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来自大陆的威胁却一直萦绕心头。在《论人民民主专政》这篇文章中,毛泽东更加深美国人认为台湾将沦陷给共产党的焦虑。毛主席再次明白宣示,共产中国将是苏联坚定的盟友(包括在战时),同时也是全球共产革命的热情支持者①。在文章发表之后,美国驻上海副领事奥立佛(William Olive)走在路上时,竟遭中国共产党警察殴打、逮捕,后来死在狱中。华府立刻召回驻华大使司徒雷登,准备关闭在中国各地的使领馆。同时,现已担任中国共产党中央总书记的刘少奇,从北京前往莫斯科参加密会。斯大林和刘少奇会谈时,强调中国共产党应该领导亚洲的反帝国主义革命,转移美国注意力、削弱美国实力。斯大林明白表示,苏联的任务是强化本身力量,以便在帝国主义者发动第三次世界大战时,击败帝国主义者。斯大林说,在苏联建立战略力量之前,必须避免和美国直接冲突。然而,苏联会支持中国共产党的其他斗争,也会针对解放台湾提供大量军事器材设备和顾问援助。刘少奇回国后不久,大批苏联军事顾问纷纷抵达中国,苏联米格机也进驻到靠近上海的机场②。
① 毛泽东,《论人民民主专政》(北京:外文出版社,1952),p.10。
② Sergei N.Goncharov, John W.Lewis, and Xue Litai(薛理泰), Uncertain Partners: Stalin, Mao, and the Korean War (Stanford, Calif.: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1993), pp.72-76.
缩水的蒋政权现在没什么外国朋友,更没几个超级大国的盟友。为了强化手上仅有的国际支持,他和经国飞往菲律宾,向季里诺(Elipido Quirino)总统提议组成一个有台湾、泰国、印尼、南韩,以及可能有中南半岛、日本的远东“联盟”。美国政府反对成立此一联盟,但蒋介石相信它最终会实现——果然后来它以东南亚公约组织的形式出现,同时美国与日本、南韩和台湾也有非正式的双边安全协定①。蒋在菲律宾时,据传曾提到把国府部分储备黄金从台湾移到菲律宾的可能性②。两蒋旋即从碧瑶飞到广州和李宗仁会晤。蒋介石向仍在广州的国民党中央执行委员会表示,他要对战败“肩负很大的责任”,但是广州不能失守。然而,他却拒绝李宗仁的请求,不让国军空军回大陆协助此一任务③。几个星期后,父子俩飞往南韩和李承晚总统会商;李承晚对蒋介石筹组反共联盟的构想颇表赞同。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December 31, 1949, box 47, folder 20.
② Finkelstain(冯徳威), Washington's Taiwan Dilemma, p.171, 引用1949年7月14日,美国总领事馆致函国务院的电文。
③ Te-kong Tong(唐德刚)and Li Tsung-jen(Li Congren,李宗仁), The Memoirs of Li Tsung-jen (Boulder, Colo.: Westview, 1979), pp.529-5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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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与南韩总统李承晚会商筹组反共联盟
8月间,回到台湾,蒋介石接获报告,美国国务院发表1000页的《中美关系白皮书》,说明从1944年到国民政府在大陆崩溃期间,乃至当前中国共产化的中美关系①。文件努力保持客观,但是报告拟稿人却掩盖不住对蒋及其国民政府的厌恶。除了人民解放军得到日本武器之外,他们根本不谈苏联对毛泽东大胜的关键角色。
① White Paper, pp.311-359.
蒋介石本人并没有不同意《白皮书》的主要观点。他曾公开承认其政府不可解的失败,是国民政府战败的主因——私底下,他在“引退”后首次谈到这个话题,也持同样观点。和国务院不同的是,蒋深信若非苏联支持共产党,这些失败不致于让国民党的覆灭。不同意《白皮书》结论的人,并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极力主张援助蒋氏的美国国防部长强森(Louis A.Johnson),拒绝让国防部和《白皮书》沾上任何关系。华府方面有强森这类的异议声音,让蒋介石仍怀抱希望,相信美国对华政策有朝一日会转变。但是,往后将近4年还是民主党人当家主政,蒋只能期待往后会有戏剧化的大事发生。
8月24日,蒋氏父子飞往重庆,视察该地区各中央军司令官。在如此危机时刻于当地逗留约1个月之久,蒋氏言及在四川一带建立最后据点多少有些可信度。毛泽东依然担心西方盟国会从中国南方边境伸入西南,以军事方式干预国共之争;蒋介石就是要鼓励此一恐惧①。
① Chiang Diaires, Hoover, August 24, 26, 29, and 30, 1949, box 47, fold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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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立人陪同蒋介石校阅军事演习
蒋介石还要藉此行了结一桩公案。伙同张学良发动1936年西安事变的杨虎城,仍然关押在重庆。少帅让蒋误信杨虎城是他俩劫持领袖的主谋者,老蒋至死都相信若没发生西安事变,中国历史将会完全不同——离开重庆之前,蒋氏不寻常地展现残酷报复,下令枪决杨虎城父子、一个女儿、一个秘书及这个秘书的妻子①。
① Boorman,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vol.4, p.7.
回到台湾后,蒋介石提名孙立人出任台湾防卫司令部司令,此举有一部分旨在改善美方对中国军事单位的印象。然而,孙立人却觉得无从发挥,因为他的上级长官陈诚不肯给他足够的补给和支援——当然,陈诚是奉老蒋之命而这么做的。孙立人觉得物资需求极为迫切:他预测人民解放军可以在24小时之内,以1000艘渔船运送25名士兵登陆台湾①。
① American Embassy Taipei cable to Department of State, September 15, 1949, National Archives, RG 59, box 7387.
10月1日,毛泽东站上北京紫禁城城楼,宣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建政(编按:此后北平又更名北京)。几天之后,奋战不懈的白崇喜退出广州,率领他疲惫、已届中年的士卒退回20多年前起家的广西。2天之后,广州沦陷,李宗仁下令政府中枢播迁重庆。10月10日,蒋介石从台北发电,誓言消灭共产党、奋战到底。人民解放军拿下厦门后,派出数千名部队登陆金门。国军炮兵和机关枪手从石岩峭壁挖出的坑道和炮阵地攻击来犯共军,弹如雨下。对暴露在滩头的敌军行低层扫射奏效,打断敌之攻势;绝大多数共军非死即成擒。
有了几次这种小型但让人欣慰的捷报后,对美关系终于出现政治上的突破(至少蒋介石是这么认为的)。11月3日,新任美国驻台北总领事麦克唐纳(John J.Macdonald)呈递一份美国官方文书给蒋,要将他从冀望美国援助的幻想中震醒。这份文书以肯定的词语告诉蒋氏,美军不会对他伸出援手。文件亦强调当前“对福尔摩莎的失政”,以及本省人的严重不满。结语宣称未来美国对福尔摩莎的态度,将“大体上视目前的中国(国民党)政府是否能够有效治国,使人民得享更高水平之政治、经济福祉而定”①。蒋氏问麦克唐纳,这份文书受文者是谁?这位美国外交官回答是要呈递给委员长的,蒋氏听闻后似乎“很满意”。接下来,他在“友好、和谐的气氛下”请美国客人喝茶。蒋氏对美方的警告一点也不震惊,反而显得相当愉快。他立刻召集陈诚、蒋经国及若干亲信会商。他告诉大家说,美国现在愿意直接和他个人打交道。他“并没有被老友、盟国完全抛弃”。蒋介石对华府此一讯息的解读是,如果国民政府能有效改革,美国将会改变其对台军事援助的态度。当然,蒋介石已准备满足美国人的一切要求,只要不让他把权力移交给别人。会议进行到深夜,会后他又返回阳明山的别墅沉思②。
① Consul General at Taipei cable, November 3, 1949, FRUS(1949), vol.9: The Far East: China, pp.406-407.
② Consul General at Taipei cable, November 6, 1949, FRUS(1949), vol.9: The Far East: China, pp.411-412; Finkelstain(冯徳威), Washington's Taiwan Dilemma, pp.191-192.
有趣的是,随后委员长和陈诚以外交文件回应麦克唐纳,表示国民政府领导人手上有许多一系列改革的计划,正好符合美国的要求。蒋、陈二人强调大陆对台湾的威胁,要求美国扩大提供“技术性质”的经济援助方案和军事协助,并派出一个美军顾问团。在回复华府的报告中,麦克唐纳对蒋政权的生存持乐观态度,建议美国当局尽速同意蒋的请求①。
① American Embassy Taibei cable to Department of State, November 5, 1949, National Archives, RG 59, box 7387.
艾奇逊国务卿立刻峻拒这个主意,表示不论国府列出哪些改革项目,美国都不可能改变其政策。他照会麦克唐纳表示,蒋氏政权有足够的经济和军事力量可以拯救台湾,只缺诚意和能力;艾奇逊也责备麦克唐纳怎么突然提出乐观的报告。最后,艾奇逊指示麦克唐纳去见严家淦和孙立人,让他们——透过他们,也让蒋介石——明白美国此一政策文件的本意:美国不打算以任何军事方式介入、援助台湾。
此时,国民党中央委员会仍设在重庆,张群、阎锡山等人都要求蒋氏回到此一新的临时首都来领导政府,他们轻描淡写形容为“正在崩溃”的政府。蒋介石宣布,“余为革命历史及民族人格计,实不能不顺从众意。”①受到他自以为美国政策将改变,以及国军最近在金门胜利的鼓舞,蒋准备再次证明自己尚未放弃大陆。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November 9-13, 1949, box 37, folder 19.
11月14日,他和蒋经国又飞往业已陷入绝望、惊慌的江崖古城①。当飞机即将降落在熟悉的机场之际,四川的局势已经很清楚没救了。邻近的云南省,省主席卢汉8月间还向蒋氏承诺将奋战到底,此时已要和中共特务完成投降谈判。10月间,白崇喜的第四军已撤退到海南岛,另一支残部则退入中南半岛,遭法军缴械、隔离。(后来,他们撤退到台湾。)白崇喜本人没到中南半岛,而是飞往重庆向蒋介石报告,已逃到昆明的李宗仁将前往美国治病②。
① 1996年春天,王昇回复我的提问。
② Chiang Diaries, Hoover, November 19, 1949, box 37, folder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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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介石在重庆出席西南军政会议听取报告
同时,刘伯承和邓小平率领的人民解放军已向重庆挺进。蒋介石迟迟不离开重庆,是因为他希望胡宗南人数一度高达30余万的部队,有机会从川陕边区退到成都①。他对本区若干将领不听命行事之举大为光火,譬如宋希濂手下10万部队从来没开过一枪②。蒋介石把手上仅有部队沿江部署,可是11月28日他和蒋经国视察重庆政府官署,却发现人去楼空——省、市政府高级官员全逃了③。当天夜里,蒋氏一行人可以听见几英里外传来阵阵枪声。就和多年来他所逃离的若干围城一样,蒋在最后一刻才匆匆飞出重庆④。或许没有任何一位当代领袖,曾弃守这么多个最后据点。
① 蒋经国,《蒋经国先生传记》(台北:行政院新闻局,1989),第一册,p.68。
② Chiang Diaries, Hoover, December 12, 1949, box 47, folder 19.
③ Te-kong Tong(唐德刚)and Li Tsung-jen(李宗仁), Memoirs, p.475.
④ Chiang Diaries, Hoover, November 23 and 29, 1949, box 47, folder 19.
蒋氏父子在下一站成都又逗留了2个多星期。他们到纬国生身父亲戴季陶墓前祭拜。当年2月,戴季陶受挫于中共的节节胜利,服用过量安眠药自杀身亡。12月8日,国民政府正式播迁台北,美国大使馆亦迁台。蒋介石仍在成都时,接到台北方面传来的报告,总领事麦克唐纳已奉令声明,美国不会对国民党伸出援手。蒋介石在日记表示:“美国马、艾必欲毁蒋卖华,亦愚劣至此。余实为美国本身危也。”①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November 30, 1949, box 47, folder 19.
蒋介石要求该区所有国军将领前来会商如何防卫成都,但有些人根本拒绝到会①。在昆明的卢汉,可疑地建议委员长在成都多住5天。蒋的护卫预期会再次发生绑架事件,于是在12月10日凌晨2点钟叫醒蒋,提议一行人从落脚的军校后门悄悄离开。蒋氏不肯,表示从哪里进来就从哪里出去。据说,他和经国唱着国歌从大门离开,被载到机场②。他们搭乘一架载满汽油的DC-4型飞机起飞。飞机仅凭航位推算飞了数小时,跨越现由中共控制的广大地区之上空,于近午时在台北降落③。此时代理总统李宗仁滞美,归期难卜。党内大老敦促蒋总裁复职。然而,经国却反驳说,如果父 亲现在恢复总统职位,李宗仁就可以把在美争取不到支持的责任,统统推到委员长身上。蒋介石接受儿子的建议,推迟正式复行视事的时间④。
① Boorman,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vol.2, p.177.
② 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七,1949年12月9日,p.3847。
③ 1996年5月22日,夏功权在台北受访。
④ Brian Crozier(柯如齐), The Man Who Lost China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76), p.344.
一
这时候,蒋介石的改革派人事任命案,以及他的革新政策,已使美国人越来越难听任共产党接管台湾。事实上,台湾新任文武首长全是革新人士,美式教育出身。在残暴的高压政治之下,意义不凡的土地改革正在进行中;通货膨胀已受到大规模控制;经济也恢复到日治时期的高点。1949年夏天,台湾省政府派了2000名本省人担任省府的中、低阶公务员。虽然只有国民党员和无党无派人士能参选,不过地方自治法规,包含乡镇长和县市长选举,都已到位。在这些改革的脉络中,美国重量级共和党人,如诺兰(William Knowland)、周以德(Walter Judd)、布里吉斯(Styles Bridges)和麦卡锡(Joseph McCarthy)等人,指控副国务卿艾奇逊“破坏国民政府保持部分自由中国的勇敢作为”①。
① Tang Tsou, America's Failure in China, 1941-1950 (Chicago: 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 1963), p.5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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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40年让蒋氏头痛的老军阀,到了台湾几乎都不再掌握部队,在党、政部门也完全没有权力。白崇喜到了台湾仍有荣誉官衔,是个例外,虽然蒋从来没能原谅白在1948年底劝他下野。黄埔系也不再拥有昔日风光。譬如,何应钦在台北只挂了个闲差事,把精力投入世界道德重整运动的非政府组织。老蒋很快就答应蒋经国的坚持,不让杜月笙和其他与上海帮派有瓜葛、惹人非议的人物进入台湾。一度权势如日中天的宋氏家族,只剩下蒋夫人宋美龄和其外甥女孔令伟还有点权力;她留在姨妈身边做伴,扮演有如参谋长的角色;孔令伟的哥哥孔令侃则在纽约继续担任亲信顾问、募款人和驻美联络人。宋子文、孔祥熙和宋蔼龄带着其他孔宋家族子女在美国寓居。孔宋家族的离去,一部分反映经国长期以来对这批有钱亲戚的反感,也显现他有说服父亲让这些人淡出的技巧。
到了1949年底,蒋介石认为他的政府在台湾已有许多成绩。他开始觉得“以前种种譬如昨日死,此后种种譬如今日生”。承认过去一年自己在政治上、军事上“彻底失败”,他对自己承诺要重新开始,“新事业新历史皆从今日做起”①。他向儿子提议一起到日月潭度假,他听人家说这地方位于中部山区。抵达日月潭的第一天,他就接获成都沦陷的报告。他坐着沉思了一阵子,然后挥手示意侍卫退下,带着蒋经国走到湖边,搭上当地渔夫的小船游湖。蒋介石抛出渔网,收网时发现自己抓到一条大鱼。渔夫说,这是他20年来所见最大的鱼。蒋介石说:“这是好兆头。”②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December 25 and 31, 1949, box 47, folder 20.
② 董显光,《蒋介石传》(台北:中国出版社,1953),p.477。
苏联1949年首次试爆原子弹、激升美国人对全球共产主义威胁的恐惧。12月间,毛泽东搭乘原蒋介石的装甲车厢抵达莫斯科。西起东柏林、亚得里亚海,东抵白令海峡,南至南海、喜马拉雅山的巨大共产集团——一个激进的、修正主义的意识形态和军事帝国,因这次的访问更增添可能性。麦克阿瑟将军心生警惕,连番上电联合参谋本部强调防止台湾沦陷的重要性。他对到东京访问的美国国会议员表示,美国应送给蒋介石500架战斗机,并仿效飞虎队之例,交由美国“志愿队”使用。国防部长强森也出面呼吁支持蒋介石。联参本部遂建议送给国民政府小额的军事补给,并派一个军事顾问团赴台湾,但是重申并无意愿派美军部队赴台①。
① Tang Tsou, Amercia's Failure, pp.512-513.
艾奇逊相信,即使美援能让台湾晚一年才沦陷,可是也会加深美国卷入台湾最后崩溃的程度。他认为,这样的关联会让莫斯科获得极佳的外交、宣传机会①。同时,国务院内持续出现支持台湾成为联合国托管地的声音,当时担任政策研究局局长的肯楠就是支持者。然而,这派人士却不能提出有力的说法,以说服他人此案的可行性。1月5日,杜鲁门总统公开申明美国的政策:美国不会卷入中国的内战冲突,不会提供军事援助或顾问意见给任何“在福尔摩莎的中国势力”②。蒋介石听到消息后,慨叹马歇尔和艾奇逊“又予我以重大之打击”③。同一天,英国承认中华人民共和国——蒋氏写下:此一沉重打击有如1945年“俄国之侵华”。可是,他依旧相信台湾的军事、经济局势没那么糟,而且美台军事同盟有其必要——时间会证明这点④。
① Memorandum of Conversation, Dean Acheson, Omar N.Bradley, et al., December 29, 1949, National Archives, RG 59, box 7387.
② Tang Tsou, America's Failure, p.529; John W.Garver(高龙江), Chinese-Soviet Relations, 1937-1945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1988), p.20.
③ Chiang Diaries, Hoover, January 6 and 7, 1950, box 48, folder 2.
④ 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九,1950年1月6日,p.4120。
林彪在广东、福建沿海征集数千艘渔船,准备大举进犯海南和台湾。个子娇小、野心勃勃的林彪,不久就召集了80多万部队,准备两栖作战,其规模足足是诺曼第登陆的3倍以上。台湾方面,蒋介石在台、澎、金、马、海南和少许外岛,共有67万部队,其中只有30万左右有即战力,其余则是老弱残兵或没有武器。此外,蒋氏还有几百辆坦克车;若能适当购买零件和燃油,也有几百架二战期间的飞机可派上用场。尽管双方兵力悬殊,国军仍开始在全台各地碉堡堆积弹药,一场大战似乎已是一触即发①。
① Tang Tsou, America's Failure, p.529; U.S.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 "Prosprcts for an Early Successful Chinese Communist Attack on Taiwan," July 26, 1950, IM-312, D/FE, obtained by FOI request.
当年冬天,蒋介石数度到在阳明山新设立的革命实践研究院演讲,讨论国民党为何输给共产党。起初他认为原因出在党、政、军结构在大陆的腐败。此时的他却强调,国民党失败的首要原因是缺乏有效的“军事监察制度”;换句话说,他怪罪党内政工组织的无能。他说,由于没有坚强、高度有纪律的监察组织,叛国贼、通敌者、机会主义者和失败主义者猖獗。他在一次演讲中说:“他(共匪)到处渗透进来,尤其是他多方设法,来破坏我们组织里的首脑部分。”又在另一场合说,中国共产党“偷窃机密的情报,制造无稽的谣言,威胁党员的精神,加速我们的崩溃;以致我们几百万部队,并未经过一个剧烈的战斗,就为敌人所瓦解”①。
① 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九,1950年1月8日、3月13日。
蒋氏对国民党中常会坦承,他必须对“在如此短时间内丢失国土,负起责任”;他又说,但是“本党的社会基础和声望急速下降,必定还有更深刻的原因”。他后来又把最后溃败归咎到自己被迫下野,以及继任者李宗仁的错误。他说:“20年余之奋斗所得之基业完全被其颠覆殆尽。”他坚称自己在“胜利在望”的情况下失败,是因为他把党务交付给“别人”,显然是指陈果夫、立夫两兄弟①。他又点名责备大舅子宋子文,“管理经济不当,使国家陷入混乱。”后来,他对宋子文一位年轻子侄说:“每次我和子文做事,总是变成倒楣生意。”他责怪自己识人不明,“不晓得如何分辨有能力、没能力的人”②。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February 2, 13, 14, 16, and March 24, 1950, box 48, folder 3, 4.
② 2005年2月21日,宋仲虎给档案馆馆长丹尼逊(Dr. Elena Danielson)的备忘录,Hoover Institution Archives, 由宋先生提供给我。
蒋氏也清楚表明,结束训政的时机太早也不对,同样是造成失败的部分原因。他指出,1946年制宪国民大会选举、1948年国民大会和立法院的选举,造成党内资深党员“内斗和自肥”。蒋认为因选举而出现的内斗和腐败,是他的“奇耻大辱”。这只是许多年来蒋所提及的个人耻辱之一,但是针对选举不良效应的细述,证明现在的他强烈觉得走向民主的尝试已成了一场大灾难。(然而,紧缩的民主经验短暂松绑,除了抑制蒋氏铲除异己、匪谍的行动一阵子,很难说还有什么其他贡献。)他也责备派系主义作祟、对“革命领袖”欠缺忠诚。他认为国民党需要新血和青年党员。基于这个诉求,他辞退许多文职官员、命令数百名无能的将领退役,并把这些将领的直属高级干部打散,分配到其他单位去①。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January 26 and February 2, 3, and 20, 1950, box 48, folder 2, 3; Peter Wang, "A Bastion Created, a Regime Reformed, and Economy Re-Engineered, 1949-1970," in Murray A Rubinstein, ed., Taiwan: A New History (Ar-monk, N.Y.: M.E.Sharpe, 1999), p.323.
蒋经国现在实质上接管内部安全事务。他的最高优先是肃清潜伏军中的匪谍,而不是对付台籍异议分子。1950年上半年破获300件匪谍案,涉案人数超过3000人。国民党中国有史以来第一次,有一个机关全盘掌握党、政、军中每个文武秘密特务的名字。秘密警察采用共产党模式,在每个政府机关、主要民间企业以及所有军事总部,吸收秘密特务①。
① Te-kong Tong(唐德刚)and Li Tsung-jen(李宗仁), Memoirs, p.493. 1996年5月25日王昇在台北接收访问,他说在1949年至1951年期间,查出2700多名共产党特务。
据蒋经国副手王昇的说法,这段期间被秘密警察逮捕的人当中,有15%遭到枪决①。在某一回合逮捕和处决行动之后一个月内,据说就有400名地下共谍自首投案。没有自首、日后被发觉是匪谍的人当中,有若干位将领(其中有些夫妻均涉案),包括一位副参谋长、一位师长、一位空军将官。事后蒋经国宣称,在那年年底“几乎所有的共产党潜伏分子都已肃清”②。
① 1996年5月25日,王昇在台北受访。
② Allen Whiting, "Mystery Man of Formosa," Saturday Evening Post, March 12, 1955, p.117.
12月,陈诚仍忙着从大陆撤退人员、物资来台事宜;吴国振——另一位宋美龄亲信、也是美国人喜欢的官员——奉派出任台湾省主席。吴国桢是普林斯顿大学博士,在大陆担任过若干重要职位,包括代理外交部长。任职不久后,吴即开始向美国外交官抱怨这些逮捕和枪决,认为绝大多数是滥权。孙立人将军也向美国友人表示,涌来台湾的情报人员数以千计,他们总要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孙立人、吴国桢及其他人的这一类评论,可能遭到蒋经国人马的秘密监听,因为两蒋父子此时针对孙立人身边的军官发动恐吓行动,其中有些人从1937年上海保卫战就开始追随孙。经国手下逮捕孙立人两名部属,两人凑巧都是“美女”,一位是孙立人的英文秘书,另一位是妇女大队大队长。两人都被判处有期徒刑十年——就匪谍而言,这样的刑期并不长①。
① 2003年10月20日,朱浤源在台北受访。另参见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九,1950年5月12日,p.4249。
但是,党内异议声音现在却相当明显。1950年1月12日在革命实践研究院召开的一项特别会议上,陈诚出人意料、公开批评领袖。蒋介石在日记中记载:陈诚“面腔怨厌之心理爆发无疑”,并且说“余之所为与言行皆为迂谈”。据蒋介石的说法,陈诚甚至指控老蒋“干涉其事,使诸事拖延”。陈诚认为“台湾台乱皆由此而起”。蒋氏说,此话一出“闻者皆相惊愕”。但是,他只是“婉言”劝戒这位长期爱将注意礼貌。蒋氏写下,陈诚“心理全系病态也”①。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January 12, 1950, box 48, folder 2.
追随蒋氏到台湾、“最忠心的”部属也浮现对蒋的疑虑。同一天蒋氏获悉手下多数高阶将领反对他聘用日本教官和顾问的主意(其中包括最后一任日本驻支那派遣军司令官冈村宁次)①。然而,这股不满情绪的主因很可能是,美国拒绝提供军援,而这些人认为倘若蒋氏下台,美国或许会重新考虑。
① 同上注,p.4124; Roy, Taiwan, p.11.
1949年初,马歇尔因病请辞国务卿,杜鲁门任命副国务卿艾奇逊接任。艾奇逊对许多事情的想法(包括对华事务),都和马歇尔相同。1950年1月12日,艾奇逊在华府的全国记者俱乐部演讲,毫不意外地再度把“丢失”中国的责任推到老蒋身上。让蒋氏更不痛快的是,在读艾奇逊的评论时,读到他对美国在太平洋根本防御线的定义是:从阿留申群岛,经日本、琉球,到菲律宾。南韩和台湾明明都突出在防御线之外,却都没被特别提及——即使两者都受到苏联支持的军事势力之威胁。
蒋介石在日记中写下,艾奇逊的演说令他感觉受辱、挫折和警惕,而且其程度是自1928年中日济南事变以来前所未见。即使一年前从大陆撤守,他仍相信只要坚持到底,世界局势总有转向国民政府的一天。现在艾奇逊和杜鲁门的声明使他重回1937年只身面对强敌的心境,而且这次已没有退守长江或海峡对岸的退路。蒋曾一度因而心绪紊乱,他似乎即将面临为国殉难或含羞流亡国外的个人抉择。放不下美国施援的希望,于是他怪罪伦敦犹胜于华府,认为英国的恶例导致艾奇逊听任毛夺取中国最后的反共堡垒。蒋介石认为艾奇逊的面容、态度与英国人无殊。
宋美龄在次日晚间飞回台北,蒋氏亲往机场接她。她去国已经13个月——这是她第三次与蒋介石分别逾一年。跟前几次美国行不同,这一次她显然并没有情绪沮丧;岁月无疑冲淡了痛楚。根据亲友和幕僚的说法,她和蒋先生的感情立刻恢复。对来自溪口的“介兄”而言,无论局势多么艰苦,他和宋美龄的往日情怀一直是很大的鼓励。
夫妻俩回士林官邸路上,宋美龄必定向蒋简报了华府各界环绕着中国问题的政治动态。共和党人以诺兰和布里吉斯两位参议员为首,全力粹击杜鲁门1月5日所说美国不会军援台湾的声明。麦卡锡参议员也开始攻击谢伟思及其他外交官员亲共、卖国等等①。但是最令他振奋的是纽泽西州共和党籍参议员史密斯(H.Alexander Smith)的努力,他坚决主张美国应介入防卫台湾和蒋介石。史密斯到亚洲访问时曾与蒋晤谈,回国后他便公开建议美军应无限期占领台湾。
① Tang Tsou, America's Failure, p.532.
尽管有这振奋人心的消息,蒋介石还是深感困扰、沮丧。他开始草拟一本书,书名是《中国存亡与东方民族之自由独立之成败问题》(The Survival of China and the Destiny of Asia)。他表示如果台湾被征服,他“必以身殉国,则不必另有遗嘱矣”。他把一股怒气发洩到可恶的英国人身上,认为他们的目标就是“柅杀亚洲人之精神与灵魂”。他写说,马歇尔从不错过羞辱亚洲人的机会,但是马歇尔或甚至俄国人的行为,都没有英国人那么恶劣。他说,艾奇逊的祖先肯定是100%的英国人,因此他预备出卖美国的利益。和过去陷入危机时一样,蒋又把自己看作烈士,随时准备慷慨就义:“余将为解放中国和亚洲人赴死。”但是不久后他就平静下来了,约伯的信仰又重新燃起;他表示为了复活,“我必须亲吻死亡之唇”。在公开场合,他不只大谈不顾拂逆、胜利保卫台湾,甚至还喊出“反攻大陆”的口号(这口号还会喊上20年之久)①。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January 15, 16, and 18, 1950, box 48, folder 2.
艾奇逊谈话的同一天,陈诚、吴国桢在与蒋先生会面时,力主让更多台湾人出任公职,甚至换下吴,让台湾人担任省主席也不妨。蒋认为陈诚“傲慢”,吴国桢“易怒”①。即使如此,下个月蒋却让陈诚大为意外,告诉陈打算提名他担任行政院长。若是免掉土改有功、又不贪污的陈诚官职,会触怒即使是亲蒋的美国人。何况,陈诚是个诚实、干练的行政官员。因此,蒋氏拔擢他,确立陈是第二号人物的地位。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January 18, 1950, box 48, folder 2.
同时,在莫斯科方面,艾奇逊的谈话让斯大林和毛泽东放了心,认为美国不会干预共产党夺占南韩、台湾或越南的努力①。两人都相信中、苏两个马克思主义国家力量的结合,“已使世界权力结构丕变,有利于苏联带头的阵营。”②越南的斗争起先只是游击战,现在已经打得火热。眼前的问题是,下一个解放战争要从哪里下手?南韩或台湾?
① Goncharov, Lewis, and Xue Litai(薛理泰), Uncertain Partners, p.101. 刚查洛夫(Goncharov)认为北京和莫斯科不确定美国会怎么做。Tang Tsou叙述美国在台湾问题上面委决不下,但强调即使大保守派对将与中共为台湾而战,似乎也很犹豫。参见Tang Tsou, America's Failure, pp.520-551.
② Chen Jian(陈兼), Mao's China and The Cold War (Chapel Hill: University of North Carolina Press, 2001), pp.87-88.
早在1949年5月,毛就建议金日成可在1950年上半年对南韩发动攻击。当毛泽东滞留莫斯科时,下令把具有朝鲜族血统的14000名解放军士兵,偕同其装备,移交给北韩。可是,此时的毛希望金把抢占南韩的军事行动推迟一年,原因是他计划在1950年春末侵台,距离现在只剩几个月了。斯大林把这两场解放战争的发动时机,留给毛泽东和金日成去决定。他明白表示,除了空防和大量物资援助之外,苏联不会直接参与任何一场战争。苏联不久后派出一个空军师(连同俄国飞行员),帮助中国培训出1000名飞行员①。
① 同上注,pp.85-90; Odd Arne Westad(文安立), Decisive Encounters (Stanford, Calif.: 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3), p.319.
1月底,蒋氏对革命实践研究院学员讲话,告诉他们在美国存在两种对华政策。一是“美国国防部的意见,认为台湾的战略地位非常重要,应该划入美国在太平洋的防卫圈内,因而主张对台湾予以积极的军事援助”。另一个则是国务院的政策,“希望我们这个仅有的基地,丧失得愈快愈好。”蒋说,国务院的政策当然“对于共匪无异是一种鼓励,要使他积极来进攻台湾”①。两个星期后,毛泽东和斯大林签署“中苏友好同盟互助条约”,暗示若美国攻击中国,苏联将提供军事援助。两个共产党领导人毫无疑问认为,此条约可以吓阻美国协助台湾抵抗攻击的倾向。不过,蒋氏相信,这个条约就像1939年苏联和纳粹德国的条约,会让美国有所警觉,因而有助于国民政府。有时候蒋介石和美国国务院、中央情报局一样,认为在苏联的喷射战斗机(甚至是由苏联飞行员所驾驶的米格机)支援之下,人民解放军不出几个月就会进犯台湾。但是,有时候他又抓住微薄的希望,猜测斯大林或许“会乐于让我活下来,做为牵制毛泽东的力量”②。
① 蒋对革命实践研究院的演说,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九,1950年1月30日,p.4141。
② Chiang Diaries, Hoover, February 14 and 16, 1950, box 48, folder 3.
二
虽然白宫继续阻挡给台湾的任何形式军援,蒋介石仍能透过非官方的幕后途径取得若干军援。根据一项民间安排,一群退役美国军官在退役海军上将柯克(Cahrles M.Cooke)的率领下抵达台湾,担任国军顾问——柯克在二战期间曾与中国情报机关合作过。美国国防部也可能“疏忽”了,没照会国务院有若干剩余物资已卖给台湾,也已交货。1996年蒋纬国接受访谈时,曾提到1949年他如何在夏威夷,以便宜的价格替他的美制装甲车买到一仓库的“剩余”军火①。
① 1996年6月5日,蒋纬国在台北受访。
1950年2月3日,代总统李宗仁通知台北,他因病必须留在美国就医;次日,蒋介石原则决定复行视事。他觉得,若不复出,不仅台湾“会被摧毁,中华民族也将覆亡”。蒋显然没把这自恋的幻想告诉任何人,包括他的亲信。蒋发电向李宗仁称赞他为国尽瘁,但是在日记里却骂李是“廉耻道丧”①。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February 14, 19, and March 1, 1950, box 48, folder 3.
蒋介石任命从艾默赫斯特学院和剑桥大学毕业的亲美人士叶公超出任外交部长①。美国人也喜欢叶公超的活力、开放和坦率。叶公超出任外交部长,意谓随着战争步步逼近,现在行政院长、省主席、外交部长、陆军总司令、财政部长和中央银行总裁,全是受美国人、尤其是美国政府代表敬重的人。6人之中有四人具有美国学位;5人英语流利;5人年岁不满53岁。另一位留美经济官员尹仲容起先担任行政院经济安定委员会的主委,后来升任经济部长,也在台湾经济益发稳定方面扮演关键角色。这是个有吸引力的团队,而且每个人都和宋美龄走得很近。
① Boorman, Biographical Dictionary, vol.4, pp.29-31.
1950年3月1日,蒋介石夫妇站在总统府阳台上,向10万名庆祝蒋总统复行视事的“热情民众”挥手致意。蒋氏希望立法院和国民大会能有更年轻的人,既效忠于他、又不具过去派系背景的年轻人。但是,跟随中央政府播迁来台湾的立法委员有470人,由于他们和国大代表都是在大陆时,依据1946年宪法合法选出的,他若撤换这些民意代表,就会伤害到他本身中国立宪政府元首的合法性。2000多位各个中央机关的代表,将继续挂名执行其职权40年。这些人并没有得到蒋介石太大的尊敬,蒋经常在日记中哀叹:“奈何?”①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March 3, 1950, box 48, folder 4.
云南的卢汉终于投向共产党,但是滇省2000名国军忠诚部队躲到缅甸掸邦山区。蒋介石派这些部队的老长官李弥将军前往缅甸,负责领导这支杂牌军;他们很快就接管缅甸北部的鸦片生意①。同一段时候,薛岳将军率领8万名国军部队和许多难民从华南和西南省分撤退到亚热带的海南岛。海南岛是中国第二大岛,面积仅次于台湾,可是它和台湾不同之处是,与大陆相隔只有15英里,而且有许多中共游击队藏身山区。3月间,超过10万名解放军抢滩登岛,只受到零星抵抗。蒋介石下令撤守,7万名国军和难民成功退至台湾②。
① Westad(文安立), Decisive Encounters, p.302; E.R.Hooton, The Greatest Tumult: The Chinese Civil War, 1936-1949 (London: Brassey's, 1991), pp.168-169.
② 2003年4月3日,郝柏村在台北受访。
海南岛撤退之后不久,蒋又命令汤恩伯的12万名大军由上海东南边的舟山群岛撤退到台湾。蒋氏越来越担心共军空军的快速发展,想把所有力量集中到台湾。可是,他的高阶将领,包括陈诚、空军总司令周至柔都“极端反对”此举,认为会打击所有在台湾的思乡国军部队之士气,深怕他们会觉得再也回不了老家。蒋介石大怒,在日记中写下陈诚(刚奉派出任行政院长),“其心理病态,不可救药而已。”5月16日,舟山群岛国军全体安全撤退到台湾。几天之后,又出现陈、蒋不合的另一个迹象,陈诚告诉张群他要辞去行政院长职务,因为委员长“越权”,这样的情况让他很愤恨①。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May 1, 9, and 18, 1950, box 48, folder 6.
这段期间,为了牵制解放军以及提振士气民心,蒋氏下令小股突击队进击大陆沿海,空军也前往大陆进行轰炸,并在名义上对大陆港口实施海上封锁。他还不顾争议,着手引进日本军事顾问和教官到台湾。他说,西方的顾问忽视精神的重要性,整体着重在军事技术和战术,这种态度过去对国军官兵产生不幸的影响。国军军官也沾染了“他们个人自由主义和优厚享受的心理”。因此,他已邀请日本军事专家加入国军军事院校,教授誓死达成任务的军人精神①。
① 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九,1950年5月21日。
5月中旬,研究党务改造的十人小组向蒋总裁呈报草案。如蒋氏所愿,这份改造方案建议恢复集中化的、列宁式的“革命民主政党”组织模式,一如孙中山过世前两年所采取的路线。根据这份规划蓝图,国民党的实际控制将更胜以往。蒋氏预备执掌他在大陆从未享有的独裁大权。从高层到最基层的“所有决定”,都将由党的系统做出。换句话说,党单位将监视、指导整个社会的重大决定,包含政、军、企业、媒体、学校、农会、教堂寺庙①。这份蓝图建议的是一个在社会、政治控制上类似于共产制度的准极权体制。然而,老蒋告诉改造小组,鉴于当前军事局势,他将暂时搁置此一计划,仅规定党内高阶干部向他宣誓效忠,就像当年的孙中山一样②。
① Hung-mao Tien(田弘茂), Great Transition, p.67.
② Bruce Dickson, "The Lessons of Defeat: The Reorganization of the Kuomintang on Taiwan, 1950-1952," China Quarterly 133 (March 1993): 56-84.
1950年春天,立法院竟否决蒋氏的一项提案,反对把超乎宪法规定的完全紧急权力赋与行政院与行政院长。蒋视之为派系作祟的不忠诚表现,大感愤怒,指控掌握立法院大部分CC派的陈立夫“扯谎、耍诡计”。此时,出于对派系的不满,蒋氏不顾共军来犯迫在眉睫,仍决定进行清党。他认为,最好在媒体还受到掌控时,赶紧进行清党。军事指挥官也被列为肃清的对象。蒋氏感觉有些将领仍把部队视同“私人财产,(以衬托)其权力和地位”,因此又下令数百名将官退伍。当他接获报告说四十五师士兵“拉夫抢劫”,他马上撤办该师,要官兵统统退役①。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February 9, 14, May 16, 30, 31, and June 9, 1950, box 48, folders 3, 6, 7.
中央情报局估计,人民解放军三野37万部队已部署在华中沿海,林彪的四野至少也有45万大军在附近,可供支援进犯台湾。解放军另外集结约5000艘渔船和可拖曳船只以备攻台之用①。虽然渔船并不让人望而生畏,可是它们有厚实的木造船体,以及一呎厚的硬木龙骨,国军的海、空军武器并不能轻易击沉这些渔船。毛泽东的部队也进行空中动员:无线电讯显示,解放军飞行员首次飞越中国城市上空②。根据中央情报局的报告,解放军已经拥有100至157架喷射军机——这对苏联和中共政府而言都是了不起的成就③。台湾没有这种飞机。
① U.S.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 "Prospects."
② Bruce Cumings, Origins of the Korean War (Princeton, N.J.: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1981), p.528.
③ U.S.Central Intelligence Agency, "Prospects."
5月,金日成开始向南北韩边界调动装甲及精锐步兵部队。5月13日,搭乘俄国飞机抵达北京后,金日成告诉毛泽东他已得到斯大林认可,可以“解放南韩”,他希望尽速发动攻势。毛向斯大林求证,莫斯科回答说若中方不同意,南侵就“必须延期”。毛告诉不耐的金日成,美国可能会介入韩战,他原本期待解放军先解放台湾,金再进攻南韩。即令如此,他仍同意金日成的计划,并承诺中国会伸出援手①。
① Goncharov, Lewis, and Xue Litai(薛理泰), Uncertain Partners, p.196; Chen Jian(陈兼), China's Road to the Korean War: The Making of the Sino-American Confrontation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4), pp.120-125; Westad(文安立), Decisive Encounters, pp.319-320.
毛泽东大可坚持优先进攻台湾,但是他并没有这样做①。有一个解释是,去年9月解放军对金门的两栖进击铩羽而归,使毛泽东对于让50万大军穿越80至100英里开放水域进犯台湾的决定,格外谨慎。毛主席很可能希望能够以配有喷射战斗机的强大空军以及大型海上兵力,对付蒋委员长手上仅有的二战战斗机与护卫舰。同时,北朝鲜军队对措手不及且弱小的南韩发动攻击,其胜算显然高得多②。如果金日成成功征服南韩,将重挫台湾国民党人的士气,台湾或许会不攻自陷。
① 文安立在他的大作Decisive Encounters中,模糊地写道毛泽东“别无选择”,只能同意优先进攻南韩。依据文安立的说法,这只是因为若要求金日成暂缓一年,就违背毛的革命原则(p.320)。
② Gregory Henderson, Korea: The Politics of the Vortex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1968), p.149.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毛泽东同意让金日成先发动攻击的决定,其影响极为深远。假设金日成没在1950年攻打南韩,反而是毛泽东在6月分对台湾发动渔船舰队的攻势,杜鲁门政府几乎肯定不会介入拯救蒋介石。此外,在大陆大胜蒋氏已激发了毛主席不羁的雄心,一旦侵台成功恐怕毛的气焰又会更盛。金日成在北京的时候,胡志明也秘密前往讨论越南未来的军事攻势。毛泽东把美国“既当做敌人,又看成是只‘纸老虎’”,他发现三个机会,可分别从韩国、台湾和越南“透过枪杆子”,改造东亚乃至世界的秩序①。
① Chen Jian(陈兼), Mao's China and the Cold War, p.1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