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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史

_23 李延寿(唐)
  又有彭、李二家,先因忿争,遂相诬告。襄引入内室,不加责诮,但和言解喻之。二人感恩,深自悔咎。乃爲设酒食令其尽欢,酒罢同载而还,因相亲厚。人又歌曰:“陆君政,无怨家。斗既罢,雠共车。”在政六年,郡中大宁。郡人李睍等四百二十人诣阙拜表,陈襄德化,求于郡立碑,降敕许之。又表乞留襄,襄固乞还。
  太清元年,爲度支尚书。侯景围台城,以襄直侍中省。城陷,襄逃还吴。景将宋子仙进攻钱唐,会海盐人陆黯举义袭郡,杀僞太守苏单于,推襄行郡事。时淮南太守文成侯萧宁逃贼入 吴,襄遣迎宁爲盟主,遣黯及兄子映公帅衆蹑子仙,与战,黯败走,吴下军闻之亦散。襄匿于墓下,一夜忧愤卒。
  襄弱冠遭家祸,释服犹若居忧,终身蔬食布衣,不听音乐,口不言杀害五十年。侯景平,元帝赠侍中,追封余干县侯。
  云公字子龙,襄兄完子也。完位甯远长史、琅邪彭城二郡丞。
  云公五岁诵论语、毛诗,九岁读汉书,略能记忆。从祖倕与沛国刘显质问十事,云公对无所失,显叹异之。及长,好学,有才思,爲平西湘东王绎行参军。云公先制太伯庙碑,吴兴太守张缵罢郡经途,读其文叹曰:“今之蔡伯喈也。”缵至都掌选,言之武帝,召爲尚书仪曹郎,入直寿光省,以本官知着作郎事。累迁中书黄门郎,兼掌着作。
  云公善弈碁,尝夜侍坐,武冠触烛火。帝笑谓曰:“烛烧卿貂。”帝将用爲侍中,故以此戏之。时天泉池新制鯿鱼舟,形阔而短,帝暇日常泛此舟,朝中唯引太常刘之遴、国子祭酒到溉、右卫朱异,云公时年位尚轻亦预焉。
  太清元年卒,张缵时爲湘州,与云公叔襄兄晏子书曰 :“都信至,承贤兄子贤弟黄门殒逝,非唯贵门丧宝,实有识同悲。”其爲士流称重如此。
  云公从父兄才子,亦有才名,位太子中庶子、廷尉,与云公并有文集行于世。
  云公子琼字伯玉,幼聪慧,有思理。六岁爲五言诗,颇有词采。大同末,云公受梁武帝诏校定碁品,到溉、朱异以下并集。琼时年八岁,于客前覆局,由是都下号曰神童。异言之武帝,召见,琼风神警亮,进退详审,帝甚异之。
  十一,丁父忧,毁瘠有至性,从祖襄叹曰:“此儿必荷门基,所谓一不爲少。”及侯景作逆,携母避地于县之西乡,勤 苦读书,昼夜无怠,遂博学善属文。
  陈天嘉中,以文学累迁尚书殿中郎。琼素有令名,深爲陈文帝所赏。及讨周迪、陈宝应等,都官符及诸大手笔,并中敕付琼。迁新安王文学,掌东宫管记。
  及宣帝爲司徒,妙简僚佐,吏部尚书徐陵荐琼于宣帝,言琼“识具优敏,文史足用,进居郎署,岁月过淹,左西掾缺,允膺兹选,虽阶次小踰,其屈滞已积”。乃除司徒左西掾 。寻兼通直散骑常侍,聘齐。
  太建中爲给事黄门侍郎,转中庶子,领大着作,撰国史。后主即位,直中书省,掌诏诰。至德元年,除度支尚书,参选事,掌诰诏,并判廷尉、建康二狱事。初,琼父云公奉梁武敕撰嘉瑞记,琼述其旨而续焉,自永定讫于至德,勒成一家之言。迁吏部尚书,着作如故。琼详练谱牒,雅有识鉴。先是吏部尚书宗元饶卒,尚书右仆射袁宪举琼,宣帝未之用,至是居之,号爲称职。
  琼性谦俭,不自封植,虽位望日隆,而执志逾下。园池室宇,无所改作,车马衣服,不尚鲜华,四时禄俸,皆散之宗族,家无馀财。暮年深怀止足,思避权要,恒谢疾不视事。
  俄丁母忧。初琼之侍东宫,母随在官舍,及丧还乡,诏加赙赠,后主自制志铭,朝野荣之。琼哀慕过毁,以至德四年卒。有集二十卷行于世。
  子从典,字由仪,幼聪敏。年八岁,读沈约集,见回文研铭,援笔拟之,便有佳致。十二作柳赋,其词甚美。从父瑜特所赏爱。及瑜将终,命家中坟籍皆付之,从典乃集瑜文爲十卷,仍制集序,其文甚工。
  从典笃好学业,博涉群书,位太子洗马、司徒左西掾。陈亡入隋,位着作佐郎。尚书右仆射杨素奏从典续司马迁史记迄 于隋,其书未就,坐弟受汉王谅职免 。后卒于南阳县主簿。
  琰字温玉,琼之从父弟也。父令公,梁中军宣城王记室参军。
  琰幼孤,好学,有志操,州举秀才。累迁宣惠始兴王外兵参军,直嘉德殿学士。陈文帝听览馀暇,颇留心史籍,以琰博学,善占诵,引置左右。尝使制刀铭,琰援笔即成,无所点窜,帝嗟赏久之,赐衣一袭。俄兼通直散骑常侍,副琅邪王厚聘齐,至邺而厚卒,琰爲使主。时年二十馀,风气韶亮,占对闲敏,齐士大夫甚倾心焉。太建初,爲武陵王明威府功曹史,兼东宫管记。丁母忧去官,卒。至德二年,追赠司农卿。
  琰寡欲,鲜矜竞,游心经籍,晏如也。所制文笔,多不存本,后主求其遗文,撰成二卷。
  弟瑜字干玉,少笃学,美词藻,州举秀才。再迁军师晋安王外兵参军,东宫学士。兄琰时爲管记,并以才学娱侍左右,时人比之二应。
  太建中,累迁太子洗马,中舍人。瑜聪敏强记,常受庄、老于汝南周弘正,学成实论于僧滔法师,并通大旨。时皇太子好学,欲博览群书,以子集繁多,命瑜抄撰,未就而卒。太子爲之流涕,亲制祭文,仍与詹事江总论述其美,词甚伤切。至德二年,追赠光禄卿。有集十卷。瑜有从父兄玠,从父弟琛。玠字润玉,梁大匠卿晏子之子也。弘雅有识度,好学能属文。后主在东宫,征爲管记,仍兼中舍人。寻以疾失明。将还乡里,太子解衣赠之,爲之流涕。太建八年卒,至德二年,追赠少府卿。有集十卷。
  琛字洁玉,宣毅临川王长史丘公之子也。少警俊,事后母以孝闻。后主嗣位,爲给事黄门侍郎、中书舍人,参掌机密。琛性颇疏,坐漏泄禁中语,诏赐死。
  陆杲字明霞,吴郡吴人也。祖徽字休猷,宋补建康令,清平无私,爲文帝所善。元嘉十五年,除平越中郎将、广州刺史,加督,清名亚王镇之,爲士庶所爱咏。二十三年,爲益州刺史,亦加督,恤隐有方,威惠兼着,寇盗静息,人物殷阜,蜀土安之。卒于官,身亡之日,家无馀财,文帝甚痛惜之,諡曰简子。父叡,扬州中从事。
  杲少好学,工书画,舅张融有高名,杲风韵举止颇类,时称曰。“无对日下,唯舅与甥”。爲尚书殿中曹郎,拜日,八坐丞郎并到上省交礼,而杲至晚,不及时刻,坐免官。后爲司徒从事中郎。梁台建,爲相国西曹掾。
  天监五年,位御史中丞。性婞直,无所顾望。时山阴令虞肩在任赃汙数百万,杲奏收劾之。中书舍人黄睦之以肩事托杲,杲不答。梁武闻之以问杲,杲答曰:“有之。”帝曰:“识睦之不?”答曰:“臣不识其人。”时睦之在御侧,上指示曰:“此人是也。”杲谓曰:“君小人,何敢以罪人属南司。”睦之失色。领军将军张稷是杲从舅,杲尝以公事弹稷,稷因侍宴诉帝曰:“陆杲是臣亲通,小事弹臣不贷。”帝曰:“杲职司其事,卿何得爲嫌。”杲在台,号不畏强御。
  爲义兴太守,在郡宽惠,爲下所称。历左户尚书,太常卿。出爲临川内史,将发,辞武帝,于坐通啓,求募部曲。帝问何不付所由呈闻。杲答所由不爲受。帝颇怪之,以其临路不咎问。后入爲金紫光禄大夫、特进。卒,諡质子。杲素信佛法,持戒甚精,着沙门传三十卷。
  弟煦,学涉有思理,位太子家令,撰晋书未就。又着陆史十五卷,陆氏骊泉志一卷,并行于时。
  子罩字洞元,少笃学,多所该览,善属文。简文居蕃,爲记室参军,撰帝集序。稍迁太子中庶子,掌管记,礼遇甚厚。 大同七年,以母老求去,公卿以下祖道于征虏亭,皇太子赐黄金五十斤,时人方之疏广。母终,后位终光禄卿。
  初,简文在雍州,撰法宝联璧,罩与群贤并抄掇区分者数岁。中大通六年而书成,命湘东王爲序。其作者有侍中国子祭酒南兰陵萧子显等三十人,以比王象、刘邵之皇览焉。
  论曰:陆澄学称博古,而用不合今。夫干将见重于时,贵其所以立断,于事未能周务,书厨得所讥矣。叔明持身有检,殆爲人望,雅道相传,可谓载德者也。杲谅直见称,罩文以取达,亦足美乎。旧陆徽着传,事迹盖寡,今以附孙杲上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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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四十九
  列传第三十九
  庾杲之 王谌 孔珪 刘怀珍
  杲之幼有孝行,宋司空刘勉见而奇之,谓曰:“见卿足使江汉崇望,杞梓发声。”解褐奉朝请,稍迁尚书驾部郎。清贫自业,食唯有韭葅瀹韭生韭杂菜。任昉尝戏之曰:“谁谓庾郎贫,食鲑尝有二十七种。”
  累迁尚书左丞。王俭谓人曰:“昔袁公作卫军,欲用我爲长史,虽不获就,要是意向如此。今亦应须如我辈人也。”乃用杲之爲卫将军长史。安陆侯萧缅与俭书曰:“盛府元僚,实难其选。庾景行泛渌水,依芙蓉,何其丽也。”时人以入俭府爲莲花池,故缅书美之。
  历位黄门吏部郎,御史中丞,参大选。美容质,善言笑。尝兼侍中夹侍,柳世隆在御坐,谓齐武帝曰:“庾杲之爲蝉冕所映,弥有华采,陛下故当与其即真。”上甚悦。王俭仍曰:“国家以杲之清美,所以许其假职。若以其即真,当在胡谐之后。” 武帝尝与朝臣商略,酒后谓群臣曰:“我后当得何諡?”群臣莫有答者。王俭因目杲之,从容曰:“陛下寿等南山,方与日月齐明,千载之后,岂是臣子轻所仰量。”时人雅叹其辩 答。
  杲之尝兼主客郎对魏使,使问杲之曰:“百姓那得家家题门帖卖宅?”答曰:“朝廷既欲扫荡京洛,克复神州,所以家家卖宅耳。”魏使缩鼻而不答。
  时诸王年少,不得妄称接人,敕杲之及济阳江淹五日一诣诸王,使申游好。再迁尚书吏部郎,参大选事,太子右卫率,加通直常侍。九年卒,上甚惜之,諡曰贞子。
  荜字休野,杲之叔父也。仕齐爲骠骑功曹史。博涉群书,有口辩。永明中与魏和亲,以荜兼散骑常侍,报使还,拜散骑侍郎、知东宫管记事。
  后爲荆州别驾,前后纪纲皆致富饶,荜再爲之,清身率下,杜绝请托,布被蔬食,妻子不免饥寒。齐明帝闻而嘉焉,手敕褒美,州里荣之。初,梁州人益州刺史邓元起功勋甚着,名地卑琐,愿名挂士流。时始兴忠武王憺爲州将,元起位已高,而解巾不先州官,则不爲乡里所悉,元起乞上籍出身州从事,憺命荜用之,荜不从。憺大怒,召荜责之曰:“元起已经我府,卿何爲苟惜从事?”荜曰:“府是尊府,州是荜州,宜须品藻。”憺不能折,遂止。
  累迁会稽郡丞,行郡府事。时承雕弊之后,百姓凶荒,米斗至数千,人多流散。荜抚循甚有理,唯守公禄,清节愈厉,至有经日不举火。太守永阳王闻而馈之,荜谢不受。
  天监元年卒,停尸无以敛,柩不能归。梁武帝闻之,诏赐绢百疋,谷五百斛。
  初,荜爲西楚望族,兄子杲之又有宠于齐武帝,荜早历显官。乡人乐蔼有干用,素与荜不平,互相陵竞。蔼事齐豫章王嶷,嶷薨,蔼仕不得志,自步兵校尉求助戍归荆州。时荜爲州别驾,益忽蔼。及梁武帝践阼,蔼以西朝勋,爲御史中丞,荜 始得会稽行事,既耻之矣;会职事微有谴,帝以蔼其乡人也,使宣旨诲之。荜大愤,故发病卒。
  子乔复仕爲荆州别驾,时元帝爲荆州刺史,而州人范兴话以寒贱仕叨九流,选爲州主簿,又皇太子令及之,故元帝勒乔听兴话到职。及属元日,府州朝贺,乔不肯就列,曰:“庾乔忝爲端右,不能与小人范兴话爲雁行。”元帝闻,乃进乔而停兴话。兴话羞惭还家愤卒。世以乔爲不坠家风。
  乔子敻少聪慧,家富于财,好宾客,食必列鼎。又状貌丰美,颐颊开张,人皆谓敻必爲方伯,无馁乏之虑。及魏克江陵,卒致饿死。时又有水军都督褚萝面甚尖危,有从理入口,竟保衣食而终。
  王谌字仲和,东海郯人,晋少傅雅玄孙也。祖庆,员外常侍。父元闵,护军司马。
  宋大明中,沈昙庆爲徐州,辟谌爲迎主簿,又爲州迎从事,湘东王彧国常侍,镇北行参军。及彧即帝位,是爲明帝,除司徒参军,带薛令,兼中书舍人。谌有学义,见亲遇,常在左右。帝所行惨僻,谌屡谏不从,请退,坐此系尚方。
  后拜中书侍郎。明帝好围棋,置围棋州邑,以建安王休仁爲围棋州都大中正,谌与太子右率沈勃、尚书水部郎庾珪之、彭城丞王抗四人爲小中正,朝请褚思庄、傅楚之爲清定访问。后爲尚书左丞,领东观祭酒,即明帝所置总明观也。迁黄门郎。
  齐永明初,累迁豫章王太尉司马。武帝与谌相遇于宋明之世,甚委任之。历黄门郎,领骁骑将军,太子中庶子。
  谌贞正和谨,朝廷称爲善人,多与之厚。八年,转冠军将军、长沙王车骑长史,徙庐江王中军长史,又徙西阳王子明征虏长史,行南兖府州事。谌少贫,常自纺绩,及通贵后,每爲人说之,世称其达。九年卒。
  谌从叔摛,以博学见知。尚书令王俭尝集才学之士,总校虚实,类物隶之,谓之隶事,自此始也。俭尝使宾客隶事多者赏之,事皆穷,唯庐江何宪爲胜,乃赏以五花簟、白团扇。坐簟执扇,容气甚自得。摛后至,俭以所隶示之,曰:“卿能夺之乎?”摛操笔便成,文章既奥,辞亦华美,举坐击赏。摛乃命左右抽宪簟,手自掣取扇,登车而去。俭笑曰:“所谓大力者负之而趋。”竟陵王子良校试诸学士,唯摛问无不对。
  爲秣陵令,清直,请谒不行。羽林队主潘敞有宠二宫,势倾人主。妇弟犯法,敞爲之请摛,摛投书于地,更鞭四十。敞怒谮之,明日而见代。
  永明八年,天忽黄色照地,衆莫能解。司徒法曹王融上金天颂。摛曰:“是非金天,所谓荣光。”武帝大悦,用爲永阳郡。后卒于尚书左丞。
  何宪字子思,庐江灊人。博涉该通,群籍毕览,天阁宝秘,人间散逸,无遗漏焉。任昉、刘渢共执秘阁四部书,试问其所知,自甲至丁,书说一事,并敍述作之体,连日累夜,莫见所遗。宗人何遁,退让士也,见而美之,愿与爲友。
  宪位本州别驾,国子博士。永明十年使于魏。
  时又有孔逖字世远,会稽山阴人也。好典故学,与王俭至交。升明中爲齐台尚书仪曹郎,屡箴阙礼,多见信纳。上谓王俭曰:“逖真所谓仪曹,不忝厥职也。”俭爲宰相,逖常谋议幄帐,每及选用,颇失乡曲情。俭从容啓上曰:“臣有孔逖,犹陛下之有臣。”永明中爲太子家令卒。时人呼孔逖何宪爲王俭三公。及卒,俭惜之,爲撰祭文。
  孔珪字德璋,会稽山阴人也。祖道隆,位侍中。父灵産,泰始中,晋安太守,有隐遁之志。于禹井山立馆,事道精笃。吉日于静屋四向朝拜,涕泣滂沱。东出过钱唐北郭,辄于舟中 遥拜杜子恭墓。自此至都,东向坐,不敢背侧。元徽中,爲中散大夫,颇解星文,好术数。齐高帝辅政,沈攸之起兵,灵産白高帝曰:“攸之兵衆虽强,以天时冥数而观,无能爲也。”高帝验其言,擢迁光禄大夫,以簏盛灵産上灵台,令其占候。饷灵産白羽扇、素隐几,曰:“君有古人之风,故赠君古人之服。”当世荣之。
  珪少学涉有美誉,太守王僧虔见而重之,引爲主簿。举秀才,再迁殿中郎。高帝爲骠骑,取爲记室参军,与江淹对掌辞笔。爲尚书左丞,父忧去官。与兄仲智还居父山舍。仲智妾李氏骄妒无礼,珪白太守王敬则杀之。
  永明中,历位黄门郎,太子中庶子,廷尉。江左承用晋时张、杜律二十卷,武帝留心法令,数讯囚徒,诏狱官详正旧注。先是尚书删定郎王植撰定律,奏之,削其烦害,录其允衷,取张斐注七百三十一条,杜预注七百九十一条,或二家两释于义乃备者,又取一百七条,其注相同者取一百三条,集爲一书,凡一千七百三十二条,爲二十卷。请付外详校,擿其违谬。诏从之。于是公卿八座参议,考正旧注,有轻重处,竟陵王子良下意多使从轻。其中朝议不能断者,则制旨平决。至九年,珪表上律文二十卷,录序一卷,又立律学助教,依五经例,诏报从之。事竟不行。转御史中丞。
  建武初,爲平西长史、南郡太守。珪以魏连岁南伐,百姓死伤,乃上表陈通和之策,帝不从。征侍中,不行,留本任。珪风韵清疏,好文咏,饮酒七八斗。与外兄张融情趣相得,又与琅邪王思远、庐江何点、点弟胤并款交,不乐世务。居宅盛营山水,凭几独酌,傍无杂事。门庭之内,草莱不翦。中有蛙鸣,或问之曰:“欲爲陈蕃乎?”珪笑答曰:“我以此当两部鼓吹,何必效蕃。”王晏尝鸣鼓吹候之,闻群蛙鸣,曰 : “此殊聒人耳。”珪曰:“我听鼓吹,殆不及此。”晏甚有惭色。永元元年,爲都官尚书,迁太子詹事,加散骑常侍。三年,珪疾,东昏屏除,以床舁之走,因此疾甚,遂卒。赠金紫光禄大夫。 刘怀珍字道玉,平原人,汉胶东康王寄之后也。其先刘植爲平原太守,因家焉。祖昶从慕容德南度河,因家于北海都昌。宋武帝平齐,以爲青州中从事,位至员外常侍。伯父奉伯,宋世位至陈南顿二郡太守。
  怀珍幼随奉伯至寿阳,豫州刺史赵伯符出猎,百姓聚观,怀珍独避不视,奉伯异之,曰:“此儿方兴吾家。”本州辟主簿。
  元嘉二十八年,亡命司马顺则聚党东阳,州遣怀珍将数千人讨平之。宋文帝问破贼事,怀珍让功不肯当,亲人怪问焉,怀珍曰:“昔国子尼耻陈河间之级,吾岂能论邦域之捷哉。”时人称之。
  江夏王义恭出镇盱眙,道遇怀珍,以应对见重,取爲骠骑长史兼墨曹行参军。孝建初,爲义恭大司马参军、直合将军,随府转太宰参军。
  大明二年,以军功拜乐陵河间二郡太守,赐爵广晋县侯。司空竟陵王诞反,郡人王弼门族甚盛,劝怀珍起兵助诞,怀珍杀之。帝嘉其诚,除豫章王子尚车骑参军,母忧去职。服阕,见江夏王义恭,义恭曰:“别子多年,那得不老 ?”对曰 :“公恩未报,何敢便老。”义恭善其对。
  累迁黄门郎,领虎贲中郎将。桂阳王休范反,加怀珍前将军,守石头。出爲豫州刺史,加督。建平王景素反,怀珍遣子灵哲领兵赴建邺。沈攸之在荆楚,遣使人许天保说结怀珍,斩之,送首于齐高帝,封中宿县侯,进平南将军,增督二州。
  初,宋孝武世,齐高帝爲舍人,怀珍爲直合,相遇早旧。怀珍假还青州,高帝有白骢马,齧人,不可骑,送与怀珍别。怀珍报上百匹绢。或谓怀珍曰:“萧公此马不中骑,是以与君耳。君报百匹,不亦多乎?”怀珍曰:“萧君局量堂堂,甯应负人此绢。吾方欲以身名托之,岂计钱物多少。”
  高帝辅政,以怀珍内资未多,征爲都官尚书,领前将军。以第四子晃代爲豫州刺史。或疑怀珍不受代,高帝曰:“我布衣时,怀珍便推怀投款,况在今日,宁当有异。”晃发经日,疑论不止,上乃遣军主房灵人领百骑进送晃。谓灵人曰:“论者谓怀珍必有异同,我期之有素,必不应尔。卿是其乡里,故遣卿行,非唯卫新,亦以迎故。”怀珍还,乃授相国右司马。
  及齐台建,朝士人人争爲臣吏,以怀珍爲宋台右卫。怀珍谓帝曰:“人皆迎新,臣独送故,岂以臣笃于本乎。”齐建元元年,转左卫将军,加给事中,改封霄城侯。
  怀珍年老,以禁旅辛勤,求爲闲职,转光禄大夫,卒。遗言薄葬。赠雍州刺史,諡敬侯。
  子灵哲字文明,位齐郡太守、前军将军。灵哲所生母尝病,灵哲躬自祈祷,梦见黄衣老公与药曰:“可取此食之,疾立可愈。”灵哲惊觉,于枕间得之,如言而疾愈。药似竹根,于斋前种,叶似凫茈。
  嫡母崔氏及兄子景焕,泰始中爲魏所获。灵哲爲布衣,不听乐。及怀珍卒,当袭爵,灵哲固辞,以兄子在魏,存亡未测,无容越当茅土。朝廷义之。
  灵哲倾産赎嫡母及景焕,累年不能得。武帝哀之,令北使者请之,魏人送以还南,袭怀珍封爵。灵哲位兖州刺史,隆昌元年卒。
  峻字孝标,本名法武,怀珍从父弟也。父琁之,仕宋爲始 兴内史。
  峻生期月而琁之卒,其母许氏携峻及其兄法凤还乡里。宋泰始初,魏克青州,峻时年八岁,爲人所略爲奴至中山。中山富人刘宝湣峻,以束帛赎之,教以书学。魏人闻其江南有戚属,更徙之代都。居贫不自立,与母并出家爲尼僧,既而还俗。峻好学,寄人庑下,自课读书,常燎麻炬,从夕达旦。时或昏睡,爇其须发,及觉复读,其精力如此。时魏孝文选尽物望,江南人士才学之徒,咸见申擢,峻兄弟不蒙选拔。
  齐永明中,俱奔江南,更改名峻字孝标。自以少时未开悟,晚更厉精,明慧过人。苦所见不博,闻有异书,必往祈借。清河崔慰祖谓之“书淫”。于是博极群书,文藻秀出。故其自序云:“黉中济济皆升堂,亦有愚者解衣裳。”言其少年鲁钝也。时竟陵王子良招学士,峻因人求爲子良国职。吏部尚书徐孝嗣抑而不许,用爲南海王侍郎,不就。至齐明帝时,萧遥欣爲豫州,引爲府刑狱,礼遇甚厚。遥欣寻卒,久不调。
  梁天监初,召入西省,与学士贺踪典校秘阁。峻兄孝庆时爲青州刺史,峻请假省之,坐私载禁物,爲有司所奏免官。安成王秀雅重峻,及安成王迁荆州,引爲户曹参军,给其书籍,使撰类苑。未及成,复以疾去,因游东阳紫岩山,筑室居焉。爲山栖志,其文甚美。
  初,梁武帝招文学之士,有高才者多被引进,擢以不次。峻率性而动,不能随衆沈浮。武帝每集文士策经史事,时范云、沈约之徒皆引短推长,帝乃悦,加其赏赉。会策锦被事,咸言已罄,帝试呼问峻,峻时贫悴冗散,忽请纸笔,疏十馀事,坐客皆惊,帝不觉失色。自是恶之,不复引见。及峻类苑成,凡一百二十卷,帝即命诸学士撰华林遍略以高之,竟不见用。乃着辩命论以寄其怀。论成,中山刘沼致书以难之,凡再反,峻 并爲申析以答之。会沼卒,不见峻后报者,峻乃爲书以序其事。其文论并多不载。
  峻又尝爲自序,其略云:
  余自比冯敬通,而有同之者三,异之者四。何则?敬通雄才冠世,志刚金石;馀虽不及之,而节亮慷慨。此一同也。敬通逢中兴明君,而终不试用;余逢命世英主,亦摈斥当年。此二同也。敬通有忌妻,至于身操井臼;馀有悍室,亦令家道轗轲。此三同也。敬通当更始世,手握兵符,跃马肉食;馀自少迄长,戚戚无欢。此一异也。敬通有子仲文,官成名立;馀祸同伯道,永无血胤。此二异也。敬通膂力刚强,老而益壮;馀有犬马之疾,溘死无时。此三异也。敬通虽芝残蕙焚,终填沟壑,而爲名贤所慕,其风流郁烈芬芳,久而弥盛;余声尘寂莫,世不吾知,魂魄一去,将同秋草。此四异也。所以力自爲序,遗之好事云。
  峻本将门,兄法凤自北归,改名孝庆字仲昌。早有干略,齐末爲兖州刺史,举兵应梁武,封馀干男,历官显重。峻独笃志好学,居东阳,吴、会人士多从其学。普通三年卒,年六十。门人諡曰玄靖先生。
  刘沼字明信,中山魏昌人。六世祖舆,晋骠骑将军。沼幼善属文,及长博学,位终秣陵令。
  怀慰字彦泰,怀珍从子也。祖奉伯,宋元嘉中爲冠军长史。父乘人,冀州刺史,死于义嘉事。怀慰持丧不食醯酱,冬日不用絮衣,养孤弟妹,事寡叔母,皆有恩义。仕宋爲尚书驾部郎。怀慰宗从善明等爲齐高帝心腹,怀慰亦预焉。
  齐国建,上欲置齐郡于都下。议者以江右土沃,流人所归,乃置于瓜步,以怀慰爲辅国将军、齐郡太守 。上谓怀慰曰 :“齐邦是王业所基,吾方欲以爲显任,经理之事,一以委卿。” 又手敕曰:“有文事必有武备,今赐卿玉环刀一口。”
  怀慰至郡,修城郭,安集居人,垦废田二百顷,决沈湖灌溉。不受礼谒,人有饷其新米一斛者,怀慰出所食麦饭示之曰:“食有馀,幸不烦此。”因着廉吏论以达其意 。高帝闻之,手敕褒赏。进督秦、沛二郡,妻子在都,赐米三百石。兖州刺史柳世隆与怀慰书曰:“胶东流化,潁川致美,以今方古,曾何足云。”
  怀慰本名闻慰,武帝即位,以与舅氏名同,敕改之。后兼安陆王北中郎司马,卒。明帝即位,谓仆射徐孝嗣曰:“刘怀慰若在,朝廷不忧无清吏也。”子霁、杳、歊。
  霁字士湮,九岁能诵左氏传。十四居父忧,有至性,每哭辄呕血。家贫,与弟杳、歊励志勤学。及长,博涉多通。梁天监中,历位西昌相,尚书主客侍郎,海盐令。霁前后宰二邑,并以和理称。后除建康令,不拜。
  母明氏寝疾,霁年已五十,衣不解带者七旬,诵观世音经数万遍。夜中感梦,见一僧谓曰:“夫人算尽,君精诚笃志,当相爲申延。”后六十馀日乃亡。霁庐于墓,哀恸过礼,常有双白鹤循翔庐侧,处士阮孝绪致书抑譬焉。霁思慕不已,未终丧而卒。着释俗语八卷,文集十卷。
  杳字士深,年数岁,征士明僧绍见之,抚而言曰:“此儿实千里之驹。”十三丁父忧,每哭,哀感行路。梁天监中,爲宣惠豫章王行参军。
  杳博综群书,沈约、任昉以下每有遗忘,皆访问焉。尝于约坐语及宗庙牺樽,约云:“郑玄答张逸谓爲画凤皇尾婆娑然。今无复此器,则不依古。”杳曰:“此言未必可安。古者樽彜皆刻木爲鸟兽,凿顶及背以出内酒。魏时鲁郡地中得齐大夫子尾送女器,有牺樽作牺牛形。晋永嘉中,贼曹嶷于青州发 齐景公冢又得二樽,形亦爲牛象。二处皆古之遗器,知非虚也。”约大以爲然 。约又云:“何承天纂文奇博,其书载张仲师及长颈王事,此何所出?”杳曰:“仲师长尺二寸,唯出论衡。长颈是毗骞王,朱建安扶南以南记云:‘古来至今不死’。”约即取二书寻检,一如杳言。约郊居宅时新构阁斋,杳爲赞二首,并以所撰文章呈约,约即命工书人题其赞于壁。仍报杳书,共相叹美。又在任昉坐,有人饷昉冲酒而作搌字,昉问杳此字是不,杳曰:“葛洪字苑作木旁右。”昉又曰:“酒有千日醉,当是虚言。”杳曰:“桂阳程乡有千里酒,饮之至家而醉。亦其例。”昉大惊曰:“吾自当遗忘,实不忆此。”杳云:“出杨元凤所撰置郡事。元凤是魏代人,此书仍载其赋‘三重五品,商溪况里’。”昉即检杨记,言皆不差。王僧孺被使撰谱,访杳血脉所因。杳云:“桓谭新论云:‘太史三代世表旁行邪上,并效周谱。’以此而推,当起周代。”僧孺叹曰:“可谓得所未闻。”周舍又问杳尚书着紫荷橐,相传云挈囊,竟何所出?“杳曰:“张安世传云:‘持橐簪笔,事孝武皇帝数十年。’韦昭、张晏注并曰:‘橐,囊也。簪笔以待顾问。’范岫撰字书音训又访杳焉。寻佐周舍撰国史。
  出爲临津令,有善绩,秩满,县三百余人诣阙请留,敕许焉。后詹事徐勉举杳及顾协等五人入华林撰遍略,书成,以晋安王府参军兼廷尉正,以足疾解。因着林庭赋,王僧孺见而叹曰:“郊居以后,无复此作。”累迁尚书仪曹郎,仆射徐勉以台阁文议专委杳焉。出爲余姚令,在县清洁。湘东王绎发教褒美之。
  大通元年,爲步兵校尉,兼东宫通事舍人。昭明太子谓曰:“酒非卿所好,而爲酒厨之职,政爲卿不愧古人耳。”太子有瓠食器,因以赐焉,曰:“卿有古人之风,故遗卿古人之器。” 俄有敕代裴子野知着作郎事。昭明太子薨,新宫建,旧人例无停者,敕特留杳焉。仆射何敬容奏转杳王府谘议,武帝曰 :“刘杳须先经中书。”仍除中书侍郎。寻爲平西湘东谘议参军,兼舍人、着作如故。迁尚书左丞,卒。
  杳清俭无所嗜好,自居母忧,便长断腥膻,持斋蔬食。临终遗命:“敛以法服,载以露车,还葬旧墓,随得一地,容棺而已。不得设灵筵及祭醊。”其子遵行之。
  撰要雅五卷,楚辞草木疏一卷,高士传二卷,东宫新旧记三十卷,古今四部书目五卷,文集十五卷,并行于世。
  歊字士光,生夕有香气,氛氲满室。幼有识慧,四岁丧父,与群儿同处,独不戏弄。六岁诵论语、毛诗,意所不解,便能问难。十二读庄子逍遥篇曰:“此可解耳。”客问之,随问而答,皆有情理,家人每异之,谓爲神童。及长,博学有文才,不娶不仕,与族弟吁并隐居求志,遨游林泽,以山水书籍相娱而已。
  奉母兄以孝悌称,寝食不离左右。母意有所须,口未及言,歊已先知,手自营办,狼狈供奉。母每疾病,梦歊进药,及翌日转有间效,其诚感如此。性重兴乐,尤爱山水,登危履嶮,必尽幽遐,人莫能及,皆叹其有济胜之具。常欲避人世,以母老不忍违。每随兄霁、杳从宦。
  少时好施,务周人之急,人或遗之,亦不拒也。久而叹曰:“受人者必报;不则有愧于人。吾固无以报人,岂可常有愧乎。”天监十七年,忽着革终论。以爲:
  形者无知之质,神者有知之性。有知不独存,依无知以自立,故形之于神,逆旅之馆耳。及其死也,神去此馆,速朽得理。是以子羽沈川,汉伯方圹,文楚黄壤,士安麻索:此四子者得理也。若从四子而游,则平生之志得矣。然积习生常,难 卒改革,一朝肆志,傥不见从。今欲翦截烦厚,务存俭易,进不裸尸,退异常俗,不伤存者之念,有合至人之道。且张奂止用幅巾,王肃唯盥手足,范冉敛毕便葬,爰珍无设筵几,文度故舟爲棺,子廉牛车载柩,叔起诫绝坟陇,康成使无卜吉。此数公者,尚或如之,况爲吾人,而尚华泰。今欲髣佛景行,以爲轨则。气绝不须复魂,盥漱而敛。以一千钱市成棺,单故裙衫,衣巾枕履。此外送往之具,棺中常物,一不得有所施。世多信李、彭之言,可谓惑矣。余以孔、释爲师,差无此惑。敛讫,载以露车,归于旧山,随得一地,地足爲坎,坎足容棺。不须砖甓,不劳封树,勿设祭飨,勿置几筵。其蒸尝继嗣,言象所绝,事止馀身,无伤世教。
  初,吁之疾,歊尽心救疗,及卒哀伤,爲之诔,又着悲友赋以序哀情。忽有老人无因而至,谓曰:“君心力坚猛,必破死生;但运会所至,不得久留一方耳。”弹指而去。歊心知其异,试遣寻之,莫知其所。于是信心弥笃。既而寝疾,恐贻母忧,乃自言笑,勉进汤药。谓兄霁、杳曰:“两兄禄仕,足伸供养。歊之归泉,复何所憾。愿深割无益之悲。”十八年,年三十二卒。
  始沙门释宝志遇歊于兴皇寺,惊起曰:“隐居学道,清净登仙。”如此三说。歊未死之春,有人爲其庭中栽柿,歊谓兄子弇曰:“吾不见此实,尔其勿言。”至秋而亡,人以爲知命。亲故诔其行迹,諡曰贞节处士。
  先是有太中大夫琅邪王敬胤以天监八年卒,遗命:“不得设复魄旌旐,一芦笰藉下,一枚覆上。吾气绝便沐浴,篮舆载尸,还忠侯大夫隧中。若不行此,则戮吾尸于九泉。”敬胤外甥许慧诏因阮研以闻。诏曰:“敬胤令其息崇素,气绝便沐浴,藉以二芦笰,凿地周身,归葬忠侯。此达生之格言,贤夫玉匣 石椁远矣。然子于父命,亦有所从有所不从。今崇素若信遗意,土周浅薄,属辟不施,一朝见侵狐鼠,戮尸已甚。父可以训子,子亦不可行之。外内易棺,此自奉亲之情,藉土而葬,亦通人之意。宜两舍两取,以达父子之志。棺周于身,土周于椁,去其牲奠,敛以时服。一可以申情,二可以称家。礼教无违,生死无辱,此故当爲安也。”
  吁字彦度,怀珍从孙也。祖承宗,宋太宰参军。父灵真,齐镇西谘议、武昌太守。
  吁幼称纯孝,数岁父母继卒,吁居丧哭泣孺慕,几至灭性,赴吊者莫不伤焉。后爲伯父所养,事伯母及昆姊孝友笃至,爲宗族所称。自伤早孤,人有误触其讳者,未尝不感结流涕。长兄絜爲娉妻,克日成婚,吁闻而逃匿,事息乃还。
  本州刺史张稷辟爲主簿,主者檄召吁,乃挂檄于树而逃。陈留阮孝绪博学隐居,不交当世,恒居一鹿床,环植竹木,寝处其中,时人造之,未尝见也。吁经一造,孝绪即顾以神交。吁族兄歊又履高操,三人日夕招携,故都下谓之三隐。
  吁善玄言,尤精意释典,曾与歊听讲锺山诸寺,因共卜筑宋熙寺东涧,有终焉之志。尚书郎何炯尝遇之于路,曰:“此人风神颖俊,盖荀奉倩、卫叔宝之流也。”命驾造门,拒而不见。族祖孝标与书称之曰:“吁超超越俗,如半天朱霞。歊矫矫出尘,如云中白鹤。皆俭岁之粱稷,寒年之纤纩。”
  吁尝着谷皮巾,披纳衣,每游山泽,辄留连忘返。神理闲正,姿貌甚华,在林谷之间,意气弥远,或有遇之者,皆谓神人。家甚贫苦,并日而食,隆冬之月,或无毡絮,吁处之晏然,人不觉其饥寒也。自少至长,无喜愠之色。每于可竞之地,辄以不竞胜之。或有加陵之者,莫不退而愧服,由是衆论咸归重焉。
  天监十七年,卒于歊舍。临终执歊手曰:“气绝便敛,敛毕即埋,灵筵一不须立。勿设飨祀,无求继嗣。”歊从而行之。宗人至友,相与刊石立铭,諡曰玄贞处士。
  善明,怀珍族弟也。父怀人,仕宋爲齐、北海二郡太守。元嘉末,青州饥荒,人相食。善明家有积粟,躬食饘粥,开仓以救,乡里多获全济,百姓呼其家田爲续命田。
  善明少而静处读书,刺史杜骥闻名候之,辞不相见。年四十,刺史刘道隆辟爲中从事。怀人谓善明曰:“我已知汝立身,复欲见汝立官也。”善明应辟,仍举秀才。宋孝武见其策强直,甚异之。
  泰始初,徐州刺史薛安都反,青州刺史沈文秀应之。时州居东阳城,善明家在郭内,不能自拔。伯父弥之诡说文秀求自效,文秀使领军主张灵庆等五千人援安都。弥之出门,密谓部曲曰:“始免祸坑矣。”行至下邳,乃背文秀,善明从伯怀恭爲北海太守,据郡相应。善明密契,收集门宗部曲,得三千人。夜斩关奔北海。族兄乘人又聚衆勃海以应朝廷。而弥之寻爲薛安都所杀,明帝赠青州刺史。以乘人爲冀州刺史,善明爲北海太守,除尚书金部郎。乘人病卒,仍以善明爲冀州刺史。文秀既降,除善明海陵太守,郡境边海,无树木,善明课人种榆檟杂果,遂获其利。还爲直合将军。
  五年,魏克青州,善明母在焉,移置代郡。善明布衣蔬食,哀戚如持丧,明帝每见,爲之叹息。转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善明以母在魏,不愿西行,泣涕固请,见许。朝廷多哀善明心事,元徽初遣北使,朝议令善明举人。善明举州乡北平田惠绍使魏,赎母还。
  时宋后废帝新立,群臣执政,善明独事齐高帝,委身归诚。出爲西海太守,行青冀二州刺史。善明从弟僧副与善明俱知名 于乡里,泰始初,魏攻淮北,僧副将部曲二千人东依海岛。齐高帝在淮阴,壮其所爲,召与相见,引爲安成王抚军参军。后废帝肆暴,高帝忧恐,常令僧副微行,伺察声论。使密告善明及东海太守垣崇祖,使动魏兵。善明劝静以待之,高帝纳焉。废帝见杀,善明爲高帝骠骑谘议、南东海太守,行南徐州事。沈攸之反,高帝深以爲忧。善明献计曰:“沈攸之控引八州,纵情蓄敛,苞藏贼志,于焉十年。性既险躁,才非持重,起逆累旬,迟回不进,岂应有所待也?一则闇于兵机,二则人情离怨,三则有掣肘之患,四则天夺其魄。本疑其轻速,掩袭未备;今六师齐奋,诸侯同举,此已笼之鸟耳。”事平,高帝召善明还都,谓曰:“卿策沈攸之,虽张良、陈平适如此耳。”仍迁太尉右司马。
  齐台建,爲右卫将军,辞疾不拜。司空褚彦回谓善明曰:“高尚之事,乃卿从来素意,今朝廷方相委待,讵得便学松、乔邪。”善明答曰:“我本无宦情,既逢知己,所以戮力驱驰。天地廓清,朝廷济济,鄙吝既申,不敢昧于富贵矣。”
  高帝践阼,以善明勋诚,欲与之禄,召谓曰:“淮南近畿,国之形胜,非亲贤不居,卿与我卧理之。”乃代明帝爲淮南宣城二郡太守。遣使拜授,封新淦伯。善明至郡,上表陈事凡一十一条:其一以爲“天地开创,宜存问远方,广宣慈泽 ”。其二以爲“京都远近所归,宜遣医药,问其疾苦,年九十以上及六疾不能自存者,随宜量赐”。其三以爲“宋氏赦令,蒙原者寡。愚谓今下赦书,宜令事实相副”。其四以爲“刘昶犹存,容能送死境上,诸城宜应严备”。其五以爲“宜除宋氏大明以来苛政细制,以崇简易”。其六以爲“凡诸土木之费,且可权停 ”。其七以爲“帝子王女,宜崇俭约 ”。其八以爲“宜诏百官及府州郡县,各贡谠言,以弘广唐、虞之美”。其九以爲“ 忠贞孝悌,宜擢以殊阶;清俭苦节,应授以政务”。其十以爲“革命惟始,宜择才北使”。其十一以爲“交州险敻,要荒之表,宋末政苛,遂至怨叛。今宜怀以恩德,未应远劳将士,摇动边甿”。又撰贤圣杂语奏之,托以讽谏。上优诏答之。
  又谏起宣阳门,表陈:“宜明守宰赏罚,立学校,制齐礼,开宾馆以接邻国。”上答曰:“夫赏罚以惩守宰,饰馆以待遐荒,皆古之善政,吾所宜勉。更撰新礼,或非易制。国学之美,已敕公卿。宣阳门今敕停。寡德多阙,思复有闻。”
  善明身长七尺九寸,质素不好声色,所居茅斋,斧木而已。床榻几案,不加划削。少立节行,常云:“在家当孝,爲吏当清,子孙楷栻足矣。”及累爲州郡,颇黩财贿,崔祖思怪而问之,答曰:“管子云,鲍叔知我。”因流涕曰:“方寸乱矣,岂暇爲廉。”所得金钱皆以赎母。及母至,清节方峻。所历之职,廉简不烦,俸禄散之亲友。
  与崔祖思友善,祖思出爲青冀二州,善明遗书敍旧,因相勖以忠概。及闻祖思死,恸哭,仍得病。建元二年卒,遗命薄殡。赠左将军、豫州刺史,諡烈伯。子涤嗣。
  善明家无遗储,唯有书八千卷。高帝闻其清贫,赐涤家葛塘屯谷五百斛,曰:“葛屯亦吾之垣下,令后世知其见异。”
  善明从弟僧副字士云,位前将军,封丰阳男,卒于巴西、梓潼二郡太守。上图功臣像赞,僧副亦在焉。
  兄法护字士伯,有学业,位济阴太守。
  论曰:诗称“抑抑威仪,惟人之则。”又云:“其仪不忒,正是四国。”观夫杲之风流所得,休野行己之度,盖其有焉。仲和性履所遵,德璋业尚所守,殆人望也。怀珍宗族文质斌斌,自宋至梁,时移三代,或以隐节取高,或以文雅见重。古人云立言立德,斯门其有之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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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五十
  列传第四十
  刘瓛明 僧绍 庾易 刘虬
  瓛笃志好学,博通训义。年五岁,闻舅孔熙先读管宁传,欣然欲读,舅更爲说之,精意听受,曰:“此可及也。”宋大明四年,举秀才,兄璲亦有名,先应州举,至是别驾东海王元曾与瓛父惠书曰:“比岁贤子充秀,州闾可谓得人。”
  除奉朝请不就,兄弟三人共处蓬室一间,爲风所倒,无以葺之。怡然自乐,习业不废。聚徒教授,常有数十。丹阳尹袁粲于后堂夜集,闻而请之,指听事前古柳树谓瓛曰:“人谓此是刘尹时树,每想高风;今复见卿清德,可谓不衰矣。”荐爲秘书郎,不见用。
  后拜安成王抚军行参军,公事免。瓛素无宦情,自此不复仕。袁粲诛,瓛微服往哭,并致赙助。
  齐高帝践阼,召瓛入华林园谈语,问以政道。答曰:“政在孝经。宋氏所以亡,陛下所以得之是也。”帝咨嗟曰:“儒者之言,可宝万世。”又谓瓛曰:“吾应天革命,物议以爲何如?”瓛曰:“陛下戒前轨之失,加之以宽厚,虽危可安;若循其覆辙,虽安必危。”及出,帝谓司徒褚彦回曰:“方直乃尔。学士故自过人。”敕瓛使数入,而瓛自非诏见,未尝到宫 门。
  上欲用瓛爲中书郎,使吏部尚书何戢喻旨 。戢谓瓛曰 :“上意欲以凤池相处,恨君资轻,可且就前除。少日当转国子博士,便即所授。”瓛笑曰:“平生无荣进意,今闻得中书郎而拜记室,岂本心哉。”
  后以母老阙养,拜彭城郡丞,司徒褚彦回宣旨喻之,答曰:“自省无廊庙才,所愿唯保彭城丞耳。”上又以瓛兼总明观祭酒,除豫章王骠骑记室参军,丞如故。瓛终不就 。武陵王晔爲会稽太守,上欲令瓛爲晔讲,除会稽郡丞。学徒从之者转衆。
  永明初,竟陵王子良请爲征北司徒记室,瓛与张融、王思远书曰:
  奉教使恭召,会当停公事;但念生平素抱,有乖恩顾。吾性拙人间,不习仕进,昔尝爲行佐,便以不能及公事免黜,此眷者所共知也。量己审分,不敢期荣,夙婴贫困,加以疏懒,衣裳容发,有足骇者。中以亲老供养,褰裳徒步,脱尔逮今,二代一纪。先朝使其更自修正,勉励于阶级之次,见其褴缕,或复赐以衣裳。袁、褚诸公,咸加劝励,终于不能自反也。一不复爲,安可重爲哉。昔人有以冠一免,不重加于首,每谓此得进止之仪。又上下年尊,益不愿居官次废晨昏也。先朝爲此,曲申从许,故得连年不拜。既习此岁久,又齿长疾侵,岂宜摄斋河间之听,厕迹东平之僚?本无绝俗之操,亦非能偃蹇爲高,此又听览所当深察者也。近初奉教,便自希得托迹客游之末,而固辞荣级,其故何邪?以古之王侯大人,或以此延四方之士,有追申、白而入楚,羡邹、枚而游梁,吾非敢叨夫曩贤,庶欲从九九之遗迹,既于闻道集泮不殊,而幸无职司拘碍,可得奉温凊,展私计,志在此耳。除步兵校尉,不拜。
  瓛姿状纤小,儒业冠于当时,都下士子贵游,莫不下席受 业,当世推其大儒,以比古之曹、郑。性谦率,不以高名自居,之诣于人,唯一门生持胡床随后。主人未通,便坐门待答。住在檀桥,瓦屋数间,上皆穿漏,学徒敬慕,不敢指斥,呼爲青溪焉。 竟陵王子良亲往修谒。七年,表武帝爲瓛立馆,以杨烈桥故主第给之,生徒皆贺。瓛曰:“室美岂爲人哉,此华宇岂吾宅邪?幸可诏作讲堂,犹恐见害也。”未及徙居,遇疾。子良遣从瓛学者彭城刘绘、顺阳范缜将厨于瓛宅营斋。及卒,门人受学者并吊服临送。
  瓛有至性,祖母病疽经年,手持膏药,渍指爲烂。母孔氏甚严明,谓亲戚曰:“阿称便是今世曾子。”称,瓛小名也。年四十馀,未有婚对。建元中,高帝与司徒褚彦回爲瓛娶王氏女。王氏穿壁挂履,土落孔氏床上,孔氏不悦。瓛即出其妻。及居母忧,住墓下不出庐,足爲之屈,杖不能起。此山常有鸲鹆鸟,瓛在山三年不敢来,服释还家,此鸟乃至。
  梁武帝少时尝经伏膺,及天监元年下诏爲瓛立碑,諡曰贞简先生。所着文集行于世。
  初,瓛讲月令毕,谓学生严植之曰:“江左以来,阴阳律数之学废矣,吾今讲此,曾不得其彷佛。”学者美其退让。时济阳蔡仲熊礼学博闻,谓人曰:“五音本在中土,故气韵调平。今既东南土气偏詖,故不能感动木石。”瓛亦以爲然。仲熊执经议论,往往与时宰不合,亦终不改操求同,故坎禀不进,历年方至尚书左丞,当时恨其不遇。
  又东阳娄幼瑜字季玉,着礼捃拾三十卷。
  瓛弟璡字子璥,方轨正直,儒雅不及瓛而文采过之。宋泰豫中,爲明帝挽郎。齐建元初,爲武陵王晔冠军征虏参军。晔与僚佐饮,自割鹅炙。璡曰:“应刃落俎,是膳夫之事。殿下 亲执鸾刀,下官未敢安席。”因起请退。与友人会稽孔逖同舟入东,于塘上遇一女子,逖目送曰:“美而艳。”璡曰:“斯岂君子所宜言乎,非吾友也。”于是解裳自隔。或曰:与友孔彻同舟入东,彻留目观岸上女子。璡举席自隔,不复同坐。兄瓛夜隔壁呼璡,璡不答,方下床着衣立,然后应。瓛怪其久,璡曰:“向束带未竟。”其立操如此。
  文惠太子召璡入侍东宫,每上事辄削草。寻署射声校尉,卒于官。
  时济阳江重欣亦清介,虽处闇室,如对严宾,而不及璡也。重欣位至射声校尉。
  显字嗣芳,瓛族子也。父琉字仲翔,博识强正,名行自居。幼爲外祖臧质所鞠养。质既富盛,恒有音乐。质亡后,母没十许年,琉每闻丝竹之声,未尝不歔欷流涕。梁天监初,终于晋安内史。
  显幼而聪敏,六岁能诵吕相绝秦、贾谊过秦。琅邪王思远、吴国张融见而称赏,号曰神童。族伯瓛儒学有重名,卒无嗣,齐武帝诏显爲后,时年八岁。本名頲,齐武以字难识,改名显。天监初,举秀才,解褐中军临川王行参军,俄署法曹。
  显博涉多通。任昉尝得一篇缺简,文字零落,示诸人莫能识者,显见云是古文尚书所删逸篇。昉检周书,果如其说。昉因大相赏异。丁母忧,服阕,尚书令沈约时领太子少傅,引爲少傅五官。约爲丹阳尹,命驾造焉。于坐策显经史十事,显对其九。约曰:“老夫昏忘,不可受策;虽然,聊试数事,不可至十。”显问其五,约对其二。陆倕闻之击席喜曰:“刘郎子可谓差人,虽吾家平原诣张壮武,王粲谒伯喈,必无此对。”其爲名流推赏如此。
  五兵尚书傅昭掌着作,撰国史,显自兼廷尉正,被引爲佐。 及革选尚书五都,显以法曹兼吏部郎。后爲尚书仪曹郎。尝爲上朝诗,沈约见而美之,命工书人题之于郊居宅壁。后兼中书通事舍人,再迁骠骑鄱阳王记室,兼中书舍人。后爲中书郎,舍人如故。
  显与河东裴子野、南阳刘之遴、吴郡顾协连职禁中,递相师友,人莫不慕之。显博闻强记,过于裴、顾。时波斯献生师子,帝问曰:“师子有何色?”显曰:“黄师子超不及白师子超。”魏人送古器,有隐起字无识者,显案文读之无滞,考校年月,一字不差。武帝甚嘉焉。
  迁尚书左丞,除国子博士。时有沙门讼田,帝大署曰“贞“。有司未辩,遍问莫知。显曰:“贞字文爲与上人。”帝因忌其能,出之。后爲云麾邵陵王长史、寻阳太守。魏使李谐至闻之,恨不相识。叹曰:“梁德衰矣。善人国之纪也,而出之,无乃不可乎。”王迁镇郢州,除平西府谘议参军,久在府不得志。大同九年终于夏口,时年六十三。
  凡佐两府,并事骄王,人爲之忧,而反见礼重。友人刘之遴啓皇太子爲之铭志,葬于秣陵县刘真长旧茔。
  子莠、恁、臻。臻早有名,载北史。显从弟彀字仲宝。形貌短小,儒雅博洽,善辞翰,随湘东王在蕃十馀年,宠寄甚深。当时文檄皆其所爲。位吏部尚书、国子祭酒。魏克江陵,入长安。
  明僧绍字休烈,平原鬲人,一字承烈。其先吴太伯之裔,百里奚子孟明,以名爲姓,其后也。祖玩,州中从事。父略,给事中。僧绍明经有儒术,宋元嘉中,再举秀才,永光中,镇北府辟功曹,并不就。隐长广郡崂山,聚徒立学。魏克淮北,乃度江。
  升明中,齐高帝爲太傅,教辟僧绍及顾欢、臧荣绪,以旌 币之礼,征爲记室参军,不至。僧绍弟庆符爲青州,僧绍乏粮食,随庆符之郁洲,住弇榆山,栖云精舍,欣玩水石,竟不一入州城。
  泰始季年,岷、益有山崩,淮水竭齐郡,僧绍窃谓其弟曰:“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夫阳伏而不泄,阴迫而不蒸,于是乎有山崩川竭之变。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殷亡,三川竭岐山崩而周亡,五山崩而汉亡。夫有国必依山川而爲固,山川作变,不亡何待?今宋德如四代之季,尔志吾言而勿泄也。”竟如其言。
  齐建元元年冬,征爲正员郎,称疾不就。其后帝与崔祖思书,令僧绍与庆符俱归。帝又曰:“不食周粟而食周薇,古犹发议,在今甯得息谈邪?聊以爲笑。”
  庆符罢任,僧绍随归住江乘摄山。僧绍闻沙门释僧远夙德,往候定林寺。高帝欲出寺见之,僧远问僧绍曰:“天子若来,居士若爲相对?”僧绍曰:“山薮之人,政当凿坏以遁;若辞不获命,便当依戴公故事。”既而遁还摄山、建栖霞寺而居之,高帝甚以爲恨。昔戴顒高卧牖下,以山人之服加其身,僧绍故云。
  高帝后谓庆符曰:“卿兄高尚其事,亦尧之外臣。朕梦想幽人,固已勤矣。所谓‘径路绝,风云通’。”仍赐竹根如意、笋箨冠,隐者以爲荣焉。勃海封延伯者,高行士也,闻之叹曰:“明居士身弥后而名弥先,亦宋、齐之儒仲也。”永明中,征国子博士不就,卒。
  僧绍长兄僧胤能言玄,仕宋爲江夏王义恭参军,王别爲立榻,比之徐孺子。位冀州刺史。子慧照,元徽中,爲齐高帝平南主簿,从拒桂阳,累至骠骑中兵参军,与荀伯玉对领直。建元元年,爲巴州刺史,绥怀蛮蜒,上许爲益州刺史,未迁卒。 僧胤次弟僧暠亦好学,宋大明中再使魏,于时新诛司空刘诞。孝武谓曰:“若问广陵之事,何以答之?”对曰:“周之管、蔡,汉之淮南。”帝大悦。及至魏,魏问曰:“卿衔此命,当缘上国无相踰者邪?”答曰:“聪明特达,举袂成帷,比屋之甿,又无下仆。晏子所谓‘看国善恶。’故再辱此庭。”位至青州刺史。
  僧绍子元琳、仲璋、山宾并传家业,山宾最知名。
  山宾字孝若,七岁能言名理。十三,博通经传,居丧尽礼,起家奉朝请。兄仲璋痼疾,家道屡空,山宾乃行干禄,后爲广阳令,顷之去官。会诏使公卿举士,左卫将军江祏上书荐山宾才堪理剧。齐明帝不重学,谓祏曰:“闻山宾谈书不辍,何堪官邪。”遂不用。
  梁台建,累迁右军记室参军,掌吉礼。时初置五经博士,山宾首应其选。历中书侍郎,国子博士,太子率更令,中庶子。天监十五年,出爲持节、都督缘淮诸军事、北兖州刺史。普通二年,征爲太子右卫率,加给事中。迁御史中丞,以公事左迁黄门侍郎。四年,爲散骑常侍。东宫新置学士,又以山宾居之。俄以本官兼国子祭酒。
  初,山宾在州,所部平陆县不稔,啓出仓米以振百姓。后刺史检州曹,失簿,以山宾爲耗损。有司追责,籍其宅入官。山宾不自理,更市地造宅。昭明太子闻筑室不就,有令曰 :“明祭酒虽出抚大蕃,拥旌推毂,珥金拖紫,而恒事屡空。闻构宇未成,今送薄助。”并诒诗曰:“平仲古称奇,夷吾昔擅美,令则挺伊贤,东秦固多士。筑室非道傍,置宅归仁里。庚桑方有系,原生今易拟。必来三径人,将招五经士。”
  山宾性笃实,家中尝乏困,货所乘牛。既售受钱,乃谓买主曰:“此牛经患漏蹄,疗差已久,恐后脱发,无容不相语。” 买主遽追取钱。处士阮孝绪闻之,叹曰:“此言足使还淳反朴,激薄停浇矣。”
  五年,又假节摄北兖州事,后卒官,赠侍中,諡曰质子。山宾累居学官,甚有训导之益,然性颇疏通,接于诸生多狎比,人皆爱之。所着吉礼仪注二百二十四卷,礼仪二十卷,孝经丧服义十五卷。
  子震字兴道,亦传父业,位太子舍人,尚书祠部郎,余姚令。
  山宾弟少遐字处默,亦知名,位都官尚书。简文谓人曰:“我不喜明得尚书,更喜朝廷得人。”后拜青州刺史。太清之乱奔魏,仕北齐,卒于太子中庶子。子罕,司空记室。
  明氏南度虽晚,并有名位,自宋至梁爲刺史者六人。
  庾易字幼简,新野人也,徙居江陵。祖玫,巴郡太守。父道骥,安西参军。
  易志性恬静,不交外物,齐临川王映临州,表荐之,饷麦百斛。易谓使人曰:“走樵采麋鹿之伍,终其解毛之衣,驰骋日月之车,得保自耕之禄,于大王之恩亦已深矣。”辞不受,以文义自乐。安西长史袁彖钦其风,赠以鹿角书格、蚌盘、蚌研、白象牙笔。并赠诗曰:“白日清明,青云辽亮,昔闻巢、许,今睹台、尚。”易以连理几、竹翘书格报之。
  建武三年,诏征爲司空主簿,不就,卒。子黔娄。
  黔娄字子贞,一字贞正。少好学,多所讲诵。性至孝,不曾失色于人。南阳高士刘虬、宗测并叹异之。仕齐爲编令,政有异绩。先是县境多猛兽暴,黔娄至,猛兽皆度往临沮界,时以爲仁化所感。
  徙孱陵令,到县未旬,易在家遘疾,黔娄忽心惊,举身流汗,即日弃官归家。家人悉惊其忽至。时易疾始二日,医云欲 知差剧,但尝粪甜苦。易泄利,黔娄辄取尝之,味转甜滑,心愈忧苦。至夕,每稽颡北辰,求以身代 。俄闻空中有声曰 :“征君寿命尽,不复可延。汝诚祷既至,政得至月末。”及晦而易亡。黔娄居丧过礼,庐于冢侧。
  梁台建,黔娄自西台尚书仪曹郎爲益州刺史邓元起表爲府长史、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及成都平,城中珍宝山积,元起悉分与僚佐,唯黔娄一无所取。元起恶其异衆,厉声曰:“长史何独爲高?”黔娄示不违之,请书数箧。寻除蜀郡太守,在职清素,百姓便之。元起死于蜀郡,部曲皆散,黔娄身营殡敛,携持丧柩归乡里。
  东宫建,以中军记室参军侍皇太子读,甚见知重。诏与太子中庶子殷钧、中舍人到洽、国子博士明山宾递日爲太子讲五经义。迁散骑侍郎,卒。弟于陵。
  于陵字子介,七岁能言玄理。及长,清警博学,有才思。齐随王子隆爲荆州,召爲主簿,使与谢朓、宗夬抄撰群书。子隆代还,又以爲送故主簿。子隆爲明帝所害,僚吏畏避莫至,唯于陵与夬独留经理丧事。永元末,除东阳遂安令,爲人吏所称。
  梁天监初,爲建康狱平,迁尚书功论郎,待诏文德殿。后兼中书通事舍人,拜太子洗马。旧东宫官属通爲清选,洗马掌文翰,尤其清者。近代用人,皆取甲族有才望者,时于陵与周舍并擢充此职。武帝曰:“官以人清,岂限甲族。”时论以爲美。累迁中书黄门侍郎,舍人如故。后终于鸿胪卿。弟肩吾。
  肩吾字慎之,八岁能赋诗,爲兄于陵所友爱。初爲晋安王国常侍,王每徙镇,肩吾常随府。在雍州被命与刘孝威、江伯摇、孔敬通、申子悦、徐防、徐摛、王囿、孔铄、鲍至等十人抄撰衆籍,丰其果馔,号高斋学士。王爲皇太子,兼东宫通事 舍人。后爲安西湘东王录事、谘议参军,太子率更令,中庶子。简文开文德省置学士,肩吾子信、徐摛子陵、吴郡张长公、北地傅弘、东海鲍至等充其选。齐永明中,王融、谢朓、沈约文章始用四声,以爲新变,至是转拘声韵,弥爲丽靡,复踰往时。简文与湘东王书论之曰:
  比见京师文体,懦钝殊常,竞学浮疏,争事阐缓,既殊比兴,正背风骚。若夫六典三礼,所施则有地,吉凶嘉宾,用之则有所,未闻吟咏情性,反拟内则之篇,操笔写志,更模酒诰之作。迟迟春日,翻学归藏,湛湛江水,遂同大传。
  吾既拙于爲文,不敢轻有掎摭,但以当世之作,历方古之才人,远则杨、马、曹、王,近则潘、陆、顔、谢,观其遣辞用心,了不相似。若以今文爲是,则昔贤爲非,若以昔贤可称,则今体宜弃。俱爲盍各,则未之敢许。又时有效谢康乐、裴鸿胪文者,亦颇有惑焉。何者?谢客吐言天拔,出于自然,时有不拘,是其糟粕。裴氏乃是良史之才,了无篇什之美。是爲学谢则不届其精华,但得其冗长;师裴则蔑绝其所长,唯得其所短。谢故巧不可阶,裴亦质不宜慕。故胸驰臆断之侣,好名忘实之类,决羽谢生,岂三千之可及,伏膺裴氏,惧两唐之不传。故玉徽金铣,反爲拙目所嗤,巴人下俚,更合郢中之听。阳春高而不和,妙声绝而不寻。竟不精讨锱铢,覆量文质,有异巧心,终愧妍手。是以握瑜怀玉之士,瞻郑邦而知退,章甫翠履之人,望闽乡而叹息。诗既若此,笔又如之。徒以烟墨不言,受其驱染,纸劄无情,任其摇襞。甚矣哉,文章横流,一至于此。
  至如近世谢朓、沈约之诗,任昉、陆倕之笔,斯文章之冠冕,述作之楷模。张士简之赋,周升逸之辩,亦成佳手,难可复遇。文章未坠,必有英绝,领袖之者,非弟而谁。每欲论之, 无可与语,思吾子建,一共商榷。辨兹清浊,使如泾、渭,论兹月旦,类彼汝南。朱白既定,雌黄有别,使夫怀鼠知惭,滥竽自耻。相思不见,我劳如何!
  及简文即位,以肩吾爲度支尚书。时上流蕃镇,并据州拒侯景,景矫诏遣肩吾使江州喻当阳公大心。大心乃降贼,肩吾因逃入东。后贼宋子仙破会稽,购得肩吾欲杀之,先谓曰 :“吾闻汝能作诗,今可即作,若能,将贷汝命。”肩吾操笔便成,辞采甚美,子仙乃释以爲建昌令。仍间道奔江陵,历江州刺史,领义阳太守,封武康县侯。卒,赠散骑常侍、中书令。子信。刘虬字灵预,一字德明,南阳涅阳人,晋豫州刺史乔七世孙也。徙居江陵。
  虬少而抗节好学,须得禄便隐。宋泰始中,仕至晋平王骠骑记室、当阳令。罢官归家静处,常服鹿皮袷,断谷,饵术及胡麻。齐建元初,豫章王嶷爲荆州,教辟虬爲别驾,与同郡宗测、新野庾易并遗书礼请之。虬等各修笺答而不应命。
  永明三年,刺史庐陵王子卿表虬及同郡宗测、宗尚之、庾易、刘昭五人,请加蒲车束帛之命。诏征爲通直郎,不就。竟陵王致书通意,虬答曰:“虬四节卧疾病,三时营灌植,畅馀阴于山泽,托暮情于鱼鸟,甯非唐、虞重恩,周、邵宏施。”
  虬精信释氏,衣粗布,礼佛长斋,注法华经,自讲佛义。以江陵西沙洲去人远,乃徙居之。建武二年,诏征国子博士,不就。其冬虬病,正昼有白云徘徊檐户之内,又有香气及磬声。其日卒,年五十八。虬子之遴。
  之遴字思贞,八岁能属文。虬曰:“此儿必以文兴吾宗。”常谓诸子曰:“若比之顔氏,之遴得吾之文。”由是州里称之。时有沙门僧惠有异识,每诣虬必呼之遴小字曰:“僧伽福德儿。”握手而进之。
  年十五,举茂才,明经对策,沈约、任昉见而异之。吏部尚书王瞻尝候任昉,遇之遴在坐,昉谓瞻曰:“此南阳刘之遴,学优未仕,水镜所宜甄擢。”即辟爲太学博士。昉曰:“爲之美谈,不如面试。”时张稷新除尚书仆射,托昉爲让表,昉令之遴代作,操笔立成。昉曰:“荆南秀气,果有异才,后仕必当过仆。”御史中丞乐蔼即之遴之舅,宪台奏弹,皆令之遴草焉。后爲荆州中从事,梁简文临荆州,仍迁宣惠记室。之遴笃学明审,博览群籍,时刘显、韦棱并称强记,之遴每与讨论,咸不过也。
  累迁中书侍郎,后除南郡太守。武帝谓曰:“卿母年德并高,故令卿衣锦还乡,尽荣养之理。”转西中郎湘东王绎长史,太守如故。初,之遴在荆府,常寄居南郡,忽梦前太守袁彖谓曰:“卿后当爲折臂太守,即居此中。”之遴后牛奔堕车折臂,右手偏直,不复得屈伸,书则以手就笔,叹曰:“岂黥而王乎?”周舍尝戏之曰:“虽复并坐可横,政恐陋巷无枕。”后连相两王,再爲此郡,历秘书监。
  出爲郢州行事,之遴意不愿出,固辞曰:“去岁命绝离巽,不敢东下;今年所忌又在西方。”武帝手敕曰:“朕闻妻子具,孝衰于亲,爵禄具,忠衰于君。卿既内足,理忘奉公之节。”遂爲有司奏免。后爲都官尚书、太常卿。
  之遴好古爱奇,在荆州聚古器数十百种,有一器似瓯可容一斛,上有金错字,时人无能知者。又献古器四种于东宫。其第一种,镂铜鸱夷榼二枚,两耳有银镂,铭云:“建平二年造。”其第二种,金银错镂古鐏二枚,有篆铭云:“秦容成侯适楚之岁造。”其第三种,外国澡灌一口,有铭云:“元封二年,龟兹国献。”其第四种,古制澡盘一枚,铭云:“初平二年造。”
  时鄱阳嗣王范得班固所撰汉书真本献东宫,皇太子令之遴 与张缵、到溉、陆襄等参校异同,之遴录其异状数十事,其大略云:“案古本汉书称永平十六年五月二十一日己酉,郎班固上,而今本无上书年月日子。又案古本叙传号爲中篇,今本称爲叙传,又今本叙传载班彪事行,而古本云“彪自有传”。又今本纪及表志列传不相合爲次,而古本相合爲次,总成三十八卷。又今本外戚在西域后,古本外戚次帝纪下。又今本高五子、文三王、景十三王、孝武六子、宣元六王杂在诸传帙中,古本诸王悉次外戚下,在陈项传上。又今本韩彭英卢吴述云:“信惟饿隶,布实黥徒,越亦狗盗,芮尹江湖。云起龙骧,化爲侯王。”古本述云:“淮阴毅毅,仗剑周章,邦之杰子,实惟彭、英。化爲侯王,云起龙骧。”又古本第三十七卷解音释义,以助雅诂;而今本无此卷也。”
  之遴好属文,多学古体,与河东裴子野、沛国刘显恒共讨论古籍,因爲交好。时周易、尚书、礼记、毛诗并有武帝义疏,唯左氏传尚阙,之遴乃着春秋大意十科,左氏十科,三传同异十科。合三十事上之。帝大悦,诏答曰:“省所撰春秋义,比事论书,辞微旨远,编年之教,言阐义繁。丘明传洙、泗之风,公羊宗西河之学,铎椒之解不追,瑕丘之说无取。继踵胡母,仲舒云盛,因循谷梁,千秋最笃。张苍之传左氏,贾谊之袭荀卿,源本分镳,指归殊致,详略纷然,其来旧矣。昔在弱年,久经研味,一从遗置,迄将五纪。兼晚秋晷促,机事罕暇,夜分求衣,未遑披括。须待夏景,试欲推寻,若温故可求,别酬所问也。”
  始武帝于齐代爲荆府谘议,时之遴父虬隐在百里洲,早相知闻。帝偶匮乏,遣就虬换谷百斛。之遴时在父侧,曰:“萧谘议踬士,云何能得舂,愿与其米。”虬从之。及帝即位常怀之。侯景初以萧正德爲帝,之遴时落景所,将使授玺绂。之遴 预知,仍剃发披法服乃免。先是,平昌伏挺出家,之遴爲诗嘲之曰:“传闻伏不斗,化爲支道林。”及之遴遇乱,遂披染服,时人笑之。
  寻避难还乡,湘东王绎尝嫉其才学,闻其西上至夏口,乃密送药杀之。不欲使人知,乃自制志铭,厚其赙赠。前后文集五十卷。
  子三达字三善,数岁能清言及属文。州将湘东王绎闻之,盛集宾客,召而试之。说义属诗,皆有理致。年十二,听江陵令贺革讲礼还,仍覆述,不遗一句。年十八卒。之遴深怀悼恨,乃题墓曰“梁妙士”以旌之。之遴弟之亨。
  之亨字嘉会,年四岁,出后叔父嵩。及长好学,美风姿,善占对。武帝之临荆州,唯与虬谈。虬见之遴之亨,帝曰 :“之遴必以文章显,之亨当以功名着。”后州举秀才,除大学博士,仍代兄之遴爲中书通事舍人。累迁步兵校尉,湘东王绎谘议参军,敕赐金策并赐诗焉。
  大通六年,出师南郑,诏湘东王节度诸军。之亨以司农卿爲行台承制,途出本州北界,总督衆军,杖节而西,楼船戈甲甚盛。老小缘岸观曰:“是前举秀才者。”乡部伟之。是行也,大致克复,军士有功皆录,唯之亨爲兰钦所讼,执政因而陷之,故封赏不行,但复本位而已。久之,帝读陈汤传,恨其立功绝域而爲文吏所抵。宦者张僧胤曰:“外闻论者,窃谓刘之亨似之。”帝感悟,乃封爲临江子。固辞不拜。
  之亨美绩嘉声,在朱异之右,既不协,惧爲所害,故美出之,以代之遴爲安西东湘王绎长史、南郡太守。上问朱异曰:“之亨代兄喜不?兄弟因循,岂直大冯、小冯而已。”又谓尚书令何敬容曰:“荆州长史、南郡太守,皆是仆射出入。今者之亨便是九转。”在郡有异绩,吏人称之。卒,荆土怀之,不 复称名,号爲大南郡小南郡。
  子广德,亦好学,负才任气。承圣中,位湘东太守。魏平荆州,依于王琳。琳平,陈太建中,历河东太守,卒官。
  之亨弟之迟,位荆州中从事史。子仲威,少有志气,颇涉文史。梁承圣中,爲中书侍郎。萧庄称尊号,以爲御史中丞,随庄终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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