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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书

_3 姚思廉(古典)
宗夬,字明扬,南阳涅阳人也,世居江陵。祖炳,宋时征太子庶子不就,有高名。父繁,西中郎谘议参军。夬少勤学,有局干。弱冠,举郢州秀才,历临川王常侍、骠骑行参军。齐司徒竟陵王集学士于西邸,并见图画,夬亦预焉。永明中,与魏和亲,敕夬与尚书殿中郎任昉同接魏使,皆时选也。
武帝嫡孙南郡王居西州,以夬管书记,夬既以笔札被知,亦以贞正见许,故任焉。俄而文惠太子薨,王为皇太孙,夬仍管书记。及太孙即位,多失德,夬颇自疏,得为秣陵令,迁尚书都官郎。隆昌末,少帝见诛,宠旧多罹其祸,惟夬及傅昭以清正免。
明帝即位,以夬为郢州治中,有名称职,以父老去官还乡里。南康王为荆州刺史,引为别驾。义师起,迁西中郎谘议参军,别驾如故。时西土位望,惟夬与同郡乐蔼、刘坦为州人所推信,故领军将军萧颖胄深相委仗,每事谘焉。高祖师发雍州,颖胄遣夬出自杨口,面禀经略,并护送军资,高祖甚礼之。中兴初,迁御史中丞,以父忧去职。起为冠军将军、卫军长史。天监元年,迁征虏长史、东海太守,将军如故。二年,征为太子右卫率。是冬,迁五兵尚书,参掌大选。三年,卒,时年四十九。子曜卿嗣。
夬从弟岳,有名行,州里称之,出于夬右。仕历尚书库部郎,郢州治中,北中郎录事参军事。
刘坦,字德度,南阳安众人也,晋镇东将军乔之七世孙。坦少为从兄虬所知。齐建元初,为南郡王国常侍,寻补孱陵令,迁南中郎录事参军,所居以干济称。南康王为荆州刺史,坦为西中郎中兵参军,领长流。义师起,迁谘议参军。时辅国将军杨公则为湘州刺史,帅师赴夏口,西朝议行州事者,坦谓众曰:“湘境人情,易扰难信。若专用武士,则百姓畏侵渔;若遣文人,则威略不振。必欲镇静一州城,军民足食,则无逾老臣。先零之役,窃以自许。”遂从之。乃除辅国长史、长沙太守,行湘州事。坦尝在湘州,多旧恩,道迎者甚众。下车简选堪事吏,分诣十郡,悉发人丁,运租米三十余万斛,致之义师,资粮用给。
时东昏遣安成太守刘希祖破西台所选太守范僧简于平都,希祖移檄湘部,于是始兴内史王僧粲应之。邵陵人逐其内史褚洊,永阳人周晖起兵攻始安郡,并应僧粲。桂阳人邵昙弄、邓道介报复私仇,因合党亦同焉。僧粲自号平西将军、湘州刺史,以永阳人周舒为谋主,师于建宁。自是湘部诸郡,悉皆蜂起;惟临湘、湘阴、浏阳、罗四县犹全。州人咸欲泛舟逃走,坦悉聚船焚之,遣将尹法略距僧粲,相持未决。前湘州镇军钟玄绍潜谋应僧粲,要结士庶数百人,皆连名定计,刻日反州城。坦闻其谋,伪为不知,因理讼至夜,而城门遂不闭,以疑之。玄绍未及发,明旦诣坦问其故。坦久留与语,密遣亲兵收其家书。玄绍在坐未起,而收兵已报具得其文书本末,玄绍即首伏,于坐斩之。焚其文书,其余党悉无所问,众愧且服,州部遂安。法略与僧粲相持累月,建康城平,公则还州,群贼始散。
天监初,论功封荔浦县子,邑三百户。迁平西司马、新兴太守。天监三年,迁西中郎长史,卒,时年六十二。子泉嗣。
乐蔼,字蔚远,南阳淯阳人,晋尚书令广之六世孙,世居江陵。其舅雍州刺史宗悫,尝陈器物,试诸甥侄。蔼时尚幼,而所取惟书,悫由此奇之。又取史传各一卷授蔼等,使读毕,言所记。蔼略读具举,悫益善之。宋建平王景素为荆州刺史,辟为主簿。景素为南徐州,复为征北刑狱参军,迁龙阳相。以父忧去职,吏民诣州请之,葬讫起焉。时齐豫章王嶷为武陵太守,雅善蔼为政,及嶷为荆州刺史,以蔼为骠骑行参军、领州主簿,参知州事。嶷尝问蔼风土旧俗,城隍基寺,山川险易,蔼随问立对,若按图牒,嶷益重焉。州人嫉之,或谮蔼廨门如市,嶷遣觇之,方见蔼闭阁读书。嶷还都,以蔼为太尉刑狱参军,典书记,迁枝江令。还为大司马中兵参军,转署记室。
永明八年,荆州刺史巴东王子响称兵反,既败,焚烧府舍,官曹文书,一时荡尽。武帝引见蔼,问以西事,蔼上对详敏,帝悦焉。用为荆州治中,敕付以修复府州事。蔼还州,缮修廨署数百区,顷之咸毕,而役不及民。荆部以为自晋王悦移镇以来,府舍未之有也。
九年,豫章王嶷薨,蔼解官赴丧,率荆、湘二州故吏,建碑墓所。累迁车骑平西录事参军、步兵校尉,求助戍西归。南康王为西中郎,以蔼为谘议参军。义师起,萧颖胄引蔼及宗夬、刘坦,任以经略。梁台建,迁镇军司马、中书侍郎、尚书左丞。时营造器甲,舟舰军粮,及朝廷仪宪,悉资蔼焉。寻迁给事黄门侍郎,左丞如故。和帝东下,道兼卫尉卿。
天监初,迁骁骑将军、领少府卿;俄迁御史中丞,领本州大中正。初,蔼发江陵,无故于船得八车辐,如中丞健步避道者,至是果迁焉。蔼性公强,居宪台甚称职。时长沙宣武王将葬,而车府忽于库火油络,欲推主者。蔼曰:“昔晋武库火,张华以为积油万石必然。今库若有灰,非吏罪也。”既而检之,果有积灰。时称其博物弘恕焉。
二年,出为持节、督广、交、越三州诸军、冠军将军、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前刺史徐元瑜罢归,道遇始兴人士反,逐内史崔睦舒,因掠元瑜财产。元瑜走归广州,借兵于蔼,托欲讨贼,而实谋袭蔼。蔼觉之,诛元瑜。寻进号征虏将军,卒官。
蔼姊适征士同郡刘虬,亦明识有礼训。蔼为州,迎姊居官舍,参分禄秩,西土称之。
子法才,字元备,幼与弟法藏俱有美名。少游京师,造沈约,约见而称之。齐和帝为相国,召为府参军,镇军萧颖胄辟主簿。梁台建,除起部郎。天监二年,蔼出镇岭表,法才留任京邑,迁金部郎,父忧去官。服阕,除中书通事舍人,出为本州别驾。入为通直散骑侍郎,复掌通事,迁尚书右丞。晋安王为荆州,重除别驾从事史。复征为尚书右丞,出为招远将军、建康令。不受俸秩,比去任,将至百金,县曹启输台库。高祖嘉其清节,曰:“居职若斯,可以为百城表矣。”即日迁太府卿。寻除南康内史,耻以让俸受名,辞不拜。俄转云骑将军、少府卿。出为信武长史、江夏太守。因被代,表便道还乡。至家,割宅为寺,栖心物表。皇太子以法才旧臣,累有优令,召使东下,未及发而卒,时年六十三。
陈吏部尚书姚察曰:萧颖胄起大州之众以会义,当其时,人心未之能悟。此三人者,楚之镇也。经营缔构,盖有力焉。方面之功,坦为多矣;当官任事,蔼则兼之。咸登宠秩,宜乎!
卷第二十 列传第十四 刘季连 陈伯之
刘季连,字惠续,彭城人也。父思考,以宋高祖族弟显于宋世,位至金紫光禄大夫。季连有名誉,早历清官。齐高帝受禅,悉诛宋室近属,将及季连等,太宰褚渊素善之,固请乃免。建元中,季连为尚书左丞。永明初,出为江夏内史,累迁平南长沙内史,冠军长史、广陵太守,并行府州事。入为给事黄门侍郎,转太子中庶子。建武中,又出为平西萧遥欣长史、南郡太守。时明帝诸子幼弱,内亲则仗遥欣兄弟,外亲则倚后弟刘暄、内弟江祏。遥欣之镇江陵也,意寄甚隆;而遥欣至州,多招宾客,厚自封殖,明帝甚恶之。季连族甥琅邪王会为遥欣谘议参军,美容貌,颇才辩,遥欣遇之甚厚。会多所慠忽,于公座与遥欣竞侮季连,季连憾之,乃密表明帝,称遥欣有异迹。明帝纳焉,乃以遥欣为雍州刺史。明帝心德季连,四年,以为辅国将军、益州刺史,令据遥欣上流。季连父,宋世为益州,贪鄙无政绩,州人犹以义故,善待季连。季连下车,存问故老,抚纳新旧,见父时故吏,皆对之流涕。辟遂宁人龚惬为府主簿。惬,龚颖之孙,累世有学行,故引焉。
东昏即位,永元元年,征季连为右卫将军,道断不至。季连闻东昏失德,京师多故,稍自骄矜。本以文吏知名,性忌而褊狭,至是遂严愎酷狠,土人始怀怨望。其年九月,季连因聚会,发人丁五千人,声以讲武,遂遣中兵参军宋买率之以袭中水。穰人李托豫知之,设备守险,买与战不利,还州,郡县多叛乱矣。是月,新城人赵续伯杀五城令,逐始平太守。十月,晋原人乐宝称、李难当杀其太守,宝称自号南秦州刺史,难当益州刺史。十二月,季连遣参军崔茂祖率众二千讨之,赍三日粮。值岁大寒,群贼相聚,伐树塞路,军人水火无所得,大败而还,死者十七八。明年正月,新城人帛养逐遂宁太守谯希渊。三月,巴西人雍道晞率群贼万余逼巴西,去郡数里,道晞称镇西将军,号建义。巴西太守鲁休烈与涪令李膺婴城自守,季连遣中兵参军李奉伯率众五千救之。奉伯至,与郡兵破擒道晞,斩之涪市。奉伯因独进巴西之东乡讨余贼。李膺止之曰:“卒惰将骄,乘胜履险,非良策也。不如小缓,更思后计。”奉伯不纳,悉众入山,大败而出,遂奔还州。六月,江阳人程延期反,杀太守何法藏。鲁休烈惧不自保,奔投巴东相萧慧训。十月,巴西人赵续伯又反,有众二万,出广汉,乘佛舆,以五彩裹青石,诳百姓云:“天与我玉印,当王蜀。”愚人从之者甚众。季连进讨之,遣长史赵越常前驱。兵败,季连复遣李奉伯由涪路讨之。奉伯别军自潺亭与大军会于城,进攻其栅,大破之。
时会稽人石文安字守休,隐居乡里,专行礼让,代季连为尚书左丞,出为江夏内史,又代季连入为御史中丞,与季连相善。子仲渊字钦回,闻义师起,率乡人以应高祖。天监初,拜郢州别驾,从高祖平京邑。
明年春,遣左右陈建孙送季连弟通直郎子渊及季连二子使蜀,喻旨慰劳。季连受命,饬还装。高祖以西台将邓元起为益州刺史。元起,南郡人。季连为南郡之时,素薄元起。典签硃道琛者,尝为季连府都录,无赖小人,有罪,季连欲杀之,逃叛以免。至是说元起曰:“益州乱离已久,公私府库必多秏失,刘益州临归空竭,岂办复能远遣候递。道琛请先使检校,缘路奉迎;不然,万里资粮,未易可得。”元起许之。道琛既至,言语不恭,又历造府州人士,见器物辄夺之,有不获者,语曰:“会当属人,何须苦惜。”于是军府大惧,谓元起至必诛季连,祸及党与,竞言之于季连。季连亦以为然;又恶昔之不礼元起也,益愤懑。司马硃士略说季连,求为巴西郡,留三子为质,季连许之。顷之,季连遂召佐史,矫称齐宣德皇后令,聚兵复反,收硃道琛杀之。书报硃士略,兼召李膺。膺、士略并不受使。使归,元起收兵于巴西以待之,季连诛士略三子。
天监元年六月,元起至巴西,季连遣其将李奉伯等拒战。兵交,互有得失,久之,奉伯乃败退还成都。季连驱略居人,闭城固守。元起稍进围之。是冬,季连城局参军江希之等谋以城降,不果,季连诛之。蜀中丧乱已二年矣,城中食尽,升米三千,亦无所籴,饿死者相枕。其无亲党者,又杀而食之。季连食粥累月,饥窘无计。二年正月,高祖遣主书赵景悦宣诏降季连,季连肉袒请罪。元起迁季连于城外,俄而造焉,待之以礼。季连谢曰:“早知如此,岂有前日之事。”元起诛李奉伯并诸渠帅,送季连还京师。季连将发,人莫之视,惟龚惬送焉。
初,元起在道,惧事不集,无以为赏,士之至者,皆许以辟命,于是受别驾、治中檄者,将二千人。季连既至,诣阙谢,高祖引见之。季连自东掖门入,数步一稽颡,以至高祖前。高祖笑谓曰:“卿欲慕刘备而曾不及公孙述,岂无卧龙之臣乎。”季连复稽颡谢。赦为庶人。四年正月,因出建阳门,为蜀人蔺道恭所杀。季连在蜀,杀道恭父,道恭出亡,至是而报复焉。
陈伯之,济阴睢陵人也。幼有膂力。年十三四,好著獭皮冠,带刺刀,候伺邻里稻熟,辄偷刈之。尝为田主所见,呵之云:“楚子莫动!”伯之谓田主曰:“君稻幸多,一担何苦?”田主将执之,伯之因杖刀而进,将刺之,曰:“楚子定何如!”田主皆反走,伯之徐担稻而归。及年长,在钟离数为劫盗,尝授面觇人船,船人斫之,获其左耳。后随乡人车骑将军王广之,广之爱其勇,每夜卧下榻,征伐尝自随。
齐安陆王子敬为南兗州,颇持兵自卫。明帝遣广之讨子敬,广之至欧阳,遣伯之先驱,因城开,独入斩子敬。又频有战功,以勋累迁为冠军将军、骠骑司马,封鱼复县伯,邑五百户。
义师起,东昏假伯之节、督前驱诸军事、豫州刺史,将军如故。寻转江州,据寻阳以拒义军。郢城平,高祖得伯之幢主苏隆之,使说伯之,即以为安东将军、江州刺史。伯之虽受命,犹怀两端,伪云“大军未须便下”。高祖谓诸将曰:“伯之此答,其心未定,及其犹豫,宜逼之。”众军遂次寻阳,伯之退保南湖,然后归附。进号镇南将军,与众俱下。伯之顿篱门,寻进西明门。建康城未平,每降人出,伯之辄唤与耳语。高祖恐其复怀翻覆,密语伯之曰:“闻城中甚忿卿举江州降,欲遣刺客中卿,宜以为虑。”伯之未之信。会东昏将郑伯伦降,高祖使过伯之,谓曰:“城中甚忿卿,欲遣信诱卿以封赏。须卿复降,当生割卿手脚;卿若不降,复欲遣刺客杀卿。宜深为备。”伯之惧,自是无异志矣。力战有功。城平,进号征南将军,封豊城县公,邑二千户,遣还之镇。
伯之不识书,及还江州,得文牒辞讼,惟作大诺而已。有事,典签传口语,与夺决于主者。
伯之与豫章人邓缮、永兴人戴永忠并有旧,缮经藏伯之息英免祸,伯之尤德之。及在州,用缮为别驾,永忠记室参军。河南褚緭,京师之薄行者,齐末为扬州西曹,遇乱居闾里;而轻薄互能自致,惟緭独不达。高祖即位,緭频造尚书范云,云不好緭,坚距之。緭益怒,私语所知曰:“建武以后,草泽底下,悉化成贵人,吾何罪而见弃。今天下草创,饥馑不已,丧乱未可知。陈伯之拥强兵在江州,非代来臣,有自疑意;且荧惑守南斗,讵非为我出。今者一行,事若无成,入魏,何遽减作河南郡。”于是遂投伯之书佐王思穆,事之,大见亲狎。及伯之乡人硃龙符为长流参军,并乘伯之愚暗,恣行奸险,刑政通塞,悉共专之。
伯之子虎牙,时为直阁将军,高祖手疏龙符罪,亲付虎牙,虎牙封示伯之;高祖又遣代江州别驾邓缮,伯之并不受命。答高祖曰:“龙符骁勇健儿,邓缮事有绩效,台所遣别驾,请以为治中。”缮于是日夜说伯之云:“台家府库空竭,复无器仗,三仓无米,东境饥流,此万代一时也,机不可失。”緭、永忠等每赞成之。伯之谓缮:“今段启卿,若复不得,便与卿共下使反。”高祖敕部内一郡处缮,伯之于是集府州佐史谓曰:“奉齐建安王教,率江北义勇十万,已次六合,见使以江州见力运粮速下。我荷明帝厚恩,誓死以报。今便纂严备办。”使緭诈为萧宝夤书,以示僚佐。于厅事前为坛,杀牲以盟。伯之先饮,长史已下次第歃血。緭说伯之曰:“今举大事,宜引众望,程元冲不与人同心;临川内史王观,僧虔之孙,人身不恶,便可召为长史,以代元冲。”伯之从之。仍以緭为寻阳太守,加讨逆将军;永忠辅义将军;龙符为豫州刺史,率五百人守大雷。大雷戍主沈慧休,镇南参军李延伯。又遣乡人孙邻、李景受龙符节度,邻为徐州,景为郢州。豫章太守郑伯伦起郡兵距守。程元冲既失职,于家合率数百人,使伯之典签吕孝通、戴元则为内应。伯之每旦常作伎,日晡辄卧,左右仗身皆休息。元冲因其解弛,从北门入,径至厅事前。伯之闻叫声,自率出荡,元冲力不能敌,走逃庐山。
初,元冲起兵,要寻阳张孝季,孝季从之。既败,伯之追孝季不得,得其母郎氏,蜡灌杀之。遣信还都报虎牙兄弟,虎牙等走盱眙,盱眙人徐安、庄兴绍、张显明邀击之,不能禁,反见杀。高祖遣王茂讨伯之。伯之闻茂来,谓緭等曰:“王观既不就命,郑伯伦又不肯从,便应空手受困。今先平豫章,开通南路,多发丁力,益运资粮,然后席卷北向,以扑饥疲之众,不忧不济也。”乃留乡人唐盖人守城,遂相率趣豫章。太守郑伯伦坚守,伯之攻之不能下。王茂前军既至,伯之表里受敌,乃败走,间道亡命出江北,与子虎牙及褚緭俱入魏。魏以伯之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淮南诸军事、平南将军、光禄大夫、曲江县侯。
天监四年,诏太尉、临川王宏率众军北讨,宏命记室丘迟私与伯之书曰:
陈将军足下无恙,幸甚。将军勇冠三军,才为世出。弃燕雀之小志,慕鸿鹄以高翔。昔因机变化,遭逢明主,立功立事,开国承家,硃轮华毂,拥旄万里,何其壮也!如何一旦为奔亡之虏,闻鸣镝而股战,对穹庐以屈膝,又何劣耶?寻君去就之际,非有他故,直以不能内审诸己,外受流言,沉迷猖蹶,以至于此。圣朝赦罪论功,弃瑕录用,收赤心于天下,安反侧于万物,将军之所知,非假仆一二谈也。硃鲔涉血于友于,张绣倳刃于爱子,汉主不以为疑,魏君待之若旧。况将军无昔人之罪,而勋重于当世。
夫迷涂知反,往哲是与;不远而复,先典攸高。主上屈法申恩,吞舟是漏。将军松柏不剪,亲戚安居;高台未倾,爱妾尚在。悠悠尔心,亦何可述。今功臣名将,雁行有序。怀黄佩紫,赞帷幄之谋;乘轺建节,奉疆埸之任。并刑马作誓,传之子孙。将军独靦颜借命,驱驰异域,宁不哀哉!
夫以慕容超之强,身送东市;姚泓之盛,面缚西都。故知霜露所均,不育异类;姬汉旧邦,无取杂种。北虏僭盗中原,多历年所,恶积祸盈,理至燋烂。况伪孽昏狡,自相夷戮,部落携离,酋豪猜贰,方当系颈蛮邸,悬首藁街。而将军鱼游于沸鼎之中,燕巢于飞幕之上,不亦惑乎!
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见故国之旗鼓,感平生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恨。所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将军独无情哉!想早励良图,自求多福。
伯之乃于寿阳拥众八千归。虎牙为魏人所杀。伯之既至,以为使持节、都督西豫州诸军事、平北将军、西豫州刺史,永新县侯,邑千户。未之任,复以为通直散骑常侍、骁骑将军,又为太中大夫。久之,卒于家。其子犹有在魏者。
褚緭在魏,魏人欲擢用之。魏元会,緭戏为诗曰:“帽上著笼冠,袴上著硃衣,不知是今是,不知非昔非。”魏人怒,出为始平太守。日日行猎,堕马死。
史臣曰:刘季连之文吏小节,而不能以自保全,习乱然也。陈伯之小人而乘君子之器,群盗又诬而夺之,安能长久矣。
卷第二十一 列传第十五 王瞻 王志 王峻 王暕子训 王泰 王份孙锡 佥 张充 柳恽蔡撙 江蒨
王瞻,字思范,琅邪临沂人,宋太保弘从孙也。祖柳,光禄大夫、东亭侯。父猷,廷尉卿。瞻年数岁,尝从师受业,时有伎经其门,同学皆出观,瞻独不视,习诵如初。从父尚书仆射僧达闻而异之,谓瞻父曰:“吾宗不衰,寄之此子。”年十二,居父忧,以孝闻。服阕,袭封东亭侯。
瞻幼时轻薄,好逸游,为闾里所患。及长,颇折节有士操,涉猎书记,于棋射尤善。起家著作佐郎,累迁太子舍人、太尉主簿、太子洗马。顷之,出为鄱阳内史,秩满,授太子中舍人。又为齐南海王友,寻转司徒竟陵王从事中郎,王甚相宾礼。南海王为护军将军,瞻为长史。又出补徐州别驾从事史,迁骠骑将军王晏长史。晏诛,出为晋陵太守。瞻洁己为政,妻子不免饥寒。时大司马王敬则举兵作乱,路经晋陵,郡民多附敬则。军败,台军讨贼党,瞻言于朝曰:“愚人易动,不足穷法。”明帝许之,所全活者万数。征拜给事黄门侍郎,抚军建安王长史,御史中丞。
高祖霸府开,以瞻为大司马相国谘议参军,领录事。梁台建,为侍中,迁左民尚书,俄转吏部尚书。瞻性率亮,居选部,所举多行其意。颇嗜酒,每饮或竟日,而精神益朗赡,不废簿领。高祖每称瞻有三术,射、棋、酒也。寻加左军将军,以疾不拜,仍为侍中,领骁骑将军,未拜,卒,时年四十九。谥康侯。子长玄,著作佐郎,早卒。
王志,字次道,琅邪临沂人。祖昙首,宋左光禄大夫、豫宁文侯;父僧虔,齐司空、简穆公:并有重名。志年九岁,居所生母忧,哀容毁瘠,为中表所异。弱冠,选尚孝武女安固公主,拜驸马都尉、秘书郎。累迁太尉行参军,太子舍人,武陵王文学。褚渊为司徒,引志为主簿。渊谓僧虔曰:“朝廷之恩,本为殊特,所可光荣,在屈贤子。”累迁镇北竟陵王功曹史、安陆南郡二王友。入为中书侍郎。寻除宣城内史,清谨有恩惠。郡民张倪、吴庆争田,经年不决。志到官,父老乃相谓曰:“王府君有德政,吾曹乡里乃有此争。”倪、庆因相携请罪,所讼地遂为闲田。征拜黄门侍郎,寻迁吏部侍郎。出为宁朔将军、东阳太守。郡狱有重囚十余人,冬至日悉遣还家,过节皆返,惟一人失期,狱司以为言。志曰:“此自太守事,主者勿忧。”明旦,果自诣狱,辞以妇孕,吏民益叹服之。视事三年,齐永明二年,入为侍中,未拜,转吏部尚书,在选以和理称。崔慧景平,以例加右军将军,封临汝侯,固让不受,改领右卫将军。
义师至,城内害东昏,百僚署名送其首。志闻而叹曰:“冠虽弊,可加足乎?”因取庭中树叶挪服之,伪闷,不署名。高祖览笺无志署,心嘉之,弗以让也。霸府开,以志为右军将军、骠骑大将军长史。梁台建,迁散骑常侍、中书令。
天监元年,以本官领前军将军。其年,迁冠军将军、丹阳尹。为政清静,去烦苛。京师有寡妇无子,姑亡,举债以敛葬,既葬而无以还之。志愍其义,以俸钱偿焉。时年饥,每旦为粥于郡门,以赋百姓,民称之不容口。三年,为散骑常侍、中书令,领游击将军。志为中书令,及居京尹,便怀止足。常谓诸子侄曰:“谢庄在宋孝武世,位止中书令,吾自视岂可以过之。”因多谢病,简通宾客。迁前将军、太常卿。六年,出为云麾将军、安西始兴王长史、南郡太守。明年,迁军师将军、平西鄱阳郡王长史、江夏太守,并加秩中二千石。九年,迁为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十二年,卒,时年五十四。
志善草隶,当时以为楷法。齐游击将军徐希秀亦号能书,常谓志为“书圣”。
志家世居建康禁中里马蕃巷,父僧虔以来,门风多宽恕,志尤惇厚。所历职,不以罪咎劾人。门下客尝盗脱志车宪卖之,志知而不问,待之如初。宾客游其门者,专覆其过而称其善。兄弟子侄皆笃实谦和,时人号马蕃诸王为长者。普通四年,志改葬,高祖厚赙赐之。追谥曰安。有五子缉、休、+、操、素,并知名。
王峻,字茂远,琅邪临沂人。曾祖敬弘,有重名于宋世,位至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祖瓒之,金紫光禄大夫。父秀之,吴兴太守。峻少美风姿,善举止。起家著作佐郎,不拜,累迁中军庐陵王法曹行参军,太子舍人,邵陵王文学,太傅主簿。府主齐竟陵王子良甚相赏遇。迁司徒主簿,以父忧去职。服阕,除太子洗马,建安王友。出为宁远将军、桂阳内史。会义师起,上流诸郡多相惊扰,峻闭门静坐,一郡帖然,百姓赖之。
天监初,还,除中书侍郎。高祖甚悦其风采,与陈郡谢览同见赏擢。俄迁吏部,当官不称职,转征虏安成王长史,又为太子中庶子、游击将军。出为宣城太守,为政清和,吏民安之。视事三年,征拜侍中,迁度支尚书。又以本官兼起部尚书,监起太极殿。事毕,出为征远将军、平西长史、南郡太守。寻为智武将军、镇西长史、蜀郡太守。还为左民尚书,领步兵校尉。迁吏部尚书,处选甚得名誉。
峻性详雅,无趋竞心。尝与谢览约,官至侍中,不复谋进仕。览自吏部尚书出为吴兴郡,平心不畏强御,亦由处世之情既薄故也。峻为侍中以后,虽不退身,亦淡然自守,无所营务。久之,以疾表解职,迁金紫光禄大夫,未拜。普通二年,卒。时年五十六,谥惠子。
子琮,玩。琮为国子生,尚始兴王女繁昌县主,不慧,为学生所嗤,遂离婚。峻谢王,王曰:“此自上意,仆极不愿如此。”峻曰:“臣太祖是谢仁祖外孙,亦不藉殿下姻媾为门户。”
王暕,字思晦,琅邪临沂人。父俭,齐太尉,南昌文宪公。暕年数岁,而风神警拔,有成人之度。时文宪作宰,宾客盈门,见暕相谓曰:“公才公望,复在此矣。”弱冠,选尚淮南长公主,拜驸马都尉,除员外散骑侍郎,不拜,改授晋安王文学,迁庐陵王友、秘书丞。明帝诏求异士,始安王遥光表荐暕及东海王僧孺曰:“臣闻求贤暂劳,垂拱永逸,方之疏壤,取类导川。伏惟陛下道隐旒纩,信充符玺,白驹空谷,振鹭在庭;犹惧隐鳞卜祝,藏器屠保,物色关下,委裘河上。非取制于一狐,谅求味于兼采。而五声倦响,九工是询;寝议庙堂,借听舆皁。臣位任隆重,义兼邦家,实欲使名实不违,侥幸路绝。势门上品,犹当格以清谈;英俊下僚,不可限以位貌。窃见秘书丞琅邪王暕,年二十一,七叶重光,海内冠冕,神清气茂,允迪中和。叔宝理遣之谈,彦辅名教之乐,故以晖映先达,领袖后进。居无尘杂,家有赐书;辞赋清新,属言玄远;室迩人旷,物疏道亲。养素丘园,台阶虚位;庠序公朝,万夫倾首。岂徒荀令可想,李公不亡而已哉!乃东序之秘宝,瑚琏之茂器。”除骠骑从事中郎。
高祖霸府开,引为户曹属,迁司徒左长史。天监元年,除太子中庶子,领骁骑将军,入为侍中。出为宁朔将军、中军长史。又为侍中,领射声校尉,迁五兵尚书,加给事中,出为晋陵太守。征为吏部尚书,俄领国子祭酒。暕名公子,少致美称,及居选曹,职事修理;然世贵显,与物多隔,不能留心寒素,众颇谓为刻薄。迁尚书右仆射,寻加侍中。复迁左仆射,以母忧去官。起为云麾将军、吴郡太守。还为侍中、尚书左仆射,领国子祭酒。普通四年冬,暴疾卒,时年四十七。诏赠侍中、中书令、中军将军,给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钱十万,布百匹。谥曰靖。有四子,训、承、穉、訏,并通显。
训字怀范,幼聪警有识量,征士何胤见而奇之。年十三,暕亡忧毁,家人莫之识。十六,召见文德殿,应对爽彻。上目送久之,顾谓硃异曰:“可谓相门有相矣。”补国子生,射策高第,除秘书郎,迁太子舍人、秘书丞。转宣城王文学、友、太子中庶子,掌管记。俄迁侍中,既拜入见,高祖从容问何敬容曰:“褚彦回年几为宰相?”敬容对曰:“少过三十。”上曰:“今之王训,无谢彦回。”
训美容仪,善进止,文章之美,为后进领袖。在春宫特被恩礼。以疾终于位,时年二十六。赠本官。谥温子。
王泰,字仲通,志长兄慈之子也。慈,齐时历侍中、吴郡,知名在志右。泰幼敏悟,年数岁时,祖母集诸孙侄,散枣栗于床上,群儿皆竞之,泰独不取。问其故,对曰:“不取,自当得赐。”由是中表异之。既长,通和温雅,人不见其喜愠之色。起家为著作郎,不拜,改除秘书郎,迁前将军、法曹行参军、司徒东阁祭酒、车骑主簿。
高祖霸府建,以泰为骠骑功曹史。天监元年,迁秘书丞。齐永元末,后宫火,延烧秘书,图书散乱殆尽。泰为丞,表校定缮写,高祖从之。顷之,迁中书侍郎。出为南徐州别驾从事史,居职有能名。复征中书侍郎,敕掌吏部郎事。累迁给事黄门侍郎、员外散骑常侍,并掌吏部如故,俄即真。自过江,吏部郎不复典大选,令史以下,小人求竞者辐凑,前后少能称职。泰为之不通关求,吏先至者即补,不为贵贱请嘱易意,天下称平。累迁为廷尉,司徒左长史。出为明威将军、新安太守,在郡和理得民心。征为宁远将军,安右长史,俄迁侍中。寻为太子庶子、领步兵校尉,复为侍中。仍迁仁威长史、南兰陵太守,行南康王府、州、国事。王迁职,复为北中郎长史、行豫章王府、州、国事,太守如故。入为都官尚书。泰能接人士,士多怀泰,每愿其居选官。顷之,为吏部尚书,衣冠属望,未及选举,仍疾,改除散骑常侍、左骁骑将军,未拜,卒,时年四十五。谥夷子。
初,泰无子,养兄子祁,晚有子廓。
王份,字季文,琅邪人也。祖僧朗,宋开府仪同三司、元公。父粹,黄门侍郎。份十四而孤,解褐车骑主簿。出为宁远将军、始安内史。袁粲之诛,亲故无敢视者,份独往致恸,由是显名。迁太子中舍人,太尉属。出为晋安内史。累迁中书侍郎,转大司农。
份兄奂于雍州被诛,奂子肃奔于魏,份自拘请罪,齐世祖知其诚款,喻而遣之。属肃屡引魏人来侵疆埸,世祖尝因侍坐,从容谓份曰:“比有北信不?”份敛容对曰:“肃既近忘坟柏,宁远忆有臣。”帝亦以此亮焉。寻除宁朔将军、零陵内史。征为黄门侍郎,以父终于此职,固辞不拜,迁秘书监。
天监初,除散骑常侍、领步兵校尉、兼起部尚书。高祖尝于宴席问群臣曰:“朕为有为无?”份对曰:“陛下应万物为有,体至理为无。”高祖称善。出为宣城太守,转吴郡太守,迁宁朔将军、北中郎豫章王长史、兰陵太守,行南徐府州事。迁太常卿、太子右率、散骑常侍,侍东宫,除金紫光禄大夫。复为智武将军、南康王长史,秩中二千石。复入为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南徐州大中正,给亲信二十人。迁尚书左仆射,寻加侍中。
时修建二郊,份以本官领大匠卿,迁散骑常侍、右光禄大夫,加亲信为四十人。迁侍中、特进、左光禄,复以本官监丹阳尹。普通五年三月,卒,时年七十九。诏赠本官,赙钱四十万,布四百匹,蜡四百斤,给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谥胡子。
长子琳,字孝璋,举南徐州秀才,释褐征虏建安王法曹、司徒东阁祭酒,南平王文学。尚义兴公主,拜驸马都尉。累迁中书侍郎,卫军谢朏长史,员外散骑常侍。出为明威将军、东阳太守,征司徒左长史。
锡字公嘏,琳之第二子也。幼而警悟,与兄弟受业,至应休散,常独留不起。年七八岁,犹随公主入宫,高祖嘉其聪敏,常为朝士说之。精力不倦,致损右目。公主每节其业,为饰居宇。虽童稚之中,一无所好。十二,为国子生。十四,举清茂,除秘书郎,与范阳张伯绪齐名,俱为太子舍人。丁父忧,居丧尽礼。服阕,除太子洗马。时昭明尚幼,未与臣僚相接。高祖敕:“太子洗马王锡、秘书郎张缵,亲表英华,朝中髦俊,可以师友事之。”以戚属封永安侯,除晋安王友,称疾不行,敕许受诏停都。王冠日,以府僚摄事。
普通初,魏始连和,使刘善明来聘,敕使中书舍人硃异接之,预宴者皆归化北人。善明负其才气,酒酣谓异曰:“南国辩学如中书者几人?”异对曰:“异所以得接宾宴者,乃分职是司。二国通和,所敦亲好;若以才辩相尚,则不容见使。”善明乃曰:“王锡、张缵,北间所闻,云何可见?”异具启,敕即使于南苑设宴,锡与张缵、硃异四人而已。善明造席,遍论经史,兼以嘲谑,锡、缵随方酬对,无所稽疑,未尝访彼一事,善明甚相叹挹。佗日谓异曰:“一日见二贤,实副所期,不有君子,安能为国!”
转中书郎,迁给事黄门侍郎、尚书吏部郎中,时年二十四。谓亲友曰:“吾以外戚,谬被时知,多叨人爵,本非其志;兼比羸病,庶务难拥,安能舍其所好而徇所不能。”乃称疾不拜。便谢遣胥徒,拒绝宾客,掩扉覃思,室宇萧然。中大通六年正月,卒,时年三十六。赠侍中,给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谥贞子。子泛、湜。
佥字公会,锡第五弟也。八岁丁父忧,哀毁过礼。服阕,召补国子生,祭酒袁昂称为通理。策高第,除长史兼秘书郎中,历尚书殿中郎,太子中舍人,与吴郡陆襄对掌东宫管记。出为建安太守。山酋方善、谢稀聚徒依险,屡为民患,佥潜设方略,率众平之,有诏褒美,颁示州郡。除武威将军、始兴内史,丁所生母忧,固辞不拜。又除宁远将军、南康内史,属卢循作乱,复转佥为安成内史,以镇抚之。还除黄门侍郎,寻为安西武陵王长史、蜀郡太守。佥惮岨嶮,固以疾辞,因以黜免。久之,除戎昭将军、尚书左丞,复补黄门侍郎,迁太子中庶子,掌东宫管记。太清二年十二月,卒,时年四十五。赠侍中,给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承圣三年,世祖追诏曰:“贤而不伐曰恭,谥恭子。”
张充,字延符,吴郡人。父绪,齐特进、金紫光禄大夫,有名前代。充少时,不持操行,好逸游。绪尝请假还吴,始入西郭,值充出猎,左手臂鹰,右手牵狗,遇绪船至,便放绁脱,拜于水次。绪曰:“一身两役,无乃劳乎?”充跪对曰:“充闻三十而立,今二十九矣,请至来岁而敬易之。”绪曰:“过而能改,颜氏子有焉。”及明年,便修身改节。学不盈载,多所该览,尤明《老》、《易》,能清言,与从叔稷俱有令誉。
起家抚军行参军,迁太子舍人、尚书殿中郎、武陵王友。时尚书令王俭当朝用事,武帝皆取决焉。武帝尝欲以充父绪为尚书仆射,访于俭,俭对曰:“张绪少有清望,诚美选也;然东士比无所执,绪诸子又多薄行,臣谓此宜详择。”帝遂止。先是充兄弟皆轻侠,充少时又不护细行,故俭言之。充闻而愠,因与俭书曰:
吴国男子张充致书于琅邪王君侯侍者:顷日路长,愁霖韬晦,凉暑未平,想无亏摄。充幸以鱼钓之闲,镰采之暇,时复以卷轴自娱,逍遥前史。从横万古,动默之路多端;纷纶百年,升降之途不一。故以圆行方止,器之异也;金刚水柔,性之别也。善御性者,不违金水之质;善为器者,不易方圆之用。所以北海挂簪带之高,河南降玺书之贵。充生平少偶,不以利欲干怀,三十六年,差得以栖贫自澹。介然之志,峭耸霜崖;确乎之情,峰横海岸。彯缨天阁,既谢廊庙之华;缀组云台,终惭衣冠之秀。所以摈迹江皋,阳狂陇畔者,实由气岸疏凝,情涂狷隔。独师怀抱,不见许于俗人;孤秀神崖,每邅回于在世。故君山直上,蹙压于当年;叔阳夐举,甚禀乎千载。充所以长群鱼鸟,毕影松阿。半顷之田,足以输税;五亩之宅,树以桑麻。啸歌于川泽之间,讽味于渑池之上,泛滥于渔父之游,偃息于卜居之下。如此而已,充何谢焉。
若夫惊岩罩日,壮海逢天;竦石崩寻,分危落仞。桂兰绮靡,丛杂于山幽;松柏森阴,相缭于涧曲。元卿于是乎不归,伯休亦以兹长往。若乃飞竿钓渚,濯足沧洲;独浪烟霞,高卧风月。悠悠琴酒,岫远谁来?灼灼文谈,空罢方寸。不觉郁然千里,路阻江川。每至西风,何尝不眷?聊因疾隙,略举诸襟;持此片言,轻枉高听。
丈人岁路未强,学优而仕;道佐苍生,功横海望。入朝则协长倩之诚,出议则抗仲子之节。可谓盛德维时,孤松独秀者也。素履未详,斯旅尚眇。茂陵之彦,望冠盖而长怀;霸山之氓,伫衣车而耸叹。得无惜乎?若鸿装撰御,鹤驾轩空,则岸不辞枯,山被其润。奇禽异羽,或岩际而逢迎;弱雾轻烟,乍林端而奄蔼。东都不足奇,南山岂为贵。
充昆西之百姓,岱表之一民。蚕而衣,耕且食,不能事王侯,觅知己,造时人,骋游说,蓬转于屠博之间,其欢甚矣。丈人早遇承华,中逢崇礼。肆上之眷,望溢于早辰;乡下之言,谬延于造次。然举世皆谓充为狂,充亦何能与诸君道之哉?是以披闻见,扫心胸,述平生,论语默,所以通梦交魂,推衿送抱者,其惟丈人而已。
关山夐隔,书罢莫因,傥遇樵者,妄尘执事。
俭言之武帝,免充官,废处久之。后为司徒谘议参军,与琅邪王思远、同郡陆慧晓等,并为司徒竟陵王宾客。入为中书侍郎,寻转给事黄门侍郎。明帝作相,以充为镇军长史。出为义兴太守,为政清静,民吏便之。寻以母忧去职,服阕,除太子中庶子,迁侍中。义师近次,东昏召百官入宫省,朝士虑祸,或往来酣宴,充独居侍中省,不出阁。城内既害东昏,百官集西钟下,召充不至。
高祖霸府开,以充为大司马谘议参军,迁梁王国郎中令、祠部尚书、领屯骑校尉,转冠军将军、司徒左长史。天监初,除大常卿。寻迁吏部尚书,居选称为平允。俄为散骑常侍、云骑将军。寻除晋陵太守,秩中二千石。征拜散骑常侍、国子祭酒。充长于义理,登堂讲说,皇太子以下皆至。时王侯多在学,执经以拜,充朝服而立,不敢当也。转左卫将军,祭酒如故。入为尚书仆射,顷之,除云麾将军、吴郡太守。下车恤贫老,故旧莫不欣悦。以疾自陈,征为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未及还朝,十三年,卒于吴,时年六十六。诏赠侍中、护军将军。谥穆子。子最嗣。
柳恽字文畅,河东解人也。少有志行,好学,善尺牍。与陈郡谢沦邻居,沦深所友爱。初,宋世有嵇元荣、羊盖,并善弹琴,云传戴安道之法,恽幼从之学,特穷其妙。齐竟陵王闻而引之,以为法曹行参军,雅被赏狎。王尝置酒后园,有晋相谢安鸣琴在侧,以授恽,恽弹为雅弄。子良曰:“卿巧越嵇心,妙臻羊体,良质美手,信在今辰。岂止当世称奇,足可追踪古烈。”累迁太子洗马,父忧去官。服阕,试守鄱阳相,听吏属,得尽三年丧礼,署之文教,百姓称焉。还除骠骑从事中郎。
高祖至京邑,恽候谒石头,以为冠军将军、征东府司马。时东昏未平,士犹苦战,恽上笺陈便宜,请城平之日,先收图籍,及遵汉祖宽大爱民之义,高祖从之。会萧颖胄薨于江陵,使恽西上迎和帝,仍除给事黄门侍郎,领步兵校尉,迁相国右司马。天监元年,除长史、兼侍中,与仆射沈约等共定新律。
恽立行贞素,以贵公子早有令名,少工篇什。始为诗曰:“亭皋本叶下,陇首秋云飞。”琅邪王元长见而嗟赏,因书斋壁。至是预曲宴,必被诏赋诗。尝奉和高祖《登景阳楼》中篇云:“太液沧波起,长杨高树秋。翠华承汉远,雕辇逐风游。”深为高祖所美。当时咸共称传。
恽善奕棋,帝每敕侍坐,仍令定棋谱,第其优劣。二年,出为吴兴太守。六年。征为散骑常侍,迁左民尚书。八年,除持节、都督广、交、桂、越四州诸军事、仁武将军、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征为秘书监,领左军将军。复为吴兴太守六年,为政清静,民吏怀之。于郡感疾,自陈解任,父老千余人拜表陈请,事未施行。天监十六年,卒,时年五十三。赠侍中、中护军。
恽既善琴,尝以今声转弃古法,乃著《清调论》,具有条流。
少子偃,字彦游。年十二引见。诏问读何书,对曰《尚书》。又曰:“有何美句?”对曰:“德惟善政,政在养民。”众咸异之。诏尚长城公主,拜驸马都尉,都亭侯,太子舍人,洗马,庐陵、鄱阳内史。大宝元年,卒。
蔡撙,字景节,济阳考城人。父兴宗,宋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有重名前代。撙少方雅退默,与兄寅俱知名。选补国子生,举高第,为司徒法曹行参军。齐左卫将军王俭高选府僚,以撙为主簿。累迁建安王文学,司徒主簿、左西属。明帝为镇军将军,引为从事中郎,迁中书侍郎,中军长史,给事黄门侍郎。丁母忧,庐于墓侧。齐末多难,服阕,因居墓所。除太子中庶子,太尉长史,并不就。梁台建,为侍中,迁临海太守,坐公事左迁太子中庶子。复为侍中,吴兴太守。
天监九年,宣城郡吏吴承伯挟祅道聚众攻宣城,杀太守硃僧勇。因转屠旁县,逾山寇吴兴,所过皆残破,众有二万,奄袭郡城。东道不习兵革,吏民恇扰奔散,并请撙避之。撙坚守不动,募勇敢固郡。承伯尽锐攻撙,撙命众出拒,战于门,应手摧破,临阵斩承伯,余党悉平。加信武将军。征度支尚书,迁中书令。复为信武将军、晋陵太守。还,除通直散骑常侍、国子祭酒。迁吏部尚书,居选,弘简有名称。又为侍中,领秘书监,转中书令,侍中如故。普通二年,出为宣毅将军、吴郡太守。四年,卒,时年五十七。追赠侍中、金紫光禄大夫、宣惠将军。谥康子。
子彦熙,历官中书郎,宣城内史。
江蒨,字彦标,济阳考城人。曾祖湛,宋左光禄、仪同三司;父斅,齐太常卿:并有重名于前世。
蒨幼聪警,读书过目便能讽诵。选为国子生,通《尚书》,举高第。起家秘书郎,累迁司徒东阁祭酒、庐陵王主簿。居父忧以孝闻,庐于墓侧,明帝敕遣齐仗二十人防墓所。服阕,除太子洗马,累迁司徒左南属,太子中舍人,秘书丞。出为建安内史,视事期月,义师下次江州,遣宁朔将军刘諓之为郡,蒨帅吏民据郡拒之。及建康城平,蒨坐禁锢。俄被原,起为后军临川王外兵参军。累迁临川王友,中书侍郎,太子家令,黄门侍郎,领南兗州大中正。迁太子中庶子,中正如故。转中权始兴王长史。出为伏波将军、晋安内史。在政清约,务在宽惠,吏民便之。诏征为宁朔将军、南康王长史,行府、州、国事。顷之,迁太尉临川王长史,转尚书吏部郎,右将军。
蒨方雅有风格。仆射徐勉以权重自遇,在位者并宿士敬之,惟蒨及王规与抗礼,不为之屈。勉因蒨门客翟景为第七儿繇求蒨女婚,蒨不答,景再言之,乃杖景四十,由此与勉有忤。除散骑常侍,不拜。是时勉又为子求蒨弟葺及王泰女,二人并拒之。葺为吏部郎,坐杖曹中干免官,泰以疾假出宅,乃迁散骑常侍,皆勉意也。初,天监六年,诏以侍中、常侍并侍帷幄,分门下二局入集书,其官品视侍中,而非华胄所悦,故勉斥泰为之。蒨寻迁司徒左长史。
初,王泰出阁,高祖谓勉云:“江蒨资历,应居选部。”勉对曰:“蒨有眼患,又不悉人物。”高祖乃止。迁光禄大夫。大通元年,卒,时年五十三。诏赠本官。谥肃子。
蒨好学,尤悉朝仪故事,撰《江左遗典》三十卷,未就,卒。文集十五卷。
子紑、经,在《孝行传》。
史臣曰:王氏自姬姓已降,及乎秦汉,继有英哲。洎东晋王茂弘经纶江左,时人方之管仲。其后蝉冕交映,台衮相袭,勒名帝籍,庆流子孙,斯为盛族矣。王瞻等承藉兹基,国华是贵,子有才行,可得而称。张充少不持操,晚乃折节,在于典选,实号廉平。柳恽以多艺称,蔡撙以方雅著,江蒨以风格显,俱为梁室名士焉。
卷第二十二 列传第十六 太祖五王
太祖十男。张皇后生长沙宣武王懿、永阳昭王敷、高祖、衡阳宣王畅。李太妃生桂阳简王融。懿及融,齐永元中为东昏所害;敷、畅,建武中卒:高祖践阼,并追封郡王。陈太妃生临川靖惠王宏,南平元襄王伟。吴太妃生安成康王秀,始兴忠武王憺。费太妃生鄱阳忠烈王恢。
临川靖惠王宏,字宣达,太祖第六子也。长八尺,美须眉,容止可观。齐永明十年,为卫军庐陵王法曹行参军,迁太子舍人。时长沙王懿镇梁州,为魏所围,明年,给宏精兵千人赴援,未至,魏军退。迁骠骑晋安王主簿,寻为北中郎桂阳王功曹史。衡阳王畅,有美名,为始安王萧遥光所礼。及遥光作乱,逼畅入东府,畅惧祸,先赴台。高祖在雍州,常惧诸弟及祸,谓南平王伟曰:“六弟明于事理,必先还台。”及信至,果如高祖策。
高祖义师下,宏至新林奉迎,拜辅国将军。建康平,迁西中郎将、中护军,领石头戍军事。天监元年,封临川郡王,邑二千户。寻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扬、南徐州诸军事、后将军、扬州刺史,又给鼓吹一部。三年,加侍中,进号中军将军。
四年,高祖诏北伐,以宏为都督南北兗、北、徐、青、冀、豫、司、霍八州北讨诸军事。宏以帝之介弟,所领皆器械精新,军容甚盛,北人以为百数十年所未之有。军次洛口,宏前军克梁城,斩魏将濆清。会征役久,有诏班师。六年夏,迁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侍中如故。其年,迁司徒,领太子太傅。八年夏,为使持节、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司空、扬州刺史,侍中如故。其年冬,以公事左迁骠骑大将军,开府同三司之仪,侍中如故。未拜,迁使持节、都督扬、徐二州诸军事、扬州刺史,侍中、将军如故。十二年,迁司空,使持节、侍中、都督、刺史、将军并如故。
十五年春,所生母陈太妃寝疾,宏与母弟南平王伟侍疾,并衣不解带,每二宫参问,辄对使涕泣。及太妃薨,水浆不入口者五日,高祖每临幸慰勉之。宏少而孝谨,齐之末年,避难潜伏,与太妃异处,每遣使参问起居。或谓宏曰:“逃难须密,不宜往来。”宏衔泪答曰:“乃可无我,此事不容暂废。”寻起为中书监,骠骑大将军、使持节、都督如故,固辞弗许。
十七年夏,以公事左迁侍中、中军将军、行司徒。其年冬,迁侍中、中书监、司徒。普通元年,迁使持节、都督扬、南徐州诸军事、太尉、扬州刺史,侍中如故。二年,改创南、北郊,以本官领起部尚书,事竟罢。
七年三月,以疾累表自陈,诏许解扬州,余如故。四月,薨,时年五十四。自疾至于薨,舆驾七出临视。及葬,诏曰:“侍中、太尉临川王宏,器宇冲贵,雅量弘通。爰初弱龄,行彰素履;逮于应务,嘉猷载缉。自皇业启基,地惟介弟,久司神甸,历位台阶,论道登朝,物无异议。朕友于之至,家国兼情,方弘燮赞,仪刑列辟。天不裛遗,奄焉不永,哀痛抽切,震恸于厥心。宜增峻礼秩,式昭懋典。可赠侍中、大将军、扬州牧、假黄钺,王如故。并给羽葆鼓吹一部,增班剑为六十人。给温明秘器,敛以衮服。谥曰靖惠。”宏性宽和笃厚,在州二十余年,未尝以吏事按郡县,时称其长者。
宏有七子:正仁,正义,正德、正则,正立,正表,正信。世子正仁,为吴兴太守,有治能。天监十年,卒,谥曰哀世子。无子,高祖诏以罗平侯正立为世子,由宏意也。宏薨,正立表让正义为嗣,高祖嘉而许之,改封正立为建安侯,邑千户。卒,子贲嗣。正义先封平乐侯,正德西豊侯,正则乐山侯,正立罗平侯,正表封山侯,正信武化侯,正德别有传。
安成康王秀,字彦达,太祖第七子也。年十二,所生母吴太妃亡,秀母弟始兴王憺时年九岁,并以孝闻,居丧,累日不进浆饮,太祖亲取粥授之。哀其早孤,命侧室陈氏并母二子。陈亦无子,有母德,视二子如亲生焉。秀既长,美风仪,性方静,虽左右近侍,非正衣冠不见也,由是亲友及家人咸敬焉。齐世,弱冠为著作佐郎,累迁后军法曹行参军,太子舍人。
永元中,长沙宣武王懿入平崔慧景,为尚书令,居端右;弟衡阳王畅为卫尉,掌管籥。东昏日夕逸游,出入无度。众颇劝懿因其出,闭门举兵废之,懿不听。帝左右既恶懿勋高,又虑废立,并间懿,懿亦危之,自是诸王侯咸为之备。及难作,临川王宏以下诸弟侄各得奔避。方其逃也,皆不出京师,而罕有发觉,惟桂阳王融及祸。
高祖义师至新林,秀与诸王侯并自拔赴军,高祖以秀为辅国将军。是时东昏弟晋熙王宝嵩为冠军将军、南徐州刺史,镇京口,长史范岫行府州事,遣使降,且请兵于高祖。以秀为冠军长史、南东海太守,镇京口。建康平,仍为使持节、都督南徐、兗二州诸军事、南徐州刺史,辅国将军如故。天监元年,进号征虏将军,封安成郡王,邑二千户。京口自崔慧景作乱,累被兵革,民户流散,秀招怀抚纳,惠爱大行。仍值年饥,以私财赡百姓,所济活甚多。二年,以本号征领石头戍事,加散骑常侍。三年,进号右将军。五年,加领军、中书令,给鼓吹一部。
六年,出为使持节、都督江州诸军事、平南将军、江州刺史。将发,主者求坚船以为斋舫。秀曰:“吾岂爱财而不爱士。”乃教所由,以牢者给参佐,下者载斋物。既而遭风,斋舫遂破。及至州,闻前刺史取征士陶潜曾孙为里司。秀叹曰:“陶潜之德,岂可不及后世!”即日辟为西曹。时盛夏水泛长,津梁断绝,外司请依旧僦度,收其价直。秀教曰:“刺史不德,水潦为患,可利之乎!给船而已。”七年,遭慈母陈太妃忧,诏起视事。寻迁都督荆、湘、雍、益、宁、南、北梁、南、北秦州九州诸军事、平西将军、荆州刺史。其年,迁号安西将军。立学校,招隐逸。下教曰:“夫鹑火之禽,不匿影于丹山;昭华之宝,乍耀采于蓝田。是以江汉有濯缨之歌,空谷著来思之咏,弘风阐道,靡不由兹。处士河东韩怀明、南平韩望、南郡庾承先、河东郭麻,并脱落风尘,高蹈其事。两韩之孝友纯深,庾、郭之形骸枯槁,或橡饭菁羹,惟日不足,或葭墙艾席,乐在其中。昔伯武贞坚,就仕河内,史云孤劭,屈志陈留。岂曰场苗,实惟攻玉。可加引辟,并遣喻意。既同魏侯致礼之请,庶无辟畺三缄之叹。”
是岁,魏悬瓠城民反,杀豫州刺史司马悦,引司州刺史马仙琕,仙琕签荆州求应赴。众咸谓宜待台报,秀曰:“彼待我而为援,援之宜速,待敕虽旧,非应急也。”即遣兵赴之。先是,巴陵马营蛮为缘江寇害,后军司马高江产以郢州军伐之,不克,江产死之,蛮遂盛。秀遣防阁文炽率众讨之,燔其林木,绝其蹊迳,蛮失其嶮,期岁而江路清,于是州境盗贼遂绝。及沮水暴长,颇败民田,秀以谷二万斛赡之。使长史萧琛简府州贫老单丁吏,一日散遣五百余人,百姓甚悦。
十一年,征为侍中、中卫将军,领宗正卿、石头戍事。十三年,复出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郢、司、霍三州诸军事、安西将军、郢州刺史。郢州当涂为剧地,百姓贫,至以妇人供役,其弊如此。秀至镇,务安之。主者或求召吏。秀曰:“不识救弊之术;此州凋残,不可扰也。”于是务存约己,省去游费,百姓安堵,境内晏然。先是夏口常为兵冲,露骸积骨于黄鹤楼下,秀祭而埋之。一夜,梦数百人拜谢而去。每冬月,常作襦裤以赐冻者。时司州叛蛮田鲁生,弟鲁贤、超秀,据蒙笼来降。高祖以鲁生为北司州刺史,鲁贤北豫州刺史,超秀定州刺史,为北境捍蔽。而鲁生、超秀互相谗毁,有去就心,秀抚喻怀纳,各得其用,当时赖之。
十六年,迁使持节、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诸军事、镇北将军、宁蛮校尉、雍州刺史,便道之镇。十七年春,行至竟陵之石梵,薨,时年四十四。高祖闻之,甚痛悼焉。遣皇子南康王绩缘道迎候。
初,秀之西也,郢州民相送出境,闻其疾,百姓商贾咸为请命。既薨,四州民裂裳为白帽,哀哭以迎送之。雍州蛮迎秀,闻薨,祭哭而去。丧至京师,高祖使使册赠侍中、司空,谥曰康。
秀有容观,每朝,百僚属目。性仁恕,喜愠不形于色。左右尝以石掷杀所养鹄,斋帅请治其罪。秀曰:“吾岂以鸟伤人。”在京师,旦临公事,厨人进食,误而覆之,去而登车,竟朝不饭,亦不之诮也。精意术学,搜集经记,招学士平原刘孝标,使撰《类苑》,书未及毕,而已行于世。秀于高祖布衣昆弟,及为君臣,小心畏敬,过于疏贱者,高祖益以此贤之。少偏孤,于始兴王嶦尤笃。梁兴,嶦久为荆州刺史,自天监初,常以所得俸中分与秀,秀称心受之,亦弗辞多也。昆弟之睦,时议归之。故吏夏侯禀等表立墓碑,诏许焉。当世高才游王门者,东海王僧孺、吴郡陆倕、彭城刘孝绰、河东裴子野,各制其文,古未之有也。世子机嗣。
机字智通,天监二年,除安成国世子。六年,为宁远将军、会稽太守。还为给事中。普通元年,袭封安成郡王,其年为太子洗马,迁中书侍郎。二年,迁明威将军、丹阳尹。三年,迁持节、督湘、衡、桂三州诸军事、宁远将军、湘州刺史。大通二年,薨于州,时年三十。机美姿容,善吐纳。家既多书,博学强记;然而好弄,尚力,远士子,近小人。为州专意聚敛,无治绩,频被案劾。及将葬,有司请谥,高祖诏曰:“王好内怠政,可谥曰炀。”所著诗赋数千言,世祖集而序之。子操嗣。
南浦侯推,字智进,机次弟也。少清敏,好属文,深为太宗所赏。普通六年,以王子例封。历宁远将军、淮南太守。迁轻车将军、晋陵太守,给事中,太子洗马,秘书丞。出为戎昭将军、吴郡太守。所临必赤地大旱,吴人号“旱母”焉。侯景之乱,守东府城,贼设楼车,尽锐攻之,推随方抗拒,频击挫之。至夕,东北楼主许郁华启关延贼,城遂陷,推握节死之。
南平元襄王伟,字文达,太祖第八子也。幼清警好学。齐世,起家晋安镇北法曹行参军府,迁骠骑,转外兵。高祖为雍州,虑天下将乱,求迎伟及始兴王忄詹来襄阳。俄闻已入沔,高祖欣然谓佐吏曰:“吾无忧矣。”义师起,南康王承制,板为冠军将军,留行雍州开府事。义师发后,州内储备及人皆虚竭。魏兴太守裴师仁、齐兴太守颜僧都并据郡不受命,举兵将袭雍州,伟与始兴王嶦遣兵于始平郡待师仁等,要击大破之,州境以安。
高祖既克郢、鲁,下寻阳,围建业,而巴东太守萧慧训子璝及巴西太守鲁休烈起兵逼荆州,屯军上明,连破荆州。镇军萧颖胄遣将刘孝庆等距之,反为璝所败,颖胄忧愤暴疾卒,西朝凶惧。尚书仆射夏侯详议征兵雍州,伟乃割州府将吏,配始兴王嶦往赴之。嶦既至,璝等皆降。和帝诏以伟为使持节、都督雍、梁、南、北秦四州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诸军事、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将军如故。寻加侍中,进号镇北将军。天监元年,加散骑常侍,进督荆、宁二州,余如故。封建安郡王,食邑二千户,给鼓吹一部。四年,徙都督南徐州诸军事、南徐州刺史,使持节、常侍、将军如故。五年,至都,改为抚军将军、丹阳尹,常侍如故。六年,迁使持节、都督扬、南徐二州诸军事、右军将军、扬州刺史。未拜,进号中权将军。七年,以疾表解州,改侍中、中抚军,知司徒事。九年,迁护军、石头戍军事,侍中、将军、鼓吹如故。其年,出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江州诸军事、镇南将军、江州刺史,鼓吹如故。十一年,以本号加开府仪同三司。其年,复以疾陈解。十二年,征为抚军将军,仪同、常侍如故,以疾不拜。十三年,改为左光禄大夫。加亲信四十人,岁给米万斛,布绢五千匹,药直二百四十万,厨供月二十万,并二卫两营杂役二百人,倍先。置防阁白直左右职局一百人。伟末年疾浸剧,不复出籓,故俸秩加焉。
十五年,所生母陈太妃寝疾,伟及临川王宏侍疾,并衣不解带。及太妃薨,毁顿过礼,水浆不入口累日,高祖每临幸譬抑之。伟虽奉诏,而毁瘠殆不胜丧。
十七年,高祖以建安土瘠,改封南平郡王,邑户如故。迁侍中、左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普通四年,增邑一千户。五年,进号镇卫大将军。中大通元年,以本官领太子太傅。四年,迁中书令、大司马。五年,薨,时年五十八。诏敛以衮冕,给东园秘器。又诏曰:“旌德纪功,前王令典;慎终追远,列代通规。故侍中、中书令、大司马南平王伟,器宇宏旷,鉴识弘简。爰在弱龄,清风载穆,翼佐草昧,勋高樊、沔,契阔艰难,劬劳任寄。及赞务论道,弘兹衮职。奄焉薨逝,朕用震恸于厥心。宜隆宠命,式昭茂典。可赠侍中、太宰,王如故。给羽葆鼓吹一部,并班剑四十人。谥曰元襄。”
伟少好学,笃诚通恕,趋贤重士,常如不及。由是四方游士,当世知名者,莫不毕至。齐世,青溪宫改为芳林苑,天监初,赐伟为第,伟又加穿筑,增植嘉树珍果,穷极雕丽,每与宾客游其中,命从事中郎萧子范为之记。梁世籓邸之盛,无以过焉。而性多恩惠,尤愍穷乏。常遣腹心左右,历访闾里人士,其有贫困吉凶不举者,即遣赡恤之。太原王曼颖卒,家贫无以殡敛,友人江革往哭之,其妻儿对革号诉。革曰:“建安王当知,必为营理。”言未讫而伟使至,给其丧事,得周济焉。每祁寒积雪,则遣人载樵米,随乏绝者即赋给之。晚年崇信佛理,尤精玄学,著《二旨义》,别为新通。又制《性情》、《几神》等论其义,僧宠及周舍、殷钧、陆倕并名精解,而不能屈。
伟四子:恪,恭,虔,祗。世子恪嗣。
恭字敬范。天监八年,封衡山县侯,以元襄功,加邑至千户。初,乐山侯正则有罪,敕让诸王,独谓元襄曰:“汝儿非直无过,并有义方。”
恭起家给事中,迁太子洗马。出为督齐安等十一郡事、宁远将军、西阳、武昌二郡太守。征为秘书丞,迁中书郎,监丹阳尹,行徐、南徐州事,转衡州刺史,母忧去职。寻起为云麾将军、湘州刺史。
恭善解吏事,所在见称。而性尚华侈,广营第宅,重斋步櫩,模写宫殿。尤好宾友,酣宴终辰,座客满筵,言谈不倦。时世祖居籓,颇事声誉,勤心著述,卮酒未尝妄进。恭每从容谓人曰:“下官历观世人,多有不好欢乐,乃仰眠床上,看屋梁而著书,千秋万岁,谁传此者。劳神苦思,竟不成名,岂如临清风,对朗月,登山泛水,肆意酣歌也。”寻以雍州蛮文道拘引魏寇,诏恭赴援,仍除持节、仁威将军、宁蛮校尉、雍州刺史,便道之镇。太宗少与恭游,特被赏狎,至是手令曰:“彼士流肮脏,有关辅余风,黔首扞格,但知重剑轻死。降胡惟尚贪婪,边蛮不知敬让,怀抱不可皁白,法律无所用施。愿充实边戍,无数迁徙,谍候惟远,箱庾惟积,长以控短,静以制躁。早蒙爱念,敢布腹心。”恭至州,治果有声绩,百姓陈奏,乞于城南立碑颂德,诏许焉。
先高祖以雍为边镇,运数州之粟,以实储仓,恭后多取官米,赡给私宅,为荆州刺史庐陵王所启,由是免官削爵,数年竟不叙用。侯景乱,卒于城中,时年五十二。诏特复本封。世祖追赠侍中、左卫将军。谥曰僖。
世子静,字安仁,有美名,号为宗室后进。有文才,而笃志好学,既内足于财,多聚经史,散书满席,手自雠校。何敬容欲以女妻之,静忌其太盛,距而不纳,时论服焉。历官太子舍人、东宫领直。迁丹阳尹丞,给事黄门侍郎,深为太宗所爱赏。太清三年,卒,赠侍中。
鄱阳忠烈王恢,字弘达,太祖第九子也。幼聪颖,年七岁,能通《孝经》、《论语》义,发擿无所遗。既长,美风表,涉猎史籍。齐隆昌中,明帝作相,内外多虞,明帝就长沙宣武王懿求诸弟有可委以腹心者,宣武言恢焉。明帝以恢为宁远将军,甲仗百人卫东府,且引为骠骑法曹行参军。明帝即位,东宫建,为太子舍人,累迁北中郎外兵参军,前军主簿。宣武之难,逃在京师。
高祖义兵至,恢于新林奉迎,以为辅国将军。时三吴多乱,高祖命出顿破岗。建康平,还为冠军将军、右卫将军。天监元年,为侍中、前将军,领石头戍军事,封鄱阳郡王,食邑二千户。二年,出为使持节、都督南徐州诸军事、征虏将军、南徐州刺史。四年,改授都督郢、司二州诸军事、后将军、郢州刺史,持节如故。义兵初,郢城内疾疫死者甚多,不及藏殡,及恢下车,遽命埋掩。又遣四使巡行州部,境内大治。七年,进号云麾将军,进督霍州。八年,复进号平西将军。十年,征为侍中、护军将军、石头戍军事,领宗正卿。十一年,出为使持节、都督荆、湘、雍、益、宁、南、北梁、南、北秦九州诸军事、平西将军、荆州刺史,给鼓吹一部。十三年,迁散骑常侍、都督益、宁、南、北秦、沙七州诸军事、镇西将军、益州刺史,使持节如故,便道之镇。成都去新城五百里,陆路往来,悉订私马,百姓患焉,累政不能改。恢乃市马千匹,以付所订之家,资其骑乘,有用则以次发之,百姓赖焉。十七年,征为侍中、安前将军、领军将军。十八年,出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荆、湘、雍、梁、益、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征西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普通五年,进号骠骑大将军。七年九月,薨于州,时年五十一。诏曰:“故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荆、湘、雍、梁、益、宁、南、北秦八州诸军事、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荆州刺史鄱阳王恢,风度开朗,器情凝质。爰在弱岁,美誉克宣,洎于从政,嘉猷载缉。方入正论道,弘燮台阶,奄焉薨逝,朕用伤恸于厥心。宜隆宠命,以申朝典。可赠侍中、司徒,王如故。并给班剑二十人。谥曰忠烈。”遣中书舍人刘显护丧事。
恢有孝性,初镇蜀,所生费太妃犹停都,后于都下不豫,恢未之知,一夜忽梦还侍疾,既觉忧遑,便废寝食。俄而都信至,太妃已瘳。后又目有疾,久废视瞻,有北渡道人慧龙得治眼术,恢请之。既至,空中忽见圣僧,及慧龙下针,豁然开朗,咸谓精诚所致。
恢性通恕,轻财好施,凡历四州,所得俸禄随而散之。在荆州,常从容问宾僚曰:“中山好酒,赵王好吏,二者孰愈?”众未有对者。顾谓长史萧琛曰:“汉时王侯,籓屏而已,视事亲民,自有其职。中山听乐,可得任性;彭祖代吏,近于侵官。今之王侯,不守籓国,当佐天子临民,清白其优乎!”坐宾咸服。世子范嗣。
范字世仪,温和有器识。起家太子洗马、秘书郎,历黄门郎,迁卫尉卿。每夜自巡警,高祖嘉其劳苦。出为益州刺史,开通剑道,克复华阳,增邑一千户,加鼓吹。征为领军将军、侍中。
范虽无学术,而以筹略自命。爱奇玩古,招集文才,率意题章,亦时有奇致。复出为使持节、都督雍、梁、东益、南、北秦五州诸军事、镇北将军、雍州刺史。范作牧莅民,甚得时誉;抚循将士,尽获欢心。太清元年,大举北伐,以范为使持节、征北大将军、总督汉北征讨诸军事,进伐穰城。寻迁安北将军、南豫州刺史。侯景败于涡阳,退保寿阳,乃改范为合州刺史,镇合肥。时景已蓄奸谋,不臣将露,范屡启言之,硃异每抑而不奏。及景围京邑,范遣世子嗣与裴之高等入援,迁开府仪同三司,进号征北将军。京城不守,范乃弃合肥,出东关,请兵于魏,遣二子为质。魏人据合肥,竟不出师助范,范进退无计,乃溯流西上,军于枞阳,遣信告寻阳王。寻阳要还九江,欲共治兵西上,范得书大喜,乃引军至湓城,以晋熙为晋州,遣子嗣为刺史。江州郡县,辄更改易,寻阳政令所行,惟存一郡,时论以此少之。既商旅不通,信使距绝,范数万之众,皆无复食,人多饿死。范恚,发背薨,时年五十二。
世子嗣,字长胤。容貌豊伟,腰带十围。性骁果有胆略,倜傥不护细行,而能倾身养士,皆得其死力。范之薨也,嗣犹据晋熙,城中食尽,士乏绝,景遣任约来攻,嗣躬擐甲胄,出垒距之。时贼势方盛,咸劝且止。嗣按剑叱之曰:“今之战,何有退乎?此萧嗣效命死节之秋也。”遂中流矢,卒于阵。
始兴忠武王嶦,字僧达,太祖第十一子也。数岁,所生母吴太妃卒,嶦哀感傍人。齐世,弱冠为西中郎法曹行参军,迁外兵参军。义师起,南康王承制,以嶦为冠军将军、西中郎谘议参军,迁相国从事中郎,与南平王伟留守。
和帝立,以嶦为给事黄门侍郎。时巴东太守萧慧训子璝等及巴西太守鲁休烈举兵逼荆州,屯军上明,镇军将军萧颖胄暴疾卒,西朝甚惧,尚书仆射夏侯祥议征兵雍州,南平王伟遣嶦赴之。嶦以书喻璝等,旬日皆请降。是冬,高祖平建业。明年春,和帝将发江陵,诏以嶦为使持节、都督荆、湘、益、宁、南、北秦六州诸军事、平西将军、荆州刺史,未拜。天监元年,加安西将军,都督、刺史如故。封始兴郡王,食邑二千户。时军旅之后,公私空乏,嶦厉精为治,广辟屯田,减省力役,存问兵死之家,供其穷困,民甚安之。嶦自以少年始居重任,思欲开导物情。乃谓佐吏曰:“政之不臧,士君子所宜共惜。言可用,用之可也;如不用,于我何伤?吾开怀矣,尔其无吝。”于是小人知恩,而君子尽意。民辞讼者,皆立前待符教,决于俄顷。曹无留事,下无滞狱,民益悦焉。三年,诏加鼓吹一部。
六年,州大水,江溢堤坏,嶦亲率府将吏,冒雨赋丈尺筑治之。雨甚水壮,众皆恐,或请嶦避焉。嶦曰:“王尊尚欲身塞河堤,我独何心以免。”乃刑白马祭江神。俄而水退堤立。邴州在南岸,数百家见水长惊走,登屋缘树,憺募人救之,一口赏一万,估客数十人应募救焉,州民乃以免。又分遣行诸郡,遭水死者给棺槥,失田者与粮种。是岁,嘉禾生于州界,吏民归美,嶦谦让不受。
七年,慈母陈太妃薨,水浆不入口六日,居丧过礼,高祖优诏勉之,使摄州任。是冬,诏征以本号还朝。民为之歌曰:“始兴王,民之爹。赴人急,如水火。何时复来哺乳我?”八年,为平北将军、护军将军、领石头戍事。寻迁中军将军、中书令,俄领卫尉卿。嶦性劳谦,降意接士,常与宾客连榻而坐,时论称之。是秋,出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南、北兗、徐、青、冀五州诸军事、镇北将军、南兗州刺史。
九年春,迁都督益、宁、南梁、南、北秦、沙六州诸军事、镇西将军、益州刺史。开立学校,劝课就业,遣子映亲受经焉,由是多向方者。时魏袭巴南,西围南安,南安太守垣季珪坚壁固守,嶦遣军救之,魏人退走,所收器械甚众。十四年,迁都督荆、湘、雍、宁、南梁、南、北秦七州诸军事、镇右将军、荆州刺史。同母兄安成王秀将之雍州,薨于道。嶦闻丧,自投于地,席稿哭泣,不饮不食者数日,倾财产赙送,部伍小大皆取足焉。天下称其悌。
十八年,征为侍中、中抚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领军将军。普通三年十一月,薨,时年四十五。追赠侍中、司徒、骠骑将军。给班剑三十人,羽葆鼓吹一部。册曰:“咨故侍中、司徒、骠骑将军始兴王:夫忠为令德,武谓止戈,于以用之,载在前志。王有佐命之元勋,利民之厚德,契阔二纪,始终不渝,是用方轨往贤,稽择故训,鸿名美义,允臻其极。今遣兼大鸿胪程爽,谥曰忠武。魂而有灵,歆兹显号。呜呼哀哉!”
嶦未薨前,梦改封中山王,策授如他日,意颇恶之,数旬而卒。世子亮嗣。
史臣曰:自昔王者创业,广植亲亲,割裂州国,封建子弟。是以大旗少帛,崇于鲁、卫,盘石凝脂,树斯梁、楚。高祖远遵前轨,籓屏懿亲。至于安成、南平,鄱阳、始兴,俱以名迹著,盖亦汉之间、平矣。
卷第二十三 列传第十七 长沙嗣王业子孝俨 业弟藻 永阳嗣王伯游 衡阳嗣王元简 桂阳嗣王象
长沙嗣王业字静旷,高祖长兄懿之子也。懿字元达,少有令誉。解褐齐安南邵陵王行参军,袭爵临湘县侯。迁太子舍人、洗马、建安王友。出为晋陵太守,曾未期月,讼理人和,称为善政。入为中书侍郎。永明季,授持节、都督梁、南、北秦、沙四州诸军事、西戎校尉、梁、南秦二州刺史,加冠军将军。是岁,魏人入汉中,遂围南郑。懿随机拒击,伤杀甚多,乃解围遁去。懿又遣氐帅杨元秀攻魏历城、皋兰、骆谷、坑池等六戍,克之。魏人震惧,边境遂宁。进号征虏将军,增封三百户,迁督益、宁二州军事、益州刺史。入为太子右卫率、尚书吏部郎、卫尉卿。永元二年,裴叔业据豫州反,授持节、征虏将军、督豫州诸军事、豫州刺史,领历阳、南谯二郡太守,讨叔业。叔业惧,降于魏。既而平西将军崔慧景入寇京邑,奉江夏王宝玄围台城。齐室大乱,诏征懿。懿时方食,投箸而起,率锐卒三千人援城。慧景遣其子觉来拒,懿奔击,大破之,觉单骑走。乘胜而进,慧景众溃,追斩之。授侍中、尚书右仆射,未拜。仍迁尚书令、都督征讨水陆诸军事,持节、将军如故,增邑二千五百户。时东昏肆虐,茹法珍、王咺之等执政,宿臣旧将,并见诛夷,懿既立元勋,独居朝右,深为法珍等所惮,乃说东昏曰:“懿将行隆昌故事,陛下命在晷刻。”东昏信之,将加酷害,而懿所亲知之,密具舟江渚,劝令西奔。懿曰:“古皆有死,岂有叛走尚书令耶?”遂遇祸。中兴元年,追赠侍中、中书监、司徒。宣德太后临朝,改赠太傅。天监元年,追崇丞相,封长沙郡王,谥曰宣武。给九旒、鸾辂、厓辌车,黄屋左纛,前后部羽葆鼓吹,挽歌二部,虎贲班剑百人,葬礼一依晋安平王故事。
业幼而明敏,识度过人。仕齐为著作郎、太子舍人。宣武之难,与二弟藻、象俱逃匿。高祖既至,乃赴于军,以为宁朔将军。中兴二年,除辅国将军、南琅邪、清河二郡太守。天监二年,袭封长沙王,征为冠军将军,量置佐史,迁秘书监。四年,改授侍中。六年,转散骑常侍、太子右卫率,迁左骁骑将军,寻为中护军,领石头戍军事。七年,出为使持节、都督南兗、兗、徐、青、冀五州诸军事、仁威将军、南兗州刺史。八年,征为护军。九年,除中书令,改授安后将军、镇琅、邪彭城二郡、领南琅邪太守。十年,征为安右将军、散骑常侍。十四年,复为护军,领南琅邪、彭城,镇于琅邪。复征中书令,出为轻车将军、湘州刺史。
业性敦笃,所在留惠。深信因果,笃诚佛法,高祖每嘉叹之。普通三年,征为散骑常侍、护军将军。四年,改为侍中、金紫光禄大夫。七年,薨,时年四十八。谥曰元。有文集行于世。子孝俨嗣。
孝俨字希庄,聪慧有文才。射策甲科,除秘书郎、太子舍人。从幸华林园,于座献《相风乌》、《华光殿》、《景阳山》等颂,其文甚美,高祖深赏异之。普通元年,薨,时年二十三。谥曰章。子慎嗣。
藻字靖艺,元王弟也。少立名行,志操清洁。齐永元初,释褐著作佐郎。天监元年,封西昌县侯,食邑五百户。出为持节、都督益、宁二州诸军事、冠军将军、益州刺史。时天下草创,边徼未安,州民焦僧护聚众数万,据郫、繁作乱。藻年未弱冠,集僚佐议,欲自击之。或陈不可,藻大怒,斩于阶侧。乃乘平肩舆,巡行贼垒。贼弓乱射,矢下如雨,从者举楯御箭,又命除之,由是人心大安。贼乃夜遁,藻命骑追之,斩首数千级,遂平之。进号信威将军,九年,征为太子中庶子。十年,为左骁骑将军、领南琅邪太守。入为侍中。
藻性谦退,不求闻达。善属文辞,尤好古体,自非公宴,未尝妄有所为,纵有小文,成辄弃本。十一年,出为使持节、都督雍、梁、秦三州竟陵、随二郡诸军事、仁威将军、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十二年,征为使持节、都督南兗、兗、徐、青、冀五州诸军事、兗州刺史,军号如故。频莅数镇,民吏称之。推善下人,常如弗及。征为太子詹事。普通三年,迁领军将军,加侍中。六年,为军师将军,与西豊侯正德北伐涡阳,辄班师,为有司所奏,免官削爵土。七年,起为宗正卿。八年,复封爵,寻除左卫将军,领步兵校尉。
大通元年,迁侍中、中护军。时涡阳始降,乃以藻为使持节、北讨都督、征北大将军,镇于涡阳。二年,为中权将军、金紫光禄大夫,置佐史,加侍中。中大通元年,迁护军将军,中权如故。三年,为中军将军、太子詹事,出为丹阳尹。高祖每叹曰:“子弟并如迦叶,吾复何忧。”迦叶,藻小名也。入为安左将军、尚书左仆射,加侍中,藻固辞不就,诏不许。大同五年,迁中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中书令,侍中如故。
藻性恬静,独处一室,床有膝痕,宗室衣冠,莫不楷则。常以爵禄太过,每思屏退,门庭闲寂,宾客罕通,太宗尤敬爱之。自遭家祸,恒布衣蒲席,不食鲜禽,非在公庭,不听音乐。高祖每以此称之。出为使持节、督南徐州刺史。侯景乱,藻遣长子彧率兵入援,及城开,加散骑常侍、大将军。景遣其仪同萧邕代之,据京口,藻因感气疾,不自疗。或劝奔江北,藻曰:“吾国之台铉,位任特隆,既不能诛剪逆贼,正当同死朝廷,安能投身异类,欲保余生。”因不食累日。太清三年,薨,时年六十七。
永阳嗣王伯游,字士仁,高祖次兄敷之子。敷字仲达,解褐齐后将军、征虏行参军,辅太子舍人,洗马,迁丹阳尹丞。入为太子中舍人,除建威将军、随郡内史。招怀远近,黎庶安之,以为前后之政莫之及也。进号宁朔将军,征为庐陵王谘议参军。建武四年,薨。高祖即位,追赠侍中、司空,封永阳郡王,谥曰昭。
伯游美风神,善言玄理。天监元年四月,诏曰:“兄子伯游,虽年识未弘,意尚粗可。浙东奥区,宜须抚莅,可督会稽、东阳、新安、永嘉、临海五郡诸军事、辅国将军、会稽太守。”二年,袭封永阳郡王。五年,薨,时年二十三。谥曰恭。
衡阳嗣王元简,字熙远,高祖第四弟畅之子。畅仕齐至太常,封江陵县侯,卒。天监元年,追赠侍中、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封衡阳郡王。谥曰宣。
元简三年袭封,除中书郎,迁会稽太守。十三年,入为给事黄门侍郎,出为持节、都督广、交、越三州诸军事、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还为太子中庶子,迁使持节、都督郢、司、霍三州诸军事、信武将军、郢州刺史。十八年正月,卒于州。谥曰孝。子俊嗣。
桂阳嗣王象,字世翼,长沙宣武王第九子也。初,叔父融仕齐至太子洗马。永元中,宣武之难,融遇害。高祖平京邑,赠给事黄门侍郎。天监元年,加散骑常侍、抚军大将军,封桂阳郡王。谥曰简。无子,乃诏象为嗣,袭封爵。
象容止闲雅,善于交游,事所生母以孝闻。起家宁远将军、丹阳尹。到官未几,简王妃薨,去职。服阕,复授明威将军、丹阳尹。象生长深宫,始亲庶政,举无失德,朝廷称之。出为持节、督司、霍、郢三州诸军事、征远将军、郢州刺史。寻迁湘、衡二州诸军事、轻车将军、湘州刺史。湘州旧多虎暴,及象在任,为之静息,故老咸称德政所感。除中书侍郎,俄以本官行石头戍军事,转给事黄门侍郎、兼领军,又以本官兼宗正卿。寻迁侍中、太子詹事,未拜,改授持节、督江州诸军事、信武将军、江州刺史。以疾免。寻除太常卿,加侍中,迁秘书监、领步兵校尉。大同二年,薨,谥曰敦。子慥嗣。
史臣曰:长沙诸嗣王,并承袭土宇,光有籓服。桂阳王象以孝闻,在于牧湘,猛虎息暴,盖德惠所致也。昔之善政,何以加焉。
卷第二十四 列传第十八 萧景弟昌 昂 昱
萧景,字子昭,高祖从父弟也。父崇之字茂敬,即左光禄大夫道赐之子。道赐三子:长子尚之,字茂先;次太祖文皇帝;次崇之。初,左光禄居于乡里,专行礼让,为众所推。仕历宋太尉江夏王参军,终于治书侍御史。齐末,追赠散骑常侍、左光禄大夫。尚之敦厚有德器,为司徒建安王中兵参军,一府称为长者;琅邪王僧虔尤善之,每事多与议决。迁步兵校尉,卒官。天监初,追谥文宣侯。尚之子灵钧,仕齐广德令。高祖义师至,行会稽郡事,顷之卒。高祖即位,追封东昌县侯,邑一千户。子謇嗣。崇之以干能显,为政尚严厉,官至冠军将军、东阳太守。永明中,钱唐唐珝之反,别众破东阳,崇之遇害。天监初,追谥忠简侯。
景八岁随父在郡,居丧以毁闻。既长好学,才辩能断。齐建武中,除晋安王国左常侍,迁永宁令,政为百城最。永嘉太守范述曾居郡,号称廉平,雅服景为政,乃榜郡门曰:“诸县有疑滞者,可就永宁令决。”顷之,以疾去官。永嘉人胡仲宣等千人诣阙,表请景为郡,不许。还为骠骑行参军。永元二年,以长沙宣武王懿勋,除步兵校尉。是冬,宣武王遇害,景亦逃难。高祖义师至,以景为宁朔将军、行南兗州军事。时天下未定,江北伧楚各据坞壁。景示以威信,渠帅相率面缚请罪,旬日境内皆平。中兴二年,迁督南兗州诸军事、辅国将军、监南兗州。高祖践阼,封吴平县侯,食邑一千户,仍为使持节、都督南、北兗、青、冀四州诸军事、冠军将军、南兗州刺史。诏景母毛氏为国太夫人,礼如王国太妃,假金章紫绶。景居州,清恪有威裁,明解吏职,文案无壅,下不敢欺,吏人畏敬如神。会年荒,计口赈恤,为穀粥于路以赋之,死者给棺具,人甚赖焉。
天监四年,王师北伐,景帅众出淮阳,进屠宿预。丁母忧,诏起摄职。五年,班师,除太子右卫率,迁辅国将军、卫尉卿。七年,迁左骁骑将军,兼领军将军。领军管天下兵要,监局官僚,旧多骄侈,景在职峻切,官曹肃然。制局监皆近幸,颇不堪命,以是不得久留中。寻出为使持节、督雍、梁、南、北秦、郢州之竟陵司州之随郡诸军事、信武将军、宁蛮校尉、雍州刺史。八年三月,魏荆州刺史元志率众七万寇潺沟,驱迫群蛮,群蛮悉渡汉水来降。议者以蛮累为边患,可因此除之。景曰:“穷来归我,诛之不祥。且魏人来侵,每为矛盾,若悉诛蛮,则魏军无碍,非长策也。”乃开樊城受降。因命司马硃思远、宁蛮长史曹义宗、中兵参军孟惠俊击志于潺沟,大破之,生擒志长史杜景。斩首万余级,流尸盖汉水,景遣中兵参军崔缋率军士收而瘗焉。
景初到州,省除参迎羽仪器服,不得烦扰吏人。修营城垒,申警边备,理辞讼,劝农桑。郡县皆改节自励,州内清肃,缘汉水陆千余里,抄盗绝迹。十一年,征右卫将军、领石头戍军事。十二年,复为使持节、督南、北兗、北徐、青、冀五州诸军事、信威将军、南兗州刺史。十三年,征为领军将军,直殿省,知十州损益事,月加禄五万。
景为人雅有风力,长于辞令。其在朝廷,为众所瞻仰。于高祖属虽为从弟,而礼寄甚隆,军国大事,皆与议决。十五年,加侍中。十七年,太尉、扬州刺史临川王宏坐法免。诏曰:“扬州应须缉理,宜得其人。侍中、领军将军吴平侯景才任此举,可以安右将军监扬州,并置佐史,侍中如故,即宅为府。”景越亲居扬州,辞让甚恳恻,至于涕泣,高祖不许。在州尤称明断,符教严整。有田舍老姥尝诉得符,还至县,县吏未即发,姥语曰:“萧监州符,火爄汝手,何敢留之!”其为人所畏敬如此。
十八年,累表陈解,高祖未之许。明年,出为使持节、散骑常侍、都督郢、司、霍三州诸军事、安西将军、郢州刺史。将发,高祖幸建兴苑饯别,为之流涕。既还宫,诏给鼓吹一部。在州复有能名。齐安、竟陵郡接魏界,多盗贼,景移书告示,魏即焚坞戍保境,不复侵略。普通四年,卒于州,时年四十七。诏赠侍中、中抚军、开府仪同三司。谥曰忠。子劢嗣。
昌字子建,景第二弟也。齐豫章末,为晋安王左常侍。天监初,除中书侍郎,出为豫章内史。五年,加宁朔将军。六年,迁持节、督广、交、越、桂四州诸军事、辅国将军、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七年,进号征远将军。九年,分湘州置衡州,以昌为持节、督广州之绥建湘州之始安诸军事、信武将军、衡州刺史,坐免。十三年,起为散骑侍郎,寻以本官兼宗正卿。其年,出为安右长史。累迁太子中庶子、通直散骑常侍,又兼宗正卿。昌为人亦明悟,然性好酒,酒后多过。在州郡,每醉辄径出入人家,或独诣草野。其于刑戮,颇无期度。醉时所杀,醒或求焉,亦无悔也。属为有司所劾,入留京师,忽忽不乐,遂纵酒虚悸。在石头东斋,引刀自刺,左右救之,不殊。十七年,卒,时年三十九。子伯言。
昂字子明,景第三弟也。天监初,累迁司徒右长史,出为轻车将军、监南兗州。初,兄景再为南兗,德惠在人,及昂来代,时人方之冯氏。征为琅邪、彭城二郡太守,军号如先。复以轻车将军出为广州刺史。普通二年,为散骑常侍、信威将军。四年,转散骑侍郎、中领军、太子中庶子,出为吴兴太守。大通二年,征为仁威将军、卫尉卿,寻为侍中,兼领军将军。中大通元年,为领军将军。二年,封湘阴县侯,邑一千户。出为江州刺史。大同元年,卒,时年五十三。谥曰恭。
昱字子真,景第四弟也。天监初,除秘书郎,累迁太子舍人,洗马,中书舍人,中书侍郎。每求自试,高祖以为淮南、永嘉、襄阳郡,并不就。志愿边州,高祖以其轻脱无威望,抑而不许。迁给事黄门侍郎。上表曰:“夏初陈启,未垂采照,追怀惭惧,实战胸心。臣闻暑雨祁寒,小人犹怨;荣枯宠辱,谁能忘怀!臣藉以往因,得预枝戚之重;缘报既杂,时逢坎禀之运。昔在齐季,义师之始,臣乃幼弱,粗有识虑,东西阻绝,归赴无由,虽未能负戈擐甲,实衔泪愤懑。潜伏东境,备履艰危,首尾三年,亟移数处,虽复饥寒切身,亦不以冻馁为苦。每涉惊疑,惶怖失魄,既乖致命之节,空有项领之忧,希望开泰,冀蒙共乐;岂期二十余年,功名无纪,毕此身骸,方填沟壑,丹诚素愿,溘至长罢,俯自哀怜,能不伤叹!夫自媒自衒,诚哉可鄙;自誉自伐,实在可羞。然量己揆分,自知者审,陈力就列,宁敢空言?是以常愿一试,屡成干请。夫上应玄象,实不易叨;锦不轻裁,诚难其制。过去业鄣,所以致乖算测。圣监既谓臣愚短,不可试用,岂容久居显禁,徒秽黄枢。忝窃稍积,恐招物议,请解今职,乞屏退私门。伏愿天照,特垂允许。臣虽叨荣两宫,报效无地,方违省闼,伏深恋悚。”高祖手诏答曰:“昱表如此。古者用人,必前明试,皆须绩用既立,乃可自退之高。昔汉光武兄子章、兴二人,并有名宗室,就欲习吏事,不过章为平阴令,兴为缑氏宰,政事有能,方迁郡守,非直政绩见称,即是光武犹子。昱之才地,岂得比类焉!往岁处以淮南郡,既不肯行;续用为招远将军、镇北长史、襄阳太守,又以边外致辞;改除招远将军、永嘉太守,复云内地非愿;复问晋安、临川,随意所择,亦复不行。解巾临郡,事不为薄,数有致辞,意欲何在?且昱诸兄递居连率,相继推毂,未尝缺岁。其同产兄景,今正居籓镇。朕岂厚于景而薄于昱,正是朝序物议,次第若斯,于其一门,差自无愧。无论今日不得如此;昱兄弟昔在布衣,以处成长,于何取立,岂得任情反道,背天违地。孰谓朝廷无有宪章,特是未欲致之于理。既表解职,可听如启。”坐免官。因此杜门绝朝觐,国家庆吊不复通。
普通五年,坐于宅内铸钱,为有司所奏,下廷尉,得免死,徙临海郡。行至上虞,有敕追还,且令受菩萨戒。昱既至,恂恂尽礼,改意蹈道,持戒又精洁,高祖甚嘉之,以为招远将军、晋陵太守。下车励名迹,除烦苛,明法宪,严于奸吏,优养百姓,旬日之间,郡中大化。俄而暴疾卒,百姓行坐号哭,市里为之喧沸,设祭奠于郡庭者四百余人。田舍有女人夏氏,年百余岁,扶曾孙出郡,悲泣不自胜。其惠化所感如此。百姓相率为立庙建碑,以纪其德。又诣京师求赠谥。诏赠湘州刺史。谥曰恭。
史臣曰:高祖光有天下,庆命傍流,枝戚属连,咸被任遇。萧景之才辩识断,益政佐时,盖梁宗室令望者矣。
卷第二十五 列传第十九 周舍 徐勉
周舍,字升逸,汝南安城人,晋左光禄大夫抃之八世孙也。父颙,齐中书侍郎,有名于时。舍幼聪颍,颙异之,临卒谓曰:“汝不患不富贵,但当持之以道德。”既长,博学多通,尤精义理,善诵书,背文讽说,音韵清辩。起家齐太学博士,迁后军行参军。建武中,魏人吴包南归,有儒学,尚书仆射江祏招包讲。舍造坐,累折包,辞理遒逸,由是名为口辩。王亮为丹阳尹,闻而悦之,辟为主簿,政事多委焉。迁太常丞。
梁台建,为奉常丞。高祖即位,博求异能之士。吏部尚书范云与颙素善,重舍才器,言之于高祖,召拜尚书祠部郎。时天下草创,礼仪损益,多自舍出。寻为后军记室参军、秣陵令。入为中书通事舍人,累迁太子洗马,散骑常侍,中书侍郎,鸿胪卿。时王亮得罪归家,故人莫有至者,舍独敦恩旧,及卒,身营殡葬,时人称之。迁尚书吏部郎,太子右卫率,右卫将军,虽居职屡徙,而常留省内,罕得休下。国史诏诰,仪体法律,军旅谋谟,皆兼掌之。日夜侍上,预机密,二十余年未尝离左右。舍素辩给,与人泛论谈谑,终日不绝口,而竟无一言漏泄机事,众尤叹服之。性俭素,衣服器用,居处床席,如布衣之贫者。每入官府,虽广厦华堂,闺阁重邃,舍居之则尘埃满积。以荻为鄣,坏亦不营。为右卫,母忧去职,起为明威将军、右骁骑将军。服阕,除侍中,领步兵校尉,未拜,仍迁员外散骑常侍、太子左卫率。顷之,加散骑常侍、本州大中正,迁太子詹事。
普通五年,南津获武陵太守白涡书,许遗舍面钱百万,津司以闻。虽书自外入,犹为有司所奏,舍坐免。迁右骁骑将军,知太子詹事。以其年卒,时年五十六。上临哭,哀恸左右。诏曰:“太子詹事、豫州大中正舍,奄至殒丧,恻怆于怀。其学思坚明,志行开敏,劬劳机要,多历岁年,才用未穷,弥可嗟恸。宜隆追远,以旌善人。可赠侍中、护军将军,鼓吹一部,给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丧事随由资给。谥曰简子。”明年,又诏曰:“故侍中、护军将军简子舍,义该玄儒,博穷文史,奉亲能孝,事君尽忠,历掌机密,清贞自居。食不重味,身靡兼衣。终亡之日,内无妻妾,外无田宅,两儿单贫,有过古烈。往者,南司白涡之劾,恐外议谓朕有私,致此黜免,追愧若人一介之善。外可量加褒异,以旌善人。”二子:弘义,弘信。
徐勉,字修仁,东海郯人也。祖长宗,宋高祖霸府行参军。父融,南昌相。勉幼孤贫,早励清节。年六岁,时属霖雨,家人祈霁,率尔为文,见称耆宿。及长,笃志好学。起家国子生。太尉文宪公王俭时为祭酒,每称勉有宰辅之量。射策举高第,补西阳王国侍郎。寻迁太学博士,镇军参军,尚书殿中郎,以公事免。又除中兵郎、领军长史。琅邪王元长才名甚盛,尝欲与勉相识,每托人召之。勉谓人曰:“王郎名高望促,难可轻醿衣裾。”俄而元长及祸,时人莫不服其机鉴。
初与长沙宣武王游,高祖深器赏之。及义兵至京邑,勉于新林谒见,高祖甚加恩礼,使管书记。高祖践阼,拜中书侍郎,迁建威将军、后军谘议参军、本邑中正、尚书左丞。自掌枢宪,多所纠举,时论以为称职。天监二年,除给事黄门侍郎、尚书吏部郎,参掌大选。迁侍中。时王师北伐,候驿填委。勉参掌军书,劬劳夙夜,动经数旬,乃一还宅。每还,群犬惊吠。勉叹曰:“吾忧国忘家,乃至于此。若吾亡后,亦是传中一事。”六年,除给事中、五兵尚书,迁吏部尚书。勉居选官,彝伦有序,既闲尺牍,兼善辞令,虽文案填积,坐客充满,应对如流,手不停笔。又该综百氏,皆为避讳。常与门入夜集,客有虞皓求詹事五官,勉正色答云:“今夕止可谈风月,不宜及公事。”故时人咸服其无私。
除散骑常侍,领游击将军,未拜,改领太子右卫率。迁左卫将军,领太子中庶子,侍东宫。昭明太子尚幼,敕知宫事。太子礼之甚重,每事询谋。尝于殿内讲《孝经》,临川靖惠王、尚书令沈约备二傅,勉与国子祭酒张充为执经,王莹、张稷、柳憕、王暕为侍讲。时选极亲贤,妙尽时誉,勉陈让数四。又与沈约书,求换侍讲,诏不许,然后就焉。转太子詹事,领云骑将军,寻加散骑常侍,迁尚书右仆射,詹事如故。又改授侍中,频表解宫职,优诏不许。
时人间丧事,多不遵礼,朝终夕殡,相尚以速。勉上疏曰:“《礼记问丧》云:‘三日而后敛者,以俟其生也。三日而不生,亦不生矣。’自顷以来,不遵斯制。送终之礼,殡以期日,润屋豪家,乃或半晷,衣衾棺椁,以速为荣,亲戚徒隶,各念休反。故属纩才毕,灰钉已具,忘狐鼠之顾步,愧燕雀之徊翔。伤情灭理,莫此为大。且人子承衾之时,志懑心绝,丧事所资,悉关他手,爱憎深浅,事实难原。如觇视或爽,存没违滥,使万有其一,怨酷已多。岂若缓其告敛之晨,申其望生之冀。请自今士庶,宜悉依古,三日大敛。如有不奉,加以纠绳。”诏可其奏。
寻授宣惠将军,置佐史,侍中、仆射如故。又除尚书仆射、中卫将军。勉以旧恩,越升重位,尽心奉上,知无不为。爰自小选,迄于此职,常参掌衡石,甚得士心。禁省中事,未尝漏泄。每有表奏,辄焚藁草。博通经史,多识前载。朝仪国典,婚冠吉凶,勉皆预图议。普通六年,上修五礼表曰:
臣闻“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人之道,曰仁与义。”故称“导之以德,齐之以礼”。夫礼所以安上治民,弘风训俗,经国家,利后嗣者也。唐虞三代,咸必由之。在乎有周,宪章尤备,因殷革夏,损益可知。虽复经礼三百,曲礼三千,经文三百,威仪三千,其大归有五,即宗伯所掌典礼:吉为上,凶次之,宾次之,军次之,嘉为下也。故祠祭不以礼,则不齐不庄;丧纪不以礼,则背死忘生者众;宾客不以礼,则朝觐失其仪;军旅不以礼,则致乱于师律;冠婚不以礼,则男女失其时。为国修身,于斯攸急。
洎周室大坏,王道既衰,官守斯文,日失其序。礼乐征伐,出自诸侯,《小雅》尽废,旧章缺矣。是以韩宣适鲁,知周公之德;叔侯在晋,辨郊劳之仪。战国从横,政教愈泯;暴秦灭学,扫地无余。汉氏郁兴,日不暇给,犹命叔孙于外野,方知帝王之为贵。末叶纷纶,递有兴毁,或以武功锐志,或好黄老之言,礼义之式,于焉中止。及东京曹褒,南宫制述,集其散略,百有余篇,虽写以尺简,而终阙平奏。其后兵革相寻,异端互起,章句既沦,俎豆斯辍。方领矩步之容,事灭于旌鼓;兰台石室之文,用尽于帷盖。至乎晋初,爰定新礼,荀抃制之于前,挚虞删之于末。既而中原丧乱,罕有所遗;江左草创,因循而已。厘革之风,是则未暇。
伏惟陛下睿明启运,先天改物,拨乱惟武,经世以文。作乐在乎功成,制礼弘于业定。光启二学,皇枝等于贵游;辟兹五馆,草莱升以好爵。爰自受命,迄于告成,盛德形容备矣,天下能事毕矣。明明穆穆,无德而称焉。至若玄符灵贶之祥,浮溟机山之赆,固亦日书左史,副在司存,今可得而略也。是以命彼群才,搜甘泉之法;延兹硕学,阐曲台之仪。淄上淹中之儒,连踪继轨;负笈怀铅之彦,匪旦伊夕。谅以化穆三雍,人从五典,秩宗之教,勃焉以兴。
伏寻所定五礼,起齐永明三年,太子步兵校尉伏曼容表求制一代礼乐,于时参议置新旧学士十人,止修五礼,谘禀卫将军丹阳尹王俭,学士亦分住郡中,制作历年,犹未克就。及文宪薨殂,遗文散逸,后又以事付国子祭酒何胤,经涉九载,犹复未毕。建武四年,胤还东山,齐明帝敕委尚书令徐孝嗣。旧事本末,随在南第。永元中,孝嗣于此遇祸,又多零落。当时鸠敛所余,权付尚书左丞蔡仲熊、骁骑将军何佟之,共掌其事。时修礼局住在国子学中门外,东昏之代,频有军火,其所散失,又逾太半。天监元年,佟之启审省置之宜,敕使外详。时尚书参详,以天地初革,庶务权舆,宜俟隆平,徐议删撰。欲且省礼局,并还尚书仪曹。诏旨云:“礼坏乐缺,故国异家殊,实宜以时修定,以为永准。但顷之修撰,以情取人,不以学进;其掌知者,以贵总一,不以稽古,所以历年不就,有名无实。此既经国所先,外可议其人,人定,便即撰次。”于是尚书仆射沈约等参议,请五礼各置旧学士一人,人各自举学士二人,相助抄撰。其中有疑者,依前汉石渠、后汉白虎,随源以闻,请旨断决。乃以旧学士右军记室参军明山宾掌吉礼,中军骑兵参军严植之掌凶礼,中军田曹行参军兼太常丞贺蒨掌宾礼,征虏记室参军陆琏掌军礼,右军参军司马裴掌嘉礼,尚书左丞何佟之总参其事。佟之亡后,以镇北谘议参军伏芃代之。后又以芃代严植之掌凶礼。芃寻迁官,以《五经》博士缪昭掌凶礼。复以礼仪深广,记载残缺,宜须博论,共尽其致,更使镇军将军丹阳尹沈约、太常卿张充及臣三人同参厥务。臣又奉别敕,总知其事。末又使中书侍郎周舍、庾于陵二人复豫参知。若有疑义,所掌学士当职先立议,通谘五礼旧学士及参知,各言同异,条牒启闻,决之制旨。疑事既多,岁时又积,制旨裁断,其数不少。莫不网罗经诰,玉振金声,义贯幽微,理入神契。前儒所不释,后学所未闻。凡诸奏决,皆载篇首,具列圣旨,为不刊之则。洪规盛范,冠绝百王;茂实英声,方垂千载。宁孝宣之能拟,岂孝章之足云。
五礼之职,事有繁简,及其列毕,不得同时。《嘉礼仪注》以天监六年五月七日上尚书,合十有二秩,一百一十六卷,五百三十六条;《宾礼仪注》以天监六年五月二十日上尚书,合十有七秩,一百三十三卷,五百四十五条;《军礼仪注》以天监九年十月二十九日上尚书,合十有八秩,一百八十九卷,二百四十条;《吉礼仪注》以天监十一年十一月十日上尚书,合二十有六秩,二百二十四卷,一千五条;《凶礼仪注》以天监十一年十一月十七日上尚书,合四十有七秩,五百一十四卷,五千六百九十三条:大凡一百二十秩,一千一百七十六卷,八千一十九条。又列副秘阁及《五经》典书各一通,缮写校定,以普通五年二月始获洗毕。
窃以撰正履礼,历代罕就,皇明在运,厥功克成。周代三千,举其盈数;今之八千,随事附益。质文相变,故其数兼倍,犹如八卦之爻,因而重之,错综成六十四也。昔文武二王,所以纲纪周室,君临天下,公旦修之,以致太平龙凤之瑞。自斯厥后,甫备兹日。孔子曰:“其有继周,虽百世可知。”岂所谓齐功比美者欤!臣以庸识,谬司其任,淹留历稔,允当斯责;兼勒成之初,未遑表上,实由才轻务广,思力不周,永言惭惕,无忘寤寐。自今春舆驾将亲六师,搜寻军礼,阅其条章,靡不该备。所谓郁郁文哉,焕乎洋溢,信可以悬诸日月,颁之天下者矣。愚心喜抃,弥思陈述;兼前后联官,一时皆逝,臣虽幸存,耄已将及,虑皇世大典,遂阙腾奏,不任下情,辄具载撰修始末,并职掌人、所成卷秩、条目之数,谨拜表以闻。
诏曰:“经礼大备,政典载弘,今诏有司,案以行事也。”又诏曰:“勉表如此。因革允厘,宪章孔备,功成业定,于是乎在。可以光被八表,施诸百代,俾万世之下,知斯文在斯。主者其按以遵行,勿有失坠。”寻加中书令,给亲信二十人。勉以疾自陈,求解内任。诏不许,乃令停下省,三日一朝,有事遣主书论决。脚疾转剧,久阙朝觐,固陈求解,诏乃赉假,须疾差还省。
勉虽居显位,不营产业,家无蓄积,俸禄分赡亲族之穷乏者。门人故旧或从容致言。勉乃答曰:“人遗子孙以财,我遗之以清白。子孙才也,则自致辎軿;如其不才,终为他有。”尝为书诫其子崧曰:
吾家世清廉,故常居贫素,至于产业之事,所未尝言,非直不经营而已。薄躬遭逢,遂至今日,尊官厚禄,可谓备之。每念叨窃若斯,岂由才致,仰藉先代风范及以福庆,故臻此耳。古人所谓“以清白遗子孙,不亦厚乎!”又云:“遗子黄金满惣,不如一经。”详求此言,信非徒语。吾虽不敏,实有本志,庶得遵奉斯义,不敢坠失。所以显贵以来,将三十载,门人故旧,亟荐便宜,或使创辟田园,或劝兴立邸店,又欲舳舻运致,亦令货殖聚敛。若此众事,皆距而不纳。非谓拔葵去织,且欲省息纷纭。
中年聊于东田间营小园者,非在播艺,以要利入,正欲穿池种树,少寄情赏。又以郊际闲旷,终可为宅,傥获悬车致事,实欲歌哭于斯。慧日、十住等,既应营婚,又须住止,吾清明门宅,无相容处。所以尔者,亦复有以;前割西边施宣武寺,既失西厢,不复方幅,意亦谓此逆旅舍耳,何事须华?常恨时人谓是我宅。古往今来,豪富继踵,高门甲第,连闼洞房,宛其死矣,定是谁室?但不能不为培塿之山,聚石移果,杂以花卉,以娱休沐,用托性灵。随便架立,不在广大,惟功德处,小以为好。所以内中逼促,无复房宇。近营东边儿孙二宅,乃藉十住南还之资,其中所须,犹为不少,既牵挽不至,又不可中涂而辍,郊间之园,遂不办保,货与韦黯,乃获百金,成就两宅,已消其半。寻园价所得,何以至此?由吾经始历年,粗已成立,桃李茂密,桐竹成阴,塍陌交通,渠畎相属,华楼迥榭,颇有临眺之美;孤峰丛薄,不无纠纷之兴。渎中并饶菰蒋,湖里殊富芰莲。虽云人外,城阙密迩,韦生欲之,亦雅有情趣。追述此事,非有吝心,盖是笔势所至耳。忆谢灵运《山家诗》云:“中为天地物,今成鄙夫有。”吾此园有之二十载矣,今为天地物,物之与我,相校几何哉!此吾所余,今以分汝,营小田舍,亲累既多,理亦须此。且释氏之教,以财物谓之外命;儒典亦称“何以聚人曰财”。况汝曹常情,安得忘此。闻汝所买姑孰田地,甚为舄卤,弥复何安。所以如此,非物竞故也。虽事异寝丘,聊可仿佛。孔子曰:“居家理治,可移于官。”既已营之,宜使成立。进退两亡,更贻耻笑。若有所收获,汝可自分赡内外大小,宜令得所,非吾所知,又复应沾之诸女耳。汝既居长,故有此及。
凡为人长,殊复不易,当使中外谐缉,人无间言,先物后己,然后可贵。老生云:“后其身而身先。”若能尔者,更招巨利。汝当自勖,见贤思齐,不宜忽略以弃日也。非徒弃日,乃是弃身,身名美恶,岂不大哉!可不慎欤?今之所敕,略言此意。正谓为家已来,不事资产,既立墅舍,以乖旧业,陈其始末,无愧怀抱。兼吾年时朽暮,心力稍殚,牵课奉公,略不克举,其中余暇,裁可自休。或复冬日之阳,夏日之阴,良辰美景,文案间隙,负杖蹑履,逍遥陋馆,临池观鱼,披林听鸟,浊酒一杯,弹琴一曲,求数刻之暂乐,庶居常以待终,不宜复劳家间细务。汝交关既定,此书又行,凡所资须,付给如别。自兹以后,吾不复言及田事,汝亦勿复与吾言之。假使尧水汤旱,吾岂知如何;若其满庾盈箱,尔之幸遇。如斯之事,并无俟令吾知也。《记》云:“夫孝者,善继人之志,善述人之事。”今且望汝全吾此志,则无所恨矣。
勉第二子悱卒,痛悼甚至,不欲久废王务,乃为《答客喻》。其辞曰:
普通五年春二月丁丑,余第二息晋安内史悱丧之问至焉,举家伤悼,心情若陨。二宫并降中使,以相慰勖,亲游宾客,毕来吊问,辄恸哭失声,悲不自已,所谓父子天性,不知涕之所从来也。
于是门人虑其肆情所钟,容致委顿,乃敛衽而进曰:“仆闻古往今来,理运之常数;春荣秋落,气象之定期。人居其间,譬诸逆旅,生寄死归,著于通论,是以深识之士,悠尔忘怀。东门归无之旨,见称往哲;西河丧明之过,取诮友朋。足下受遇于朝,任居端右,忧深责重,休戚是均,宜其遗情下流,止哀加饭,上存奉国,俯示隆家。岂可纵此无益,同之儿女,伤神损识,或亏生务。门下窃议,咸为君侯不取也。”
余雪泣而答曰:“彭殇之达义,延吴之雅言,亦常闻之矣;顾所以未能弭意者,请陈其说。夫植树阶庭,钦柯叶之茂;为山累仞,惜覆篑之功。故秀而不实,尼父为之叹息;析彼歧路,杨子所以留连。事有可深,圣贤靡抑。今吾所悲,亦以悱始逾立岁,孝悌之至,自幼而长,文章之美,得之天然,好学不倦,居无尘杂,多所著述,盈帙满笥,淡然得失之际,不见喜愠之容。及翰飞东朝,参伍盛列,其所游往,皆一时才俊,赋诗颂咏,终日忘疲。每从容谓吾以遭逢时来,位隆任要,当应推贤下士,先物后身,然后可以报恩明主,克保元吉。俾余二纪之中,忝窃若是,幸无大过者,繄此子之助焉。自出闽区,政存清静,冀其旋反,少慰衰暮,言念今日,眇然长往。加以阖棺千里之外,未知归骨之期,虽复无情之伦,庸讵不痛于昔!夷甫孩抱中物,尚尽恸以待宾;安仁未及七旬,犹殷勤于词赋。况夫名立宦成,半途而废者,亦焉可已已哉。求其此怀,可谓苗实之义。诸贤既贻格言,喻以大理,即日辍哀,命驾修职事焉。”
中大通三年,又以疾自陈,移授特进、右光禄大夫、侍中、中卫将军,置佐史,余如故。增亲信四十人。两宫参问,冠盖结辙;服膳医药,皆资天府。有敕每欲临幸,勉以拜伏有亏,频启停出,诏许之,遂停舆驾。大同元年,卒,时年七十。高祖闻而流涕,即日车驾临殡,乃诏赠特进、右光禄大夫、开府仪同三司,余并如故。给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赠钱二十万,布百匹。皇太子亦举哀朝堂。谥曰简肃公。
勉善属文,勤著述,虽当机务,下笔不休。尝以起居注烦杂,乃加删撰为《别起居注》六百卷;《左丞弹事》五卷;在选曹,撰《选品》五卷;齐时,撰《太庙祝文》二卷;以孔释二教殊途同归,撰《会林》五十卷。凡所著前后二集四十五卷,又为《妇人集》十卷,皆行于世。大同三年,故佐史尚书左丞刘览等诣阙陈勉行状,请刊石纪德,即降诏许立碑于墓云。
悱字敬业,幼聪敏,能属文。起家著作佐郎,转太子舍人,掌书记之任。累迁洗马、中舍人,犹管书记。出入宫坊者历稔,以足疾出为湘东王友,迁晋安内史。
陈吏部尚书姚察曰:徐勉少而厉志忘食,发愤修身,慎言行,择交游;加运属兴王,依光日月,故能明经术以绾青紫,出闾阎而取卿相。及居重任,竭诚事主,动师古始,依则先王,提衡端轨,物无异议,为梁宗臣,盛矣。
卷第二十六 列传第二十 范岫 傅昭弟映 萧琛 陆杲
范岫,字懋宾,济阳考城人也。高祖宣,晋征士。父羲,宋兗州别驾。岫早孤,事母以孝闻,与吴兴沈约俱为蔡兴宗所礼。泰始中,起家奉朝请。兴宗为安西将军,引为主簿。累迁临海、长城二县令,骠骑参军,尚书删定郎,护军司马,齐司徒竟陵王子良记室参军。累迁太子家令。文惠太子之在东宫,沈约之徒以文才见引,岫亦预焉。岫文虽不逮约,而名行为时辈所与,博涉多通,尤悉魏晋以来吉凶故事。约常称曰:“范公好事该博,胡广无以加。”南乡范云谓人曰:“诸君进止威仪,当问范长头。”以岫多识前代旧事也。迁国子博士。
永明中,魏使至,有诏妙选朝士有词辩者,接使于界首,以岫兼淮阴长史迎焉。还迁尚书左丞,母忧去官,寻起摄职。出为宁朔将军、南蛮长史、南义阳太守,未赴职,迁右军谘议参军,郡如故。除抚军司马。出为建威将军、安成内史。入为给事黄门侍郎,迁御史中丞、领前军将军、南、北兗二州大中正。永元末,出为辅国将军、冠军晋安王长史,行南徐州事。义师平京邑,承制征为尚书吏部郎,参大选。梁台建,为度支尚书。天监五年,迁散骑常侍、光禄大夫,侍皇太子,给扶。六年,领太子左卫率。七年,徙通直散骑常侍、右卫将军,中正如故。其年表致事,诏不许。八年,出为晋陵太守,秩中二千石。九年,入为祠部尚书,领右骁骑将军,其年迁金紫光禄大夫,加亲信二十人。十三年,卒官,时年七十五。赙钱五万,布百匹。
岫身长七尺八寸,恭敬俨恪,进止以礼。自亲丧之后,蔬食布衣以终身。每所居官,恒以廉洁著称。为长城令时,有梓材巾箱,至数十年,经贵遂不改易。在晋陵,惟作牙管笔一双,犹以为费。所著文集、《礼论》、《杂仪》、《字训》行于世。二子褒,伟。
傅昭,字茂远,北地灵州人,晋司隶校尉咸七世孙也。祖和之,父淡,善《三礼》,知名宋世。淡事宋竟陵王刘诞,诞反,淡坐诛。昭六岁而孤,哀毁如成人者,宗党咸异之。十一,随外祖于硃雀航卖历日。为雍州刺史袁抃客,抃尝来昭所,昭读书自若,神色不改。抃叹曰:“此儿神情不凡,必成佳器。”司徒建安王休仁闻而悦之,因欲致昭,昭以宋氏多故,遂不往。或有称昭于廷尉虞愿,愿乃遣车迎昭。时愿宗人通之在坐,并当世名流,通之赠昭诗曰:“英妙擅山东,才子倾洛阳。清尘谁能嗣,及尔遘遗芳。”太原王延秀荐昭于丹阳尹袁粲,深为所礼,辟为郡主簿,使诸子从昭受学。会明帝崩,粲造哀策文,乃引昭定其所制。每经昭户,辄叹曰:“经其户,寂若无人,披其帷,其人斯在,岂非名贤!”寻为总明学士、奉朝请。齐永明中,累迁员外郎、司徒竟陵王子良参军、尚书仪曹郎。
先是御史中丞刘休荐昭于武帝,永明初,以昭为南郡王侍读。王嗣帝位,故时臣隶争求权宠,惟昭及南阳宗夬,保身守正,无所参入,竟不罹其祸。明帝践阼,引昭为中书通事舍人。时居此职者,皆势倾天下,昭独廉静,无所干豫。器服率陋,身安粗粝。常插烛于板床,明帝闻之,赐漆合烛盘等,敕曰:“卿有古人之风,故赐卿古人之物。”累迁车骑临海王记室参军,长水校尉,太子家令,骠骑晋安王谘议参军。寻除尚书左丞、本州大中正。
高祖素悉昭能,建康城平,引为骠骑录事参军。梁台建,迁给事黄门侍郎,领著作郎,顷之,兼御史中丞,黄门、著作、中正并如故。天监三年,兼五兵尚书,参选事,四年,即真。六年,徙为左民尚书,未拜,出为建威将军、平南安成王长史、寻阳太守。七年,入为振远将军、中权长史。八年,迁通直散骑常侍,领步兵校尉,复领本州大中正。十年,复为左民尚书。
十一年,出为信武将军、安成内史。安成自宋已来兵乱,郡舍号凶。及昭为郡,郡内人夜梦见兵马铠甲甚盛,又闻有人云“当避善人”,军众相与腾虚而逝。梦者惊起。俄而疾风暴雨,倏忽便至,数间屋俱倒,即梦者所见军马践蹈之所也。自后郡舍遂安,咸以昭正直所致。郡溪无鱼,或有暑月荐昭鱼者,昭既不纳,又不欲拒,遂委于门侧。
十二年,入为秘书监,领后军将军。十四年,迁太常卿。十七年,出为智武将军、临海太守。郡有蜜岩,前后太守皆自封固,专收其利。昭以周文之囿,与百姓共之,大可喻小,乃教勿封。县令常饷栗,置绢于薄下,昭笑而还之。普通二年,入为通直散骑常侍、光禄大夫,领本州大中正,寻领秘书监。五年,迁散骑常侍、金紫光禄大夫,中正如故。
昭所莅官,常以清静为政,不尚严肃。居朝廷,无所请谒,不畜私门生,不交私利。终日端居,以书记为乐,虽老不衰。博极古今,尤善人物,魏晋以来,官宦簿伐,姻通内外,举而论之,无所遗失。性尤笃慎。子妇尝得家饷牛肉以进,昭召其子曰:“食之则犯法,告之则不可,取而埋之。”其居身行己,不负暗室,类皆如此。京师后进,宗其学,重其道,人人自以为不逮。大通二年九月,卒,时年七十五。诏赙钱三万,布五十匹,即日举哀,谥曰贞子。长子谞,尚书郎,临安令。次子肱。
映字徽远,昭弟也。三岁而孤。兄弟友睦,修身厉行,非礼不行。始昭之守临海,陆倕饯之,宾主俱欢,日昏不反,映以昭年高,不可连夜极乐,乃自往迎候,同乘而归,兄弟并已斑白,时人美而服焉。及昭卒,映丧之如父,年逾七十,哀戚过礼,服制虽除,每言辄感恸。
映泛涉记传,有文才,而不以篇什自命。少时与刘绘、萧琛相友善,绘之为南康相,映时为府丞,文教多令具草。褚彦回闻而悦之,乃屈与子贲等游处。年未弱冠,彦回欲令仕,映以昭未解褐,固辞,须昭仕乃官。
永元元年,参镇军江夏王军事,出为武康令。及高祖师次建康,吴兴太守袁昂自谓门世忠贞,固守诚节,乃访于映曰:“卿谓时事云何?”映答曰:“元嘉之末,开辟未有,故太尉杀身以明节,司徒当寄托之重,理无苟全,所以不顾夷险,以殉名义。今嗣主昏虐,狎近群小,亲贤诛戮,君子道消,外难屡作,曾无悛改。今荆、雍协举,乘据上流,背昏向明,势无不济。百姓思治,天人之意可知;既明且哲,忠孝之途无爽。愿明府更当雅虑,无祇悔也。”寻以公事免。天监初,除征虏鄱阳王参军,建安王中权录事参军,领军长史,乌程令。所受俸禄,悉归于兄。复为临川王录事参军,南台治书,安成王录事,太子翊军校尉,累迁中散大夫、光禄卿,太中大夫。大同五年,卒,年八十三。子弘。
萧琛,字彦瑜,兰陵人。祖僧珍,宋廷尉卿。父惠训,太中大夫。琛年数岁,从伯惠开抚其背曰:“必兴吾宗。”
琛少而朗悟,有纵横才辩。起家齐太学博士。时王俭当朝,琛年少,未为俭所识,负其才气,欲候俭。时俭宴于乐游苑,琛乃著虎皮靴,策桃枝杖,直造俭坐,俭与语,大悦。俭为丹阳尹,辟为主簿,举为南徐州秀才,累迁司徒记室。
永明九年,魏始通好,琛再衔命到桑乾,还为通直散骑侍郎。时魏遣李道固来使,齐帝宴之。琛于御筵举酒劝道固,道固不受,曰:“公庭无私礼,不容受劝。”琛徐答曰:“《诗》所谓‘雨我公田,遂及我私’。”座者皆服,道固乃受琛酒。迁司徒右长史。出为晋熙王长史、行南徐州事。还兼少府卿、尚书左丞。
东昏初嗣立,时议以无庙见之典,琛议据《周颂·烈文》、《闵予》皆为即位朝庙之典,于是从之。高祖定京邑,引为骠骑谘议,领录事,迁给事黄门侍郎。梁台建,为御史中丞。天监元年,迁庶子,出为宣城太守。征为卫尉卿,俄迁员外散骑常侍。三年,除太子中庶子、散骑常侍。九年,出为宁远将军、平西长史、江夏太守。
始琛在宣城,有北僧南度,惟赉一葫芦,中有《汉书序传》。僧曰:“三辅旧老相传,以为班固真本。”琛固求得之,其书多有异今者,而纸墨亦古,文字多如龙举之例,非隶非篆,琛甚秘之。及是行也,以书饷鄱阳王范,范乃献于东宫。
琛寻迁安西长史、南郡太守,母忧去官,又丁父艰。起为信武将军、护军长史,俄为贞毅将军、太尉长史。出为信威将军、东阳太守,迁吴兴太守。郡有项羽庙,土民名为愤王,甚有灵验,遂于郡厅事安施床幕为神座,公私请祷,前后二千石皆于厅拜祠,而避居他室。琛至,徙神还庙,处之不疑。又禁杀牛解祀,以脯代肉。
琛频莅大郡,不治产业,有阙则取,不以为嫌。普通元年,征为宗正卿,迁左民尚书,领南徐州大中正,太子右卫率。徙度支尚书,左骁骑将军,领军将军,转秘书监、后军将军,迁侍中。
高祖在西邸,早与琛狎,每朝宴,接以旧恩,呼为宗老。琛亦奉陈昔恩,以“早簉中阳,夙忝同闬,虽迷兴运,犹荷洪慈。”上答曰:“虽云早契阔,乃自非同志;勿谈兴运初,且道狂奴异。”
琛常言:“少壮三好,音律、书、酒。年长以来,二事都废,惟书籍不衰。”而琛性通脱,常自解灶事,毕狖余,必陶然致醉。
大通二年,为金紫光禄大夫,加特进,给亲信三十人。中大通元年,为云麾将军、晋陵太守,秩中二千石。以疾自解,改授侍中、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卒,年五十二。遗令诸子,与妻同坟异藏,祭以蔬菜,葬日止车十乘,事存率素。乘舆临哭甚哀。诏赠本官,加云麾将军,给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赙钱二十万,布百匹。谥曰平子。
陆杲,字明霞,吴郡吴人。祖徽,宋辅国将军、益州刺史。父睿,扬州治中。杲少好学,工书画,舅张融有高名,杲风韵举动,颇类于融,时称之曰:“无对日下,惟舅与甥。”起家齐中军法曹行参军,太子舍人,卫军王俭主簿。迁尚书殿中曹郎,拜日,八座丞郎并到上省交礼,而杲至晚,不及时刻,坐免官。久之,以为司徒竟陵王外兵参军,迁征虏宜都王功曹史,骠骑晋安王谘议参军,司徒从事中郎。梁台建,以为骠骑记室参军,迁相国西曹掾。天监元年,除抚军长史,母忧去职。服阕,拜建威将军、中军临川王谘议参军,寻迁黄门侍郎,右军安成王长史。五年,迁御史中丞。
杲性婞直,无所顾望。山阴令虞肩在任,赃污数百万,杲奏收治。中书舍人黄睦之以肩事托杲,杲不答。高祖闻之,以问杲,杲答曰“有之”。高祖曰:“卿识睦之不?”杲答曰:“臣不识其人。”时睦之在御侧,上指示杲曰:“此人是也。”杲谓睦之曰:“君小人,何敢以罪人属南司?”睦之失色。领军将军张稷,是杲从舅,杲尝以公事弹稷,稷因侍宴诉高祖曰:“陆杲是臣通亲,小事弹臣不贷。”高祖曰:“杲职司其事,卿何得为嫌!”杲在台,号称不畏强御。
六年,迁秘书监,顷之为太子中庶子、光禄卿。八年,出为义兴太守,在郡宽惠,为民下所称。还为司空临川王长史、领扬州大中正。十四年,迁通直散骑侍郎,俄迁散骑常侍,中正如故。十五年,迁司徒左长史。十六年,入为左民尚书,迁太常卿。普通二年,出为仁威将军、临川内史。五年,入为金紫光禄大夫,又领扬州大中正。中大通元年,加特进,中正如故。四年,卒,时年七十四。谥曰质子。
杲素信佛法,持戒甚精,著《沙门传》三十卷。
弟煦,学涉有思理。天监初,历中书侍郎,尚书左丞,太子家令,卒。撰《晋书》未就。又著《陆史》十五卷,《陆氏骊泉志》一卷,并行于世。
子罩,少笃学,有文才,仕至太子中庶子、光禄卿。
史臣曰:范岫、傅昭,并笃行清慎,善始令终,斯石建、石庆之徒矣。萧琛、陆杲俱以才学著名。琛朗悟辩捷,加谙究朝典,高祖在田,与琛游旧,及践天历,任遇甚隆,美矣。杲性婞直,无所忌惮,既而执法宪台,纠绳不避权幸,可谓允兹正色。《诗》云:“彼己之子,邦之司直。”杲其有焉。
卷第二十七 列传第二十一 陆倕 到洽 明山宾 殷钧 陆襄
陆倕,字佐公,吴郡吴人也。晋太尉玩六世孙。祖子真,宋东阳太守。父慧晓,齐太常卿。倕少勤学,善属文。于宅内起两间茅屋,杜绝往来,昼夜读书,如此者数载。所读一遍,必诵于口。尝借人《汉书》,失《五行志》四卷,乃暗写还之,略无遗脱。幼为外祖张岱所异,岱常谓诸子曰:“此儿汝家之阳元也。”年十七,举本州秀才。刺史竟陵王子良开西邸延英俊,倕亦预焉。辟议曹从事参军、庐陵王法曹行参军。天监初,为右军安成王外兵参军,转主簿。
倕与乐安任昉友善,为《感知己赋》以赠昉,昉因此名以报之曰:“信伟人之世笃,本侯服于陆乡。缅风流与道素,袭衮衣与绣裳。还伊人而世载,并三骏而龙光。过龙津而一息,望凤条而曾翔。彼白玉之虽洁,此幽兰之信芳。思在物而取譬,非斗斛之能量。匹耸峙于东岳,比凝厉于秋霜。不一饭以妄过,每三钱以投渭。匪蒙袂之敢嗟,岂沟壑之能衣。既蕴藉其有余,又淡然而无味。得意同乎卷怀,违方似乎仗气。类平叔而靡雕,似子云之不朴。冠众善而贻操,综群言而名学。折高、戴于后台,异邹、颜乎董幄。采三《诗》于河间,访九师于淮曲。术兼口传之书,艺广铿锵之乐。时坐睡而梁悬,裁枝梧而锥握。既文过而意深,又理胜而辞缛。咨余生之荏苒,迫岁暮而伤情。测徂阴于堂下,听鸣钟于洛城。唯忘年之陆子,定一遇于班荆。余获田苏之价,尔得海上之名。信落魄而无产,终长对于短生。饥虚表于徐步,逃责显于疾行。子比我于叔则,又方余于耀卿。心照情交,流言靡惑。万类暗求,千里悬得。言象可废,蹄筌自默。居非连栋,行则同车。冬日不足,夏日靡余。肴核非饵,丝竹岂娱。我未舍驾,子已回舆。中饭相顾,怅然动色。邦壤既殊,离会莫测。存异山阳之居,没非要离之侧。似胶投漆中,离娄岂能识。”其为士友所重如此。
迁骠骑临川王东曹掾。是时礼乐制度,多所创革,高祖雅爱倕才,乃敕撰《新漏刻铭》,其文甚美。迁太子中舍人,管东宫书记。又诏为《石阙铭记》。奏之。敕曰:“太子中舍人陆倕所制《石阙铭》,辞义典雅,足为佳作。昔虞丘辨物,邯郸献赋,赏以金帛,前史美谈,可赐绢三十匹。”迁太子庶子、国子博士,母忧去职。服阕,为中书侍郎,给事黄门侍郎,扬州别驾从事史,以疾陈解。迁鸿胪卿,入为吏部郎,参选事。出为云麾晋安王长史、寻阳太守、行江州府州事。以公事免,左迁中书侍郎、司徒司马、太子中庶子、廷尉卿。又为中庶子,加给事中、扬州大中正。复除国子博士、中庶子、中正并如故。守太常卿,中正如故。普通七年,卒,年五十七。文集二十卷,行于世。
第四子缵,早慧,十岁通经,为童子奉车郎,卒。
到洽,字茂+氵公,彭城武原人也。宋骠骑将军彦之曾孙。祖仲度,骠骑江夏王从事中郎。父坦,齐中书郎。洽年十八,为南徐州迎西曹行事。洽少知名,清警有才学士行。谢朓文章盛于一时,见洽深相赏好,日引与谈论。每谓洽曰:“君非直名人,乃亦兼资文武。”朓后为吏部,洽去职,朓欲荐之,洽睹世方乱,深相拒绝。除晋安王国左常侍,不就。遂筑室岩阿,幽居者积岁。乐安任昉有知人之鉴,与洽兄沼、溉并善。尝访洽于田舍,见之叹曰:“此子日下无双。”遂申拜亲之礼。
天监初,沼、溉俱蒙擢用,洽尤见知赏,从弟沆亦相与齐名。高祖问待诏丘迟曰:“到洽何如沆、溉?”迟对曰:“正清过于沆,文章不减溉;加以清言,殆将难及。”即召为太子舍人。御华光殿,诏洽及沆、萧琛、任昉侍宴,赋二十韵诗,以洽辞为工,赐绢二十匹。高祖谓昉曰:“诸到可谓才子。”昉对曰:“臣常窃议,宋得其武,梁得其文。”
二年,迁司徒主簿,直待诏省,敕使抄甲部书。五年,迁尚书殿中郎。洽兄弟群从,递居此职,时人荣之。七年,迁太子中舍人,与庶子陆倕对掌东宫管记。俄为侍读,侍读省仍置学士二人,洽复充其选。九年,迁国子博士,奉敕撰《太学碑》。十二年,出为临川内史,在郡称职。十四年,入为太子家令,迁给事黄门侍郎,兼国子博士。十六年,行太子中庶子。普通元年,以本官领博士。顷之,入为尚书吏部郎,请托一无所行。俄迁员外散骑常侍,复领博士,母忧去职。五年,复为太子中庶子,领步兵校尉,未拜,仍迁给事黄门侍郎,领尚书左丞。准绳不避贵戚,尚书省贿赂莫敢通。时銮舆欲亲戎,军国容礼,多自洽出。六年,迁御史中丞,弹纠无所顾望,号为劲直,当时肃清。以公事左降,犹居职。旧制,中丞不得入尚书下舍,洽兄溉为左民尚书,洽引服亲不应有碍,刺省详决。左丞萧子云议许入溉省,亦以其兄弟素笃,不能相别也。七年,出为贞威将军、云麾长史、寻阳太守。大通元年,卒于郡,时年五十一。赠侍中。谥曰理子。昭明太子与晋安王纲令曰:“明北兗、到长史遂相系凋落,伤怛悲惋,不能已已。去岁陆太常殂殁,今兹二贤长谢。陆生资忠履贞,冰清玉洁,文该四始,学遍九流,高情胜气,贞然直上。明公儒学稽古,淳厚笃诚,立身行道,始终如一,傥值夫子,必升孔堂。到子风神开爽,文义可观,当官莅事,介然无私。皆海内之俊乂,东序之秘宝。此之嗟惜,更复何论。但游处周旋,并淹岁序,造膝忠规,岂可胜说,幸免祇悔,实二三子之力也。谈对如昨,音言在耳,零落相仍,皆成异物,每一念至,何时可言。天下之宝,理当恻怆。近张新安又致故,其人文笔弘雅,亦足嗟惜,随弟府朝,东西日久,尤当伤怀也。比人物零落,特可伤惋,属有今信,乃复及之。”
洽文集行于世。子伯淮、仲举。
明山宾,字孝若,平原鬲人也。父僧绍,隐居不仕,宋末国子博士征,不就。山宾七岁能言名理,十三博通经传,居丧尽礼。服阕,州辟从事史。起家奉朝请。兄仲璋婴痼疾,家道屡空,山宾乃行干禄。齐始安王萧遥光引为抚军行参军,后为广阳令,顷之去官。义师至,高祖引为相府田曹参军。梁台建,为尚书驾部郎,迁治书侍御史,右军记室参军,掌治吉礼。时初置《五经》博士,山宾首膺其选。迁北中郎谘议参军,侍皇太子读。累迁中书侍郎、国子博士、太子率更令、中庶子,博士如故。天监十五年,出为持节、督缘淮诸军事、征远将军、北兗州刺史。普通二年,征为太子右卫率,加给事中,迁御史中丞。以公事左迁黄门侍郎、司农卿。四年,迁散骑常侍,领青、冀二州大中正。东宫新置学士,又以山宾居之,俄以本官兼国子祭酒。
初,山宾在州,所部平陆县不稔,启出仓米以赡人。后刺史检州曹,失簿书,以山宾为耗阙,有司追责,籍其宅入官,山宾默不自理,更市地造宅。昭明太子闻筑室不就,有令曰:“明祭酒虽出抚大籓,拥旄推毂,珥金拖紫,而恒事屡空。闻构宇未成,今送薄助。”并贻诗曰:“平仲古称奇,夷吾昔檀美。令则挺伊贤,东秦固多士。筑室非道傍,置宅归仁里。庚桑方有系,原生今易拟。必来三径人,将招《五经》士。”
山宾性笃实,家中尝乏用,货所乘牛。既售受钱,乃谓买主曰:“此牛经患漏蹄,治差已久,恐后脱发,无容不相语。”买主遽追取钱。处士阮孝绪闻之,叹曰:“此言足使还淳反朴,激薄停浇矣。”
五年,又为国子博士,常侍、中正如故。其年以本官假节,权摄北兗州事。大通元年,卒,时年八十五。诏赠侍中、信威将军。谥曰质子。昭明太子为举哀,赙钱十万,布百匹,并使舍人王颙监护丧事。又与前司徒左长史殷芸令曰:“北兗信至,明常侍遂至殒逝,闻之伤怛。此贤儒术该通,志用稽古,温厚淳和,伦雅弘笃。授经以来,迄今二纪。若其上交不谄,造膝忠规,非显外迹,得之胸怀者,盖亦积矣。摄官连率,行当言归,不谓长往,眇成畴日。追忆谈绪,皆为悲端,往矣如何!昔经联事,理当酸怆也。”
山宾累居学官,甚有训导之益,然性颇疏通,接于诸生,多所狎比,人皆爱之。所著《吉礼仪注》二百二十四卷,《礼仪》二十卷,《孝经丧礼服义》十五卷。
子震,字兴道,亦传父业。历官太学博士,太子舍人,尚书祠部郎,余姚令。
殷钧,字季和,陈郡长平人也。晋太常融八世孙。父睿,有才辩,知名齐世,历官司徒从事中郎。睿妻王奂女。奂为雍州刺史、镇北将军,乃言于朝,以睿为镇北长史、河南太守。奂诛,睿并见害。钧时年九岁,以孝闻。及长,恬静简交游,好学有思理。善隶书,为当时楷法,南乡范云、乐安任昉,并称赏之。高祖与睿少旧故,以女妻钧,即永兴公主也。
天监初,拜驸马都尉,起家秘书郎、太子舍人、司徒主簿、秘书丞。钧在职,启校定秘阁四部书,更为目录。又受诏料检西省法书古迹,别为品目。迁骠骑从事中郎,中书郎、太子家令、掌东宫书记。顷之,迁给事黄门侍郎、中庶子、尚书吏部郎、司徒左长史,侍中。东宫置学士,复以钧为之。公事免。复为中庶子,领国子博士、左骁骑将军,博士如故。出为明威将军、临川内史。
钧体羸多疾,闭阁卧治,而百姓化其德,劫盗皆奔出境。尝禽劫帅,不加考掠,但和言诮责。劫帅稽颡乞改过,钧便命遣之,后遂为善人。郡旧多山疟,更暑必动,自钧在任,郡境无复疟疾。母忧去职,居丧过礼,昭明太子忧之,手书诫喻曰:“知比诸德,哀顿为过,又所进殆无一溢,甚以酸耿。迥然一身,宗奠是寄,毁而灭性,圣教所不许。宜微自遣割,俯存礼制,穀粥果蔬,少加勉强。忧怀既深,指故有及,并令缪道臻口具。”钧答曰:“奉赐手令,并缪道臻宣旨,伏读感咽,肝心涂地。小人无情,动不及礼,但禀生霡劣,假推年岁,罪戾所钟,复加横疾。顷者绵微,守尽晷漏,目乱玄黄,心迷哀乐,惟救危苦,未能以远理自制。姜桂之滋,实闻前典,不避粱肉,复忝今慈,臣亦何人,降此忧愍。谨当循复圣言,思自补续,如脱申延,实由亭造。”服阕,迁五兵尚书,犹以顿瘵经时,不堪拜受,乃更授散骑常侍、领步兵校尉,侍东宫。寻改领中庶子。昭明太子薨,官属罢,又领右游击,除国子祭酒,常侍如故。中大通四年,卒,时年四十九。谥曰贞子。二子:构,渥。
陆襄,字师卿,吴郡吴人也。父闲,齐始安王遥光扬州治中。永元末,遥光据东府作乱,或劝闲去之。闲曰:“吾为人吏,何所逃死。”台军攻陷城,闲见执,将刑,第二子绛求代死,不获,遂以身蔽刃,刑者俱害之。襄痛父兄之酷,丧过于礼,服释后犹若居忧。
天监三年,都官尚书范岫表荐襄,起家擢拜著作佐郎,除永宁令。秩满,累迁司空临川王法曹,外兵,轻车庐陵王记室参军。昭明太子闻襄业行,启高祖引与游处,除太子洗马,迁中舍人,并掌管记。出为扬州治中,襄父终此官,固辞职,高祖不许,听与府司马换廨居之。昭明太子敬耆老,襄母年将八十,与萧琛、傅昭、陆杲每月常遣存问,加赐珍羞衣服。襄母尝卒患心痛,医方须三升粟浆,是时冬月,日又逼暮,求索无所。忽有老人诣门货浆,量如方剂,始欲酬直,无何失之,时以襄孝感所致也。累迁国子博士,太子家令,复掌管记,母忧去职。襄年已五十,毁顿过礼,太子忧之,日遣使诫喻。服阕,除太子中庶子,复掌管记。中大通三年,昭明太子薨,官属罢,妃蔡氏别居金华宫,以襄为中散大夫、领步兵校尉、金华宫家令、知金华宫事。
七年,出为鄱阳内史。先是,郡民鲜于琛服食修道法,尝入山采药,拾得五色幡眊,又于地中得石玺,窃怪之。琛先与妻别室,望琛所处,常有异气,益以为神。大同元年,遂结其门徒,杀广晋令王筠,号上愿元年,署置官属。其党转相诳惑,有众万余人。将出攻郡,襄先已帅民吏修城隍,为备御,及贼至,连战破之,生获琛,余众逃散。时邻郡豫章、安成等守宰,案治党与,因求贿货,皆不得其实,或有善人尽室离祸,惟襄郡部枉直无滥。民作歌曰:“鲜于平后善恶分,民无枉死,赖有陆君。”又有彭李二家,先因忿争,遂相诬告,襄引入内室,不加责诮,但和言解喻之,二人感恩,深自咎悔。乃为设酒食,令其尽欢,酒罢,同载而还,因相亲厚。民又歌曰:“陆君政,无怨家,斗既罢,仇共车。”在政六年,郡中大治,民李睍等四百二十人诣阙拜表,陈襄德化,求于郡立碑,降敕许之。又表乞留襄,襄固求还,征为吏部郎,迁秘书监,领扬州大中正。太清元年,迁度支尚书,中正如故。
二年,侯景举兵围宫城,以襄直侍中省。三年三月,城陷,襄逃还吴。贼寻寇东境,没吴郡。景将宋子仙进攻钱塘,会海盐人陆黯举义,有众数千人,夜出袭郡,杀伪太守苏单于,推襄行郡事。时淮南太守文成侯萧宁逃贼入吴,襄遣迎宁为盟主,遣黯及兄子映公帅众拒子仙。子仙闻兵起,乃退还,与黯等战于松江,黯败走,吴下军闻之,亦各奔散。襄匿于墓下,一夜忧愤卒,时年七十。
襄弱冠遭家祸,终身蔬食布衣,不听音乐,口不言杀害五十许年。侯景平,世祖追赠侍中、云麾将军。以建义功,追封余干县侯,邑五百户。
陈吏部尚书姚察曰:陆倕博涉文理,到洽匪躬贞劲,明山宾儒雅笃实,殷钧静素恬和,陆襄淳深孝性,虽任遇有异,皆列于名臣矣。
卷第二十八 列传第二十二 裴邃兄子之高 之平 之横 夏侯亶弟夔 鱼弘附 韦放
裴邃,字渊明,河东闻喜人,魏襄州刺史绰之后也。祖寿孙,寓居寿阳,为宋武帝前军长史。父仲穆,骁骑将军。邃十岁能属文,善《左氏春秋》。齐建武初,刺史萧遥昌引为府主簿。寿阳有八公山庙,遥昌为立碑,使邃为文,甚见称赏。举秀才,对策高第,奉朝请。
东昏践阼,始安王萧遥光为抚军将军、扬州刺史,引邃为参军。后遥光败,邃还寿阳,值刺史裴叔业以寿阳降魏,豫州豪族皆被驱掠,邃遂随众北徙。魏主宣武帝雅重之,以为司徒属,中书郎,魏郡太守。魏遣王肃镇寿阳,邃固求随肃,密图南归。天监初,自拔还朝,除后军谘议参军。邃求边境自效,以为辅国将军、庐江太守。时魏将吕颇率众五万奄来攻郡,邃率麾下拒破之,加右军将军。
五年,征邵阳洲,魏人为长桥断淮以济。邃筑垒逼桥,每战辄克,于是密作没突舰。会甚雨,淮水暴溢,邃乘舰径造桥侧,魏众惊溃,邃乘胜追击,大破之。进克羊石城,斩城主元康。又破霍丘城,斩城主甯永仁。平小岘,攻合肥。以功封夷陵县子,邑三百户。迁冠军长史、广陵太守。
邃与乡人共入魏武庙,因论帝王功业。其妻甥王篆之密启高祖,云“裴邃多大言,有不臣之迹。”由是左迁为始安太守。邃志欲立功边陲,不愿闲远,乃致书于吕僧珍曰:“昔阮咸、颜延有‘二始’之叹。吾才不逮古人,今为三始,非其愿也,将如之何!”未及至郡,会魏攻宿预,诏邃拒焉。行次直渎,魏众退。迁右军谘议参军、豫章王云麾府司马,率所领助守石头。出为竟陵太守,开置屯田,公私便之。迁为游击将军、硃衣直阁,直殿省。寻迁假节、明威将军、西戎校尉、北梁、秦二州刺史。复开创屯田数千顷,仓廪盈实,省息边运,民吏获安,乃相率饷绢千余匹。邃从容曰:“汝等不应尔;吾又不可逆。”纳其绢二匹而已。还为给事中、云骑将军、硃衣直阁将军,迁大匠卿。
普通二年,义州刺史文僧明以州叛入于魏,魏军来援。以邃为假节、信武将军,督众军讨焉。邃深入魏境,从边城道,出其不意。魏所署义州刺史封寿据檀公岘,邃击破之,遂围其城,寿面缚请降,义州平。除持节、督北徐州诸军事、信武将军、北徐州刺史。未之职,又迁督豫州、北豫、霍三州诸军事、豫州刺史,镇合肥。
四年,进号宣毅将军。是岁,大军将北伐,以邃督征讨诸军事,率骑三千,先袭寿阳。九月壬戌,夜至寿阳,攻其郛,斩关而入,一日战九合,为后军蔡秀成失道不至,邃以援绝拔还。于是邃复整兵,收集士卒,令诸将各以服色相别。邃自为黄袍骑,先攻狄丘、甓城、黎浆等城,皆拔之。屠安成、马头、沙陵等戍。是冬,始脩芍陂。明年,复破魏新蔡郡,略地至于郑城,汝颍之间,所在响应。魏寿阳守将长孙稚、河间王元琛率众五万,出城挑战。邃勒诸将为四甄以待之,令直阁将军李祖怜伪遁以引稚,稚等悉众追之,四甄竞发,魏众大败。斩首万余级。稚等奔走,闭门自固,不敢复出。其年五月,卒于军中。追赠侍中、左卫将军,给鼓吹一部,进爵为侯,增邑七百户。谥曰烈。
邃少言笑,沉深有思略,为政宽明,能得士心。居身方正有威重,将吏惮之,少敢犯法。及其卒也,淮、肥间莫不流涕,以为邃不死,洛阳不足拔也。
子之礼,字子义,自国子生推第,补邵陵王国左常侍、信威行参军。王为南兗,除长流参军,未行,仍留宿卫,补直阁将军。丁父忧,服阕袭封,因请随军讨寿阳,除云麾将军,迁散骑常侍。又别攻魏广陵城,平之,除信武将军、西豫州刺史,加轻车将军,除黄门侍郎,迁中军宣城王司马。寻为都督北徐、仁、睢三州诸军事、信武将军、北徐州刺史。征太子左卫率,兼卫尉卿,转少府卿。卒,谥曰壮。子政,承圣中,官至给事黄门侍郎。江陵陷,随例入西魏。
之高字如山,邃兄中散大夫髦之子也。起家州从事、新都令、奉朝请,迁参军。颇读书,少负意气,常随叔父邃征讨,所在立功,甚为邃所器重,戎政咸以委焉。寿阳之役,邃卒于军所,之高隶夏侯夔,平寿阳,仍除平北豫章长史、梁郡太守,封都城县男,邑二百五十户。时魏汝阴来附,敕之高应接,仍除假节、飚勇将军、颍州刺史。士民夜反,逾城而入,之高率家僮与麾下奋击,贼乃散走。父忧还京。起为光远将军,合讨阴陵盗贼,平之,以为谯州刺史。又还为左军将军,出为南谯太守、监北徐州,迁员外散骑常侍。寻除雄信将军、西豫州刺史,余如故。侯景乱,之高率众入援,南豫州刺史、鄱阳嗣王范命之高总督江右援军诸军事,顿于张公洲。柳仲礼至横江,之高遣船舸二百余艘迎致仲礼,与韦粲等俱会青塘立营,据建兴苑。及城陷,之高还合肥,与鄱阳王范西上。稍至新蔡,众将一万,未有所属。元帝遣萧慧正召之,以为侍中、护军将军。到江陵,承制除特进、金紫光禄大夫。卒,时年七十三。赠侍中、仪同三司,鼓吹一部。谥曰恭。子畿,累官太子右卫率、隽州刺史。西魏攻陷江陵,畿力战死之。
之平字如原,之高第五弟。少亦随邃征讨,以军功封都亭侯。历武陵王常侍、扶风、弘农二郡太守,不行,除谯州长史、阳平太守。拒侯景,城陷后,迁散骑常侍、右卫将军、太子詹事。
之横字如岳,之高第十三弟也。少好宾游,重气侠,不事产业。之高以其纵诞,乃为狭被蔬食以激厉之。之横叹曰:“大丈夫富贵,必作百幅被。”遂与僮属数百人,于芍陂大营田墅,遂致殷积。太宗在东宫,闻而要之,以为河东王常侍、直殿主帅,迁直阁将军。侯景乱,出为贞威将军,隶鄱阳王范讨景。景济江,仍与范长子嗣入援。连营度淮,据东城。京都陷,退还合肥,与范溯流赴湓城。景遣任约上逼晋熙,范令之横下援,未及至,范薨,之横乃还。
时寻阳王大心在江州,范副梅思立密要大心袭湓城,之横斩思立而拒大心。大心以州降景。之横率众与兄之高同归元帝,承制除散骑常侍、廷尉卿,出为河东内史。又随王僧辩拒侯景于巴陵,景退,迁持节、平北将军、东徐州刺史,中护军,封豫宁侯,邑三千户。又随僧辩追景,平郢、鲁、江、晋等州,恒为前锋陷阵。仍至石头,破景,景东奔,僧辩令之横与杜掞入守台城。及陆纳据湘州叛,又隶王僧辩南讨焉。于阵斩纳将李贤明,遂平之。又破武陵王于硖口。还除吴兴太守,乃作百幅被,以成其初志。
后江陵陷,齐遣上党王高涣挟贞阳侯攻东关,晋安王方智承制,以之横为使持节、镇北将军、徐州刺史,都督众军,给鼓吹一部,出守蕲城。之横营垒未周,而齐军大至,兵尽矢穷,遂于阵没,时年四十一。赠侍中、司空公,谥曰忠壮。子凤宝嗣。
夏侯亶,字世龙,车骑将军详长子也。齐初,起家奉朝请。永元末,详为西中郎南康王司马,随府镇荆州,亶留京师,为东昏听政主帅。及崔慧景作乱,亶以捍御功,除骁骑将军。及高祖起师,详与长史萧颖胄协同义举,密遣信下都迎亶,亶乃赍宣德皇后令,令南康王纂承大统,封十郡为宣城王,进位相国,置僚属,选百官。建康城平,以亶为尚书吏部郎,俄迁侍中,奉玺于高祖。天监元年,出为宣城太守。寻入为散骑常侍,领右骁骑将军。六年,出为平西始兴王长史、南郡太守,父忧解职。居丧尽礼,庐于墓侧,遗财悉推诸弟。八年,起为持节、督司州诸军事、信武将军、司州刺史,领安陆太守。服阕,袭封豊城县公。居州甚有威惠,为边人所悦服。十二年,以本号还朝,除都官尚书,迁给事中、右卫将军、领豫州大中正。十五年,出为信武将军、安西长史、江夏太守。十七年,入为通直散骑常侍、太子右卫率,迁左卫将军,领前军将军。俄出为明威将军、吴兴太守。在郡复有惠政,吏民图其像,立碑颂美焉。普通三年,入为散骑常侍,领右骁骑将军,转太府卿,常侍如故。以公事免,未几,优诏复职。五年,迁中护军。
六年,大举北伐。先遣豫州刺史裴邃帅谯州刺史湛僧智、历阳太守明绍世、南谯太守鱼弘、晋熙太守张澄,并世之骁将,自南道伐寿阳城,未克而邃卒。乃加亶使持节,驰驿代邃,与魏将河间王元琛、临淮王元彧等相拒,频战克捷。寻有密敕,班师合肥,以休士马,须堰成复进。七年夏,淮堰水盛,寿阳城将没,高祖复遣北道军元树帅彭宝孙、陈庆之等稍进,亶帅湛僧智、鱼弘、张澄等通清流涧,将入淮、肥。魏军夹肥筑城,出亶军后,亶与僧智还袭,破之。进攻黎浆,贞威将军韦放自北道会焉。两军既合,所向皆降下。凡降城五十二,获男女口七万五千人,米二十万石。诏以寿阳依前代置豫州,合肥镇改为南豫州,以亶为使持节、都督豫州缘淮南豫霍义定五州诸军事、云麾将军、豫、南豫二州刺史。寿春久罹兵荒,百姓多流散,亶轻刑薄赋,务农省役,顷之民户充复。大通二年,进号平北将军。三年,卒于州镇。高祖闻之,即日素服举哀,赠车骑将军。谥曰襄。州民夏侯简等五百人表请为亶立碑置祠,诏许之。
亶为人美风仪,宽厚有器量,涉猎文史,辩给能专对。宗人夏侯溢为衡阳内史,辞日,亶侍御坐,高祖谓亶曰:“夏侯溢于卿疏近?”禀答曰:“是臣从弟。”高祖知溢于亶已疏,乃曰:“卿伧人,好不辨族从。”亶对曰:“臣闻服属易疏,所以不忍言族。”时以为能对。
亶历为六郡三州,不修产业,禄赐所得,随散亲故。性俭率,居处服用,充足而已,不事华侈。晚年颇好音乐,有妓妾十数人,并无被服姿容。每有客,常隔帘奏之,时谓帘为夏侯妓衣也。
亶二子:谊,损。谊袭封豊城公,历官太子舍人,洗马。太清中,侯景入寇,谊与弟损帅部曲入城,并卒围内。
夔字季龙,亶弟也。起家齐南康王府行参军。中兴初,迁司徒属。天监元年,为太子洗马,中舍人,中书郎。丁父忧,服阕,除大匠卿,知造太极殿事。普通元年,为邵陵王信威长史,行府国事。其年,出为假节、征远将军,随机北讨,还除给事黄门侍郎。二年,副裴邃讨义州,平之。三年,代兄亶为吴兴太守,寻迁假节、征远将军、西阳、武昌二郡太守。七年,征为卫尉,未拜,改授持节、督司州诸军事、信武将军、司州刺史,领安陆太守。
八年,敕夔帅壮武将军裴之礼、直阁将军任思祖出义阳道,攻平静、穆陵、阴山三关,克之。是时谯州刺史湛僧智围魏东豫州刺史元庆和于广陵,入其郛。魏将元显伯率军赴援,僧智逆击破之,夔自武阳会僧智,断魏军归路。庆和于内筑栅以自固,及夔至,遂请降。夔让僧智,僧智曰:“庆和志欲降公,不愿降僧智,今往必乖其意;且僧智所将为乌合募人,不可御之以法。公持军素严,必无犯令,受降纳附,深得其宜。”于是夔乃登城拔魏帜,建官军旗鼓,众莫敢妄动,庆和束兵以出,军无私焉。凡降男女口四万余人,粟六十万斛,余物称是。显伯闻之夜遁,众军追之,生擒二万余人,斩获不可胜数。诏以僧智领东豫州,镇广陵。夔引军屯安阳。夔又遣偏将屠楚城,尽俘其众,由是义阳北道遂与魏绝。
大通二年,魏郢州刺史元愿达请降,高祖敕郢州刺史元树往迎愿达,夔亦自楚城会之,遂留镇焉。诏改魏郢州为北司州,以夔为刺史,兼督司州。三年,迁使持节,进号仁威将军,封保城县侯,邑一千五百户。中大通二年,征为右卫将军,丁所生母忧去职。
时魏南兗州刺史刘明以谯城入附,诏遣镇北将军元树帅军应接,起夔为云麾将军,随机北讨。寻授使持节、督南豫州诸军事、南豫州刺史。六年,转使持节、督豫、淮、陈、颍、建、霍、义七州诸军事、豫州刺史。豫州积岁寇戎,人颇失业,夔乃帅军人于苍陵立堰,溉田千余顷。岁收谷百余万石,以充储备,兼赡贫人,境内赖之。夔兄亶先经此任,至是夔又居焉。兄弟并有恩惠于乡里,百姓歌之曰:“我之有州,频仍夏侯;前兄后弟,布政优优。”在州七年,甚有声绩,远近多附之。有部曲万人,马二千匹,并服习精强,为当时之盛。性奢豪,后房伎妾曳罗縠饰金翠者亦有百数。爱好人士,不以贵势自高,文武宾客常满坐,时亦以此称之。大同四年,卒于州,时年五十六。有诏举哀,赙钱二十万,布二百匹。追赠侍中、安北将军。谥曰桓。
子撰嗣,官至太仆卿。撰弟譒,少粗险薄行,常停乡里,领其父部曲,为州助防,刺史萧渊明引为府长史。渊明彭城战没,复为侯景长史。景寻举兵反,譒前驱济江,顿兵城西士林馆,破掠邸第及居人富室,子女财货,尽略有之。渊明在州有四妾,章、于、王、阮,并有国色。渊明没魏,其妾并还京第,譒至,破第纳焉。
鱼弘,襄阳人。身长八尺,白皙美姿容。累从征讨,常为军锋,历南谯、盱眙、竟陵太守。常语人曰:“我为郡,所谓四尽:水中鱼鳖尽,山中麞鹿尽,田中米谷尽,村里民庶尽。丈夫生世,如轻尘栖弱草,白驹之过隙。人生欢乐富贵几何时!”于是恣意酣赏,侍妾百余人,不胜金翠,服玩车马,皆穷一时之绝。迁为平西湘东王司马、新兴、永宁二郡太守,卒官。
韦放,字元直,车骑将军睿之子。初为齐晋安王宁朔迎主簿,高祖临雍州,又召为主簿。放身长七尺七寸,腰带八围,容貌甚伟。天监元年,为盱眙太守,还除通直郎,寻为轻车晋安王中兵参军,迁镇右始兴王谘议参军,以父忧去职。服阕,袭封永昌县侯,出为轻车南平王长史、襄阳太守。转假节、明威将军、竟陵太守。在郡和理,为吏民所称。六年,大举北伐,以放为贞威将军,与胡龙牙会曹仲宗进军。七年,夏侯亶攻黎浆不克,高祖复使帅军自北道会寿春城。寻迁云麾南康王长史、寻阳太守。放累为籓佐,并著声绩。
普通八年,高祖遣兼领军曹仲宗等攻涡阳,又以放为明威将军,帅师会之。魏大将费穆帅众奄至,放军营未立,麾下止有二百余人。放从弟洵骁果有勇力,一军所仗,放令洵单骑击刺,屡折魏军,洵马亦被伤不能进,放胄又三贯流矢。众皆失色,请放突去。放厉声叱之曰:“今日唯有死耳。”乃免胄下马,据胡床处分。于是士皆殊死战,莫不一当百。魏军遂退,放逐北至涡阳。魏又遣常山王元昭、大将军李奖、乞佛宝、费穆等众五万来援,放率所督将陈度、赵伯超等夹击,大破之。涡阳城主王纬以城降。放乃登城,简出降口四千二百人,器仗充牜刃;又遣降人三十,分报李奖、费穆等。魏人弃诸营垒,一时奔溃,众军乘之,斩获略尽。擒穆弟超,并王纬送于京师。还为太子右卫率,转通直散骑常侍。出为持节、督梁、南秦二州诸军事、信武将军、梁、南秦二州刺史。中大通二年,徙督北徐州诸军事、北徐州刺史,增封四百户,持节、将军如故。在镇三年,卒,时年五十九。谥曰宜侯。
放性弘厚笃实,轻财好施,于诸弟尤雍睦。每将远别及行役初还,常同一室卧起,时称为“三姜”。初,放与吴郡张率皆有侧室怀孕,因指为婚姻。其后各产男女,未及成长而率亡,遗嗣孤弱,放常赡恤之。及为北徐州,时有势族请姻者,放曰:“吾不失信于故友。”乃以息岐娶率女,又以女适率子,时称放能笃旧。长子粲嗣,别有传。
史臣曰:裴邃之词采早著,兼思略沉深,夏侯禀之好学辩给,夔之奢豪爱士,韦放之弘厚笃行,并遇主逢时,展其才用矣。及牧州典郡,破敌安边,咸著功绩,允文武之任,盖梁室之名臣欤。
卷第二十九 列传第二十三 高祖三王
高祖八男:丁贵嫔生昭明太子统,太宗简文皇帝,庐陵威王续;阮修容生世祖孝元皇帝;吴淑媛生豫章王综;董淑仪生南康简王绩;丁充华生邵陵携王纶;葛修容生武陵王纪。综及纪别有传。
南康简王绩,字世谨,高祖第四子。天监八年,封南康郡王,邑二千户。出为轻车将军,领石头戍军事。十年,迁使持节、都督南徐州诸军事、南徐州刺史,进号仁威将军。绩时年七岁,主者有受货,洗改解书,长史王僧孺弗之觉,绩见而辄诘之,便即时首服,众咸叹其聪警。十六年,征为宣毅将军、领石头戍军事。十七年,出为使持节、都督南、北兗、徐、青、冀五州诸军事、南兗州刺史,在州著称。寻有诏征还,民曹嘉乐等三百七十人诣阙上表,称绩尤异一十五条,乞留州任,优诏许之,进号北中郎将。普通四年,征为侍中、云麾将军,领石头戍军事。五年,出为使持节、都督江州诸军事、江州刺史。丁董淑仪忧,居丧过礼,高祖手诏勉之,使摄州任,固求解职,乃征授安右将军、领石头戍军事,寻加护军。羸瘠弗堪视事。大通三年,因感病薨于任,时年二十五。赠侍中、中军将军、开府仪同三司,给鼓吹一部。谥曰简。
绩寡玩好,少嗜欲,居无仆妾,躬事约俭,所有租秩,悉寄天府。及薨后,府有南康国无名钱数千万。
子会理嗣,字长才。少聪慧,好文史。年十一而孤,特为高祖所爱,衣服礼秩与正王不殊。年十五,拜轻车将军、湘州刺史,又领石头戍军事。迁侍中,兼领军将军。寻除宣惠将军、丹阳尹,置佐史。出为使持节、都督南、北兗、北徐、青、冀、东徐、谯七州诸军事、平北将军、南兗州刺史。太清元年,督众军北讨,至彭城,为魏师所败,退归本镇。
二年,侯景围京邑,会理治严将入援,会北徐州刺史封山侯正表将应其兄正德,外托赴援,实谋袭广陵,会理击破之。方得进路,台城陷,侯景遣前临江太守董绍先以高祖手敕召会理,其僚佐咸劝距之。会理曰:“诸君心事,与我不同,天子年尊,受制贼虏,今有手敕召我入朝,臣子之心,岂得违背。且远处江北,功业难成,不若身赴京都,图之肘腋。吾计决矣。”遂席卷而行,以城输绍先。至京,景以为侍中、司空、兼中书令。虽在寇手,每思匡复,与西乡侯劝等潜布腹心,要结壮士。时范阳祖皓斩绍先,据广陵城起义,期以会理为内应。皓败,辞相连及,景矫诏免会理官,犹以白衣领尚书令。
是冬,景往晋熙,景师虚弱,会理复与柳敬礼谋之。敬礼曰:“举大事必有所资,今无寸兵,安可以动?”会理曰:“湖熟有吾旧兵三千余人,昨来相知,克期响集,听吾日定,便至京师。计贼守兵不过千人耳,若大兵外攻,吾等内应,直取王伟,事必有成。纵景后归,无能为也。”敬礼曰“善”,因赞成之。于时百姓厌贼,咸思用命,自丹阳至于京口,靡不同之。后事不果,与弟祁阳侯通理并遇害。
通理字仲宣,位太子洗马,封祁阳侯。
通理弟乂理,字季英,会理第六弟也。生十旬而简王薨,至三岁而能言,见内人分散,涕泣相送,乂理问其故,或曰:“此简王宫人,丧毕去尔。”乂理便号泣,悲不自胜,诸宫人见之,莫不伤感,为之停者三人焉。服阕后,见高祖,又悲泣不自胜。高祖为之流涕,谓左右曰:“此儿大必为奇士。”大同八年,封安乐县侯,邑五百户。
乂理性慷慨,慕立功名,每读书见忠臣烈士,未尝不废卷叹曰:“一生之内,当无愧古人。”博览多识,有文才,尝祭孔文举墓,并为立碑,制文甚美。
太清中,侯景内寇,乂理聚宾客数百,轻装赴南兗州,随兄会理入援,恒亲当矢石,为士卒先。及城陷,又随会理还广陵,因入齐为质,乞师。行二日,会侯景遣董绍先据广陵,遂追会理,因为所获。绍先防之甚严,不得与兄弟相见,乃伪请先还京,得入辞母,谓其姊安固公主曰:“事既如此,岂可合家受毙。兄若至,愿为言之,善为计自勉,勿赐以为念也。家国阽危,虽死非恨,前途亦思立效,但未知天命何如耳!”至京师,以魏降人元贞立节忠正,可以托孤,乃以玉柄扇赠之。贞怪其故,不受。乂理曰:“后当见忆,幸勿推辞。”会祖皓起兵,乂理奔长芦,收军得千余人。其左右有应贼者,因间劫会理,其众遂骇散,为景所害,时年二十一。元贞始悟其前言,往收葬焉。
庐陵威王续,字世,高祖第五子,天监八年,封庐陵郡王,邑二千户。十年,拜轻车将军、南彭城琅邪太守。十三年,转会稽太守。十六年,为都督江州诸军事、云麾将军、江州刺史。普通元年,征为宣毅将军,领石头戍军事。
续少英果,膂力绝人,驰射游猎,应发命中。高祖常叹曰:“此我之任城也。”尝与临贺王正德及胡贵通、赵伯超等驰射于高祖前,续冠于诸人,高祖大悦。三年,为使持节、都督雍、梁、秦、沙四州诸军事、西中郎将、雍州刺史。七年,加宣毅将军。中大通二年,又为使持节、都督雍、梁、秦、沙四州诸军事、平北将军、宁蛮校尉、雍州刺史,给鼓吹一部。续多聚马仗,畜养骁雄,金帛内盈,仓廪外实。四年,迁安北将军。大同元年,为使持节、都督江州诸军事、安南将军、江州刺史。三年,征为护军将军、领石头戍军事。五年,为骠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又出为使持节、都督荆、郢、司、雍、南、北秦、梁、巴、华九州诸军事、荆州刺史。中大同二年,薨于州,时年四十四。赠司空、散骑常侍、骠骑大将军,鼓吹一部,谥曰威。长子安嗣。
邵陵携王纶,字世调,高祖第六子也。少聪颖,博学善属文,尤工尺牍。天监十三年,封邵陵郡王,邑二千户。出为宁远将军、琅邪、彭城二郡太守,迁轻车将军、会稽太守。十八年,征为信威将军。普通元年,领石头戍军事,寻为江州刺史。五年,以西中郎将权摄南兗州,坐事免官夺爵。七年,拜侍中。大通元年,复封爵,寻加信威将军,置佐史。中大通元年,为丹阳尹。四年,为侍中、宣惠将军、扬州刺史。以侵渔细民,少府丞何智通以事启闻,纶知之,令客戴子高于都巷刺杀之。智通子诉于阙下,高祖令围纶第,捕子高,纶匿之,竟不出。坐免为庶人。顷之,复封爵。大同元年,为侍中、云麾将军。七年,出为使持节、都督郢、定、霍、司四州诸军事、平西将军、郢州刺史,迁为安前将军、丹阳尹。中大同元年,出为镇东将军、南徐州刺史。
太清二年,进位中卫将军、开府仪同三司。侯景构逆,加征讨大都督,率众讨景。将发,高祖诫曰:“侯景小竖,颇习行阵,未可以一战即殄,当以岁月图之。”纶次钟离,景已度采石。纶乃昼夜兼道,游军入赴。济江中流,风起,人马溺者十一二。遂率宁远将军西豊公大春、新淦公大成等,步骑三万,发自京口。将军赵伯超曰:“若从黄城大道,必与贼遇,不如径路直指钟山,出其不意。”纶从之。众军奄至,贼徒大骇,分为三道攻纶,纶与战,大破之,斩首千余级。翌日,贼又来攻,相持日晚,贼稍引却,南安侯骏以数十骑驰之。贼回拒骏,骏部乱。贼因逼大军,军遂溃。纶至钟山,众裁千人,贼围之,战又败,乃奔还京口。
三年春,纶复与东扬州刺史大连等入援,至于骠骑洲。进位司空。台城陷,奔禹穴。大宝元年,纶至郢州,刺史南平王恪让州于纶,纶不受,乃上纶为假黄钺、都督中外诸军事。纶于是置百官,改厅事为正阳殿。数有灾怪,纶甚恶之。时元帝围河东王誉于长沙既久,内外断绝,纶闻其急,欲往救之,为军粮不继,遂止。乃与世祖书曰:
伏以先朝圣德,孝治天下,九亲雍睦,四表无怨,诚为国政,实亦家风。唯余与尔,同奉神训,宜敦旨喻,共承无改。且道之斯美,以和为贵,况天时地利,不及人和,岂可手足肱支,自相屠害。日者闻誉专情失训,以幼陵长,湘、峡之内,遂至交锋。方等身遇乱兵,毙于行阵,殒于吴局。方此非冤,闻问号怛,惟增摧愤,念以兼悼,当何可称。吾在州所居遥隔,虽知其状,未喻所然。及届此籓,备加觌访,咸云誉应接多替,兵粮闭壅;弟教亦不悛,故兴师以伐。誉未识大体,意断所行,虽存急难,岂知窃思。不能礼争,复以兵来。萧墙兴变,体亲成敌,一朝至此,能不鸣呼。既有书问,云雨传流,噂沓其间,委悉无因详究。
方今社稷危耻,创巨痛深,人非禽虫,在知君父。即日大敌犹强,天仇未雪,余尔昆季,在外三人,如不匡难,安用臣子。唯应剖心尝胆,泣血枕戈,感誓苍穹,凭灵宗祀,昼谋夕计,共思匡复。至于其余小忿,或宜宽贷。诚复子憾须臾,将奈国冤未逞。正当轻重相推,小大易夺,遣无益之情,割下流之悼,弘豁以理,通识勉之。今已丧钟山,复诛犹子,将非扬汤止沸,吞冰疗寒。若以誉之无道,近远同疾,弟复效尤,攸非独罪。幸宽于众议,忍以事宁。如使外寇未除,家祸仍构,料今访古,未或弗亡。
夫征战之理,义在克胜;至于骨肉之战,愈胜愈酷,捷则非功,败则有丧,劳兵损义,亏失多矣。侯景之军所以未窥江外者,正为籓屏盘固,宗镇强密。若自相鱼肉,是代景行师。景便不劳兵力,坐致成效,丑徒闻此,何快如之!又庄铁小竖作乱,久挟观宁、怀安二侯,以为名号,当阳有事克掣,殊废备境。第闻征伐,复致分兵,便是自于瓜州至于湘、雍,莫非战地,悉以劳师。侯景卒承虚藉衅,浮江豕突,岂不表裹成虞,首尾难救?可为寒心,其事已切。弟若苦陷洞庭,兵戈不戢,雍州疑迫,何以自安?必引进魏军,以求形援。侯景事等内痈,西秦外同瘤肿。直置关中,已为咽气,况复贪狼难测,势必侵吞。弟若不安,家国去矣。吾非有深鉴,独能弘理,正是采藉风谣,博参物论,咸以为疑,皆欲解体故耳。
自我国五十许年,恩格玄穹,德弥赤县,虽有逆难,未乱邕熙。溥天率土,忠臣愤慨,比屋罹祸,忠义奋发,无不抱甲负戈,冲冠裂眦,咸欲刃于侯景腹中,所须兵主唱耳。今人皆乐死,赴者如流。弟英略振远,雄伯当代,唯德唯艺,资文资武,拯溺济难,朝野咸属,一匡九合,非弟而谁?岂得自违物望,致招群读!其间患难,具如所陈。斯理皎然,无劳请箸;验之以实,宁须确引。吾所以间关险道,出自东川,政谓上游诸籓,必连师狎至,庶以残命,预在行间;及到九江,安北兄遂溯流更上,全由饩馈悬断,卒食半菽,阻以菜色,无因进取。侯景方延假息,复缓诛刑,信增号愤,启处无地。计潇湘谷粟,犹当红委,若阻弟严兵,唯事交切,至于运转,恐无暇发遣。即日万心慊望,唯在民天,若遂等西河,时事殆矣!必希令弟豁照兹途,解汨川之围,存社稷之计,使其运输粮储,应赡军旅,庶协力一举,指日宁泰。宗庙重安,天下清复,推弟之功,岂非幸甚。吾才懦兵寡,安能为役,所寄令弟,庶得申情,朝闻夕死,万殒何恨。聊陈闻见,幸无怪焉。临纸号迷,诸失次绪。
世祖复书,陈河东有罪,不可解围之状。纶省书流涕曰:“天下之事,一至于斯!”左右闻之,莫不掩泣。于是大修器甲,将讨侯景。元帝闻其强盛,乃遣王僧辩帅舟师一万以逼纶,纶将刘龙武等降僧辩,纶军溃,遂与子踬等十余人轻舟走武昌。
时纶长史韦质、司马姜律先在于外,闻纶败,驰往迎之。于是复收散卒,屯于齐昌郡,将引魏军共攻南阳。侯景将任约闻之,使铁骑二百袭纶,纶无备,又败走定州。定州刺史田龙祖迎纶,纶以龙祖荆镇所任,惧为所执,复归齐昌。行至汝南,西魏所署汝南城主李素者,纶之故吏,闻纶败,开城纳之。纶乃修浚城池,收集士卒,将攻竟陵。西魏安州刺史马岫闻之,报于西魏,西魏遣大将军杨忠、仪同侯几通率众赴焉。二年二月,忠等至于汝南,纶婴城自守。会天寒大雪,忠等攻不能克,死者甚众。后李素中流矢卒,城乃陷。忠等执纶,纶不为屈,遂害之。投于江岸,经日颜色不变,鸟兽莫敢近焉。时年三十三。百姓怜之,为立祠庙,后世祖追谥曰携。
长子坚,字长白。大同元年,以例封汝南侯,邑五百户。亦善草隶,性颇庸短。侯景围城,坚屯太阳门,终日蒲饮,不抚军政。吏士有功,未尝申理,疫疠所加,亦不存恤,士咸愤怨。太清三年三月,坚书佐董勋华、白昙朗等以绳引贼登楼,城遂陷,坚遇害。
弟确,字仲正。少骁勇,有文才。大同二年,封为正阶侯,邑五百户,后徙封永安。常在第中习骑射,学兵法,时人皆以为狂。左右或以进谏,确曰:“听吾为国家破贼,使汝知之。”除秘书丞,太子中舍人。
钟山之役,确苦战,所向披靡,群虏惮之。确每临阵对敌,意气详赡。带甲据鞍,自朝及夕,驰骤往反,不以为劳,诸将服其壮勇。及侯景乞盟,确在外,虑为后患,启求召确入城。诏乃召确为南中郎将、广州刺史,增封二千户。确知此盟多贰,城必沦没,因欲南奔。携王闻之,逼确使入,确犹不肯。携王流涕谓曰:“汝欲反邪!”时台使周石珍在坐,确谓石珍曰:“侯景虽云欲去,而不解长围,以意而推,其事可见。今召我入,未见其益也。”石珍曰:“敕旨如此,侯岂得辞?”确执意犹坚,携王大怒,谓赵伯超曰:“谯州,卿为我斩之,当赉首赴阙。”伯超挥刃眄确曰:“我识君耳,刀岂识君?”确于是流涕而出,遂入城。及景背盟复围城,城陷,确排闼入,启高祖曰:“城已陷矣。”高祖曰:“犹可一战不?”对曰:“不可。臣向者亲格战,势不能禁,自缒下城,仅得至此。”高祖叹曰:“自我得之,自我失之,亦复何恨。”乃使确为慰劳文。
确既出见景,景爱其膂力,恒令在左右。后从景行,见天上飞鸢,群虏争射不中,确射之,应弦而落。贼徒忿嫉,咸劝除之。先是携王遣人密导确,确谓使者曰:“侯景轻佻,可一夫力致,确不惜死,正欲手刃之;但未得其便耳。卿还启家王,愿勿以为念也。”事未遂而为贼所害。
史臣曰:自周、汉广树籓屏,固本深根;高祖之封建,将遵古制也。南康、庐陵并以宗室之贵,据磐石之重,绩以孝著,续以勇闻。纶聪警有才学,性险躁,屡以罪黜,及太清之乱,忠孝独存,斯可嘉矣。
卷第三十 列传第二十四 裴子野 顾协 徐摛 鲍泉
裴子野,字几原,河东闻喜人,晋太子左率康八世孙。兄黎,弟楷、绰,并有盛名,所谓“四裴”也。曾祖松之,宋太中大夫。祖骃,南中郎外兵参军。父昭明,通直散骑常侍。子野生而偏孤,为祖母所养,年九岁,祖母亡,泣血哀恸,家人异之。少好学,善属文。起家齐武陵王国左常侍,右军江夏王参军,遭父忧去职。居丧尽礼,每之墓所,哭泣处草为之枯,有白兔驯扰其侧。天监初,尚书仆射范云嘉其行,将表奏之,会云卒,不果。乐安任昉有盛名,为后进所慕,游其门者,昉必相荐达。子野于昉为从中表,独不至,昉亦恨焉。久之,除右军安成王参军,俄迁兼廷尉正。时三官通署狱牒,子野尝不在,同僚辄署其名,奏有不允,子野从坐免职。或劝言诸有司,可得无咎。子野笑而答曰:“虽惭柳季之道,岂因讼以受服。”自此免黜久之,终无恨意。
二年,吴平侯萧景为南兗州刺史,引为冠军录事,府迁职解。时中书范缜与子野未遇,闻其行业而善焉。会迁国子博士,乃上表让之曰:“伏见前冠军府录事参军河东裴子野,年四十,字几原,幼禀至人之行,长厉国士之风。居丧有礼,毁瘠几灭,免忧之外,蔬水不进。栖迟下位,身贱名微,而性不憛憛,情无汲汲,是以有识嗟推,州闾叹服。且家传素业,世习儒史,苑囿经籍,游息文艺。著《宋略》二十卷,弥纶首尾,勒成一代,属辞比事,有足观者。且章句洽悉,训故可传。脱置之胶庠,以弘奖后进,庶一夔之辩可寻,三豕之疑无谬矣。伏惟皇家淳耀,多士盈庭,官人迈乎有妫,棫朴越于姬氏,苟片善宜录,无论厚薄,一介可求,不由等级。臣历观古今人君,钦贤好善,未有圣朝孜孜若是之至也。敢缘斯义,轻陈愚瞽,乞以臣斯忝,回授子野。如此,则贤否之宜,各全其所,讯之物议,谁曰不允。臣与子野虽未尝衔杯,访之邑里,差非虚谬,不胜慺慺微见,冒昧陈闻。伏愿陛下哀怜悾款,鉴其愚实,干犯之愆,乞垂赦宥。”有司以资历非次,弗为通。寻除尚书比部郎,仁威记室参军。出为诸暨令,在县不行鞭罚,民有争者,示之以理,百姓称悦,合境无讼。
初,子野曾祖松之,宋元嘉中受诏续修何承天《宋史》,未及成而卒,子野常欲继成先业。及齐永明末,沈约所撰《宋书》既行,子野更删撰为《宋略》二十卷。其叙事评论多善,约见而叹曰:“吾弗逮也。”兰陵萧琛、北地傅昭、汝南周舍咸称重之。至是,吏部尚书徐勉言之于高祖,以为著作郎,掌国史及起居注。顷之,兼中书通事舍人,寻除通直正员郎,著作、舍人如故。又敕掌中书诏诰。是时西北徼外有白题及滑国,遣使由岷山道入贡。此二国历代弗宾,莫知所出。子野曰:“汉颍阴侯斩胡白题将一人。服虔《注》云:‘白题,胡名也。’又汉定远侯击虏,八滑从之,此其后乎。”时人服其博识。敕仍使撰《方国使图》,广述怀来之盛,自要服至于海表,凡二十国。
子野与沛国刘显、南阳刘之遴、陈郡殷芸、陈留阮孝绪、吴郡顾协、京兆韦棱,皆博极群书,深相赏好,显尤推重之。时吴平侯萧劢、范阳张缵,每讨论坟籍,咸折中于子野焉。普通七年,王师北伐,敕子野为喻魏文,受诏立成,高祖以其事体大,召尚书仆射徐勉、太子詹事周舍、鸿胪卿刘之遴、中书侍郎硃异,集寿光殿以观之,时并叹服。高祖目子野而言曰:“其形虽弱,其文甚壮。”俄又敕为书喻魏相元叉,其夜受旨,子野谓可待旦方奏,未之为也。及五鼓,敕催令开斋速上,子野徐起操笔,昧爽便就。既奏,高祖深嘉焉。自是凡诸符檄,皆令草创。子野为文典而速,不尚丽靡之词。其制作多法古,与今文体异,当时或有诋诃者,及其末皆翕然重之。或问其为文速者,子野答云:“人皆成于手,我独成于心,虽有见否之异,其于刊改一也。”
俄迁中书侍郎,余如故。大通元年,转鸿胪卿,寻领步兵校尉。子野在禁省十余年,静默自守,未尝有所请谒,外家及中表贫乏,所得俸悉分给之。无宅,借官地二亩,起茅屋数间。妻子恒苦饥寒,唯以教诲为本,子侄祗畏,若奉严君。末年深信释氏,持其教戒,终身饭麦食蔬。中大通二年,卒官,年六十二。
先是子野自克死期,不过庚戌岁。是年自省移病,谓同官刘之亨曰:“吾其逝矣。”遗命俭约,务在节制。高祖悼惜,为之流涕。诏曰:“鸿胪卿、领步兵校尉、知著作郎、兼中书通事舍人裴子野,文史足用,廉白自居,劬劳通事,多历年所。奄致丧逝,恻怆空怀。可赠散骑常侍,赙钱五万,布五十匹,即日举哀。谥曰贞子。”
子野少时,《集注丧服》、《续裴氏家传》各二卷,抄合后汉事四十余卷,又敕撰《众僧传》二十卷,《百官九品》二卷,《附益谥法》一卷,《方国使图》一卷,文集二十卷,并行于世。又欲撰《齐梁春秋》,始草创,未就而卒。子謇,官至通直郎。
顾协,字正礼,吴郡吴人也。晋司空和七世孙。协幼孤,随母养于外氏。外从祖宋右光禄张永尝携内外孙侄游虎丘山,协年数岁,永抚之曰:“儿欲何戏?”协对曰:“儿正欲枕石漱流。”永叹息曰:“顾氏兴于此子。”既长,好学,以精力称。外氏诸张多贤达有识鉴,从内弟率尤推重焉。
起家扬州议曹从事史,兼太学博士。举秀才,尚书令沈约览其策而叹曰:“江左以来,未有此作。”迁安成王国左常侍,兼廷尉正。太尉临川王闻其名,召掌书记,仍侍西豊侯正德读。正德为巴西、梓潼郡,协除所部安都令。未至县,遭母忧。服阕,出补西阳郡丞。还除北中郎行参军,复兼廷尉正。久之,出为庐陵郡丞,未拜。会西豊侯正德为吴郡,除中军参军,领郡五官,迁轻车湘东王参军事,兼记室。普通六年,正德受诏北讨,引为府录事参军,掌书记。
军还,会有诏举士,湘东王表荐协曰:“臣闻贡玉之士,归之润山;论珠之人,出于枯岸。是以刍荛之言,择于廊庙者也。臣府兼记室参军吴郡顾协,行称乡闾,学兼文武,服膺道素,雅量邃远,安贫守静,奉公抗直,傍阙知己,志不自营,年方六十,室无妻子。臣欲言于官人,申其屈滞,协必苦执贞退,立志难夺,可谓东南之遗宝矣。伏惟陛下未明求衣,思贤如渴,爰发明诏,各举所知。臣识非许、郭,虽无知人之鉴,若守固无言,惧贻蔽贤之咎。昔孔愉表韩绩之才,庾亮荐翟汤之德,臣虽未齿二臣,协实无惭两士。”即召拜通直散骑侍郎,兼中书通事舍人。累迁步兵校尉,守鸿胪卿,员外散骑常侍,卿、舍人并如故。大同八年,卒,时年七十三。高祖悼惜之,手诏曰:“员外散骑常侍、鸿胪卿、兼中书通事舍人顾协,廉洁自居,白首不衰,久在省闼,内外称善。奄然殒丧,恻怛之怀,不能已已。傍无近亲,弥足哀者。大殓既毕,即送其丧柩还乡,并营冢椁,并皆资给,悉使周办。可赠散骑常侍,令便举哀。谥曰温子。”
协少清介有志操。初为廷尉正,冬服单薄,寺卿蔡法度谓人曰:“我愿解身上襦与顾郎,恐顾郎难衣食者。”竟不敢以遗之。及为舍人,同官者皆润屋,协在省十六载,器服饮食,不改于常。有门生始来事协,知其廉洁,不敢厚饷,止送钱二千,协发怒,杖二十,因此事者绝于馈遗。自丁艰忧,遂终身布衣蔬食。少时将娉舅息女,未成婚而协母亡,免丧后不复娶。至六十余,此女犹未他适,协义而迎之。晚虽判合,卒无胤嗣。
协博极群书,于文字及禽兽草木尤称精详。撰《异姓苑》五卷,《琐语》十卷,并行于世。
徐摛,字士秀,东海郯人也。祖凭道,宋海陵太守。父超之,天监初仕至员外散骑常侍。摛幼而好学,及长,遍览经史。属文好为新变,不拘旧体。起家太学博士,迁左卫司马。会晋安王纲出戍石头,高祖谓周舍曰:“为我求一人,文学俱长兼有行者,欲令与晋安游处。”舍曰:“臣外弟徐摛,形质陋小,若不胜衣,而堪此选。”高祖曰:“必有仲宣之才,亦不简其容貌。”以摛为侍读。后王出镇江州,仍补云麾府记室参军,又转平西府中记室。王移镇京口,复随府转为安北中录事参军,带郯令,以母忧去职。王为丹阳尹,起摛为秣陵令。普通四年,王出镇襄阳,摛固求随府西上,迁晋安王谘议参军。大通初,王总戎北伐,以摛兼宁蛮府长史,参赞戎政,教命军书,多自摛出。王入为皇太子,转家令,兼掌管记,寻带领直。
摛文体既别,春坊尽学之,“宫体”之号,自斯而起。高祖闻之怒,召摛加让,及见,应对明敏,辞义可观,高祖意释。因问《五经》大义,次问历代史及百家杂说,末论释教。摛商较纵横,应答如响,高祖甚加叹异,更被亲狎,宠遇日隆。领军硃异不说,谓所亲曰:“徐叟出入两宫,渐来逼我,须早为之所。”遂承间白高祖曰:“摛年老,又爱泉石,意在一郡,以自怡养。”高祖谓摛欲之,乃召摛曰:“新安大好山水,任昉等并经为之,卿为我卧治此郡。”中大通三年,遂出为新安太守。至郡,为治清静,教民礼义,劝课农桑,期月之中,风俗便改。秩满,还为中庶子,加戎昭将军。
是时临城公纳夫人王氏,即太宗妃之侄女也。晋宋已来,初婚三日,妇见舅姑,众宾皆列观,引《春秋》义云“丁丑,夫人姜氏至。戊寅,公使大夫宗妇觌用币”。戊寅,丁丑之明日,故礼官据此,皆云宜依旧贯。太宗以问摛,摛曰:“《仪礼》云‘质明赞见妇于舅姑’。《杂记》又云‘妇见舅姑,兄弟姊妹皆立于堂下’。政言妇是外宗,未审娴令,所以停坐三朝,观其七德。舅延外客,姑率内宾,堂下之仪,以备盛礼。近代妇于舅姑,本有戚属,不相瞻看。夫人乃妃侄女,有异他姻,觌见之仪,谓应可略。”太宗从其议。除太子左卫率。
太清三年,侯景攻陷台城,时太宗居永福省,贼众奔入,举兵上殿,侍卫奔散,莫有存者。摛独嶷然侍立不动,徐谓景曰:“侯公当以礼见,何得如此。”凶威遂折。侯景乃拜,由是常惮摛。太宗嗣位,进授左卫将军,固辞不拜。太宗后被幽闭,摛不获朝谒,因感气疾而卒,年七十八。长子陵,最知名。
鲍泉,字润岳,东海人也。父机,湘东王谘议参军。泉博涉史传,兼有文笔。少事元帝,早见擢任。及元帝承制,累迁至信州刺史。太清三年,元帝命泉征河东王誉于湘州,泉至长沙,作连城以逼之,誉率众攻泉,泉据栅坚守,誉不能克。泉因其弊出击之,誉大败,尽俘其众,遂围其城,久未能拔。世祖乃数泉罪,遣平南将军王僧辩代泉为都督。僧辩至,泉愕然,顾左右曰:“得王竟陵助我经略,贼不足平矣。”僧辩既入,乃背泉而坐,曰:“鲍郎有罪,令旨使我锁卿,卿勿以故意见期。”因出令示泉,锁之床下。泉曰:“稽缓王师,甘罪是分,但恐后人更思鲍泉之愦愦耳。”乃为启谢淹迟之罪。世祖寻复其任,令与僧辩等率舟师东逼邵陵王于郢州。
郢州平,元帝以长子方诸为刺史,泉为长史,行府州事。侯景密遣将宋子仙、任约率精骑袭之。方诸与泉不恤军政,唯蒲酒自乐,贼骑至,百姓奔告,方诸与泉方双陆,不信,曰:“徐文盛大军在东,贼何由得至?”既而传告者众,始令阖门。贼纵火焚之,莫有抗者,贼骑遂入,城乃陷。执方诸及泉送之景所。后景攻王僧辩于巴陵,不克,败还,乃杀泉于江夏,沉其尸于黄鹄矶。
初,泉之为南讨都督也,其友人梦泉得罪于世祖,觉而告之。后未旬,果见囚执。顷之,又梦泉著硃衣而行水上,又告泉曰:“君勿忧,寻得免矣。”因说其梦,泉密记之,俄而复见任,皆如其梦。
泉于《仪礼》尤明,撰《新仪》四十卷,行于世。
陈吏部尚书姚察曰:阮孝绪常言,仲尼论四科,始乎德行,终乎文学。有行者多尚质朴,有文者少蹈规矩,故卫、石靡余论可传,屈、贾无立德之誉。若夫宪章游、夏,祖述回、骞,体兼文行,于裴几原见之矣。
卷第三十一 列传第二十五 袁 昂子君正
袁昂,字千里,陈郡阳夏人。祖询,宋征虏将军、吴郡太守,父抃,冠军将军、雍州刺史,泰始初,举兵奉晋安王子勋,事败诛死。昂时年五岁,乳媪携抱匿于庐山,会赦得出,犹徙晋安。至元徽中听还,时年十五。初,抃败,传首京师,藏于武库,至是始还之。昂号恸呕血,绝而复苏,从兄彖尝抚视抑譬,昂更制服,庐于墓次。后与彖同见从叔司徒粲,粲谓彖曰:“其幼孤而能至此,故知名器自有所在。”
齐初,起家冠军安成王行参军,迁征虏主簿,太子舍人,王俭镇军府功曹史。俭时为京尹,经于后堂独引见昂,指北堂谓昂曰:“卿必居此。”累迁秘书丞,黄门侍郎。昂本名千里,齐永明中,武帝谓之曰:“昂昂千里之驹,在卿有之,今改卿名为昂。即千里为字。”出为安南鄱阳王长史、寻阳公相。还为太孙中庶子、卫军武陵王长史。
丁内忧,哀毁过礼。服未除而从兄彖卒。昂幼孤,为彖所养,乃制期服。人有怪而问之者,昂致书以喻之曰:“窃闻礼由恩断,服以情申。故小功他邦,加制一等,同爨有缌,明之典籍。孤子夙以不天,幼倾乾廕,资敬未奉,过庭莫承。藐藐冲人,未达硃紫。从兄提养训教,示以义方,每假其谈价,虚其声誉,得及人次,实亦有由。兼开拓房宇,处以华旷,同财共有,恣其取足。尔来三十余年,怜爱之至,无异于己。姊妹孤侄,成就一时,笃念之深,在终弥固,此恩此爱,毕壤不追。既情若同生,而服为诸从,言心即事,实未忍安。昔马棱与弟毅同居,毅亡,棱为心服三年。由也之不除丧,亦缘情而致制,虽识不及古,诚怀感慕。常愿千秋之后,从服期齐;不图门衰,祸集一旦,草土残息,复罹今酷,寻惟恸绝,弥剧弥深。今以余喘,欲遂素志,庶寄其罔慕之痛,少申无已之情。虽礼无明据,乃事有先例,率迷而至,必欲行之。君问礼所归,谨以谘白。临纸号哽,言不识次。”
服阕,除右军邵陵王长史,俄迁御史中丞。时尚书令王晏弟诩为广州,多纳赇货,昂依事劾奏,不惮权豪,当时号为正直。出为豫章内史,丁所生母忧去职。以丧还,江路风浪暴骇,昂乃缚衣著柩,誓同沉溺。及风止,余船皆没,唯昂所乘船获全,咸谓精诚所致。葬讫,起为建武将军、吴兴太守。
永元末,义师至京师,州牧郡守皆望风降款,昂独拒境不受命。高祖手书喻曰:“夫祸福无门,兴亡有数,天之所弃,人孰能匡?机来不再,图之宜早。顷藉听道路,承欲狼顾一隅,既未悉雅怀,聊申往意。独夫狂悖,振古未闻,穷凶极虐,岁月滋甚。天未绝齐,圣明启运,兆民有赖,百姓来苏。吾荷任前驱,扫除京邑,方拨乱反正,伐罪吊民,至止以来,前无横阵。今皇威四临,长围已合,遐迩毕集,人神同奋。锐卒万计,铁马千群,以此攻战,何往不克。况建业孤城,人怀离阻,面缚军门,日夕相继,屠溃之期,势不云远。兼荧惑出端门,太白入氐室,天文表于上,人事符于下,不谋同契,实在兹辰。且范岫、申胄,久荐诚款,各率所由,仍为掎角,沈法瑀、孙肸、硃端,已先肃清吴会,而足下欲以区区之郡,御堂堂之师,根本既倾,枝叶安附?童儿牧竖,咸谓其非,求之明鉴,实所未达。今竭力昏主,未足为忠,家门屠灭,非所谓孝,忠孝俱尽,将欲何依?岂若翻然改图,自招多福,进则远害全身,退则长守禄位。去就之宜,幸加详择。若执迷遂往,同恶不悛,大军一临,诛及三族。虽贻后悔,宁复云补?欲布所怀,故致今白。”昂答曰:“都史至,辱诲。承藉以众论,谓仆有勤王之举,兼蒙诮责,独无送款,循复严旨,若临万仞。三吴内地,非用兵之所,况以偏隅一郡,何能为役?近奉敕,以此境多虞,见使安慰。自承麾旆届止,莫不膝袒军门,惟仆一人敢后至者,政以内揆庸素,文武无施,直是东国贱男子耳。虽欲献心,不增大师之勇;置其愚默,宁沮众军之威。幸藉将军含弘之大,可得从容以礼。窃以一飡微施,尚复投殒,况食人之禄,而顿忘一旦。非惟物议不可,亦恐明公鄙之,所以踌躇,未遑荐璧。遂以轻微,爰降重命,震灼于心,忘其所厝,诚推理鉴,犹惧威临。”建康城平,昂束身诣阙,高祖宥之不问也。
天监二年,以为后军临川王参军事。昂奉启谢曰:“恩降绝望之辰,庆集寒心之日,焰灰非喻,荑枯未拟,抠衣聚足,颠狈不胜。臣遍历三坟,备详六典,巡校赏罚之科,调检生死之律,莫不严五辟于明君之朝,峻三章于圣人之世。是以涂山始会,致防风之诛;酆邑方构,有崇侯之伐。未有缓宪于斫戮之人,赊刑于耐罪之族,出万死入一生如臣者也。推恩及罪,在臣实大,披心沥血,敢乞言之。臣东国贱人,学行何取,既殊鸣雁直木,故无结绶弹冠,徒藉羽仪,易农就仕。往年滥职,守秩东隅,仰属龚行,风驱电掩。当其时也,负鼎图者日至,执玉帛者相望。独在愚臣,顿昏大义,殉鸿毛之轻,忘同德之重。但三吴险薄,五湖交通,屡起田儋之变,每惧殷通之祸,空慕君鱼保境,遂失师涓抱器。后至者斩,臣甘斯戮。明刑徇众,谁曰不然。幸约法之弘,承解网之宥,犹当降等薪粲,遂乃顿释钳赭。敛骨吹魂,还编黔庶,濯疵荡秽,入楚游陈,天波既洗,云油遽沐。古人有言:‘非死之难,处死之难。’臣之所荷,旷古不书;臣之死所,未知何地。”
高祖答曰:“朕遗射钩,卿无自外。”俄除给事黄门侍郎。其年迁侍中。明年,出为寻阳太守,行江州事。六年,征为吏部尚书,累表陈让,徙为左民尚书,兼右仆射。七年,除国子祭酒,兼仆射如故,领豫州大中正。八年,出为仁威将军、吴郡太守。十一年,入为五兵尚书,复兼右仆射,未拜,有诏即真封。寻以本官领起部尚书,加侍中。十四年,马仙琕破魏军于朐山,诏权假昂节,往劳军。十五年,迁左仆射,寻为尚书令、宣惠将军。普通三年,为中书监、丹阳尹。其年进号中卫将军,复为尚书令,即本号开府仪同三司,给鼓吹,未拜,又领国子祭酒。大通元年,加中书监,给亲信三十人。寻表解祭酒,进号中抚军大将军,迁司空、侍中、尚书令,亲信、鼓吹并如故。五年,加特进、左光禄大夫,增亲信为八十人。大同六年,薨,时年八十。诏曰:“侍中、特进、左光禄大夫、司空昂,奄至薨逝,恻怛于怀。公器珝凝素,志诚贞方,端朝燮理,嘉猷载缉。追荣表德,实惟令典。可赠本官,鼓吹一部,给东园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袭,钱二十万,绢布一百匹,蜡二百斤,即日举哀。”
初,昂临终遗疏,不受赠谥。敕诸子不得言上行状及立志铭,凡有所须,悉皆停省。复曰:“吾释褐从仕,不期富贵,但官序不失等伦,衣食粗知荣辱,以此阖棺,无惭乡里。往忝吴兴,属在昏明之际,既暗于前觉,无识于圣朝,不知天命,甘贻显戮,幸遇殊恩,遂得全门户。自念负罪私门,阶荣望绝,保存性命,以为幸甚;不谓叨窃宠灵,一至于此。常欲竭诚酬报,申吾乃心,所以朝廷每兴师北伐,吾辄启求行,誓之丹款,实非矫言。既庸懦无施,皆不蒙许,虽欲罄命,其议莫从。今日瞑目,毕恨泉壤,若魂而有知,方期结草。圣朝遵古,知吾名品,或有追远之恩,虽是经国恒典,在吾无应致此,脱有赠官,慎勿祗奉。”诸子累表陈奏,诏不许。册谥曰穆正公。
子君正,美风仪,善自居处,以贵公子得当世名誉。顷之,兼吏部郎,以母忧去职。服阕,为邵陵王友、北中郎长史、东阳太守。寻征还都,郡民征士徐天祐等三百人诣阙乞留一年,诏不许,仍除豫章内史,寻转吴郡太守。侯景乱,率数百人随邵陵王赴援,及京城陷,还郡。
君正当官莅事有名称,而蓄聚财产,服玩靡丽。贼遣于子悦攻之,新城戍主戴僧易劝令拒守;吴陆映公等惧贼脱胜,略其资产,乃曰:“贼军甚锐,其锋不可当;今若拒之,恐民心不从也。”君正性怯懦,乃送米及牛酒,郊迎子悦。子悦既至,掠夺其财物子女,因是感疾卒。
史臣曰:夫天尊地卑,以定君臣之位;松筠等质,无革岁寒之心。袁千里命属崩离,身逢厄季,虽独夫丧德,臣志不移;及抗疏高祖,无亏忠节,斯亦存夷、叔之风矣。终为梁室台鼎,何其美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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