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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与现代中国的奋斗

_5 陶涵(美)
① Keiji Furuya(古屋奎二),Chiang Kai-shek, His Life and Times (New York: St. John's University, 1981), p.264.
② Boorman,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vol.1, p.63.
此时,少帅担心他父亲的参谋长杨宇霆勾结日本人。1929年1月10日,张邀杨宇霆以及一位杨的亲信一起晚餐。席间,张暂退去吸鸦片(另有一说是打吗啡);卫兵进到房里,杀了杨宇霆及其副手。有一说表示,张学良靠掷硬币来决定是否亲手杀杨①。
① Zhang Xueliang(张学良),Columbia interviews, vol.5, pp.3-239 to 3-242.
蒋这位最新盟友又是一个军阀,不过是军阀盟友中最为富有的,也是一个花花公子与鸦片成瘾者。即使他比其他地方军阀更加爱国,这位少帅还是为他的地方“王国”、为他个人、为他的大家族、为他的内部高级将领,争取高度自主权。不过,张学良也是相对的自由派与现代化人物,他是一个理想主义者,必要时愿赌上他的遗产、封国和前途,追求伟大的中国统一之梦想。当许多军阀还在恼怒国民党领导权落在新秀蒋介石手中之际,张学良则属于一个新世代。张敬重蒋总司令,蒋的沉默和僵硬的个性,让张想起同样强悍和坚毅的父亲。数十年后,张学良告诉一位访客:“起先,我全心全力支持(蒋介石)。”①
① Zhang Xueliang(张学良),Columbia interviews, vol.84, pp.51-4152 to 51-4153.
令日本陆军懊恼的是,田中首相当初言词强硬,现在却默默接受满洲重申它是中国主权领土的一部分。现在,从极北的乌苏里江直到东南亚国境,中国似乎已完整联结起来;虽然中央政府的实质权力仅及于少数省分。蒋介石解决各种拂逆,竟然击败各路军阀,或号召他们归入共和政府及单一政党(国民党)旗下。这是历史性的丰功伟业。
1929年1月份一项重要的军事编遣会议上,蒋举德国和日本为中国武装部队改组的模范,强调军事编遣需要军队把控制权交还给中央政府①。但是,军阀们及其身边的扈从、家人都无意以对数百万人民以及广大资源的控制权,换取中央政府的高官位子。他们认为蒋不过是牺牲他们,把军权统统抓在自己手上罢了。各路军阀佯称接受编遣,可是内政部长阁锡山、军政部长冯玉祥纷纷弃职逃回自己的地盘,蒋觉悟到他唯一的办法就是挑拨军阀互斗,贿赂他们、收买他们的支持者,以及必要时在战场上击败他们。
① 蒋介石1929年1月5日演讲稿,收在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一,p.260。
接下来的两年于是乎就演出了一场合纵连横、阴谋诡诈,甚至大军火拼的大戏,蒋和想扩展势力以及通力对付自己的各方军阀一路混战。动员的兵力动辄数十万,死伤也不下数万人。最重要的是,从头到尾张学良一直效忠委员长。蒋能成功,间谍和地下工作,尤其是大手笔行贿,居功厥伟。这时,陈立夫奉蒋之命,成立中央组织部调查统计局(中统)这个情报单位。后来,蒋展现创造重叠机关、使官僚派系斗争的行事作风,让黄埔毕业的戴笠也领导一个军事委员会调査统计局(军统)。这两个情报机关都从事秘密行动,包括收买、暗杀还有抹黑,以及透过渗透、威胁和贿赂秘密搜集情报①。
① Chen Lifu(陈立夫),Storm Clouds, pp.66-67.
蒋和军阀混战之际,1929年4月中苏边境爆发一场危机。据日后张学良的说法,他自作主张派人占领哈尔滨苏联领事馆,抄出一些敏感文件。3个月之后,在蒋答应必要时会派兵支援之下,张学良又接管了自1896年以来即由中苏共管的中东铁路。少帅和蒋天真地认为斯大林会忌惮国际反弹(包括日本)而不敢入侵中国,或者倘若他真的出兵,东北军也可力抗红军的远东师团①。
① Zhang Xueliang(张学良),Columbia interviews, vol.37, p.24-1823, and vol.7, p.4-445; O.Edmund Clubb(柯乐博),China and Russia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1), p.256; 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二,pp.278,282-2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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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和蒋错了。1929年10月12日,苏军在蒋的昔日老友、顾问加伦率领下越过边界、进入东北,迅速击败张学良的精锐部队,俘虏8000人。少帅退守新防线,急拍电报向南京求援,但蒋却收回早先大胆的立场,建议张学良撤退。12月,南京和沈阳当局跟苏联达成伯力协定(Khabarovsk Ptotocol),斯大林因为不想刺激日本人,于是接受仅恢复苏联在中东铁路的地位,并在铁路公司董事会增添一席董事的方案。日本人注意到蒋若面对优势兵力,或者国际社会没回应他的求助时,在政治、军事上都会迅速退却①。
① 蒋有关北伐的演讲,收在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二,pp.278,282-284;Zhang Xueliang(张学良), Columbia interviews, 1990-1991, vol.7, pp.4-331 to 4-433; Robert C. North, Moscow and the Chinese Communists, 2d ed. (Stanford, Calif.: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63), p.123.
1929年10月开始的史无前例的世界大萧条,对中国有很深远的影响。由于国际贸易崩溃,中国刚萌芽的生丝、香烟、棉花、黄豆出口大幅衰退。某些农村地区,数万人因营养不足而死亡。环境艰苦,使得南京政府——摇摇欲坠、四面环敌的政治联盟——尤其不易推动财政及农村改革。它们也替青年和知识分子的激进化创造了沃土,宣扬无产的共产主义社会代表未来浪潮的想法。此外,情势使斯大林认为全世界已出现革命浪潮,中国是一个关键地区。共产国际有一份检讨中共财务状况的报告在1928年6月11日送呈斯大林,它指出从1927年8月至1928年年底,苏联已提供约180万元(中国银元)给中国共产党①。
① J.A.Piatnitsky to J.V.Stalin, June 11, 1928, RGASPI, cooolection 508, inventory 1, file 112b, sheets 1-2. 100万元(可能是中国银元)是“紧急”“额外”拨款。根据1928年2月共产国际一份文件,当时中国2.8元等于美金1元。
蒋介石经常公开警告全国提防中共之威胁,但是他希望先弭平军阀,再来对付中共游击队基地。因此他暂缓大举征伐毛泽东及其他中共游击队首脑,把“剿匪”工作交给地方及省级军事指挥官负责①。但是,这些“苏区”得到三年的喘息时间,有些成长得相当具规模。中共一位领导人张国焘就说:中共各“苏区”成长的“主因”是,蒋的专注于第二阶段北伐和后来与军阀间的冲突。这些战争在全国各地打得难分难舍,让原本已够糟的状况更加恶化,乡村民心背离、还创造出成群游荡的逃兵溃卒,这些人极易被中共吸收。最重要的是,国民党派系内讧消耗掉中央政府的力量,使中共的苏区在苏联金钱及武器的援助下有足够的时间去扩张②。
① Te-Kong Tong(唐德刚)and Li Tsung-jen(Li Congren,李宗仁),Memoirs, pp.262-265; J.A.Pliatnitsky to A.E.Albreht, Moscow, December 12, 1928; RGASPI, collection 495, inventory 23, file 50a, sheet 138.
② Zhang Guotao(张国焘),The Rise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 Party, vol.2, pp.164-165.
中共游击队基地从1927至1930年的成长,也反映出1927年中躲入山区的中共青年领导人令人佩服的执著、领导力和组织技巧。蒋仍然渴望替他的党和军贯注同样的精神。留学法国期间经周恩来吸收加入共产党的年轻军事领袖朱德,也上了井岗山加入毛泽东的小团队。他们合组中国共党红军第四军,“一伙士兵、土匪、强盗、乞丐和妓女的结合”,这些人是过着朝不保夕生活的社会底层。此时,中共三个苏区合起来只有15000支步枪①。毛泽东传奇性的战术口号是,他们得以存活的关键——“敌进我退;敌停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① Stuart Schram(宣道华),The Political Thought of Mao Tse-tung (New York: Penguin Books, 1967), pp.245-246.
1930年6月,中国又爆发一轮冲突,李宗仁、白崇喜、冯玉祥和张发奎,纠合阎锡山,同刚回国的汪精卫合组一个反蒋同盟①。这些军阀担心蒋要打造强大的中央政府之种种作为,如企图以德国武器和训练建立强大的中央军,消除各省和各区域之货币等等——全是让中国强大起来抵御日本的必要条件。
① Lary, Region and Nation, pp.155-156.
反蒋同盟在全国共有60万大军。蒋有100万部队,但相当大的数量正负起驻守各地、维持治安的任务。东北的张学良在两大阵营之间具有举足轻重的影响。1930年从夏天到秋天一系列的流血冲突,使得河南、湖南、山东广大地区再次成为焦土。但是,蒋的中央军(包括首次参战的德式训练部队)后来在张学良戴毛皮军帽的东北军之助下战胜①。这是一厂代价不菲的战争——共有24万人死伤②。蒋并没追击已战败的军阀、打进他们的地盘,他早已放弃了试图说服或强迫他们执行大规模裁军的念头。这一克制之举或许是出自他天真的念头,即希望他的诚意和新近的声望会使他们回心转意;更有可能是他晓得张学良会反对裁军政策③。但是,这些军阀存活下去只会使蒋再度空有一支巨大但分歧的联军,其品质和忠诚度参差不齐④。
① William C.Kirby(柯伟林),Germany and Republican China (Stanfore, Calif.: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4), pp.109-110.
② Furuya(古屋奎二),Chiang Kai-shek, p.286.
③ Gibson, "Chiang Kai-shek's Central Army," pp.205-207.
④ Ray Huang(黄仁宇),Chiang Kai-shek, part 1, pp.58,60,62.
即使如此,4年征战下来,他已建立军功彪炳的名声。没有一辆坦克,只有一个使用第一次世界大战旧炮的炮兵单位,经常没有地图,实际上也没有卡车,全国又只有少数几条铁路干线,他却能够调遣长达1000英里前线的多个军队①。外国记者开始跟在中国记者后头,报导蒋的英勇事迹②。他在某些地区集中兵力,在别的地区又採取防御措施,也执行有效的侧翼包抄动作。针对军阀,他继续运用分而治之的战术,以及承诺大额补助甚至贿赂收买的手法——若用在中共或日本人身上则完全不管用。不过,他的部队士气远比军阀的高昂。在他以及许多中国人的心目中,他能够屡次战胜叛变,是国家强盛命运的证明。他还在日记里自责本身的缺点——有点类似口号化的新儒家自修以及更严厉的行为要求——这些苦水似乎并非过分虚饰的自欺,而是反映他对自己及其军队的弱点通常有切实的体悟。
① Kirby(柯伟林),Germany and Republican China, p.109.
② Ray Huang(黄仁宇),Chiang Kai-shek, part 1, p.61.
1930年底,蒋公告全国,中央政府现在将致力改革、政治重建,以及建设农工等一切事业。他承认在军事行动时期,财政管控和经济管理“相当混乱”,誓言要全面展开财政改革——包括每年公开预算、加强会计和监督程序、统一各种已存在的货币,最重要的是要有一个强大、有效率和诚实的中央政府。他无疑是认真的,因为就每一方面而言,这样的政府符合他、也符合中国的利益。所谓的“南京年代”(1927至1937年)事实上向全世界、也向中国人民展示,现代中国或许会有所作为。纵使条件可谓恶劣至极,全球大萧条、出口崩溃、毫无外国援助、空前的旱涝、与日本冲突不断、国内叛乱、军费浩繁、传统贪渎横行、对大多数省分及其财政税收无法管控、国民党内派系又无休止的权力斗争,它仍能举步维艰地向前走。
南京位于河宽可达4英里的长江南岸,4000年的古城。1931年的南京仍是艺文和工业的重心①。国民党政府接收太平天国天王在城里兴建的宫殿,打通蜿蜒、狭窄的胡同,代之以新的宽广大马路的过程早已展开。南京人口只有34万,比上海小得多,没有大型百货公司、跑马场和西方式的娱乐消遣。夏天时比起上海更湿热,但是宋美龄和国民党一些大员的内眷不一样,还是搬到南京住,在市郊紫金山、距雄伟的中山陵不远处盖了一栋房子,取名“小红山官邸”。她经常出现在丈夫的办公室,或是出城参加各种协助孤儿、残障及阵亡士卒家属的团体之活动。有时候也还是会陪蒋到前线。
① 明太祖朱元璋以南京为首都,但他的儿子成祖迁都到北京。
但是宋美龄也很忧愁。她在前一年8月流产,事后几度陷入严重忧郁。(蒋在日记中提到的)流产似乎驳斥了外界以及他自己的臆测,指蒋因早年嫖妓得了性病以致不能生育①。许多年以后,蒋夫人告诉她的侄儿、侄女,她也想要有小孩,但是南京某位无能医生的失误,害她无法受孕②。很显然她和常人一样想要有小孩,但也是渴望替极可能成为现代中国之父的男人留下子嗣。1931年7月母亲的逝世,使宋美龄又深受打击,觉得“精神沮丧、凄凉和孤寂”③。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August 25,26,29, and 31, 1929, box 7, folder 2.
② 2004年5月15日,宋仲虎在美国加州桃溪市接受访谈。
③ Li, Madame Chiang Kai-shek, p.98.
自从结婚以来,蒋就定期阅读宋美龄送他的圣经,他决心在决定是否受洗之前至少要读完两遍圣经。当他在城里时,宋美龄和她的传教士朋友有时会和蒋一起读经,他出差时也都带著圣经①。经过3年读经,他决定在上海宋氏家族的教堂受洗。就像所有他对外宣称的信仰,蒋对基督教的态度是严肃的。据他后来在台湾的牧师表示,蒋受基督教义吸引是因为它强调将道德思想转化为行动,这一点和儒家学说相符②。蒋对羞耻心的哲学和情感关注,亦与其新信仰对原罪、救赎的强调不谋而合。除此之外,透过磨难和死亡的磨砺以成就约伯般的毅力,也和他苦修、新儒家的形象首尾一贯。有些批评攻击蒋接受外来信仰,但对折衷的中国人民而言,蒋信基督教所带来的问题绝对不比毛拥抱外来意 识形态多。
① Hahn(项美丽),Chiang Kai-shek, p.130.
② 2004年10月18日,周联华在台北接受的访问。
蒋指派江西省主席鲁涤平为第一次剿匪总司令,统率12个师进剿江西境内毛泽东的苏区。战役始于1930年秋天,但进入井岗山的国军部队几近一半非死即降。此外,有位师长张辉瓒被俘,遭到斩首;它象征国共之战和蒋与军阀之冲突不同,是个你死我活的惨烈斗争①。1931年,蒋调何应钦和20万经验丰富的冯玉祥部属到江西展开第二次剿匪,但部队兵士水土不服,又一次遭惨败②。同时,汪精卫和华南军阀又在广州另立一个国民政府和蒋打对台。不过,此一政府暂时还未对蒋构成军事威胁,因此蒋赶到南昌,亲自指挥第三次剿匪。他在日记中自承,这是民国从未曾有的“艰巨时刻”③。
① Dreyer, China at War, pp.159-160.
② 同上注,p.164。
③ 蒋氏1931年9月1日的演讲,收在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二,pp.375-382。
7月1日,蒋动员13万精锐部队,包括他第一军团——第一军扩展而成——的几个师,分兵两路深入游击队区域①。双方激战互有严重伤亡,在此次剿匪的最后一役,中共红军投入的2万人折损五分之一。蒋已“胜利在望,不料沈阳事变爆发,打乱了剿匪作战”②。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August 12, 1931, box 8, folder 9.
② Dreyer, China at War, p.169.
这次新危机始于1931年夏天,张学良的东北军抓到一名穿便服搜集情报的日本军官,当他企图逃跑时,杀了他。日本极端国家主义派抓住此一事件兴风作浪,相对温和的东京内阁在民间压力下,公开要求“彻底解决”中国问题。同时,驻守旅顺和南满铁路沿线政治立场激进的日本关东军军官,决定自己采取行动。1931年9月18日夜里,他们在沈阳市郊引爆铁路线,并向附近的中国兵营(北大营)开炮。战事因此爆发,日军司令下令全面进攻。日军攻占沈阳时,少帅急电南京请示。这一刻,蒋正在往南昌的军舰上,行政院给少帅的答覆是“自行妥善处理”。少帅以为南京当局也不晓得如何处理此次危机,遂下令东北军撤退①。
① Zhang Xueliang(张学良),Columbia interviews, vol.15, pp.8-706 to 8-708, and vol.16, pp.8-756,9-793,9-794.
当时,日本在东北的兵力只有1万人,而张学良手下有20万劲旅①。蒋介石过世多年之后,张学良有一次接受访谈,他自责错估了日方意图,以及在攻击开始时就撤退②。但是,日本在朝鲜有大批后备部队,只需铁路运送,而东北军实则多在河北省。即使蒋介石回到南京,开始和张学良取得连络,他也没有下令东北军反攻、更没有派中央军增援。蒋早先曾赌过,若中国对东北主权态度强硬,日本应不会在该区域追求霸权。但是,在沈阳事变后的第一次军事会议中,蒋强调在国内动荡且准备不足之下,中国必须避免和日本爆发全面冲突。因此,实际上他又退回到1928年济南事变之后的“卧薪尝胆”策略,先姑息日本同时努力致力国家统一,争取时间培养足够力量来抗击日本皇军。这个暂时姑息的政策持续了六年之久③。
① 黄自进,《蒋介石眼中的日本》未刊稿,p.124,引用Manzhouguo and the Guangdong Army (English trans.) (Tokyo: Xin renwu wanglai she, 1994), p.220.
② Zhang Xueliang(张学良),Columbia interviews, vol.15, pp.8-706, to 8-708, and vol.16, pp.9-793,9-794.
③ Chiang Diaries, Hoover, September 20, 1931, box 8, folder 10.
日军迅速从沈阳推进,不用武力即占领长春及东北其他城市。同时,蒋仍然试图让日本及全世界相信他真心准备对日一战。他发动全国抵制日货,公开承诺要派中央军赴东北,和幕僚讨论军事动员,也讨论要把首都和中国主力部队迁移到西北。他认为这些动作可警醒国际社会向日本施压。他在南京频频会见西方高阶外交官,蒋在交谈中坦白承认,危机的间接起因是中方(事实上,就是他本人)态度软弱,但是他强调现在迫切需要坚定地和日本交涉。他说:“在任何情况下,中国都绝不向暴力威胁低头,在日本军队撤离并恢复9·18以前的状态前,中国也不会以任何形式进行谈判。”①事实上,南京会谈判,但协议绝不会由中国政府最高阶层批准。美国和西方列强只在言词上表示支持,但不肯派观察员或施援;同样,国际联盟也只派了一个无实际力量的调査团(李顿调查团)。
① 美国驻南京总领事馆詹森(Johnson)电函国务卿。October 18, 1931, FRUS(1931), vol.3: The Far East, pp.228-229.
东京根本不介意口头批评,还透露准备就绪,甚且渴望扩大事端的信息,派军舰溯黄浦江深入,并在长江水域进行海军演习。10月初,蒋慨叹:“倭寇威胁之行,迄为杀止,实不知余为何如人也。可笑!”①他曾分别向张群和宋美龄表示,他决心放手一战;她说,她会和他共生死。但是他又觉得中国弱得不可能再弱了②。
① 杨天石,《蒋介石秘档》,p.352。
② Chiang Diaries, Hoover, October 8, box 8, folder 11.
对于政治积极的中国人而言,不肯对日作战分明就是怯懦的表现。9·18事变一起,青年学生就涌上街头示威,要求武装抗日。有2万名学生在首都集会。其中,有1000名南京中央大学学生闯入蒋的外交部长王正廷的办公室殴打他。在广州的汪精卫敌对阵营已经和南京濒于交战边缘,此时呼吁全国团结,但蒋应下台。
东北绝大多数城市已沦入日本控制,要侵略者和平撤走的机会越来越渺茫。事实上,蒋也认为日本人“宁可放弃扶桑三岛,也不肯放弃东北”。但是他在日记里仍说,仓促交战“非惟治国无益,而且反速其亡”①。10月15日,他写下他要辞职,但旋即改变主意。10月中旬,他和宋美龄飞到上海,同汪精卫、胡汉民会面。这两位孙中山的忠实信徒早就决心赶走后起之秀蒋介石,现在又获得希望削弱中央政府的军阀之支持,他们指控蒋不抗日、搞独裁。蒋写下:“谈话诋毁讥讪,未改旧态。”②当中国政府撤出东北最后一些城市、反蒋示威更加凶猛时,蒋又改变心意向广州方面表示,若为国家团结之需,要他下台“不是问题”③。
① 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二,p.395。
② 杨天石,《蒋介石秘档》,p.357。
③ 同上注。
蒋一度写下,他“痛恨”青年学生,但是他仍然向他们演讲,甚至在冻人的天气里告诉他们,要么回去上课,要么就从军抗日。可是,动乱持续不断①。政府禁止一切示威活动,但是数以千的学生主张对日抗战,涌入首都,再次袭击政府高阶官员②。警方疲于奔命弹压。情势升高到失控的地步,外界批评又集中在蒋身上,他再度和左右亲信讨论引退一事。蒋向一名官员透露心声,如果不辞职,他就必须将全国置于军事统治之下,由他本人担任最高领袖,也就是一个独裁者③。他不考虑批评者所要求的对日抗战,因为他认为此时此际抗日将是一场灾难。
① 同上注,pp.359-362。
② Furuya(古屋奎二),Chiang Kai-shek, p.344.
③ 杨天石,《蒋介石秘档》,p.366.
在持续的动乱当中,蒋首次写下他思念儿子经国的情感。他说:“近来甚念经儿。中正不孝之罪,于此增重,心甚不安。”又说:“于国于党为不忠,于母为不孝,于子为不慈,自觉愧怍无地。”①这份情感很可能是因12月初宋庆龄来访而起。左倾的宋庆龄和蒋介石这位妹夫并不和洽,自1927年清党之后就到莫斯科住了两年。她显然曾和莫斯科的权威人士交谈过,才向蒋说如果他肯释放被捕的共产国际特务牛兰(Hilarie Naulen)及其妻子,莫斯科可以安排遣返蒋经国②。
① 同上注。
② 蒋介石1931年1月25日日记,南京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感谢民国史专家、中国现代史研究所前任所长杨天石1996年10月提供。
从蒋的日记来看,似乎宋美龄听到宋庆龄的提议,力促丈夫接受。可是,蒋在日记中写下,死于革命的30多万官兵“犹亲生扶长之子”,他怎能把个人需求置于国家利益之上。释放人民之敌以换回自己儿子,根本不能考虑①。
① 杨天石,《蒋介石秘档》,p.367。
即使只是动用很小的特权也不愿为儿子介入,这决定在一片愈演愈烈的批评声浪中,加强了他的烈士形象。他可能认为再一次下野,会替他挣回已失去的道德权威,像1927七年那次,同时也许终能完全恢复其地位——虽然不是100%保证。因此,1931年12月15日,蒋介石辞去一切职务,次週即偕同夫人搭机离开南京。他们先降落在奉化附近的草地,再换汽车沿新辟的一条泥土路,搭轿回溪口。
第三章:南京年代
和上次1927年下野一样,蒋介石在1931至1932年的冬天于溪口赋闲,不久就接到黄埔系将领函电交驰,他们宣称仅肯接受蒋的命令,又说自从他下野,就再没收到支付部队粮饷的资金。政府主要岁入来源是关税收入,东北一失,其关税流失占了全国海关总税收的15%①。各省扣住盐税不肯上缴现由孙中山之子孙科领导的中央政府②。现在工商组织、民间团体、甚至一些学生社团疾呼总司令回任。蒋亦获悉,莫斯科继释放蒋经国之计,又向南京提议恢复外交关系。蒋可以肯定斯大林想增强国民党内反日派的声势,但又不确定蒋的真正立场③。
① Maius B.Jansen, Japan and Chian: From War to Peace, 1894-1972 (Chicago: Rand McNally, 1975), p.384; Parks M.Coble(柯博文), The Shanghai Capitalists and the Nationalist Government, 1927-1937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86), pp.88-96.
② Coble(柯博文),Shanghai Capitalists, pp.88-96.
③ Robert C.North, Moscow and the Chinese Communists, 2d ed. (Stanford, Calif.: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36), p.161; O.Edmund Clubb(柯乐博),China and Russia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71), p.269.
1932年1月蒋在溪口武岭学校的一篇演讲,经上海等地报纸刊载。他重申政府“坚持不屈服,不订损失国权之约”。但是,他也警告,鉴于当前国家实力和精神,不宜轻举妄动,否则“战败之国未有不失地,未有不丧权者”,结果势必“斫丧……中华民族之命脉”①。他的话引起当家同志的共鸣。南京政府当权派只有少数人喜欢蒋,广州政府更是没一个人喜欢他,即便不情愿,他们仍接受他是危机时刻不可或缺的角色;1个月之内,他们投降了。1932年1月,蒋和汪精卫在杭州会面,协议由汪精卫取代孙科出任政府首脑,蒋回任军事总司令②。
① 《申报》(上海),1932年1月15日;蒋1932年1月11日的演讲收在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二,p.421。
② Chen Lifu(陈立夫),The Storm Clouds Clear over China (Stanford, Calif.: Hoover Institution Press, 1994), pp.111-112.
此时,和日本的危机已转移到上海,每天都有暴力的反日事件发生①。1月底,日本一支陆战队以保护侨民的名义在上海登陆。当蔡廷锴的第十九路军向日军开火时,日本出动飞机轰炸上海,杀死许多平民。蒋亲自负责全面调度指挥军事行动,致电前线士卒誓死御敌②。同时,他下令在河南省洛阳设立临时首都,以示政府持久抗战的决心。日本急派更多部队和军舰,使得全市日军高达5万人③。杜月笙也派出青帮狙击手在敌后攻击日本人,做为回应④。
① 美国驻南京总领事馆佩克(Peck)电函美国驻北平使馆。January 24, 1932, FRUS(1932), vol.3: The Far East, p.79.
② 《一二八抗战期间国民党内的和与战之争》,《民国档案》1,no,27 (1992):111。电报目前收藏在南京中国二历史档案馆。
③ Keiji Furuya(古屋奎二),Chiang Kai-shek: His Life and Times (New York: St. John's University, 1981), pp.351-355.
④ Parks M.Coble(柯博文),"CKS and the Anti-Japanese Movement in China: Zou Taofen and the National Salvation Association, 1931-1937," Journal of Asian Studies 44, no.2 (February 1985): 296.
根据蒋的说法,他警告蔡廷锴,敌军可能从长江南岸的浏河国军防线后方登陆。蔡未能派出部队守住此一地区。3月1日,1万名日军乘船溯长江抵达浏河。打从战事开始至今,中方部队已有4千人阵亡、7700人负伤,被迫狼狈地集体退出上海①。中国报纸、学生团体、宗亲会、寺庙和商业团体,无不主张全面抗日,但蒋批准局部停火,在城的四周划出中立区,国军不准进入。这个协定,和其政府与日本的一切协定相同,不由汪精卫或他本人签署;因此在他们眼里,协定是非官方的文件。3月,蒋复任军事委员会委员长兼参谋总长②。
① Furuya(古屋奎二),Chiang Kai-shek, pp.356-357.
② Boorman,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vol.3, p.150.
由于日本攻击上海中国管辖区使得政府不遑兼顾,中共分散各地的苏区再度乘机快速发展。毛泽东在江西的苏区规模最大,涵盖30个县、300万人口;其次是张国焘的鄂豫皖边区。国军针对鄂豫皖边区发动两次围剿都以惨败告终,在淞沪战事冷却下来之后,蒋于1932年4月集结约40万部队再次进剿,这次包围着敌人兴建同心圆的碉堡。张国焘发觉自己寡不敌众,且即将被彻底包围,遂率领鄂豫皖边区大部分部队成功突围,往西边窜入四川,长途流浪历时4年,实比毛泽东的“长征”更加了不起①。
① Edward L.Dreyer, China at War (New York: Longman, 1995), pp.186-187.
1932年6月,蒋在一项军事会议上讲话,宣称中共的根基就是国民政府机器的无能和贪腐,如果这次剿匪不能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将有大麻烦,因为政府不能既长期抗日、后方又遭人攻击①。但是1932年和1933年初针对江西共军的剿匪之役又失败,且损失惨重,数以千计的武器被共军抢走。1933年5月,蒋指挥第五次剿匪战役,采用对付鄂豫皖边区的战术,集中力量兴建碉堡网,逐步围拢②。这次他召集了80万大军,大部分投入在扩建、补给和维护碉堡网,它们则受到机关枪交织火网的保护。双方损失皆以千计,但是到了1934年,作战区盖了14000座碉堡、1500英里的新道路,提供对共军地盘的有效封锁③。
① 蒋1932年7月2日的《清剿共匪与整饬部队之要道》演讲稿,收在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二,p.465。
② F.F.Liu(刘馥),A Military History of Modern China, 1924-1949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56), p.102.
③ Jonathan D.Spence(史景迁),The Search for Mordern China (New York: W.W.Norton, 1990), p.400.
同时,对日停火只适用于上海地区;1933年元旦日军从东北出发,进占位在黄海边、长城最东端、扼东北进出门户的山海关。守山海关的东北军断断续续地抵抗,但他们不是日军的对手。1月间在军事会议上,蒋说明他何以未能投入中央军抗日时,喊出“攘外必先安内”的口号①。未来4年,他一再以此为号召。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June 1, 1933, box 36, folder 13.
日军继续南进,威胁到北平、天津。在汪精卫的支持下,蒋很难堪地同意华北局部停火(俗称“塘沽协定”),宣布河北省北部为非军事区,就等于又把中国一大块领土让给日本实质(但非法理)的管控①。蒋对一群军官解释,停火目的是“为缓和侵略”,争取时间以“保存华北,稍纡喘息”②。他又说:“若是能抵抗三年、五年,我预料国际上总有新的发展,敌人自己国内也一定有新的变化”,可以缓解情势,给我们机会得到“死中求生的一线希望”③。同时,他禁止在沿海地区兴建新工厂,下令规划把重工业移到内陆省分④。
① 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二,pp.515-553、583、585。
② Chiang Diaries, Hoover, June 1, 1933, box 36, folder 18.
③ 蒋1932年4月12日演讲,收在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二,p.552。
④ 四届四中全会附录,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三,p.652。
1934年3月,蒋对一群资深政治领导人说,“总共还不到1100天”就会开始对日抗战——这个估计只比实际爆发抗战,多了43天!①他估计抗战要打十年,也算得上是准确。他说,这段期间,列强最后会介入,一场世界大战将开打;最后,日本国内将爆发革命②。
① 蒋1934年3月18日演讲,收在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二,p.670。
② Chiang Diaries, Hoover, August 21, 1935, box 38, folder 4.
日军占领热河,张学良辞去一切职务,进入上海一家教会医院勒戒鸦片烟癮,用俗称的“冷火鸡法”成功戒毒。等到出院后,他舍政治、军事,纵情社交、出入皆有美女在侧。4月,少帅偕元配、爱妾赵一荻及大批扈从前往欧洲。同船的还有他另一位情妇席爱娜女伯爵(Countess Eddy Ciano)——墨索里尼的女儿、也是意大利大使的夫人。她后来要求张交还她写给他的情书①。委员长调派张学良余下的13万东北军赴江西,参加下一次剿匪②。蒋晓得军事行动必须伴随着“政治设施,才能争取民心效忠”。他告诉属下将领,反共斗争是“三分军事、七分政治”③。他说,如果“赤匪的宣传赢得人民支持”,特定的战役就不会有成果④。因此,除了展开军事作战,他还投下大量时间和资源训练公民行动及宣传团队,甚至在庐山设立一个训练团专司其事。蒋好几次到学校演讲,强调土地改革是国家的生死大事,中国的根本问题,必须在军事命令下执行⑤。可是就跟肃贪问题一样,关键是如何在不动摇军中及国民党内稳定的前提下,执行土地改革。
① Zhang Xueliang(张学良),Columbia interviews, vol.86, p.52-4289; Boorman,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vol.1, p.65.
② 2003年7月26日王冀在华府受访。王冀父亲王树常将军长期在张学良麾下担任高阶指挥官,也是蒋介石在日本军校的同学。
③ 蒋1932年1月10日在溪口武岭学校的演讲,收在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二,p.465。
④ 蒋1933年8月21日给汪精卫的电报,收在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二,p.610。
⑤ 蒋1932年12月15日有关土地改革的谈话,收在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二,pp.500-503。
国军包围圈越收越紧,红军在江西共有9万支步枪以及几百挺轻、重机关枪,司令员朱德以及政治部首脑周恩来,尝试用各种方法突围。斯大林则是全力提供援助。1933年6月2日,共产国际驻上海特务报告,计划购买飞机、聘美国飞行员驾驶,“可轻易到达我们的地区”(显然指的是江西)。11月1日,莫斯科指示上海购买“重型飞机、瓦斯面罩和药品”,并问需要以美金或墨西哥银元采购。11月14日,上海报告已收到300万墨西哥银元,并要求再给25万美元①。但是,即使有此奥援,共军士兵逃亡者日益增加——悄悄溜过封锁线——对中共红军而言,前景越来越黯淡。
① 11月18日,共产国际说它将分批汇钱,每5万美元为一批。RGASPI, cooection 514, inventory 1, file 759, sheet 105; collection 495, inventory 184, file 54, sheet 69; collection 495, inventory 184, file 36, sheet 263; and collection 495, inventory 184, file 54, sheet 57.
和毛泽东不同,蒋介石根本没有外国的军事或经济援助,还得自掏腰包向德国买武器和支付训练。但是此时他相信他统一中国的整体战略是有效的:他可以暂时姑息日本,同时打造兵力扑灭外国支援的共产党。
普鲁士的典范令蒋介石大感兴趣,在他听说希特勒这号人物之前,就已透过阅读以及实事求是的德国顾问晓得,德国重纪律、守秩序。他特别敬佩德国,日本、土耳其近年提振其“国民精神”的做法。在送蒋纬国赴慕尼黑军事学院就读之前,他告诉养子:“德国是唯一一个国家,我们可以从它学到东西。它可以给我们基础,进而发展出我们自己的坚实风格。”①
① William C.Kirby(柯伟林),Germany and Republican China (Stanford, Calif.: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4), p.147; 1996年6月5日蒋纬国在台北受访。
但是,钟情德国的成就并不就是要全盘抄袭纳粹主义。蒋和日本人不一样,没有兴趣复制纳粹思想的主要面向,如种族优越论、领土扩张和征服世界。他的日记中从来没提过、更不会有欢迎字句记述德国法西斯主义崛起的任何里程碑事迹,如希特勒出任总理、国会大厦纵火事件、德国成为一党专政国家,或是希特勒被封为国家元首。无论就目标和手段而言,蒋都不是法西斯分子。
1930年代,一个半秘密的政治势力——俗称“蓝衣社”的“力行社”,的确在国民党统治时期,扮演短暂但声名狼籍的角色。许多作家也以蒋支持这个组织做为他具有法西斯倾向的证明。蓝衣社和纳粹党的冲锋队,以及意大利的对应组织一样,源自于一小群全力效忠国家主义及最高领袖、具理想主义却又颇有挫折感的军官。和他们的日本法西斯和中国共产党敌人一样,这群人的狂热使他们以为,其目的能为其极端手段(包括暗杀)提供合理根据。但是,“褐衫队”(Brown Shirt)人数高达200万人,担任希特勒的私人部队;蓝衣社门户森严,1938年解散时,成员只有300人左右。附属于它的群众组织,人数或许有数十万人,但是他们没被派上街头担任冲锋队①。
① Joseph J.Heinlein Jr., "Political Warfare: The Chinese Nationalist Model," Ph.D.thesis, American University, 1973, pp.303-312.
蓝衣社的任务是在全国各级学校灌输军事纪律和爱国精神,包括效忠“领袖”。种族主义和征服野心不是他们要教的科目。有些蓝衣社成员力主正式宣告蒋介石为绝对领袖,但并未成功。尽管蒋时常自我批评检讨,他的确十分自大,但是在他的演讲或日记里从来没有迹象显示,他同意自己被像法西斯或共产党领导人那样崇拜。他不准外人替他立碑塑像。他在大陆的近身文职幕僚依然称呼他“委员长”,不是充满敬意的“领袖”;到了台湾,他只被简单地称为“先生”或“总统”①。
① 2003年4月和10月,访问了多位蒋氏的助理和秘书,有些人自大陆时期就追随他。他的黄埔学生称他为“校长”,军人称他为“先生”或“总司令”。
据传蒋在1932年曾经有一次被广泛引用的“秘密演讲”,歌颂外国“法西斯”并宣称中国“必须建立独裁”,言外之意,就是建立法西斯领导。据说这段话是引述一卷1930年代日本政府文书“特辑”当中的说法,这些材料辑录蓝衣社的种种反日活动,以及针对日本傀儡“满洲国”的地下工作①。这些话很可能是印刷、发行这本特辑的日本宣传机构所编造的。然而,有些知名学者还是引述这些字句,以证明蒋对法西斯主义的向往。
① Lloyd E.Eastman(易劳逸),"Fascism in Kuomintang China: The Blue Shirts," China Quarterly (January-March 1972): 1-31. 据说这份材料出现在“东洋文库”上。同一段引述文字也列出由岩井英一执笔的一份日本外务省文件。我们不禁忖想岩井的资料来源会不会也是此一“特辑”。值得重视的是,易劳逸教授15年后发表一篇评论文章——"The Rise and Fall of the Blue Shirts: A Review Article," Republican China 13, no.1 (November 1987)——指出新材料已经更正他原先对此一主题的若干观点,他也没再重新提所谓蒋当年有此一说法。
另一个可能不实的说法,指蒋曾说过“日本法西斯和意大利法西斯的成功是因为”两国恢复了民族精神,如果中国革命要成功,“我们必须打造党的独裁”。这一可疑的引用中,蒋也在赞扬了日、意两国的法西斯主义之后,接着强调中国必须振兴的民族精神是“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礼、义、廉、耻”①。这些可不是希特勒、墨索里尼和日本法西斯,甚至中国共产党所想要恢复的精神美德。
① Wilbur Burtton, "Chiang's Secret Blood Brothers," Asia (May 1936): 309. 我在国会图书馆和其他地方都找不到材料来核对柏顿(Burton)自身的引述。我们有理由合理的怀疑。柏顿的引句又被Frederick Wakeman Jr.(魏斐德)教授引用,纳入"A Revisionist View of the Naking Decade: Confucian Fascism," in Reppraising Republican China, ed. Frederick Wakeman Jr. and Richard Louis Edmonds (Oxford, Eng.: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0), p.141.
蒋固然有时也无情无义、残暴不仁,但他缺乏一个极权主义独裁者病态的狂妄自大和绝对意识形态。他不断对自己重申的善意目的,其实是自我妄想多过于伪善,而且(诚如毛、周所相信)蒋对德性与伦理的宣扬,不是假意做作——他是一个诚恳的人。
在大陆时期,不像他的法西斯主义和其他极权主义敌人,蒋必须忍受报界和政治对手不断的批评。蓝衣社经常被报界谴责,不当行为也被揭发。蒋最初对蓝衣社的热衷,反映出他体认到国民党的贪渎、派系斗争和一事无成。起初,他希望在蓝衣社找到他忠实、理想的追随者,类似毛泽东阵营的忠贞干部。蒋直到1932年1月才知道蓝衣社的存在,接连好几个月他拔擢其青年成员为助手。但是到了7月,他已经在抱怨蓝衣社的“不成熟”,并于致函《大公报》时问道:“如果我要模仿所谓的意大利法西斯……我和共产党有何差别?”到了1934年,他“对这个组织彻底失望”①。
① Eastman(易劳逸),"Rise and Fall of the Blue Shirts," pp.34-35,40.
和共产党地区不同,在国民党辖区要对报章杂志实施新闻检查,并不一定十拿九稳。想在外国租界或条约口岸査封中文报刊杂志,更是十分困难。有一个鲜明的例子就是《生活》週刊,它不断抨击蒋姑息日本,在1933年遭到査封,改名《新生》再出刊,直到1935年7月停刊,然后事隔数月又改名(刊名中还是有生活)继续出刊。其他批评政府的报纸,如《大公报》、《光明日报》在南京时期的国民党辖区都可买得到①。根据共产国际的文件,中共秘密利用莫斯科的钱资助上海、天津、香港,甚至日本统治下东北某不知名城市的报纸②。
① 2004年10月16日,许倬云在台北受访。
② 中共中央1930年10月20日自上海发给共产国际执委会的报告。RGASPI, collection 495, inventory 19, file 117, sheets 35-37a.
反政府的评论也继续由军阀控制地区的媒体流出来,例如云南的《观察日报》。中国的小报同样也难以管束。这些小报固然专注于歌伎名伶的社交绯闻和新闻动态,偶尔也报导国民党贪渎失政的新闻——有真有假。更不受管制的是传单,其中充满着各式各样政治言论①。在大部分城市里,中国读者从来不愁找不到反政府、反蒋的材料;在共产党地区则绝对见不到反共产党的作品。两者天差地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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