办的问题究竟出现在哪里。可还真是想不出,他以前只要管住技术,其他跑批文的事都不是他在做,反而是虞山卿还做过一些。但是他不能答应虞山卿,他倒不怕现在骗岀虞山卿的路子,以后一把甩了虞山卿,对于虞山卿,他没以诚相待的自我要求。就怕把虞山卿背后可能有的有路子的人得罪了,未来影响东海工程。因为他不可能自作主张把未来的设备铆在CTE公司。因此,他只有拖,他相信,虞山卿跟他一样着急。
  “小虞,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思路。这样吧,我们小组讨论一下,看要不要行动。有结果我立刻照你名片上电话的通知你。”
  虞山卿怎会不知道宋运辉的滑头,只微笑道:“行。不过你别把我前面的那些要求放心上,那都是跟你玩玩的,知道你这人认真。我们都几年的交情啊,同一个理由进金州,同一个理由岀金州,就凭这点交情,你什么时候要我帮忙,什么时候一个电话。今天去哪儿走走?来北京这么几天,长城去了吗?”
  “呵呵,早去了,还有故宫,十三陵,天坛。你呢?你今天这身打扮,还是窝房间里吧,去长城还不冻死你。”
  “那走,喝咖啡去。”
  宋运辉有些不愿与虞山卿来往过密,不想出去。适时的,宋运辉床头的分机电话响起来,没料到是雷东宝。雷东宝说他已经到老徐家,赶得巧,老徐刚好因为什么圣诞节回国,要宋运辉立刻过去一起聊天。宋运辉大喜,向虞山卿道歉,各自出门。
  冬天的北京城很不好看,到处都是灰蒙蒙的,看上去一团子的脏。老徐家门庭依旧,远看似乎也是灰蒙蒙的,近看才见干净。油漆并不光鲜的大门似乎不落一丝灰烬。
  雷东宝反客为主,大呼小叫地跑出来,先来中庭迎接,老徐随后笑眯眯出来,没什么架子,很是亲和。宋运辉离家那么多天,看见雷东宝不知多开心,飞快与老徐打个招呼,就劈胸给雷东宝一拳,“你来北京也不说事先来个电话。怎么又胖了?我爸妈好吗?”
  不等雷东宝回答,老徐已经哈哈笑道:“我刚说小雷,君子不重则不威,小雷现在走出来够威风。小宋,好久不见,快请进。”
  “还虎虎生威呢,难怪我妈说现在人称大哥雷老虎。”宋运辉拉雷东宝进去,雷东宝没这两人嘴巴灵活,而且他又不愿打断这两人的说话,这会儿才有份插嘴,“你爸妈都还行,不好不坏,就想着你春节能回去多住几天。你来北京怎么反而胖了?”
  “工作轻松呗,不用像以前那么没日没夜的。老徐,我离开金州了,现在东海项目筹建办。”
  老徐笑道:“刚刚小雷说你现在北京,我还奇怪。也是,每次部里上新工厂时候,都是从各下属单位挑选得力人手支援的,可见你到金州几年上进迅速。”
  雷东宝早嚷了出来,“啥啊,小辉进步是挺大的,可他来北京是让人赶出金州的。”
  宋运辉无奈,只得把在金州的事简单说了下,然后道:“最后水书记还挽留了我,是我自己要求调动。”
  老徐想了会儿,道:“也好。既然出来了,就别去想它了,好好干以后的工作。部里准备上什么新项目,还是年初那个吗?”
  “是。部里的设想是……”宋运辉这回详细说明,不漏一丝重点,老徐也听得专心。雷东宝听着无聊,背起手在屋子里转了一圈,对那些个暗沉沉的摆设没有兴趣,再加坐了一夜硬卧,累得慌,就坐一张宽大太师椅上睡起觉来。说话的两个人听到打雷一般的鼾声响起,一齐看着雷东宝发笑。但很快言归正传。
  “但我在操作两次引进设备项目之后,有个不成熟设想,希望能提高我们国产设备所占比率……”
  “这个想法正确,但你现在才开始设计,时间紧了一些。毕竟这些设计大多没有先例可循。”老徐听着很有兴趣,就抢了宋运辉的话头。
  但现在的形势阴差阳错,可能有利于我的不成熟设想。”宋运辉把老徐出国期间价格改革方案透露后出现的物价混乱,以及国家立即采取的补救措施,包括《通知》,都一一跟老徐介绍了一下,“所以,目前东海项目给暂停了,有些人失望求去,只有五个人依然留着。我们已经把提高国产化率的方案递交上去,如果批下来,我们得抽调人手开始研究设计了。”
  “我在国外学习时候有听说,不过没你说的详细。小宋,看来你确实长进了,看问题全面许多。那你们现在就闲着自己找事情做?”
  “是的。大家都戏称凭良心做事。”宋运辉忽然想到虞山卿说起的事,想到老徐回京这么多年,再说目前已经身居高位,应该比虞山卿更了解相关路子,忙道:“不过今天有个比我更早离开金州,现在一家美国公司驻华办事处工作的同志说,如果有办法把东海项目向不知哪个部门渲染成重点工程,政策还是会有所倾斜的。我看东海项目,不能算是填补我国空白,只能算是达到国内先进水平,国内有两家企业也接近东海项目的设计能力,很难说是成为有重要意义的工程。而且,我也不知道这该向哪儿申请。”
  老徐却是奇道:“东海项目还不够先进?去年可是集合很多专家教授意见确定的项目方向。”
  “我的意思是,它先进,但不是填补空白。我今……不,应该是去年了,在跟一个客商谈话时候,他说起QDI系列产品目前在各领域的应用越来越广泛。我通过如今在美国公派留学的同学了解了一下这个系列的产品,我们一致认为这可能是未来我们这个行业的后起之秀,目前国际市场的需求比较旺盛。但是核心技术我们无法了解到,我估计近段时间内,国外厂家未必肯转让设备,他们需要保持技术领先。”
  老徐点头感慨,“所以我们一定要有自行研制能力,否则我们永远无法接近核心。以前我看过一篇你写的论文,讲的是你经过出口操作提高认识,对现有技术施行改良吧。我这回出国学习后也感触良多。不过你说的QDI研究看来也只能先放到日后立项。东海项目还是应该上,根据目前我国经济发展走势,中高端产品需求必然会出现较大缺口,需要东海项目填补。你不要以为不是尖端就不是重点,对于全国一盘棋而言,不仅需要顾及高端需求,也需要满足基本需求。你们不用急,我看东海项目很快应该有眉目。”
  宋运辉惊喜,“真的吗?”
  “老徐要么不说,要么不会骗你,他什么人啊,只要他说的我都听,你也听着。”雷东宝忽然不知怎么插了一句。
  徐宋两人听了都笑,老徐更是扭头笑道:“人说老虎打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雷老虎打盹警惕性也很高啊。小宋,我出国学习告一段落,节后上班我帮你问问,我建议你还是不要听信你过去同事的话,乱找门路。你们东海项目不是那种不起眼的小工程,部委不会没有考虑。”
  见宋运辉答应,老徐就换了一种腔调,很是不严肃地对雷东宝道:“别老虎打盹啦,呵呵,跟我说说你们小雷家这半年都干了些啥了。”
  “让小辉说,小辉说得明白。”
  “我来北京这两个月你又没多给我电话。你自己说。”
  雷东宝其实有些半睡半醒,见两个他生命中的重要人物都看着他笑,一定要他说话,他很不情愿地坐直了,伸个懒腰,才道:“我这不是去大丘庄学习回来吗?那次我激动啊,拔腿就赶来北京找你老徐,你不在,我就回去照着大丘庄的那套推行了。我送了十几个村里没考上大学的孩子上大专去,叫定向培……委培?反正他们毕业了没户口,还得回我小雷家工作来。这次送去的都是读机电会计的,下批送去读农大,我们学什么的都要。”
  “这很好,做得很对。我看你雷老虎要是多读几年书,做出来的事更大。”老徐连连点头。
  雷东宝却是摇头:“你们读书多的都胆小,冲前面的都是我们书读不多的。大丘庄那个禹作敏文化也不高,可人家干得很好。我看,带头的书不能读得多,否则做什么都束手束脚。下面做事的一定要多读书,书读多的做出来的事情好。”
  老徐听了好笑,宋运辉本来也笑,可想到金州时候费厂长刘总工斗不过非大学出身的水书记,一时有些感慨道:“这也是我最近几年疑虑的问题。我有一种感觉,知识分子想法多,可也瞻前顾后畏惧多,缺乏敢想敢干的精神,在实践上落后实干的人一大步。越是年纪大的,顾虑越多。”
  “这应该是特殊阶段的特有现象。”老徐看着宋运辉若有所思,“但绝不应该是未来趋势。”
  “你们怎么又扯上了,听我的。”雷东宝只要真正想说,徐宋两个都不是对手,他嗓门儿大,“我第二步,把权力下放,让他们自己找项目,成立关联厂,扩大规模。现在电线厂下面成立一家电器厂,做开关闸刀啥的,跟我们电线电缆放一个店里卖,不用另外设人跑供销。现在开门了,生意很好,我们村猪场挑剩下的一些娘们也都赶进去这个厂做冲床了。现在打算开电解铜厂,我看隔壁几个村那些小破电解铜厂都活得挺好,我们肯定也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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