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 Romanus and Sunderland, Stilwell's Mission, p.100.
日子一天天过去,蒋越来越担心史迪威的欠缺经验及脾气,以致夜不成眠。他冒风险把精锐部队交付给一个很快就不能信赖的人,而且此人从未实际带兵作战,也没规划或执行过真正的多个师级部队的作战①。蒋觉得史迪威似乎浑然不知有被敌军围困的危险。宋美龄不隐藏她对采取攻势的偏爱,私下告诉史迪威“坚持下去”,反正一旦开战,蒋不愿意也不行,所以他完全可以放手去做②。史迪威觉得他必须赌这一把,好向罗斯福展示他认真要在战争中扮演重要、合作的角色。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March 20, 1942, boxe 42, folder 8.
② Stillwell, Papers, p.82.
3月19日,日军在同古攻击国军第200师,这是国军唯一一个可以完全靠卡车移动的部队。双方鏖战12天,所有的报导转述都称这支中国部队英勇奋战。史迪威3月22日抵达前线,接下直接指挥权①。3月30日,火力、兵员都明显不如人的第200师,毫发无伤地退出几乎已被包围的城市,同时右翼的英、印部队则退往伊洛瓦底江流域。第5军军长杜聿明一度用尽各种藉口,不回应史迪威要他以5个团的兵力进攻日军的命令。后来杜聿明提出报告解释有一次他不肯进攻某城镇,是因为镇上有平民。
① 同上注。
委员长不改旧习,在交战中不时直接下达命令或“建议”给师长。史迪威将初步的挫败归罪于蒋的“干预”,飞回重庆。次日,他冲进蒋的办公室,直接开门见山,控诉中国将领不服从他的命令①。他说,他对这些军官没有信心,不干了。蒋表现得十分震惊,答应改正这个情况。史迪威在日记里记下,这些中国军官对他不尊重、不服从,都是源自“最高阶层”。他也承认,“公道地说,要他们把重要地区的几团兵力交付给一个他们既不认识、也没太多信心的天杀的老外,着实不容易。”②他此后再没有记下如此深入的观察。
① Romanus and Sunderland, Stilwell's Mission, pp.106-109.
② Stillwell, Papers, p.93.
同时,蒋也很惊讶截至目前为止,史迪威都没上呈任何有关缅甸军事行动的报告,而且“只因为有个师长不肯听命攻打缅甸的一个城镇”,就丢下指挥责任回到重庆。蒋写下,国军在缅甸再怎么牺牲,也不可能有助战局,但既然中国是盟国一员,“唯有照预定方针进行,以待时局之转移而已。”①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April 1, 1942, box 42, folder 9.
蒋和太太商量如何处理史迪威。宋美龄依然认为史是个能干的军事领袖。在她看来,他的直接和粗俗正是典型的老美脾气,还满得她喜欢的。打一开始她就知道她丈夫和这位老美性格差异极大。但是,维持委员长和罗斯福关系良好,是她的第一优先。她认为不论史迪威是怎么样的个性,都必须设法容忍让关系维持下去。他是罗斯福派到中国的人,而且中美关系对每件事都很重要。她告诉她丈夫,“与大局相比”,史迪威的问题“就小得多了”①。她奉劝“介兄”要怀柔,他接受了这个建议。
① 2003年7月26日,王冀在华府受访。
次日,史迪威到重庆郊外蒋委员长的黄山寓邸见蒋。蒋告诉史迪威,要派罗卓英中将到缅甸,担任史的执行官。以后史迪威把命令下达给罗,罗会再下达给国军指挥官。此外,委员长又说他会亲自前往缅甸,告诉各级将领,史迪威是他们的上司,并拥有完全的权力。会后,史迪威恢复乐观。他喜欢罗卓英。虽然他认为蒋“精神不稳定”,被马屁精、寄生虫包围,不过仍在在日记写下,委员长“坚决有力,而且有心继续抗战”①。
① Stilwell, Papers, pp.93,94; 1942年4月2日,秦孝仪,《大事长编》,p.1891。
史迪威4月5日回到前线。跟他同机的有委员长、宋美龄和“时代生活公司”发行人鲁斯。到了腊戍,一行人获悉中、英部队已撤出同古,英军往伊洛瓦底江上游撤退,国军则穿越锡唐河流域后撤。史迪威提议在平蛮(Pyinmana)布下陷阱,把敌军诱入,然后他将在当地发动反攻。如果计划失败,盟军就退守瓦城。蒋“明白地”告诉杜聿明,史迪威是他们的头儿,有权升迁、革除、惩罚任何一位远征军的军官。接着蒋、史、杜、罗等人开始规划史所主张的“决战”。蒋把自己的作战计划交给史迪威——史迪威认为“还不就是那一套”,“但不算太坏”。史迪威也检阅了国军部队,形容他们是“长得不错的一伙士兵”①。
① Stilwell, Papers, p.97.
第5军已撤退到平蛮附近史迪威指定的某地,日军果如史迪威所料,也往北追击。但是,英国人深怕他们的印度、缅甸部队会被包围,已经撤离国军右翼的阵地。4月12日,由维吉尼亚军校毕业生孙立人率领的、国军最优秀的新38师,奉史迪威之命从瓦城向南移动。蒋获悉国军右翼暴露,急电史迪威:“绝对不允许”在平蛮逗留。史迪威形容他的统帅下达的这道命令“狗屁不通”,继续准备他的反攻作战。但是,4月18日,由陆军元帅史林(William Slim)率领通晓数种语言的缅甸第一师,在仁安羌(Yenangyaung)油田遭到包围,国军防线西侧出现60英里的空隙。史迪威在凌晨3点钟被叫醒,急令部署在国军东侧的第200师以及新38师的一个团,急往驰援。史迪威明白他的反攻计划如今已完全不可能,下令96师往北撤到平蛮①。
① 同上注,pp.97, 99;蒋1942年4月15日给罗仲英的指示。T.V.Soong Papers, box 61, folder 2. 据史迪威说,蒋建议犒赏每一班士兵一颗西瓜,以示激励。
杜聿明显然是反对驰援英军,故意拖延派出第200师;直到4月21日晚间才赶到仁安羌,此时孙立人的新38师(113团)已经协助缅甸第一师突破包围。但是,前一天,日军以超乎史迪威或英军所预期的强大兵力,从泰国的丛林冲出,以坦克、步兵猛扑东翼——国军负责的防区。第200师奉命立刻行军回到东翼迎战;疲累、满身尘土的士兵又挤回卡车里。可是第200师还未赶回东翼,日军已冲决国军防线,迅速地消灭了第6军暂编的第55师,其成员是一群没经验的招募士兵。第6军残部仓皇退往腊戍①。
① Lathrop, "Employment of Chinese Nationalist Troops," pp.417-418.
蒋认为史迪威抽调第200师赴仁安羌救英军,致命地削弱了国军的左翼。这位美国将军呈给华府的报告,将失败怪罪于英军和国军第55师作战不力①。拥值得一提的是,这一次他没怪到蒋介石头上。不过蒋介石命令他的将领,此后除非有中国军政部的核可,否则不得听史迪威之令调动部队②。他没有直接向史迪威表露他的不痛快,但是这位中国领导人的挫折感日益上升。东翼兵败后,事隔一个星期,史迪威仍未向他的中国战区最高统帅报告事情经过。可是杜聿明和罗卓英每天都会回报,而且几乎可以肯定地说,他们都认为史迪威要为溃败负责。
① 同上注,pp.418-419。引用U.S.Senate Committee on the Judiciary, Internal Security Subcommittee, The Amerasia Papers: A Clue to the Catastrophe of China, 2 vols. (Washington, D.C.: U.S.Government Printing Office, 1970), vol.1, p.187.
② Claire Lee Chennault, The Way of Fighter (1949; Tucson, Ariz: James Thorvaardson and Sons, 1991), pp.158-159.
4月25日,史迪威率领杜、罗,和英军司令亚历山大在瓦城南方25英里的皎泽(Kyaukse)会面。他们同意必须全面撤退。谈话中,6架日本轰炸机出现在上空,一颗500磅的炸弹就在这几位英、美、中将领100码外爆炸。有些人急忙找掩护,可是亚历山大镇定地站在花园里,盯着火势抽烟。史迪威不甘示弱,也倚着阳台栏杆,用罗斯福的那种烟嘴点起一根香烟①。
① Dorn, Walkout with Stilwell, p.93.
日军在4月29日占领腊戍,大范围包围的危机升高。日军司令官下令以闪电迅速的钳形攻势在瓦城地区包围、歼灭盟军,避免他们退入印度阿萨姆省或中国①。史迪威在士威坡镇(Swebo)接到蒋的指示,要他“前往密支那(Myitkynia),不得延误(蒋本人的强调)”②。史迪威告诉他的副将窦恩(Frank Dorn)上校,他“与部队同进退”;虽然陈纳德派了一架飞机来,他却选择搭车前往密支那③。这时,史迪威似乎以为自己仍执掌兵符,并不知道他所下达的一切命令,现在都得经过蒋批准才算数。5月4日,在经过4天艰苦践涉之后,史迪威和他的幕僚判断撤退到密支那的路已被阻绝。据军事史家表示,部分第5军仍在后方,也就是史迪威的南方;孙立人的新38师也在南方不远处,辛苦地打着后卫掩护战④。
① Lathrop, "Employment of Chinese Nationalist Troops," p.418.
② Stilwell, Papers, p.109.
③ Chennault, Way of a Fighter, p.160.
④ Romanus and Sunderland, Stilwell's Mission, pp.138-139.
华府方面,高阶将领对盟军在缅甸溃败,十分紧张。宋子文传达美国陆军部(U.S.Sept. of Army)的一项要求给蒋,毫无疑问是经过马歇尔的核可,它请蒋评估史迪威的军事领导能力。蒋信守他对太太的承诺,告诉宋子文代为重申他对史迪威“始终信任”①。事实上,他已经对美、英将领完全丧失信心和信任,直接略过史迪威或亚历山大,下达命令。
① 蒋1942年5月6日给宋之电报,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五,p.1915。
这时候,史迪威决定,他和幕僚“不再有发挥的机会”。他的僚属们都同意并认为“老板应该告诉中国人去死吧,然后趁着还有机会赶紧走人”①。史迪威送出简短的报告通知华府和委员长,他即将离开。他说,国军部队已经四散成多个小群队,会设法撤到印度,因此他的“后续指挥已没必要”②。(事实上,大部分在他指挥下的国军各师,此时仍保持团队行动。)史迪威拍发电报给杜聿明,命令他撤往印度。史迪威的僚属找来当地向导、挑伕和一队骡子,5月5日,一行约80个人(包括一些护士和英国难民)启程沿着钦敦江(Chindwin River)溯江而上,但不久后即改走山路。印度的边境城镇英帕尔在140英里之外③。
① Barbara Tuchman(杜希曼),Sand against the Wind: Stilwell and the American Experience in China (London: Macmillan, 1971), p.372.
② Romanus and Sunderland, Stilwell's Mission, pp.138-139; Stilwell, Papers, p.109.
③ Romanus and Sunderland, Stilwell's Mission, pp.138-139.
5月6日,杜聿明向委员长报告,史迪威和罗卓英指示他率领部队退入印度。杜聿明送来的报告让蒋第一次听说,史迪威已下令大部分的缅境中国远征军躲到另一个国家去,这与他“全军向密支那转进”的命令“相背也”①。他怀疑史迪威是不是“战争失败,神经不安所致歟”!②蒋撤销史迪威的命令,指示杜聿明率部前往密支那,不得延误。当天稍后,蒋才收到史迪威的讯息,就是通知蒋,他和僚属以及其他人将前往印度。蒋大为震惊,他写下,史迪威“竟于脱离我军,擅赴印度之时,只来此电作为通报,不知军纪何在”③。
① 同上注,pp.135-136。
② Ray Huang(黄仁宇),Chiang Kai-shek and His Diary as a Historical Source (Armonk, N.Y.: M.E.Sharpe, 1996), part 2, p.19.
③ Chiang Diaries, Hoover, May 7, 1942, box 42, folder 10.
孙立人和他纪律严明的新38师,既遵循委员长也遵循史迪威的命令,他们沿着较史迪威路线稍南的一条路直接前往印度。史迪威在日记里数度记述他往北撤退的经过;他自称“居于中国大军和……大洪流(指他的撤退部队)之前不远”。同时,第5军的第22师和第96师,以及数万难民走一条险恶的小径前往密支那。日军的飞机和有敌意的当地人,截杀不少向北逃亡的队伍。第96师脱了队,靠美军空投粮食补给,不可思议地退回中国,不过留下沿路洗劫、掠夺的不良纪录。精锐的第200师,虽然师长阵亡,竟也以一个师团的姿态成功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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驻云南昆明的飞虎队
西翼方面,杜聿明率第22师抵达密支那,他估计无法依委员长之命,从密支那退到中国边境,因为萨尔温江(怒江)上的渡船已被日军控制住。于是蒋批准杜聿明和罗卓英退到印度,但是杜不久便回报说,日军的前锋部队沿着丛林小径伏击他的部队。更糟的是,疟疾、痢疾肆虐。同时,在东翼方面,自负的第6军有两个师被打得支离破碎;许多三两成群的官兵们遁入山区。从当地缅甸人的夹击中杀出重围后,他们零散地回到国内。飞虎队也被迫在撤守之前,在缅甸东北部把22架受损的P-40飞机付诸一炬。
值此同时,日军方面在腊戍稍做逗留后就直扑中国边境,一度攻进云南省。委员长高度关切日军动态,担心在缅甸大胜之后,皇军会试图歼灭国军势力①。马歇尔也很紧张,深怕日军甚至会威胁到重庆。但是,国军在云南的6个师奉蒋之令发动强力反攻,昆明的驻云南的飞虎队也加入作战。随后丛林恢复平静。日军参谋本部暂时满足于占领3/4的缅甸领土,确保未来通往中国的陆路补给线将无限期封闭②。
① Ray Huang(黄仁宇),Chiang Kai-shek, part 1, p.21.
② Romanus and Sundrland, Stilwell's Mission, pp.141, 143-146; Chennault, Way of a Fighter, p.161.
拖泥带水的史迪威一行人,在让人窒息的高温下走了3个星期,先是溯江而上,接着又徒步爬过陆峭的那加丘陵(Naga Hills)。史迪威戴着一次世界大战的童军帽、身穿蓬松的衬衫和长裤、卷起袖子,通常一马当先地走在众人前头。这趟著名的“出走”留下许多纪录。80人队伍里有几位底片充足的美国陆军摄影师。史迪威的友人贝尔登(Jack Beden)也在队伍中,后来以此次历险为题,替《时代》周刊撰写专文,以及一本叫《与史迪威一起撤退》的书(Retreat with Stilwell)①。
① Jack Belden, Retreat with Stiwell (New York: Alfred A. Knopf, 1949).
这一趟行程走得很辛苦,但没有重大伤亡、没跟敌军发生遭遇战,甚至也没和当地人发生冲突。事实上和大部分中国远征军——仍归他指挥——那“炼狱”般、路途更长、伤亡更惨重的撤退相比,他们的撤退简直就是散步。除了几名中国卫士之外,史迪威没带任何部队脱险,却被美国媒体和民众当作英雄事迹吹捧。亚历山大率领的狼狈败军,大约在同一时候出现在印度,同样被伦敦电台赞扬为“打了一场伟大的防御战役”①。
① Stilwell, Papers, p.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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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迪威到了印度,在记者会上说:“我承认我们被打得很惨……我们逃出缅甸,真是奇耻大辱。我觉得,我们必须找出原因,打回去、抢回来。”①马歇尔显然不满意,但还是传令褒扬。罗斯福表示“非常满意史迪威对整个情况的处理”。就连蒋夫人也拍电报给罗斯福的代表居里,向罗斯福重申委员长对史迪威有“完全的信心”②。但是,蒋在日记中说,史迪威“弃部队于不顾”显示他“缺乏为将之德与识”③。
① Lathrop, "Employment of Chinese Nationalist Troops," pp.421-423.
② Romanus and Sunderland, Stilwell's Mission, p.139.
③ Chiang Diaries, Hoover, May 4, 1942, box 42, folder 10.
第一次缅甸战役真的是一场十足的大灾祸。英、印部队约有3600人阵亡、7000人负伤。中国军队整体折损约2.5万名精兵,其中8、9000人阵亡。国军有些师团折损了1/3的兵员,中国部队仅存的几门加农炮、几辆卡车,多数都报销了。相形之下,日军在陌生的国度采取攻势作战,却只有4500人伤亡。史迪威把平蛮之役战败的责任推给中国将领及最高统帅蒋介石。英国人怪史迪威和中国人。蒋则怪英国人和史迪威①。三方都不无道理,但是这次战败,主要是史迪威严重低估日军实力的后果。
① Lathrop, "Employment of Chinese Nationalist Troops," pp.431, 432.
如果盟军在1942年一开始就采取蒋的防御战略,在缅甸全力守住瓦城或密支那,躲开平蛮一役是可能的,而且他们就有相当的机会成功。再者,即令防御战略失败,也可以比较有秩序的撤退,而中国本身——以及美中关系——在未来近4年的战争期间也会更强壮些。如今战役失利,蒋在全球同盟的地位,以及在国内对政、军联合政体的领导地位,都大受伤害。滇缅公路一丢,现在中国的海上、陆地供应线全断,只剩下穿越苏联沙漠与草原的漫长路途。国人与军队的士气皆受到沉重打击。此役一败,国军将领和蒋介石又更着重防御的观点了。它也使蒋、史两人倔强的敌对关系从此没有挽回的余地。
蒋最气不过的是,他认为史迪威弃他的部队于不顾,使大军无主帅;但在马歇尔、罗斯福以及美国新闻界一片赞扬声中,史迪威无意安抚、更不会向蒋道歉。由史迪威负责的国军训练,即将在印度中部蓝伽的军事基地展开,但是,他在6月2日先飞回重庆。
一
盟军在缅甸溃败之际,中国的另一个灾祸正在酝酿成形——美国航空母舰“大黄蜂号”乘载著名的杜立德轰炸机群,预备展开空袭东京的任务。基于安全理由,华府直到任务即将展开的前一个星期才告知蒋介石。史迪威也只被交代要整备机场,以便多引擎飞机可能在浙江省国府控制地区降落。16架B-25轰炸机在东京上空完成投弹任务后,将迳自飞往中国降落在这些停机坪。
获悉空袭东京任务即将展开,蒋强烈反对,认为此举将会激怒日军攻占浙东的机场。他吁请华府至少暂时延搁空袭任务,让他的地面部队强化机场周遭的防戍。华府告诉他,太迟了,但是也承诺出任务的这16架轰炸机,将成为派到中国战区的美国空军之一个中队。这个承诺后来变得毫无意义。4月18日,它们燃料耗尽,除了一架飞到海参崴之外,杜立德率领的轰炸机群不是遭击落、就是在中国迫降。
空袭东京之后,蒋拍发电报给马歇尔,愤怒地指出日军为了报复而攻打中国沿海地区,因为当地居民拯救美军飞行员,“日本人杀光了当地所有的男人、女人和孩童——我再重复一次,所有的男人、女人和孩童。”①接下来在浙江、江西的作战,蒋投入34个师的兵力对抗日军,造成30000人伤亡。陈纳德在华东地区的机场全部遭到摧毁②。杜立德率队空袭东京固然十分英勇,对东京却没造成重大伤害,只是如蒋所担心的对中国造成严重伤害。然而,空袭对美国人的士气有极大的鼓舞;罗斯福颁发荣誉勋章给杜立德。
① Carrol V.Clines, Doolittle's Tokyo Raiders (Princeton, N.J.: D.Van Nostrand, 1964), p.6.
② Haruo Tohmatsu, "The Strategic Correlation between the Sino-Japanese and Pacific Wars," paper presented at Harvard University Conference on Wartime China, Maui, January 2004, p.6.
6月4日,蒋委员长和夫人接见史迪威,史因痢疾和黄疸,十分虚弱,看起来格外憔悴。蒋氏夫妇“都很愉快”,还邀请史迪威那个周末留在黄山官邸作客。不过,史婉拒了。根据史迪威自己的说法,他“向他们完整地报告”缅甸战役的始末,“毫不手软、直接点名”他想送交军法审判或枪毙的将领①。然而,根据中方此次会议的纪录誊本,蒋一开头就问史,在缅甸是否接到他的讯息,史从没直接回答。史迪威解释由于某些错误(大概是指编码和解码),无法读懂讯息。他把缅甸失利归因于“敌军优于我方”,并列举从后勤、空中掩护到情报等缺失。蒋又问史是否记得,早先他曾经说过中国入缅部队不容伤损。史答说,是的,他记得,但是他认为“采取攻击的折损,会比采取防守来得小”,而且倘若平蛮一役能如他所计划地得胜,结局就会不一样。史迪威旋即向蒋氏夫妇递上他对国军彻底改组的建议书,例如淘汰无能的将校,统合战场权力,让一名指挥官针对所有军种享有全盘的战术指挥权②。宋美龄说:“德国顾问就是这么向他建议的!”③可是后来她说,必须要实际点,“头不能砍,否则就什么都不剩了。”④
① Stilwell, Papers, p.121.
② Romanus and Sunderland, Stilwell's Mission, pp.153-154.
③ Stilwell, Papers, p.121.
④ Romanus and Sunderland, Stilwell's Mission, p.154.
两星期后,宋子文从华府向蒋报告,又有一位美国人想知道蒋对史迪威的表现有何评价。宋子文说,陆军部长史汀生告诉他,如果蒋认为史不适任,美国会考虑换人。两天前,史汀生和马歇尔曾发信给史迪威,重申对他的支持,并表示如果他在华工作的情况没有改进,他们会派他到可以发挥长才的地方①。马歇尔和史汀生在当时和后来都没说出口,但是他们对缅甸失利,以及史迪威在呈到华府的报告中斥责其战区统帅,都有些吃惊。这些口信似乎替辞退史迪威开了不错的头。
① 同上注,p.152。
蒋立刻回复他的大舅子,列举一大堆对史的不满,如“战略之失败”,组织技巧欠佳,不熟悉参谋长的职责,以及未经上级准许就擅离职守前往印度。可是,他对宋子文说,“我为保全友邦荣誉计,不愿多言。”蒋一向重视“面子”,怕若要史迪威解职会使全体美国军官蒙羞,严重伤害蒋与罗斯福、马歇尔之间的关系。他表示,美国领导人总有一天会了解我们(对史迪威)的看法①。
① 蒋1942年6月18日给宋之电报,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五,pp.1952-1953。
蒋一再替史迪威背书,显然消除了马歇尔和史汀生对史是否适任的疑虑。此后,他们俩坚定地和史迪威站在同一阵线反对蒋,甚至到了不顾中美盟谊也要支持“酸醋乔”的地步。蒋却似乎以为,他还是可以让史迪威了解、接受他的行事方法。他再一次告诉史迪威,要重视了解中国人的心态。他解释说:“你如果跟着我多几个月,就会了解中国军官的心理,我可以告诉你更多他们的特性”——显然指的是忠诚、面子和荣誉等等的重要性①。
① Romanus and Sunderland, Stilwell's Mission, p.157.
那一个月,美国海军以仅剩的3艘主力航空母舰,在中途岛战役击败日本的主力作战舰队,击沉了全部4艘日本航母。日本势力的巔峰已过。可是欧洲方面,德国国防军正包围苏联的席瓦斯特堡(Sevastopol)和罗斯托夫(Rosov);北非战场,隆美尔将军的坦克兵团在比尔哈肯(Bir Hacheim)击败英军,向托布鲁克(Tobruk)、开罗和苏伊士运河推进。6月26日,史迪威告诉蒋委员长,被派到中国战区的美国空军第10大队的B-17重型轰炸机,要从印度调到埃及去参加运河争夺战。
蒋闻言大怒。他告诉史迪威,中国的战情和中东的战场一样吃紧。英国有数千架的飞机,而盟国还要从归他统辖的中国战区抽调轰炸机?他问,做这样的决定怎么没先通知他?史迪威同意由于华府官员的“无知”,这个决定确实有欠妥当。蒋要他去问问罗斯福:“美国是否还有意维持中国战区?”蒋夫人更生气,出言挑衅:“中国还需要继续作战吗!”然后又意有所指地加了一句:“(国民党内的)亲日分子可是很活跃的。”蒋又说,宋子文曾经报告,华府正在等候史迪威就应否运交给中国空军先前承诺的500架飞机一案做出建议。蒋夫人气冲冲地问:“你为什么还不答复呢?”①
① 同上注,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五,pp.1957-1959;Ray Huang(黄仁宇),Chiang Kai-shek, part 1, p.26.
罗斯福很快就针对蒋的抱怨做出答复,保证未来一定支持重庆,也说明情势告急不得已必须抽调这批轰炸机。蒋以一份备忘录回答华府,标题是“维持中国战区的三项最低要求”。这些“要求”包括:遵守1941年7月的承诺,派驻500架飞机到中国;每个月飞越驼峰(喜马拉雅山)空运5000吨物资;派遣三个美国师团到印度。
早先,史迪威几乎支持所有的“要求”(他只要求派一个美军师团)。但是,现在他呈给华府的报告,却把蒋的声明形容为“最后通牒”——除非所求援助都到位,否则“中国将另有安排”。史迪威暗示,意即中国将与日本单独媾和①。蒋再度祭出中国要崩盘的威胁故技,因为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① Stilwell, Papers, p.128.
然而,很清楚地,蒋并无意主动向日本求和,也不会允许别人谋和。他为了洗刷“倭寇”对中国的羞辱,已经努力了11年。他试图在历史留下的形象——同样重要地,也是他深铸的自我形象——建立在以儒将的身分力挫中国的敌人、恢复国家的光荣。批蒋不遗余力,也是史迪威好朋友的白修德,在1942年自重庆发出的报导中即说:“蒋只有一个感情:中国。”①此外,蒋彻头彻尾地相信美国必会胜过日本,抛弃盟国是最愚不可及的事。再者,史迪威本人也表示,任何单独媾和之举——也就是背弃盟国——对蒋而言等同自杀;他好不容易拼凑组成的联合政府一定反对②。可是,史迪威根本没向华府表示,蒋的威胁有可能不是真的。
① 见Theodore White(白修德)1942年3月2日发表在《生活》杂志(Life)上的文章,收在Edward T.Thompson, ed. Theodore H.White at Large (New York: Pantheon, 1992), p.36.
② Stilwell, Papers, pp.131-132.
仰光失守,依据租借法案要给中国的美援物资堆积如山——14.9万吨囤在美国、4.5万吨堆在印度。因此,美国的联邦军火分配委员会(U.S.Munitions Assignments Board)开始回收中国的储备物资,并把新的分配量减到近期内可望能空运到中国的重量。5月,飞越驼峰送来的物资只剩下30吨。接下来,美方军需局没跟中方商量,就下令今后送到中国的物资,不再交付给中国政府机关,而是直接交给美国驻华军事代表团。换言之,史迪威垄断了在中国分配物资的权力。
这时候,委员长命令由政府控制的“中国航空公司”,把营运的两架飞机移交给由宋美龄担任委员长的航空委员会。他这么做,有可能是要把飞机保留给夫人和自己使用,也有可能是要交给中国空军使用。可是,史迪威以美国租借法案在华最高负责人的身分,要求中国航空公司里的美国职员拒绝交出飞机。蒋要求说明原委,史迪威回复的备忘录开头表示,两架飞机产权移转因法律技术问题暂时搁置,接着又宣称:“真正的关键,绝对是如何对作战最有利。我将负起以下声明的责任:只要委员长认为飞机可有效地用于作战,随时都可以使用它们。”①
① 蒋1942年7月6日给宋子文之电报,并附史迪威呈交之备忘录全文,T.V.Soong Papers, box 61, folder 2.
这种措辞形同犯上、讥辱。史迪威只字不提军需局对移转所有权的新规定(蒋对于此一改变,毫无所悉),还宣称一旦器械设备到达中国之后,他有权决定移交给中国政府的时间与地点。史迪威也借机在这份备忘录里通知蒋,“在中国举行的任何军事会议”,他做为美国代表的身分高过他兼任的一切职位——意即他虽是委员长的参谋长,却不从属于蒋①。蒋震怒,传讯告诉宋子文,史迪威实际上就是要他这个中国战区最高统帅,“必须向他乞求已经送到中国的物资”②。
① 同上注。
② 蒋1942年7月5日给宋之电报,T.V.Soong Papers, box 61, folder 2;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五,pp.1969-1972。
为了澄清事态,宋子文亲访罗斯福。罗斯福说,未来一切租借法案的争议,将由宋子文和他的高级顾问霍浦金斯(Harry Hopkins)在华府交涉。罗斯福又说明,史迪威只在于中国举行的国际军事会议代表美国,而这种会议一次也没办过;因此史的声明“不具任何意义”。马歇尔要史迪威就此问题说明,史却称蒋的指控是“一派谎言”。他说:“有些混蛋老是试图斗臭我。”①
① Stilwell, Papers, p.132.
那年夏天,成堆的灰色碎石依然散落在重庆街头,但飞虎队已经有效地终止了日军的轰炸。罗斯福派一年前来过中国的居里再次来重庆,试图调停蒋、史之争。居里8月分抵达,发现委员长更瘦、更疲惫,而且似乎更虔诚、更严肃,但居里没感受到“失败论或想放弃抗战的迹象”①。居里和委员长谈话时,提到有些美国人怀疑中国政府想避免和日本作战;他们认为中国政府可能在囤积美国提供的器材设备,保存实力以便战后与中共打内战。这些美国人认为美国不应期待中国合作抗日,他们主张切断对重庆的一切物资援助。
① Lauchlin Currie, "Report on Visit to China, August 24, 1942," in Currie Papers, box 4, folder "Currie 2nd trip to China, Interviews with Chiang Kai-shek."
蒋听了这席话大表惊讶,特别是3个月前中国才在盟国的缅甸战役牺牲惨重。从1941年12月7日至1942年7月22日,中国共有8万多名军人在战争中伤亡;而美军截至这一刻为止,在全世界的伤亡才只有3.3万人左右①。蒋正色告诉居里,那些说中国不抗日的人,“要为中国对日抗战的不幸负责”②。
① Washington Post, July 22, 1942, p.1. 引述美国战时新闻局(Office of War Information)的报导,大部分失踪者后来证明都成了战俘。
② Chiang Diaries, Hoover, September 12, 1942, boxe 42, folder 14.
然而,蒋被指控的策略却是中共正在执行的策略。中共中央委员会在1941年底时,重申党对日“原则上”从事“政治攻势”,应该“保存(军民)实力,以待有利时机”。事实上,中共领导人下令“全体军队应准备缩编半数”;中共57万大军到1942年底果真已缩减约10万人①。
① Yang Kuisong(杨奎松),"The Formation and Inplementation of the Chinese Communists' Guerrilla Warfare Strategy in the Enemy's Rear during the Sino-Japanese War," paper presented at Harvard University Conference on Wartime China, Maui, January 2004, pp.32-36. 杨奎松引用了《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关于抗日根据地军事建设的指示》,1941年11月7日。
居里的主要任务当然是处理蒋、史关系。蒋把压抑在心中对史迪威的不满宣洩出来,指责他“卤莽……犯上……轻蔑和傲慢”;还说,美国派给他的不是参谋长,而是“中国战区的太上皇”①。史迪威这厢也有话说,向居里历数针对他的种种“阴谋和谎言”,并且建议“我们要么就别在这里瞎搞,完全退出;要么就应该订出某些条件……蒋非遵守不可”②。居里对于史迪威对局势僵硬、简单化、几近轻率的评估,以及美国只加入战局7个月就大辣辣地坚持该怎么做,颇为不安③。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July 26, 1942, box 42, folder 12.
② Chiang Diaries, Hoover, July 30, 1942, box 42, folder 12; Romanus and Sunderland, Stilwell's Mission, pp.153-154.
③ Currie Papers, box 4, folder "Report."
史迪威此时设计了一套新的作战计划,先光复缅甸、再进取中南半岛,而且他为了示好,提议此一计划挂上“蒋介石计划”名号。事实上,除了史迪威整个忽略掉空中兵力的问题之外,这计划和蒋在珍珠港事件后不久递交给罗斯福的蓝图,差异不大。根据此一计划,早先退出缅甸、现于印度接受训练、整编的中国部队,称为X部队;在云南接受训练、整编的20个师,则称为Y部队。X、Y部队的12个师,加上美军1个师以及英-印军3个师,在英国强大海军舰队的支援下,将重取缅甸。然后,再借道泰国进军中南半岛海岸。蒋重申他对执行此一战略的条件是:明确的海、空优势,而且承诺给中国的500架飞机和每个月5000吨作战物资,必须到位。居里表示,他会把计划呈报给罗斯福①。
① Chiang Diaries, Hoover, August 4, 1942, box 42, folder 12.
8月初夜里,两名美国高阶将领和居里,还有宋家三姐妹,在黄山官邸聚会享用愉快的晚宴。包括史迪威在内的每个人,心情都很不错。史迪威并不晓得居里已决定建议当局将他调走。史迪威觉得宋庆龄是“三姐妹中最和蔼可亲,也是最让人摸不透的……可爱、安静而且思绪缜密”。他和蒋夫人对过去几个礼拜的事情,有些争锋之语,不过史对宋家最年轻的三妹,仍保有正面印象:“敏锐、有才智……精通管理……若是个男人就好了。想法不够深入,但理解迅速。很直接、开明。”他对她唯一的批评是“传闻和报告……还有待证实……都听信”①。
① Stilwell, Papers, p.137.
居里8月底回到华府,分别向罗斯福、马歇尔建议换掉史迪威。居里说,不论大家对蒋有什么意见,他仍会是中国的领导人,在可预见的未来里也会坚决抗日,而史迪威公然对干的作风只会坏了大事。美中同盟岌岌可危,美国必须和蒋合作①。听完居里的报告,马歇尔急电史迪威,史回答说他“不了解”居里为什么说他和蒋之间存在“强烈的敌对感”。近来,史迪威日记中的典型内容,总形容蒋“顽固、有偏见、自负、专制”,而且他一再当着自己美国幕僚的面,称呼蒋为“小笨蛋”、“花生米”②。可是,马歇尔接受了史的回应,转告居里和罗斯福,没有取代“酸醋乔”的适当人选。
① Currie Papers, box 4, folder "Report."
② Stilwell, Papers, pp.131, 132.
尽管蒋、史不睦,他和罗斯福的关系则是日益亲密。两人都有一个目标:大战结束后要废弃所有的殖民结构①。自从珍珠港事件之后,蒋有时会提到“英方的愚蠢”,并不断催促美国和英国放弃恶名昭彰的“治外法权”,即美、英在华公民不受中国法令之管束,犯了杀人罪也是如此②。最后蒋终于在1942年的双十国庆上,宣布华府和伦敦已同意放弃“治外法权”。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讲,这是一大胜利。蒋后来在演讲中告诉国人,旧条约过去“造成积弱投降的风气,却几乎无人感到蒙羞”。而今而后,他说:“若我们软弱,若我们缺乏自信,那么就都是自己的错了。”③
① 蒋和威尔基1942年10月5日会谈的中文记录,秦孝仪,《大事长编》卷五,p.2045。
② 关于“愚蠢”,见Chiang Diaries, Hoover, September 25, 1942, box 42, folder 14.
③ Chiang Kai-shek(蒋介石),Resistance and Reconstruction: Messages during China's Six Years of War, 1937-1943 (New York: Harper, 1943), pp.320-322.
同样在10月,史迪威把罗斯福针对蒋6月底提出的“三项要求”之正式答复递交给委员长。虽然史迪威说,答复内容“跟我建议的一模一样”,不过其语气尊重、和谐,承诺蒋所要求的500架飞机,另外还加派100架飞机空运物资飞越驼峰,这些都将在1943年初就位。罗斯福保证飞越驼峰的物资吨数一定增加,但当前首要之务是打开滇缅公路,也就是攻占仰光——或者是从印度到腊戍,打通一条全新的供应路线。蒋唯一遭罗斯福拒绝的要求,是派遣美军作战部队进驻印度这一项①。蒋一定觉得他这招打不下去的威胁之计,又奏效了。
① Romanus and Sunderland, Stilwell's Mission, pp.224-225.
同一个月,以罗斯福总统特使身分进行全球友善访问的威尔基(Wendell Willkie)抵达中国。威尔基身材粗壮、衣着随便、笑容可掬、喜爱醇酒和女色,跟削瘦、沉默的史迪威一比,更符合中国人印象中的典型美国人。威尔基抵达前,蒋夫人力促整顿重庆欢迎外宾。街上乞丐都被打发走了,还安排中国民众挥舞旗子、夹道欢迎美国贵宾。
打从她到机场迎接那一刻起,这位活力旺盛的美国政客就对宋美龄一见钟情。威尔基面交蒋一封罗斯福要给他的信,罗在信中表示希望蒋夫人能在近期内访问美国。他告诉蒋氏夫妇,以夫人的“聪明才智、说服力和道德力量”,将会是最完美的大使①。事实上,蒋夫人正考虑要到美国治疗她的皮肤病和越来越严重的忧郁症。
① Brian Crozier(柯如齐),The Man Who Lost China (New York: Charles Scribner's Sons, 1976), p.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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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42年以罗斯福总统特使身分访华的威尔基,自爆曾与宋美龄有一夜情,但可信度受到争议
如果传闻属实,威尔基访华的最高潮是他和宋美龄的一夜情。《展望》(Look)杂志发行人考尔斯(Gardner Cowles)陪同威尔基全球访问。他自行出版1982年写成、1985年付梓的回忆录。书中叙述,在接待酒会中威尔基和宋美龄一起消失了,是夜稍晚,蒋闯进考尔斯和威尔基下榻的宋子文寓邸,追问威尔基在哪里?考尔斯说他不知道,委员长和卫士搜索全宅不果,又怒冲冲地离开了。据考尔斯说,凌晨4点钟威尔基出现,得意洋洋地炫耀他和宋美龄在她妇幼医院顶楼的公寓过了一晚①。
① Gardner Cowles, Mike Looks Back: The Memoirs of Gardner Cowles, Founder of "Look" Magazine (New York: Gardner Cowles, 1985).
威尔基对考尔斯“一幕又一幕的”细述他在美龄香闺的艳遇,又说他已邀她跟他一起回美国。考尔斯承认,宋美龄是他生平仅见“最美丽、聪慧、性感的女性之一”,但是他认为这段关系会毁了威尔基的政治前途,更不用说他的婚姻也会破裂。考尔斯在回忆录中说,翌晨,威尔基清醒过来,要考尔斯去告诉蒋夫人,她不能跟他们一起回美国。根据考尔斯的说法,当他到蒋夫人的公寓找她、告诉她这个消息,她怒不可遏,以长长的指甲抓他的脸。考尔斯还写说,事隔几个星期后,有一次他在纽约和宋美龄用餐,她提议支持威尔基再次竞选总统,那么他们就可以“统治全世界”——指的应是如诗般的情节①。
① 同上注。
考尔斯是个保守派,是蒋氏夫妇政治立场的支持者,绝不是扒粪者。可是,他对威、宋重庆一段情的记述却是有问题的。如果美龄和威尔基孤男寡女辟室幽会,一定会有数十人知道,如果蒋介石冲到宋子文家捉奸,一定也有数十人会晓得。在八卦当道的重庆,风声一定洩露得很快。可是,当时在华的美国人或其他外国人,包括外交官、记者和美国战略情报处的特务,都没有人报导、谈论这件耸动的新闻。
1974年,这则故事的缩减版出现在《皮尔森日记》(Pearson Dairies)这本书当中。台北政府代表蒋夫人提出民事诉讼。考尔斯在录供证词中,表示威、宋之间“不可能”有一段情。出版社道歉,并支付台北政府因案发生的相关费用支出①。出版社当然有可能只是不想因此事对簿公堂而息事宁人;而故事的消息来源考尔斯,也有可能觉得应该替已故的老友之令誉做掩饰。可是12年之后,考尔斯在写给自己后人看的回忆录中,却又详尽重述这件故事②。
① Drew Pearson, Drew Pearson's Diaries: 1949-1959, ed. Tyler Abell (New York: Holt, Rinehart, and Winston, 1974). 有关皮尔森日记的法律曲折,见1970年代中华民国政府新闻局驻纽约官员陆以正的回忆录,《微臣无力可回天:陆以正的外交生涯》,(台北:天下文化,2002)pp.246-2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