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曰:自古开远夷,通绝域,必因宏放之主,皆起好事之臣。张骞凿空于前,班超投笔
于后,或结之以重宝,或慑之以利剑,投躯万死之地,必要一旦之功,皆由主尚来远之名,
臣徇轻生之节。是知上之所好,不必效焉。西域虽通于魏氏,于时中原始平,天子方以混一
为心,未遑及此。其信使往来,得羁縻勿绝之道。及隋炀帝规摹宏侈,掩吞秦、汉,裴矩方
进《西域图记》以荡其心,故万乘亲出玉门关,置伊吾、且末镇,而关右暨于流沙,骚然无
聊生矣。若使北狄无虞,东夷告捷,必将修轮台之戍,筑乌垒之城,求大秦之明珠,致条支
之鸟卵,往来转输,将何以堪其弊哉!古者哲王之制也,方五千里,务安诸夏,不事要荒。
岂威不能加,德不能被?盖不以四夷劳中国,不以无用害有用也。是以秦戍五岭,汉事三边,
或道殣相望,或户口减半。隋室恃其强盛,亦狼狈于青海。此皆一人失其道,故亿兆罹其苦。
载思即叙之义,固辞都护之请,返其千里之马,不求白狼之贡,则七戎九夷,候风重译,虽
无辽东之捷,岂及江都之祸乎!案西域开于往汉,年世积久,虽离并多端,见闻殊说,此所
以前书后史,踳驳不同,岂其好异,地远故也。人之所知,未若其所不知,信矣。但可取其
梗概,夫何是非其间哉?
北史卷九十八
列传第八十六 蠕蠕匈奴宇文莫槐徒何段就六眷高车
蠕蠕姓郁久闾氏。始神元之末,掠骑有得一奴,发始齐眉,忘本姓名,其主字之曰木骨
闾。「木骨闾」者,首秃也。「木骨闾」与「郁久闾」声相近,故后子孙因以为氏。木骨闾
既壮,免奴为骑卒。穆帝时,坐后期当斩,亡匿广漠谿谷间,收合逋逃,得百余人,依纯突
邻部。木骨闾死,子车鹿会雄健,始有部众,自号柔然。后太武以其无知,状类于虫,故改
其号为蠕蠕。车鹿会既为部帅,岁贡马畜、貂豽皮。冬则徙度漠南,夏则还居漠北。车鹿会
死,子吐奴傀立。吐奴傀死,子跋提立。跋提死,子地粟袁立。
地粟袁死,其部分为二。地粟袁长子匹候跋继父,居东边;次子缊纥提,别居西边。及
昭成崩,缊纥提附卫辰而贰于魏。魏登国中讨之,蠕蠕移部遁走,追之及于大碛南床山下,
大破之,虏其半部。匹候跋及部帅屋击,各收余落遁走。遣长孙嵩及长孙肥追之,度碛。嵩
至平望川,大破屋击,禽之,斩以徇。肥至涿邪山,及匹候跋,举落请降。获缊纥提子曷多
汗及曷多汗兄诰归之、社仑、斛律等,并宗党数百人,分配诸部。缊纥提西遁,将归卫辰。
道武追之至跋那山,缊纥提复降,道武抚慰如旧。
九年,曷多汗与社仑率部众弃其父西走,长孙肥轻骑追之,至上郡跋那山,斩曷多汗,
尽殆其众,社仑数人奔匹候跋,匹候跋处之南鄙,去其庭五百里,令其子四人监之。既而社
仑率其私属,执匹候跋四子而叛,袭匹候跋。诸子收余众,亡依高车斛律部。社仑凶狡有权
变,月余,乃释匹候跋,归其诸子,欲聚而歼之。密举兵袭匹候跋,杀匹候跋。子启拔、吴
颉等十五人,归于道武。社仑既杀匹候跋,惧王师讨之,乃掠五原以西诸部,北度大漠。道
武以拔、颉为安远将军,平棘侯。社仑与姚兴和亲,道武遣材官将军和突袭黜弗、素古延诸
部,社仑遣骑素古延,突逆击破之。
社仑远遁漠北,侵高车,深入其地,遂并诸部,凶势益振。北徙弱洛水,始立军法;千
人为军,军置将一人;百人为幢,幢置帅一人。先登者赐以虏获,退懦者以石击首杀之,或
临时垂挞。无文记,将帅以羊屎粗讨兵数,后颇知刻木为记。其西北有匈奴余种,国尤富强,
部帅日拔也稽举兵击社仑。逆战于頞根河,大破之。后尽为社仑所并。号为强盛,随水草畜
牧。其西则焉耆之地,东则朝鲜之地,北则渡沙漠,穷瀚海,南则临大碛。其常所会庭,敦
煌、张掖之北。小国皆苦其寇抄,羁縻附之。于是自号豆代可汗。豆代,犹魏言驾驭开张也
;可汗,犹魏言皇帝也。蠕蠕之俗,君及大臣因其行能,即为称号,若中国立谥。既死之后,
不复追称。
道武谓尚书崔宏曰:「蠕蠕之人,昔来号为顽嚣,每来抄掠,驾牸牛奔遁,驱犍牛随之,
牸牛伏不能前。异部人有教其以犍牛易之来者,蠕蠕曰:' 其母尚不能行,而况其子!' 终
于不易,遂为敌所虏。今社仑学中国,立法,置战阵,卒成边害。道家言' 圣人生,大盗起
' ,信矣。」
天兴五年,社仑闻道武征姚兴,遂犯塞,入自参合陂,南至豺山及善无北泽。时遣常山
王遵以万骑追之,不及。天赐中,社仑从弟悦代、大那等谋杀社仑而立大那。发觉,大那等
来奔,以大那为冠军将军、西平侯,悦代为越骑校尉、易阳子。三年夏,社仑寇边。永兴元
年冬,又犯塞。二年,明元讨之,社仑遁走,道死。
其子度拔年少,未能御众,部落立社仑弟斛律,号蔼苦盖可汗,魏言姿质美好也。斛律
北并贺术也骨国,东破譬历辰部落。三年,斛律宗人悦侯咄牴干等百数十人来降。斛律畏威
自守,不敢南侵,北边安静。神瑞元年,与冯跋和媵亲,跋娉斛律女为妻,将为交婚。斛律
长兄子步鹿真谓斛律曰:「女小远适,忧思生疾,可遣大臣树黎、勿地延等女为媵。」斛律
不许。步鹿真出,谓树黎等曰:「斛律欲令汝女为媵,远至他国。」黎遂共结谋,令勇士夜
就斛律穹庐后,伺其出执之,与女俱嫔于和龙。乃立步鹿真。步鹿真立,委政树黎。
初,高车叱洛侯者,叛其渠帅,导社仑破诸部落,社仑德之,以为大人。步鹿真与社仑
子社拔共至叱洛侯家,淫其少妻。少妻告步鹿真,叱洛侯欲举大檀为主,遗大檀金马勒为信。
步鹿真闻之,归发八千骑往围,叱洛侯焚其珍宝,自刎而死。步鹿真遂掩大檀。大檀发军执
步鹿真及社拔,绞杀之,乃自立。
大檀者,社仑季父仆浑之子,先统别部镇于西界,能得众心,国人推戴之,号牟汗纥升
盖可汗,魏言制胜也。斛律父子既至和龙,冯跋封为上谷侯。大檀率众南徙犯塞,明元亲讨
之,大檀惧而遁走。遣山阳侯奚斤等追之,遇寒雪,士众冻死及堕指者十二三。及明元崩,
太武即位,大檀闻而大喜,始光元年秋,乃寇云中。太武亲讨之,三日二夜至云中。大檀骑
围太武五十余重,骑逼,马首相次如堵焉。士卒大惧。太武颜色自若,众情乃安。先是,大
檀弟大那与社仑争国,败而来奔。大檀以大那子于陟斤为部帅。军士射于陟斤杀之,大檀恐,
乃还。二年,太武大举征之,东西五道并进。平阳王长孙翰等从黑漠;汝阴公长孙道生从白
黑两漠间;车驾从中道;东平公娥清次西,从栗园;宜城王奚斤、将军安原等西道,从尔寒
山。诸军至漠南,舍辎重,轻骑赍十五日粮,绝漠讨之。大檀部落骇惊,北走。
神蒨元年八月,大檀遣子将骑万余入塞,杀掠边人而走,附国高车追击破之。自广宁还,
追之不及。二年四月,太武练兵于南郊,将袭大檀。公卿大臣皆不愿,术士张深、徐辩以天
文说止帝,帝从崔浩计而行。会江南使还,称宋文欲犯河南,谓行人曰:「汝疾还告魏主,
归我河南地,即当罢兵;不然,尽我将士之力。」帝闻而大笑,告公卿曰:「龟鳖小竖,自
救不暇,何能为也?就使能来,若不先灭蠕蠕,便是坐待寇至,腹背受敌,非上策也。吾行
决矣!」于是车驾出东道,向黑山;平阳王长孙翰从西道,向大娥山。同会贼庭。五月,次
于沙漠南,舍辎重轻袭之。至栗水,大檀众西奔。弟匹黎先典东落,将赴大檀,遇翰军,翰
纵骑击之,杀其大人数百。大檀闻之震怖,将其族党,焚烧庐舍,绝迹西走,莫知所至。于
是国落四散,窜伏山谷,畜产布野,无人收视。太武缘栗水西行,过汉将窦宪故垒。六月,
车驾次于菟园水,去平城三千七百余里。分军搜讨,东至瀚海,西接张掖水,北度燕然山,
东西五千余里,南北三千里。高车诸部杀大檀种类前后归降三十余万,俘获首虏及戎马百余
万匹。八月,太武闻东部高车屯巳尼陂,人畜甚众,去官军千余里,遂遣左仆射安原等往讨
之。暨巳尼陂,高车诸部望军降者数十万。大檀部落衰弱,因发疾而死。
子吴提立,号敕连可汗,魏言神圣也。四年,遣使朝献。先是,北鄙候骑获吴提南偏逻
者二十余人,太武赐之衣服,遣归。吴提上下感德,故朝贡焉。帝厚宾其使而遣之。延和三
年二月,以吴提尚西海公主,又遣使者纳吴提妹为夫人,又进为左昭仪。吴提遣其兄秃鹿傀
及左右数百人来朝,献马二千匹。帝大悦,班赐甚厚。
至太延二年,乃绝和犯塞,四年,车驾幸五原,遂征之。乐平王丕、河东公贺多罗督十
五将出东道,永昌王健、宜都王穆寿督十五将出西道,车驾出中道。至浚稽山,分中道复为
二道,陈留王崇从大泽向涿邪山,车驾从浚稽北向天山。西登子阜,刻石记行,不见蠕蠕而
还。时漠北大旱,无水草,军马多死。
五年,车驾西伐沮渠牧犍,宜都王穆寿辅景穆居守,长乐王嵇敬、建宁王崇二万人镇漠
南,以备蠕蠕。吴提果犯塞。寿素不设备,贼至七介山,京邑大骇,争奔中城。司空长孙道
生拒之于吐颓山。吴提之寇也,留其兄乞列归与北镇诸军相守,敬、崇等破乞列归于阴山之
北,获乞列归。叹曰:「沮渠陷我也!」获其伯父他吾无鹿胡及其将帅五百人,斩首万余级。
吴提闻而遁走,道生追之,至于漠南而还。
真君四年,车驾幸漠南,分军为四道:乐安王范、建宁王崇各统十五将出东道,乐平王
丕督十五将出西道,车驾出中道,中山王辰领十五将为中军后继。车贺至鹿浑谷,与贼相遇。
吴提遁走,追至頞根河击破之。车驾至石水而还。五年,复幸漠南,欲袭吴提,吴提远遁,
乃止。
吴提死,子吐贺真立,号处可汗,魏言唯也。十年正月,车贺北伐,高凉王那出东道,
略阳王羯兒出西道,车驾与景穆自中道出涿邪山。吐贺真别部帅尔绵他拔等率千余家来降。
是时,军行数千里,吐贺真新立,恐惧远遁。九月,车驾北伐,高凉王出东道,略阳王羯兒
出中道,与诸军期会于地弗池。吐贺真悉国精锐,军资甚盛,围那数十重。那掘长围坚守,
相持数日。吐贺真数挑战辄不利,以那众少而固,疑大军将至,解围夜遁。那引军追之,九
日九夜,吐贺真益惧,弃辎重,逾穹隆岭远遁。那收其辎重,引军还,与车驾会于广泽。略
阳王羯兒尽收其人户、畜产百余万。自是,吐贺真遂单弱,远窜,边疆息警矣。太安四年,
车驾北征,骑十万,车十五万两,旌旗千里,遂渡大漠。吐贺真远遁,其莫弗乌硃驾颓率众
数千落来降,乃刊石记功而还。太武征伐之后,意存休息;蠕蠕亦怖威北窜,不敢复南。
和平五年,吐贺真死,子予成立,号受罗部真可汗,魏言惠也。自称永康元年。率部侵
塞,北镇游军大破其众。皇兴四年,予成犯塞,车驾北讨,京兆王子推、东阳公元丕督诸军
出西道,任城王云等督军出东道,汝阴王赐、济南公罗乌拔督军为前锋,陇西王源贺督诸军
为后继。诸将会车驾于女水之滨,献文亲誓众,诏诸将曰:「用兵在奇,不在众也。卿等但
为朕力战,方略已在朕心。」乃选精兵五千人挑战,多设奇兵以惑之,虏众奔溃,逐北三十
余里,斩首五万级,降者万余人,戎马器械,不可称计。旬有九日,往返六千余里。改女水
曰武川,遂作《北征颂》,刊石纪功。
延兴五年,予成求通婚聘,有司以予成数犯边塞,请绝其使,发兵讨之。帝曰:「蠕蠕
譬若禽兽,贪而亡义,朕要当以信诚待物,不可抑绝也。予成知悔前非,遣使请和,求结姻
援,安可孤其款意?」乃诏报曰:「所论婚事,今始一反,寻览事理,未允厥中。夫男而下
女,爻象所明,初婚之吉,敦崇礼聘,君子所以重人伦之本。不敬其初,令终难矣。」予成
怀谲诈,终献文世,更不求婚。
太和元年四月,遣莫何去汾比拔等来献良马、貂裘。比拔等称:「伏承天朝珍宝华丽甚
积,求一观之。」乃敕有司,出御府珍玩、金玉、文绣、器物,御厩文马、奇禽、异兽及人
间所宜用者,列之京肆,令其历观焉。比拔见之,自相谓曰:「大国富丽,一生所未见也。」
二年二月,又遣比拔等朝贡,寻复请婚焉。孝文志在招纳,许之。予成虽岁贡不绝,而款约
不著,婚事亦停。
九年,予成死,子豆仑立,号伏古敦可汗,魏言恆也。自称太平元年。豆仑性残暴好杀。
其名臣侯医垔、石洛候数以忠言谏之,又劝与魏通和,勿侵中国。豆仑怒,诬石洛候谋反,
杀之,夷其三族。
十六年八月,孝文遣阳平王颐、左仆射陆睿并为都督,领军斛律桓等十二将七万骑讨豆
仑。部内高车阿伏至罗率众十余万西走,自立为主。豆仑与叔父那盖为二道追之。豆仑出自
浚稽山北而西,那盖出自金山。豆仑频为阿伏至罗所败,那盖累有胜捷。四人咸以那盖为天
所助,欲推那盖为主。那盖不从,众强之。那盖曰:「我为臣不可,焉能为主?」众乃杀豆
仑母子,以尸示那盖,乃袭位。
那盖号候其伏代库者可汗,魏言悦乐也。自称太安元年。
那盖死,子伏图立,号他汗可汗,魏言绪也。自称始平元年。正始三年,伏图遣使纥奚
勿六跋朝献,请求通和。宣武不报其使,诏有司敕勿六跋曰:「蠕蠕远祖社仑是大魏叛臣,
往者包容,暂时通使。今蠕蠕衰微,有损畴日;大魏之德,方隆周、汉,跨据中原,指清八
表。正以江南未平,权宽北略。通和之事,未容相许。若修蕃礼,款诚昭著者,当不孤尔也。」
永平元年,伏图又遣勿六跋奉函书一封,并献貂裘。宣武不纳,依前喻遣。
伏图西征高车,为高车王弥俄突所杀。子丑奴立,号豆罗伏拔豆伐可汗,魏言彰制也,
自称建昌元年。永平四年九月,丑奴遣沙门洪宣奉献珠像。延昌三年冬,宣武遣骁骑将军马
义舒使于丑奴,未发而崩,事遂停寝。丑奴壮健,善用兵。四年,遣使俟斤尉比建朝贡。熙
平元年,西征高车大破之,禽其主弥俄突,杀之,尽并叛者,国遂强盛。二年,又遣使俟斤
尉比建、纥奚勿六跋、巩顾礼等朝贡。神龟元年二月,明帝临显阳殿,引顾礼等二十人于殿
下,遣中书舍人徐纥宣诏,让以蠕蠕蕃礼不备之意。
初,豆仑之死也,那盖为主,伏图纳豆仑之妻候吕陵氏,生丑奴、阿那环等六人。丑奴
立后,忽亡一子,字祖惠,求募不能得。有屋引副升牟妻是豆浑地万,年二十许,为医巫,
假托神鬼,先常为丑奴所信,出入去来。乃言:「此兒今在天上,我能呼得。」丑奴母子欣
悦。后岁仲秋,在大泽中施帐屋,斋洁七日,祈请天神。经一宿,祖惠忽在帐中,自云恆在
天上。丑奴母子抱之悲喜,大会国人,号地万为圣女,纳为可贺敦。授夫副升牟爵位,赐牛、
马、羊三千头。地万既挟左道,亦是有姿色,丑奴甚加重爱,信用其言,乱其国政。如是积
岁,祖惠年长,其母问之。祖惠言:「我恆在地万家,不尝上天。上天者,地万教也。」其
母具以状告丑奴。丑奴言地万悬鉴远事,不可不信,勿用谗言也。既而地万恐惧,谮祖惠于
丑奴,丑奴阴杀之。
正光初,丑奴母遣莫何去汾李具列等绞杀地万。丑奴怒,欲诛具列等。又阿至罗侵丑奴,
丑奴击之,军败还,为母与其大臣所杀,立丑奴弟阿那瑰为主。阿那瑰立经十日,其族兄俊
力发示发率众数万以伐,阿那瑰战败,将弟乙居伐轻骑南走归魏。阿那瑰母候吕陵氏及其二
弟寻为示发所杀,而阿那瑰未之知也。
九月,阿那瑰将至,明帝遣兼侍中陆希道为使主,兼散骑常侍孟威为使副,迎劳近畿。
使司空公、京兆王继至北中,侍中崔光、黄门郎元纂在近郊,并申宴劳,引至阙下。十月,
明帝临显阳殿,引从五品已上清官、皇宗、籓国使客等,列于殿庭。王公已下及阿那瑰等入
就庭中,北面。位定,谒者引王公已下升殿,阿那瑰位于籓王之下,又引特命之官及阿那瑰
弟并二叔升,位于群官之下。遣中书舍人曹道宣诏劳问。阿那瑰启云:「陛下优隆,命臣弟、
叔等升殿预会。但臣有从兄,在北之日,官高于二叔,乞命升殿。」诏听之,乃位于阿那瑰
弟之下,二叔之上。
宴将罢,阿那瑰执所启立于座后。诏遣舍人常景问所欲言。阿那瑰求诣帝前,诏引之。
阿那瑰再拜跽曰:「臣先世源由,出于大魏。」诏曰:「朕已具知。」阿那瑰起而言曰:「
臣之先,逐草放牧,遂居漠北。」诏曰:「卿言未尽,可具陈之。」阿那瑰又言曰:「臣祖
先已来,世居北土,虽复隔越山津,而乃恭心慕化,未能时宣者,正以高车悖逆,臣国扰攘,
不暇遣使以宜远诚。自顷年已前,渐定高车,及臣兄为主,故遣巩顾礼等使来大魏,实欲虔
修籓礼。是以曹道芝北使之日,臣与主兄,即遣大臣五人,拜受诏命。臣兄弟本心,未及上
彻。但高车从而侵暴,中有奸臣,因乱作逆,杀臣兄,立臣为主。裁过旬日,臣以陛下恩慈
如天,是故仓卒轻身投国,归命陛下。」诏曰:「具卿所陈,理犹未尽,可更言之。」阿那
瑰再拜受诏,起而言曰:「臣以家难,轻来投阙,老母在彼,万里分张,本国臣人,皆已迸
散。陛下隆恩,有过天地,求乞兵马,还向本国,诛翦叛逆,收集亡散。陛下慈念,赐借兵
马,老母若在,得生相见,以申母子之恩;如其死也,即得报雠,以雪大耻。臣当统临余人,
奉事陛下,四时之贡,不敢阙绝。陛下圣颜难睹,敢不披陈?但所欲言者,口不能尽言。别
有辞启,谨以仰呈,原垂昭览。」仍以启付舍人常景,具以奏闻。
寻封阿那瑰朔方郡公、蠕蠕王,赐以衣冕,加之轺、盖,禄从仪卫,同于戚籓. 十二月,
明帝以阿那瑰国无定主,思还绥集,占请切至,诏议之。时朝臣意有同异,或言听还,或言
不可。领军元叉为宰相,阿那瑰私以金百斤货之,遂归北。
二年正月,阿那瑰等五十四人请辞,明帝临西堂,引见阿那瑰及其叔伯兄弟五人,升阶
赐坐,遣中书舍人穆弼宣劳。阿那瑰等拜辞。诏赐阿那瑰细明光人马铠一具,铁人马铠六具,
露丝银缠槊二张并白眊,赤漆槊十张并白眊,黑漆槊十张并幡,露丝弓二张并箭,硃漆柘弓
六张并箭,黑漆弓十张并箭,赤漆楯幡并刀,黑漆楯六幡并刀,赤漆鼓角二十具,五色锦被
二领,黄被褥三十具,私府绣袍一领并帽,内者绯纳袄一领、绯袍二十领并帽,内者杂彩
千段,绯纳小口袴褶一具内中宛具,紫纳大口袴褶一具内中宛具,百子帐十八具,黄布幕六
张,新乾饭一百石,麦< 麦少> 八石,榛< 麦少> 五石,铜乌錥四枚、柔铁乌錥二枚各受二
斛。黑漆竹榼四枚各受五升,婢二口,父草马五百疋,驼百二十头,牸牛一百头,羊五千口,
硃画盘器十合,粟二十万石,至镇给之。诏侍中崔光、黄门元纂,郭外劳遣。
阿那瑰来奔之后,其从父兄俟力发婆罗门率数万人入讨示发,破之。示发走奔地豆干,
为其所杀。推婆罗门为主,号弥偶可社句可汗,魏言安静也。时安北将军、怀朔镇将杨钧表
:「传闻彼人已立主,是阿那瑰同堂兄弟。夷人兽心,已相君长,恐未肯以杀兄之人,郊迎
其弟。轻往虚反,徒损国威。自非广加兵众,无以送其入北。」二月,明帝诏旧经蠕蠕,使
者牒云具仁往,喻婆罗门迎阿那瑰复籓之意。婆罗门殊自骄慢,无逊避之心,责具仁礼敬,
具仁执节不屈。婆罗门遣大官莫何去汾、俟斤丘升头六人,将兵二千随具仁迎阿那瑰。五月,
具仁还镇,论彼事势。阿那瑰虑不敢入,表求还京。
会婆罗门为高车所逐,率十部落诣凉州归降。于是蠕蠕数万,相率迎阿那瑰。七月,阿
那瑰启云:「投化阿那瑰蠕蠕元退社、浑河旃等二人,以今月二十六日到镇,云国土大乱,
姓姓别住,迭相抄掠,当今北人,鹄望待拯。今乞依前恩,赐给精兵一万,还令督率领,送
臣碛北,抚定荒人。脱蒙所请,事必克济。」诏付尚书、门下博议。八月,诏兼散骑常侍王
遵业驰驿宣旨慰喻阿那瑰,并申赐赉。九月,蠕蠕后主俟匿伐来奔怀朔镇,阿那瑰兄也,列
称规望乞军,并请阿那瑰。
十月,录尚书事高阳王雍、尚书令李崇、侍中侯刚、尚书左仆射元钦、侍中元叉、侍中
安丰王延明、吏部尚书元修义、尚书李彦、给事黄门侍郎元纂、给事黄门侍郎张烈、给事黄
门侍序卢同等奏曰:「窃闻汉立南北单于,晋有东西之称,皆所以相维御难,为国籓篱。今
臣等参议,以为怀朔镇北,土名无结山吐若奚泉,敦煌北西海郡,即汉、晋旧鄣,二处宽平,
原野弥沃。阿那瑰宜置西吐若奚泉,婆罗门宜置西海郡。各令总率部落,收离聚散。其爵号
及资给所须,唯恩裁处。彼臣下之官,任其旧俗。阿那瑰所居既是境外,宜少优遣,以示威
刑。计沃野、怀朔、武川镇各差二百人,令当镇军主监率,给其粮仗,送至前所。仍于彼为
其造构,功就听还。诸于北来在婆罗门前投化者,令州镇上佐,准程给粮,送诣怀朔阿那瑰,
镇与使人,量给食禀;在京馆者,任其去留。阿那瑰草创,先无储积,请给朔州麻子乾饭二
千斛,官驼运送。婆罗门居于四海,既是境内,资卫不得同之。阿那瑰等新造籓屏,宜各遣
使持节驰驿,先诣慰喻,并委经略。」明帝从之。
十二月,诏安西将军、廷尉元洪超兼尚书行台,诣敦煌安置婆罗门。婆罗门寻与部众谋
叛投嚈哒。嚈哒三妻,皆婆罗门姊妹也。仍为州军所讨,禽之。
三年十二月,阿那瑰上表,乞粟以为田种。诏给万石。四年,阿那瑰众大饥。入塞寇抄。
明帝诏尚书左丞元孚兼行台尚书,持节喻之,孚见阿那瑰。为其所执。以孚自随,驱掠良口
二千并公私驿马、牛羊数十万北遁,谢孚放还。诏骠骑大将军、尚书令李崇等率骑十万讨之,
出塞三千余里,至瀚海,不及而还。俟匿伐至洛阳,明帝临西堂引见之。五年,婆罗门死于
洛南之馆,诏赠使持节、镇西将军、秦州刺史、广牧公。
是岁,沃野镇人破六韩拔陵反,诸镇相应。孝昌元年春,阿那瑰率众讨之。诏遣牒云具
仁赍杂物劳赐。阿那瑰拜受诏命,勒众十万,从武川镇西向沃野,频战克捷。四月,明帝又
遣通直散骑常侍、中书舍人冯俊使阿那瑰,宣劳班赐有差。阿那瑰部落既和,土马稍盛,乃
号敕连头兵伐可汗,魏言把揽也。十月,阿那瑰复遣郁久闾弥娥等朝贡。三年四月,阿那瑰
遣人巩凤景等朝贡。及还,明帝诏之曰:「北镇群狄,为逆不息,蠕蠕主为国立忠,助加诛
讨,言念诚心,无忘寝食。今知停在朔垂,与尔硃荣邻接,其严勒部曲,勿相暴掠。又近得
蠕蠕主启,更欲为国东讨。但蠕蠕主世居北漠,不宜炎夏,今可且停,听待后敕。」盖朝廷
虑其反覆也。此后频使朝贡。
建义初,孝庄诏曰:「夫勋高者赏重,德厚者名隆。蠕蠕主阿那瑰镇卫北籓,御侮朔表,
遂使阴山息警,弱水无尘,刊迹狼山,铭名瀚海。至诚既笃,勋绪莫酬,故宜标以殊礼,何
容格以恆式。自今以后,赞拜不言名,上书不称臣。」
太昌元年六月,阿那瑰遣乌勾兰树升伐等朝贡,并为长子请尚公主。永熙二年四月,孝
武诏以范阳王诲之长女琅邪公主许之,未及成婚,帝入关。东、西魏竞结阿那瑰为婚好。
西魏文帝乃以孝武时舍人元翌女称为化政公主,妻阿那瑰兄弟塔寒,又自纳阿那瑰女为后,
加以金帛诱之。阿那瑰遂留东魏使元整,不报信命。后遂率众度河,又废后为言,文帝不得
已,遂敕废后自杀。
元象元年五月,阿那瑰掠幽州范阳,南至易水。九月,又掠肆州秀容,至于三推。又杀
元整,转谋侵害。东魏乃囚阿那瑰使温豆拔等。祖武以阿那瑰凶狡,将抚怀之,乃遣其使人
龙无驹北还,以通温豆拔等音问。始阿那瑰杀元整,亦谓温豆拔等不存,既见无驹,微怀感
愧。兴和二年春,复遣龙无驹等朝贡东魏。然犹未款诚。
阿那瑰女妻文帝者遇疾死,齐神武因遣相府功曹参军张徽纂使于阿那瑰,间说之。云文
帝及周文既害孝武,又杀阿那瑰之女,妄以疏属假公主之号,嫁彼为亲。又阿那瑰度河西讨
时,周文烧草,使其马饥,不得南进,此其逆诈反覆难信之状。又论东魏正统所在,言其往
者破亡归命,魏朝保护,得存其国,以大义示之。兼诈阿那瑰云:近有赤铺步落坚胡行于河
西,为蠕蠕主所获。云蠕蠕主问之:「汝从高王?为从黑獭?」一人言从黑獭,蠕蠕主杀之
;二人言从高王,蠕蠕主放遣。此即蠕蠕主存大国宿昔仁义。彼女既见害,欺诈相待,不仁
不信,宜见讨伐。且守逆一方,未知归顺,朝廷亦欲加诛。彼若深念旧恩,以存和睦,当以
天子懿亲公主结成姻媾,为遣兵将,伐彼叛臣,为蠕蠕主雪耻报恶。
徽纂既申齐神武意,阿那瑰乃召其大臣与议之,便归诚于东魏。遣其俟利、莫何莫缘游
大力等朝贡,因为其子庵罗辰请婚。静帝诏兼散骑常侍太府卿罗念、兼通直散骑常侍中书舍
人穆景相等使于阿那瑰。八月,阿那瑰遣莫何去折豆浑十升等朝贡,复因求婚。齐神武请遂
其意,以招四远。诏以常山王骘妹乐安公主许之,改封为兰陵郡长公主。十二月,阿那瑰复
遣折豆浑十升诣东魏请婚。三年四月,阿那瑰遣吐豆登郁久闾譬浑、俊利莫何折豆常侯烦等
奉马千疋,以为聘礼,请迎公主。诏兼宗正卿元寿、兼太常卿孟韶等送公主自晋阳北迈,资
用器物,齐神武亲自经纪,咸出丰氵屋。阿那瑰遣其吐豆登郁久闾匿伏、俊利阿夷普掘、蒱
提弃之伏等迎公主于新城之南。六月,齐神武虑阿那瑰难信,又以国事加重,躬送公主于楼
烦之北,接劳其使,每皆隆厚。阿那瑰大喜,自是朝贡东魏相寻。四年,阿那瑰请以其孙女
号邻和公主妻齐神武第九子长广公湛,静帝诏为婚焉。阿那瑰遣其吐豆登郁久闾譬掘、俊利
莫何游大刀送女于晋阳。武定四年,阿那瑰有爱女,号为公主,以齐神武威德日盛,又请致
之,静帝闻而诏神武纳之。阿那瑰遣其吐豆发郁久闾汗拔姻姬等送女于晋阳。自此东魏边塞
无事,至于武定末,使贡相寻。
始阿那瑰初复其国,尽礼朝廷。明帝之后,中原丧乱,未能外略,阿那瑰统率北方,颇
为强盛,稍敢骄大,礼敬颇阙,遣使朝贡,不复称臣。天平以来,逾自踞慢。汝阳王暹之为
秦州也,遣其典签齐人淳于覃使于阿那瑰。遂留之,亲宠任事。阿那瑰因入洛阳,心慕中国,
立官号,僭拟王者,遂有侍中、黄门之属。以覃为秘书监、黄门郎,掌其文墨。覃教阿那瑰,
转至不逊,每奉国书,邻敌抗礼。及齐受东魏禅,亦岁时往来不绝。
天保三年,阿那瑰为突厥所破,自杀。其太子庵罗辰及瑰从弟登注俟利、登注子库提,
并拥众奔齐。其余众立注次子铁伐为主。四年,齐文宣送登注及子库提还北。铁伐寻为契丹
所杀,其国人仍立登注为主。又为大人阿富提等所杀,其国人复立库提为主。是岁,复为突
厥所攻,举国奔齐。文宣乃北讨突厥,迎纳蠕蠕,废其主库提,立阿那瑰子庵罗辰为主,致
之马邑川,给其廪饩、缯帛。亲追突厥于朔方,突厥请降,许之而还。于是蠕蠕贡献不绝。
五年三月,庵罗辰叛,文宣亲讨,大破之。庵罗辰父子北遁。四月,寇肆州。帝自晋阳
讨之,至恆州黄瓜堆,虏散走。时大军已还。帝麾下千余骑,遇蠕蠕别部数万,四面围逼。
帝神色自若,指画形势,虏众披靡,遂纵兵溃围而出。虏退走,追击之,伏尸二十五里,获
庵罗辰妻子及生口三万余人。五月,帝又北讨蠕蠕,大破之。六月,蠕蠕帅部众东徙,将南
侵,帝帅轻骑于金川下邀击,蠕蠕闻而远遁。六年六月,文宣又亲讨蠕蠕。七月,帝顿白道,
留辎重,亲率轻骑五千追蠕蠕,躬犯矢石,频大破之,遂至沃野,大获而还。
是时,蠕蠕既累为突厥所破,以西魏恭帝二年,遂率部千余家奔关中。突厥既恃兵强,
又藉西魏和好,恐其遗类依凭大国,使驿相继,请尽杀以甘心。周文议许之,遂收缚蠕蠕主
已下三千余人付突厥使,于青门外斩之。中男以下免,并配王公家。
匈奴宇文莫槐,出辽东塞外,其先南单于之远属也,世为东部大人。其语与鲜卑颇异。
人皆翦发而留其顶上,以为首饰,长过数寸则截短之。妇女被长襦及足,而无裳焉。秋收乌
头为毒药,以射禽兽。莫槐虐用其人,为部下所杀,更立其弟普拨为大人。盖拨死,子丘不
勤立,尚平帝女。兵不勤死,子莫廆立。本名犯道武讳。莫廆遣弟屈云攻慕容廆,慕容廆击
破之。又遣别部素延伐慕容廆于棘城,复为慕容廆所破,时莫廆部众强盛,自称单于,塞外
诸部咸惮之。
莫廆死,子逊昵延立,率众攻慕容廆于棘城。廆子翰先戍于外,逊昵延谓其众曰:「翰
素果勇,必为人患,宜先取之,城不足忧也。」乃分骑数千袭翰,翰闻之,使人诈为段末波
使者,逆谓逊昵延曰:「翰数为吾患,久思除之,今闻来讨,甚善。戒严相待,宜兼路早赴。」
翰设伏待之。逊昵延以为信然。长驱不备,至于伏所,为翰所虏。翰驰使告,乘胜遂进,及
晨而至。廆亦尽锐应之。逊昵延见而方严,率众逆击战,前锋始交,而翰已入其营,纵火燎
之,众乃大溃,逊昵延单马奔还,悉俘其众。逊昵延父子世雄漠北,又先得玉玺三纽,自言
为天所相,每自夸大。及此败也,乃卑辞厚币,遣使朝贡于昭帝,帝嘉之,以女妻焉。
逊昵延死,子乞得龟立。复伐慕容廆,廆拒之。惠帝三年,乞得龟屯保浇水,固垒不战,
遣其兄悉跋堆袭廆子仁于柏林。仁逆击,斩悉跋堆。廆又攻乞得龟克之,乞得龟单骑夜奔,
悉虏其众。乘胜长驱,入其固城,收资财亿计,徙部人数万户以归。先是,海出大龟,枯死
于平郭,至是而乞得龟败。
别部人逸豆归杀乞得龟而自立,与慕容晃迭相攻击。遣其国相莫浑伐晃,而莫浑荒酒纵
猎,为晃所破,死者万余人。建国八年,晃伐逸豆归,逸豆归拒之。为晃所败,杀其骁将涉
亦干。逸豆归远遁漠北,遂奔高丽。晃徙其部众五千余落于昌黎,自是散灭矣。
徒何段就六眷,出于辽西。其伯祖日陆眷,因乱被卖为渔阳乌丸大人库辱官家奴。诸大
人集会幽州,皆持唾壶,唯库辱官独无,乃唾日陆眷口中。日陆眷因咽之,西向拜天曰:「
愿使主君之智慧禄相,尽移入我腹中。」其后渔阳大饥。库辱官以日陆眷为健,使将人诣辽
西逐食,诏诱亡叛,遂至强盛。日陆眷死,弟乞珍代立。乞珍死,子务目尘代立,即就六眷
父也。据辽西之地而臣于晋。其所统三万余家,控弦上马四五万骑。穆帝时,幽州刺史王浚
以段氏数为己用,深德之,乃表封务目尘为辽西公,假大单于印绶。浚使务目尘率万余骑伐
石勒于常山封龙山下,大破之。
务目尘死,就六眷立。就六眷与弟疋磾、从弟末波等率五万余骑围石勒于襄国。勒登城
望之,见将士皆释伏寝卧,无警备之意。勒因其懈怠,选募勇健,穿城突出,直冲末波,生
禽之。置之座上,与饮宴尽欢,约为父子,盟誓而遣之。末波既得免,就六眷等遂摄军而还,
不复报浚,归于辽西。自此以后,末波常不敢南向溲焉。人问其故,末波曰:「吾父在南。」
其感勒不害己也如此。
就六眷死,其子幼弱,疋磾与刘琨世子群奔丧。疋磾阴卷甲而往,欲杀其叔羽鳞及末波
而夺其国。末波等知之,遣军逆击疋磾。刘群为末波所获。疋磾走还蓟,惧琨禽己,请琨宴
会,因执而害之。疋磾既杀刘琨,与羽鳞、末波自相攻击,部众乖离。欲拥其众徙保上谷,
阻军都之险,以距末波等。平文帝闻之,阴严精骑,将击之。疋磾恐惧,南奔乐陵。后石勒
遣石季龙击段文鸯于乐陵,破之,生禽文鸯。疋磾遂率其属及诸坞壁降于石勒。
末波自称幽州刺史,屯辽西。末波死,国人因立陆眷弟护辽为主。烈帝时,假护辽骠骑
大将军、幽州刺史、大单于、北平公,弟郁兰抚军将军、冀州刺史、勃海公。建国元年,石
季龙征护辽于辽西,护辽奔于平冈山,遂投慕容晃,晃杀之。郁兰奔石季龙,以所徙鲜卑五
千人配之,使屯令支。郁兰死,子龛代之。及冉闵之乱,龛率众南移,遂据齐地。慕容俊使
弟玄恭率众伐龛于广固,执龛送之蓟。俊毒其目而杀之,坑其徒三千余人。
高车,盖古赤狄之余种也。初号为狄历,北方以为高车、丁零。其语略与匈奴同而时有
小异。或云:其先匈奴甥也。其种有狄氏、袁纥氏、斛律氏、解批氏、护骨氏、异奇斤氏。
俗云:匈奴单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国人皆以为神。单于曰:「吾有此女,安可配人?将以
与天。」乃于国北无人之地筑高台,置二女其上曰:「请天自迎之。」经三年,其母欲迎之。
单于曰:「不可,未彻之间耳。」复一年,乃有一老狼,昼夜守台嗥呼,因穿台下为空穴,
经时不去。其小女曰:「吾父处我于此,欲以与天,而今狼来,或是神物,无使之然。」将
下就之。其姊夫惊曰:「此是畜生,无乃辱父母?」妹不从,下为狼妻而产子。后遂滋繁成
国。故其人好引声长歌,又似狼嗥。
无都统大帅,当种各有君长。为性粗猛,党类同心,至于寇难,翕然相依。斗无行阵,
头别冲突,乍出乍入,不能坚战。其俗,蹲踞亵黩,无所忌避。婚姻用牛马纳聘以为荣,结
言既定,男党营车阑马,令女党恣取上马,袒乘出阑,马主立阑外,振手惊马,不坠者即取
之,坠则更取,数满乃止。俗无谷,不作酒。迎妇之日,男女相将,振马酪熟肉节解。主人
延宾,亦无行位,穹庐前丛坐,饮宴终日,复留其宿。明日,将妇归。既而夫党还入其家马
群,极取良马,父母弟兄虽惜,终无言者。颇讳取寡妇,而优怜之。其畜产自有记识,虽阑
纵在野,终无妄取。俗不清洁,喜致震霆。每震,则叫呼射天而弃之移去。来岁秋,马肥,
复相率候于震所,埋羖羊,燃火拔刀,女巫祝说,似如中国祓除,而群队驰马旋绕,百匝乃
止。人持一束柳桋回,竖之,以乳酪灌焉。妇人以皮裹羊骸,戴之首上,萦屈发鬓而缀之,
有似轩冕。其死亡葬送,掘地作坎,坐尸于中,张臂引弓,佩刀挟槊,无异于生,而露坎不
掩。时有震死及疫疠,则为之祈福;若安全无他,则为报赛。多杀杂畜,烧骨以燎,走马绕
旋,多者数百匝。男女无小大,皆集会。平吉之人,则歌舞作乐;死丧之家,则悲吟哭泣。
其迁徙随水草,衣皮食肉,牛、羊畜产,尽与蠕蠕同。唯车轮高大,辐数至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