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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种后宫叫德妃

_84 阿琐(当代)
八福晋怯怯地应答着,那一日之后离开延禧宫,一路回家脑袋都是空白的,到家后便一直傻坐着不与人说话。
夜里胤禩归来时,见她神情不好,问起缘故,听后也是沉默,许久才挽着妻子的手说:“额娘自然,是盼我们好的。你看皇阿玛现在那么宠爱十四弟,出入都带着他,十四弟和我再好,也是德妃娘娘的儿子。”
八福晋痴痴地望着他,哽咽道:“那你呢?”
胤禩苦笑:“我啊……”
时光荏苒,十一月到了下旬,京城的气候便已天寒地冻。宫里准备阿哥的婚礼和腊月除夕,处处喜气洋洋。今年因各地五谷丰收,他们婚事初定的那天,玄烨亲自带着俩儿子去太庙祭告列祖列宗,这是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皇子几乎没有待遇,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可谓风光无限。但如今朝纲稳固,天下安定,皇帝心情好看什么都顺眼,他想做点随心的事,谁还敢发什么声音。
也是初定那一天,皇帝心血来潮又定下明年的行程,说是不想辜负江南为接驾做下的准备,元旦迎新之后,就要起驾南巡,把今年没走完的路继续走下去。消息传到内宫,岚琪都懒得理会了,只对环春笑:“他又不是这几年才爱到处跑,年轻那会儿就老跟我说紫禁城是牢笼,束缚得他难受,现在全天下都在他的手里,他当然闲不住了。”
环春却只关心:“这下与避暑的行程不冲突了,娘娘还去不去?”岚琪举棋不定,决定等玄烨的意思。
腊八前,十三十四相约出宫去看新宅,虽然当初十二阿哥婚礼时已经置办好胤祥的宅子,但一直没人居住,且需要打点。胤禛自殴打了舜安颜后,虽然已经闭门反省过,可皇阿玛给他的差事越来越少,他也乐得休息一阵子冷眼旁观,闲下来就和毓溪一道为弟弟置办新家。
此刻兄弟们几圈逛下来,胤禵咕哝着:“四哥,我将来有了宅子,你也照样给我置办么?”
毓溪就在一边,笑悠悠道:“十四弟这话说的,你四哥就算顾不上,还有四嫂呢,都是弟弟怎么好厚此薄彼。四嫂都替你想好了,你将来的宅子后院地界要更大些,给你置一个靶场,上回与额娘说起来,额娘也说你一定喜欢。”
胤禵顿时神采飞扬,可一想到他终究要住在宫里,目光又稍稍黯淡,皱着眉头说:“也不晓得几时能好,皇阿玛选址选好久了,一点动静都没有,内务府的人就等着皇阿玛点头,皇阿玛不点头他们也不好办。我总觉得,皇阿玛故意留我似的。”
毓溪和胤禛互相看了眼,没接这个话,倒是胤祥跑过去,拍拍他肩膀,笑意深深道:“不是说了,要问四哥那事儿么?”
胤禵明白兄长的意思,立时变得尴尬腼腆,俊美的少年脸一红,漂亮的像个小姑娘似的,但他满身骄傲豪爽的气息,也真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才能有的,听见胤祥这话,用胳膊肘顶了顶哥哥道:“你怎么不问,不然你告诉我?”
胤祥同样的一脸不好意思,冲胤禵挤眉弄眼的,两人纠缠半天没正经话,胤禛见他们鬼鬼祟祟的,不禁冷声问:“什么事,这么婆妈像什么样子?”
可十三阿哥见四嫂在边上,始终不敢开口,推搡胤禵,他也不好意思说,两人干瞪眼,结果是边上小安子贼兮兮笑道:“贝勒爷,内务府前几天送了夜里伺候阿哥的宫女来,可是主子们不知道怎么和那俩宫女睡觉。”
胤禵立刻冲上去踹小安子,骂道:“你怎么说出来了?没看到四嫂在吗?”
毓溪哭笑不得,对胤禛使了眼色,自己悄无声息地带着侍女离开了。俩愣小子尴尬得涨红了脸,胤祥见弟弟揍小安子也不帮他说话,小安子只好往四贝勒身后躲。
胤禛干咳了一声,呵斥胤禵:“胡闹什么,都要成家了。”但忍不住就笑出声,好半天才忍下来,问他们,“既然送人来了,宫里人不教么?”
胤祥尴尬地说:“十四弟多能耐啊,死活不让他们教,说这事儿谁不会,可结果、结果……”
胤禵推了哥哥急道:“怪我吗?”
胤禛看着他们打闹,还记得多年前自己喂他们吃饭时的模样,两个就那么点儿大的小东西,一晃眼,如今也要学着人道了。
  ☆、785可爱的皇孙
“跟我来。”胤禛笑着,转身走开。他早已为人夫为人父,自然不会在弟弟面前为了这种事不好意思,想想曾经是皇阿玛提点他的,他把那些话原样搬给弟弟们听就好了。
十三十四嘿嘿笑着跟了哥哥走,脸上都有初初成人的躁动和兴奋,这模样让做哥哥的倍感珍惜,胤禛对他们一向很严肃,此刻心中却暗暗希望,弟弟们这种纯粹的欢喜,能更长久一些就好了。
这日夜里,兄弟们各自回府回宫,胤禛在书房看了几本书,研究了今日朝会上皇阿玛所说的那句话的出处,自己琢磨了半天觉得通透了才安心,撂下手里的事回正院来,进门见屋子里静悄悄的。
他以为毓溪已经睡了,可屋子里灯火通明又不像是睡了,再往里头走,就见毓溪一身杏色常衫,正盘膝坐在灯火下缝荷包。本是最最寻常的景象,可她衣领下的纽扣开了好几粒,像是刻意又不经意,滑出大片雪白的肌肤,香肩外露,旖旎的烛光下散发着诱人的光芒。屋子里地龙暖炉烧得温暖如春,胤禛不由自主觉得喉间干燥,咽了咽唾沫,就听得柔柔一声:“看了半天书,饿不饿渴不渴?”
胤禛摇头,毓溪已收拾了针线,从暖炕上起来,白嫩的双脚从裙底露出来,很随意地趿在软鞋里,却径直去吹灭了几盏蜡烛,随后在一片幽暗里,柔软的手便伸过来抓着丈夫,夫妻俩往床榻上走,毓溪笑着:“给我说说,今天都教给你弟弟们什么了……”
说得再多,不亲身经历,怎知其中奥妙,夫妻俩如今都在最好的年纪,翻云覆雨无须节制,恨不得春夜漫漫,缠绵到天明。只是身不由己,胤禛是皇子是朝臣,皇帝做了四十多年日日不辍朝,又怎么轮得到他来犯懒。
隔天一早,毓溪伺候着神采飞扬的丈夫穿戴朝服,两人一夜好眠,目光对视是都是柔情无限笑意深浓,提起今日是十三阿哥十四阿哥头一回上朝堂,毓溪道:“你要多带着些他们,耐心一些,别忘了自己刚入朝时的彷徨无措,弟弟们就非得比你强吗?十三性子好,乐意听哥哥的,十四脾气急躁,他有心听哥哥的,也经不起你总是板着脸唬他训他,你们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兄弟。”
胤禛嘀咕着:“知道了,敢情我不疼他们,你这个嫂子也太偏心了。”
毓溪笑道:“额娘可对我说了,往后要多多帮着两家弟妹,只要想想自己那会儿什么都不懂,就能体谅他们了。”
胤禛道:“十四往后住在宫里,你也不能常常见他的福晋。”
“说起十四弟住在宫里,昨天看他可怜兮兮的模样,真叫人心疼,可那孩子也没向皇阿玛和额娘闹啊,到底是很懂事的。”毓溪一心希望他们兄弟和睦,更是道,“你看十四弟自己都说,皇阿玛像是故意留他在宫里,你说为什么?”
夫妻俩对视着,胤禛没说话,毓溪直白地说:“叫我看,皇阿玛指不定就是希望十四弟别老和八阿哥他们亲近,你说呢?”
胤禛神情淡淡:“旁人都觉得我们兄弟是一个娘生的,该亲密无间,我觉得亲密无间并非要天天在一起。我知道十四心里有我这个哥哥,不然他也不会怕我,我是疼他的,更盼着将来兄弟同心能有一番作为,但是等他成长的日子太久了,我不可能事事顺着他。总之我问心无愧,对阿玛额娘有个交代,就成了。”
毓溪温柔地笑着:“你心里明白有分寸,我就放心了,要紧的是,别叫额娘为这种事操心。”
说话间,丈夫还未出门,宫里已有话传进来,说德妃娘娘请四福晋进宫去,有事情商议,毓溪便也赶紧装扮齐整,丈夫离家不多久,她也一乘软轿匆匆往宫里去了。
忙的,左不过是两个弟弟的婚事,毓溪自觉这两年额娘越发信任她,虽说少不得忙前忙后不得闲暇,但儿媳妇将来熬成婆,都是这么过来的。额娘有心把他们之间的那个“家”交付给毓溪,她当然要好好学着看着,将来弘晖长大娶妻,她也会一样把这些事传承给儿媳妇。
大吉的日子很快就到来,但永和宫两位皇子成亲,排场没有世人想象得那般隆重,但亲情温暖都在里头,宫里其乐融融忙忙碌碌地度过一整天,十三阿哥正式离宫独自生活,岚琪倒是为这孩子眼眶湿润。相比之下十四还留在宫里且是自己的儿子,那份感情很不一样,望着胤祥叩首行礼时,岚琪能想象杏儿若还在世会何等高兴,可是一切都不可能了。
十三娶兆佳氏、纳瓜尔佳氏,十四娶完颜氏、纳舒舒觉罗氏,比起他们的哥哥更早享受了齐人之福,但岚琪也会担心,将来妻妾不能和睦相处。如今高门大户已不是贤良淑德的代表,看尽了那些大家族出来的心思扭曲的千金小姐,什么家教门风,真要到眼前看见了,才能信的。
三日后,新婚的阿哥们进宫请安,弘晖弘昀兄弟们因留在了永和宫,知道这日叔叔们要带着新婶婶来,小家伙们早早就扒拉在门前看光景,十三十四带着妻妾有说有笑地过来,看到弘晖弘昀在门前,胤禵感慨地说:“十三哥,从前我们也这样子吧。”
胤祥看到两个小家伙朝他们奔来,不禁感慨:“瞧着,真像是看到从前的自己了。”
兄弟俩一人缠了一个小叔叔,偷偷看新婶婶,新福晋们被小侄子瞧得赧然害羞,还未见到婆婆,已是满面通红。岚琪稍后瞧见了,说些体面客套的话,对四个孩子道:“往后日子过起来,就都熟悉了,你们四嫂在我眼里就像闺女一样,你们也不例外。但阿哥们兄弟多,妯娌就多,除了好好照顾阿哥们,额娘对你们还有个要求,就是别家长里短地在妯娌间嚼舌头,你们都是尊贵的皇子福晋,皇上的儿媳妇,哪怕端得高贵冷艳些,也比自降身份来得好。”
宫外也有传说,德妃娘娘温柔宽容,四位新人今日也觉得婆婆不难相处,作罢礼仪规矩,又说些亲昵的话后,就赶着吉时离去,往后各自过各自的生活。
十四福晋与侧福晋因是住在宫里,比起别的儿媳妇来,更多机会进内宫与岚琪往来,数日后婆媳间已经熟络起来,完颜氏有着他们大金先祖豪爽的风骨,是个爽朗活泼的女子,与胤禵的脾气倒是很合得来,侧福晋舒舒觉罗氏则是普通官吏家温婉千金的模样,对于自己为妾低人一等的现实似乎没有什么不满足,总是姐姐长姐姐短地跟着完颜氏,岚琪见他们姐妹和睦,渐渐就放心。
转眼就在除夕,整个腊月宫里都热热闹闹,到了除夕,人们的热情反而淡了,但岁末月初晦朔之交,是除旧迎新最最重要的时候,再如何腻歪了大鱼大肉美酒佳肴,如何腻歪了舞乐戏曲,皇室之人还是济济一堂,共度良宵。
从前佳节时,皇帝会出些题目来考皇子,答题好的重重有赏,答不上的也一笑了之,重在余兴取乐,但如今阿哥们都长大成人,这种事自然就轮到皇孙们,毓庆宫的弘晳、弘晋,直郡王府的弘昱,三贝勒府弘晟、弘曦,还有四贝勒的弘晖、弘昀等等,堂兄弟们都差不多年纪,个个儿虎头虎脑惹人怜爱,孩子们围着皇爷爷转悠,玄烨出题考他们,到底还年纪小,大多未正经读书,多半是答不上来的,不过是惹得哄堂一笑众人高兴。
但孩子们的个性不同,家里的规矩也不同,老大老二家的孩子们显然更拘谨些,前头还玩得好好的,可一答不出皇爷爷的题来,就紧张得要掉眼泪。唬得大阿哥和太子不得不让人把自己的孩子带开,大过节的图吉利,怎容得他们在圣驾前落泪。
只有胤禛家的弘晖脸皮最厚,答非所问每次应着皇爷爷的话,都叫人啼笑皆非,玄烨气得都对胤禛说:“有空教教你的儿子。”
可是小孙儿根本不怕,和弘昀俩人缠着祖父,答不上的就刨根问底地问为什么,小弘昀更是直接坐在玄烨的怀里,皇爷爷拿筷子沾了酒给他尝尝,小家伙眯着眼睛乐呵呵地说:“好吃。”
夜里守岁时,皇帝也亲自带着几个皇孙,只是也有心不想让四阿哥家的孩子太扎眼,把毓庆宫的弘晳、弘晋也带了一道守岁,孩子们熬不住夜,很快就迷迷糊糊睡去,玄烨便让人把他们都抱回去。
弘晖弘昀被送回永和宫,岚琪心疼地把俩孙子抱在自己床上,坐在床塌边看着,就像从前看着自己的儿子们一样。
毓溪等着子时随额娘去英华殿上香,此刻尚未离宫,站在一旁不言语,倒是婆婆忽然对她说:“皇上疼孙儿,原本是最寻常的事,可孙儿一多,疼哪个才好呢?毓溪啊,弘晖渐渐大了,你要教他一些道理。”
毓溪心领意会,今天看着儿子被皇帝那样喜爱,她也隐隐不安,忙点头道:“额娘,我知道了。”
  ☆、786亲兄弟才真心相待(还有更新
岚琪回眸见儿媳妇神情紧张,笑着安抚:“我只是这样一说,你和胤禛都不张扬,没得叫孩子们太扎眼是不是?你不用紧张,你们并没做错什么,小孩子招人喜欢,人人都一样。”她心想,宠孩子是玄烨的事,他今晚若是一直抱着毓庆宫的小阿哥,就什么事都没了,却不知皇帝是太高兴了没在乎,还是故意做给底下的人看,岚琪一时也猜不透。
毓溪则更加谨慎,连声答应着:“额娘,我和胤禛往后都会小心。”
岚琪心中一叹,看了看毓溪窈窕的身量,多希望能再见到她大腹便便,不是她动那些念头没事儿寻晦气,世事无常,自己当初也从没想过会失去胤祚,但她膝下还有其他儿女,终归是慰藉,毓溪就弘晖这一个孩子,将来万一有什么事,岂不是等同要了她的性命?但想着想着不免自责,大过节的,她胡乱想什么。
除夕守岁后,皇帝初一祭告太庙社稷,见过王公大臣的朝贺,原打算初二就动身南下,宫里宫外都准备好了,偏偏遇上京畿大雪,风雪肆虐不宜起驾,更有北方州县罹患雪灾,南巡的事再次搁置下。朝廷上一面疏通南下的路,一面拨款赈灾解救百姓之苦,这一折腾,皇帝索性在宫里过了元宵,于正月十六起驾。
因此次未侍奉太后同往,后宫也一律不随扈,阿哥之中,皇太子之外,另有四阿哥、五阿哥、十二十三阿哥相随,十二阿哥的岳丈马齐等人此番也随驾南下,虽然富察家一向也是朝廷重臣,但过去几年里,并轮不到他们贴身跟在皇帝身边,昔日几大外戚家族如今都渐渐没落,富察家靠与永和宫和十二阿哥的结亲,渐渐显山露水。
但富察家的人一向行事低调,处处谨慎地跟在皇帝身边,旁人终究也挑不出什么错。
富察傅纪此次负责调配随驾侍卫,也一道跟着去南方了,太后因对温宪的死心有余悸,不肯让小宸儿随扈,把孙女接到宫里去,让她等傅纪回京后才出宫不迟。而岚琪则心心念念惦记着独自在承德的女儿,温宪这两个月里,就该临盆分娩,虽然玄烨带给她的消息一直说母子平安,但分娩那一刻才是真正往鬼门关走一遭,想到自己初产时的恐惧,她总是忐忑不安。
最后玄烨半程中送来消息,原打算直接送岚琪去承德,可是大冷天的谁会跑去承德,最后决定下,是环春以家中有事为由,经允许后暂且离宫回家,众人当是德妃娘娘额外的恩德,允许环春回家那么久照料家事,却不晓得环春被秘密送去了承德,照顾即将分娩的温宪公主。
而永和宫里没了环春照料,又忙着三月万寿节,少不得忙碌一些。小宸儿时常过来帮母亲,母女俩说说笑笑也是一份安慰,却久不见十四阿哥进来问候,完颜氏虽每日都与侧福晋进内宫请安,但十四阿哥那样子,弄得她们姐妹也很尴尬。
转眼已在二月初,那日十四福晋与侧福晋又来请安,她们离去后,避开弟妹,小宸儿对额娘说:“是不是没让十四南下,他又不高兴了,不过皇阿玛也真是的,一样带几个阿哥走的,做什么不带十四呢?”
岚琪笑道:“额娘理解他不高兴,可他不能总不高兴,上头还有那么多哥哥,难道人人都为了这种事动不动就发脾气?他总说额娘把他当小孩子看,可是你看他这样那样的脾气不改,自己本身就一直还是个孩子。”
小宸儿夸赞:“我弟弟性子直爽,在皇阿玛面前真真儿的,哪里像……”她见母亲皱眉头,嘿嘿一笑不再说下去,可低下头忍不住嘀咕,“本来就这样嘛。”
“是不是傅纪对你说什么了?”岚琪嗔怪,“瞧着很老实的人,也在你面前说长道短么?”
“额娘,我们可是一道在宫里长大的兄弟姐妹,有些事还要傅纪来告诉我什么吗?他才不屑这些事呢,您可别冤枉了女婿。”小宸儿护着丈夫,振振有词地说,“皇阿玛疼十四,不就是这个儿子在跟前,真真是个儿子吗?”
这话反叫岚琪心头一亮,女儿说的一点也不错,玄烨做了四十二年皇帝,却不见得真正做了几年父亲,外头的人总想破脑袋想讨皇帝喜欢,却没有人知道他要的其实很简单。
小宸儿道:“十四脾气是急躁些,可他心思简单呀,额娘别见他发脾气了就冷着不理会,他自己想不明白,可却很容易哄的,因为他心里还是体谅着阿玛额娘的。”
岚琪欣慰地笑:“有你这个姐姐疼着,他就不怕受委屈了,这话回头你找个空儿,和你四哥说说,你四哥在他眼里和皇阿玛一样威严,兄弟俩好的时候好,一旦有什么事,我总是心惊肉跳的。”
小宸儿满不在乎地说:“那也是亲兄弟,才说得出真心话,换做别人就算场面上的客气也要维持,谁拿真心真意相待呢?”
岚琪看着闺女,满心安慰,嫁了人就是不一样,富察傅纪果然是个好女婿,给了温宸最好的影响,让一只躲在父母羽翼下的娇小公主也渐渐长大了。如此,又不禁想起舜安颜,他是个好孩子,却不是个好女婿好额驸,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回到温宪身边,这样一个欺瞒的谎言,已经谈不上善意或不善,真要舜安颜将来面对和接受,也不容易。
此时绿珠喜滋滋地跑进来,脸上红扑扑得眉开眼笑,伏在暖炕便对娘娘道:“主子有喜事儿,您猜猜?”
岚琪心里一激动,心想是温宪临盆了吗,可转念就冷静了,那上头的事,只有环春一人知道。便按捺兴奋,嗔怪:“我哪儿猜得着?”
绿珠忙笑:“侧福晋有喜了,恭喜娘娘,十四阿哥的侧福晋有喜了。”
没想到,是胤禵的侧福晋舒舒觉罗氏有喜了,他们新婚才两个月,这是婚后不久就有了的吧,岚琪起初还担心过小儿子们懂不懂床笫之事,只晓得内务府派去的人被十四阿哥轰走了,并不知道兄弟俩跟着四哥弄懂了里头的门道。不论如何那么快就有了结果,实在怪叫人惊喜,就连胤禵自己也完全没想到,进来向皇祖母和母亲报喜时,尴尬得一直低着头不敢看人。
太后哄他道:“这就做阿玛了,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皇阿玛比你还小时,荣妃就有了呢,瞧瞧如今儿孙满堂,这是好事。”
母子俩一并从宁寿宫退出来时,胤禵搀扶着母亲道:“额娘,这些日子我没进来给您请安,您心里怪我了吧。”
岚琪站定了,总是忍不住伸手要给儿子整一整衣襟,但今天手才抬起来,就放下来,含笑温和地说:“额娘知道你忙,也知道你心里不服气,只要你还愿意来对额娘说说,多早多晚都不要紧。你比哥哥们都有福气,这么快就要做阿玛了,你自然而然就会长大,额娘很放心。”
两日后,八福晋与妯娌们进宫来给十四阿哥的福晋道喜,他们这些皇家儿媳妇,平日无所事事,就靠着这些人情往来打发日子了,虽然与十四阿哥两位新人都不熟悉,但进了一家门,不熟悉也能装得熟悉,熙熙攘攘在阿哥所一通热闹后,才散入后宫,各自向母妃请安问候。八福晋与大福晋到长春宫,正遇上惠妃头疼不适,没精神应付儿媳妇们,两人早早退出来,大福晋知道八福晋还要去延禧宫,两人再结伴走一段路后就要分开。
半程中,遇见毓庆宫的轿子往后头去,听说是太子妃坐在里头,两人便侍立在一侧,等太子妃先过,今日太子妃也没有客气地停下来与妯娌们说话,轿子径直从前头过去了,走远后,大福晋就轻轻拉了八福晋的衣袖道:“咱们走吧。”
两人重新上路,八福晋忍不住回头看了眼远去的轿子,大福晋却笑道:“我一直以为是谣传,没想到是真的了,你看太子妃从这里往后头去,能上哪儿?”
八福晋一时想不到,若是去储秀宫给贵妃请安,也不必绕到这里来走,但听大福晋说:“宫里传的闲话,你没听见吗?都说太子妃求子,自从除夕夜里随太后和娘娘们去英华殿上香后,每日都不落下,天天去磕头敬香。又让太医院的人调制补药,每天当饭那样吃,好像就盼着要给太子生个小阿哥。”
“这样?”八福晋想起那日隔着门听见侧福晋对太子妃叫嚣,让她也给太子生个堂堂正正的嫡子出来,再想想大福晋说的那些话,不免心中唏嘘。
大福晋长长一叹,很疲倦地说:“我们这些皇家儿媳妇,也就表面看起来风光吧,太子妃尚且如此,何况你我呢。我是继室,原配福晋留下那么多孩子,倒是我的福气了。”说着看了眼八福晋,笑而不语。
  ☆、787额驸示好(还有更新
大福晋的目光,让八福晋浑身不自在,两处分开后,她在宫道上呆立许久,直到身边的人催促她还走不走,才方醒过神,却是道:“我们也去英华殿看看。”
侍女忙劝:“福晋您不知道吗,英华殿可不是随便能去的。”
八福晋一怔,又改口:“那就等在太子妃回来的路上。”
这边厢,永和宫的人正巧到储秀宫来给贵妃娘娘送东西,远远看到八福晋在那附近徘徊,回去照样传给了自家主子听,岚琪奇怪:“那里有什么光景可看?”
玉葵应道:“奴婢听说太子妃这阵子,天天去英华殿进香叩拜,指不定在等太子妃呢。”
岚琪嗯了一声,心中想,那日良嫔特地跑来告诉自己,她已警告儿媳妇没事别盯着永和宫,岚琪知道良嫔的用意就是让自己小心八福晋那背过人去阴沉沉的个性,而良嫔已经到了要亲口警告儿媳妇的地步,八福晋到底怎么看待自己了?更不知道这警告,到底能不能有用。
“环春,你传我的话……”
岚琪随口喊了声,众人笑道:“主子真是离不开环春姐姐,可您也看看咱们呐,咱们可不比环春姐姐差。”
玩笑着,把这份尴尬解了,可是提起环春,岚琪就担心她的女儿。承德离京城虽说不是千里迢迢,可往来消息也不是一日就能到达的,她一天一天地等,始终没有消息传来,反是玄烨的书信隔几天就能看到,从不间断。
皇帝寿诞是三月十八,但圣驾拟定回程的日子是三月二十五,二月中旬时岚琪收到书信,玄烨说免寿宴免朝臣敬贺,仅回京后宫内小聚即可。
再有给朝臣的圣旨,亦是如此,另因大阿哥效仿父亲当初为太后制作万寿无疆屏风,也如法炮制了一架屏风进献给父皇,玄烨特地叮嘱不收这份礼物,让大阿哥把他写的《万寿无疆赋》誊录在册送给皇帝即可,大阿哥虽然不高兴,也不敢表露出来,可原本在众阿哥准备的贺礼中十分显眼张扬,一下子变成了最尴尬的事。
接到圣旨后两日,大阿哥进宫给母亲看自己准备的誊本,用金丝红绸装订的书册,请书法名家仔细抄写,惠妃只是打了一眼就叹气,摆手道:“你这孩子,怎么不懂你阿玛的心呢?难道这是老八的主意?”
大阿哥嗤之以鼻,哼道:“文章是他写的,我要做屏风他就反对,说弄一幅字轴皇阿玛就会高兴,我不答应觉得那样太寒酸了,这下被他说中了,我怎么好腆着脸再去问他?”
惠妃叹:“老八倒是真心帮你,可你啊,你阿玛一向节俭,对太后孝敬那是必须要做的事,金山银山他也会搬去宁寿宫,可对自己,你没看到乾清宫里用的东西极少翻新?你弄这么金灿灿红澄澄的一本子东西,回头他问你,一寸丝绸要养多少蚕吐多少丝才能得到,你回答得上来吗?”
大阿哥一愣愣的,满脸不服气,惠妃劝说:“随便找一册干干净净的本子,你亲自一笔一划写上去。”
“我的字不好看。”儿子反驳。
“那也是你的心血。”惠妃恨其不争气,将那花里胡哨的本子自己收下,吩咐儿子,“你照我说的去做,你阿玛就是不给笑脸,也绝不会说你什么。你若是再弄这东西送上去,他就要为了屏风的事怪你了,你怎么也不该学着他给太后做屏风照样给他弄一遍,你阿玛怎么敢和太后比肩?傻儿子啊。”
惠妃随口又问:“老八准备了什么礼物?”
大阿哥摇头表示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忙,皇阿玛好像许了他什么差事正在查,弄得神秘兮兮的,估摸着过阵子等皇阿玛回来就能知道了。”
惠妃眉头紧蹙,细思量如今朝堂的局势,秘密查的事能有什么,难道说要给残存在索尼挣下的那座大宅子里的人,最后一击?若真是如此,皇帝这是要赶尽杀绝了,当初对付明珠也不曾如此,下一回再这样发狠,又会冲着谁去?
然而除了八阿哥在忙碌秘密的事外,其他人都在悉心准备着皇帝五十寿诞的贺礼,虽然已经明言不会大肆庆祝,众人的心意总还要向皇帝表白,岚琪琢磨好几个月了都没想到永和宫送什么,那日小宸儿捧着匣子乐呵呵地来献宝,对她说傅纪千里迢迢先把贺礼送回来了,让公主准备着。
匣子里头,是五颜六色各种各样的粮食,连绿豆红豆都有好几个品种,那匣子里四四方方的格子分了好几十格,像是一早就花心思准备好的,小宸儿显摆着说:“这是全国各地的粮食,好些咱们都没吃过,傅纪说咱们把这盒粮食送给皇阿玛,让皇阿玛熬粥喝,全国各地土地上长的粮食就都能尝到了,额娘,我家额驸是不是很有心?”
岚琪笑悠悠看着女儿,傅纪能把小宸儿哄得那么好,怎会是没心的人,这份礼物玄烨一定喜欢,也是傅纪这样在外头行走的人可以办到的事,她都想央求女儿把这份礼物让给自己,可做娘的怎好抢孩子的东西,只能继续烦恼,要给玄烨什么才好。过年时他就笑嘻嘻地问过自己,那时候敷衍了,眼瞧着日子到眼前,还怎么敷衍。
小宸儿果然好奇地问额娘:“额娘给皇阿玛准备什么了?”
岚琪还没想好如何开口,正犹豫时,外头好一阵热闹,听得一句“环春姐姐你可回来了。”岚琪心里直跳,怎么她突然回来,连一句话都不捎带,难道女儿出大事了,她才要亲自回来禀告?
小宸儿看到母亲脸色大变,连声问怎么了,只等环春风尘仆仆到眼前,看到她喜笑颜开地说着:“娘娘,奴婢回来了。”,额娘脸上的神情才松懈下来,虽然她还是不明白为什么,但母亲好好的,她也安心了。
只等小宸儿回去宁寿宫陪着太后,岚琪才支开旁人,环春周正地给娘娘行了大礼,贺喜道:“公主平安分娩,生下健康的女娃娃,奴婢原打算等公主出了月子才回来,可公主说她担心您在家里惦记着,消息往南送再等皇上送回来要好些日子,就让奴婢先来禀告。”
岚琪热泪盈眶,合十谢过诸神佛祖,忙把环春拉到身边问情形,环春说万岁爷为公主准备了许许多多经验老道的人随时伺候,公主分娩十分顺利几乎没吃苦头,小娃娃像极了公主小时候,环春感慨道:“奴婢都恍惚觉得回到当年了,简直和公主一模一样。”
岚琪唏嘘:“他准备那么多人,不怕惹人怀疑?”
环春尴尬地笑着:“奴婢去时,公主对人说奴婢是她娘家的姨母,那些人都以为公主是哪位达官贵人养在外宅的小妾,并不知道是皇上一手安排的,更不晓得公主是金枝玉叶,反正宅子里应有尽有,您不必担心。”
岚琪苦笑:“这也想得出来,他们父女俩真是什么都不在乎了。”
但得知温宪母女平安,她已心满意足,等着入夏后到承德避暑,能亲手抱一抱她的外孙女。可是想起温宪,总会想起舜安颜,这些日子,她听说舜安颜私底下与八贝勒府往来亲密。
自然这是舜安颜自己的事,可岚琪记得玄烨曾说,从今往后会让舜安颜照着他说的去做,若是玄烨的意思,她不明白,到底要女婿和八阿哥亲近做什么?
那么巧的事,第二天十四福晋进内宫来,拿准备好的贺礼征求岚琪的建议,话赶话地说起:“胤禵这些日子心情不好,儿臣原以为还是为了南巡的事,前天才听他嘀咕,说是看到舜安颜和八贝勒在一起,他说他恨舜安颜辜负了皇姐,不知往后如何与八阿哥往来。”
完颜氏的性子不那么细腻,遇到这种事不知怎么处理,苦恼着:“额娘,儿臣并不了解从前的事,不知道怎么劝他才好。”
岚琪唯有宽慰儿媳妇:“你们夫妻之间,原本是什么话都能说的,但你体谅他的心情,也是好事。这事儿的确不用你烦心,他自己会想明白,往后日子久了你摸透他的而脾气,就不会烦恼了。”
但背过十四福晋,岚琪不得不忧心,不明白皇帝把舜安颜派去八阿哥身边做什么,万一不是皇帝的意思,难道舜安颜真的恨他嫡亲的舅兄,要带着国舅府的势力支持别人?偏偏是玄烨不在身边的日子,这种事接二连三地冒出来。
同是这一日,入夜后,八贝勒府里来了客人,舜安颜是乘着夜色隐匿行踪而来,将两册账本交给了八阿哥。那是佟国维和手下,花费多年心血搜集的索额图一党贪赃枉法的证据,压着多年不呈报给皇帝,也是一直觉得不合时宜。
胤禩匆匆翻了几页,心中虽喜,可面上很严肃,他到底要防一防,不明白国舅府的人突然向自己示好是为什么,不免道:“额驸这样做,我该如何应对你才是?”
舜安颜凄凉地一笑:“这是祖父的意思,洞悉到您奉命在查索额图一党,祖父说八贝勒若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788不知中了什么邪(三更到
佟国维始终没有在诸位阿哥中明确选择立场,这事皇子朝臣们都知道。孝懿皇后没了,四阿哥的养子身份本就尴尬,如今温宪公主香消玉殒,最后的纽带也彻底断裂,国舅府与永和宫,再没有了足以互相信任的理由。佟国维既然要找一个合适的人来维持他们外戚的尊贵,的确要谨慎郑重地做出选择。
胤禩明白他们未必会选择自己,但眼下看来,也不见得会再选四阿哥。舜安颜的脸上还有未淡去的伤痕,那是四阿哥留下的仇恨印迹,如果一辈子不会消除,他们往后再见面,总避免不了旧事重提。
“既然是佟大人的心意,还请额驸替我谢过。”胤禩算收下了这份人情,毕竟以他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在父亲定下的期限里查出足以颠覆赫舍里氏一族的证据,国舅府这个时候出手相助,胤禩完全没有办法说服自己拒绝。
舜安颜却苦笑:“八贝勒,我已经不是额驸,大清律例,公主一旦亡故,我们就什么都不是了。”
八贝勒微微皱眉,安抚他:“节哀,不论旁人如何诟病你,你对温宪的情意我不会误解。”
“多谢八贝勒,但如今再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舜安颜神情凄然,躬身道,“祖父的事既然办妥了,我还要回去向祖父禀告。”
八阿哥颔首称是,但脑中一个激灵,拦下舜安颜道:“既然佟大人请你送来这些东西,可还有别的话交代?我是说……”话到嘴边,胤禩终究有些犹豫,但见舜安颜神情宁和,他倒安心了,问出口,“佟大人有没有说,这一次的事会带来什么影响,皇上有心将索额图一党打压到底,既然委任于我,这件事一定会有个结果,可我眼下担心结果会殃及太子,不知做到哪一步最合适。”
舜安颜奉皇帝的旨意来接近八阿哥,但皇帝并没有教他该怎么做,可他是聪明人,八阿哥更是聪明人,他送来索额图的罪证是示好,八阿哥现在问的这句话也是示好,可八阿哥能收下他送来的东西,他却不能随意接受八阿哥的好意,不能让八阿哥觉得,自己上赶着巴结他,情意要慢慢培养,换做舜安颜自己,也不会轻易信任一个,就算不是敌人,但原本与自己不在同一立场的人。
“祖父并没有交代别的话,只是差遣我送来东西,八贝勒恕我愚昧,不曾考量过这件事,即便您问我的意思,一时半刻也说不上来。”舜安颜谦辞,平静地说着,“虽不再是额驸,但公主身后事诸多礼节,我一直在应付,祖父突然交代这件事,也让我觉得很突然。您既然有此一问,此刻回府向祖父禀告时,可替八贝勒一问。”
胤禩且道:“不急不急。”
舜安颜匆匆离去,多年侍卫的经验,他知道怎么做才能不让人发现行踪,胤禩不必担心会有人对他们起疑,只是回眸看到桌上厚厚两册罪证,他在斟酌掂量,自己拿出多少呈交给父亲才好。他相信皇阿玛手里早就握有一切足以颠覆赫舍里一族的罪证,也能估量他可以做到哪一步,与其说是交给他沉重的差事,不如说是在试炼考量他的能耐,做得不好自己白辛苦一场,做得太好,父亲必然怀疑他背后与谁结交往来。
胤禩漫无目的地翻看书册上的记录,门前一团光亮起,便见妻子款款而来,温柔地说:“才好的参汤,你喝一点吧。”
“这几天有些上火,先放着吧。”
“是啊,我忘记了。”八福晋尴尬一笑,伸手摩挲着汤盅的盖子,迟疑须臾方问,“一会儿你要去张格格屋子里吗?”
胤禩收好了舜安颜送来的东西,应着妻子道:“是你给我安排的日子,说张格格这几天身子好。”
八福晋唔了一声,站在那儿一动不动,也不再说话,胤禩看在眼里,心中明白她想要什么,走上前将她冰凉的手握在掌心,轻声道:“你要爱惜身子,对我来说,你比孩子更重要,如果下一次把你的命搭上怎么办?”
“可我……”八福晋终究难过那一关,伏在胤禩胸前哽咽道,“连太子妃都被人耻笑生不出嫡皇孙,我怕你被人看不起,都是我的错。”
胤禩淡淡道:“嗤笑什么,皇阿玛都不是嫡子,不是照样做皇帝?”
“皇帝”二字刺激着八福晋,她抬起泪眼端详丈夫,再一次狠下决心道:“很晚了,去张格格那儿吧,别叫她等太久。”
然而张格格自从受到惠妃和大阿哥的威胁后,明白八阿哥府里如今根本不适合有孩子,她害怕自己一旦怀孕会成为惠妃娘娘下一个目标,纵然福晋每天给她送补药,纵然八阿哥每个月好多天都在她屋子里过夜,可她与胤禩*之前之后,都会偷偷喝下寒凉的药,对她来说保存性命,可比孩子重要多了。于是八福晋再怎么期盼,张格格的肚子始终不见动静。
三月十八是万寿节,皇帝虽还在回京的路上,宫里不能少了相应的礼节,众妃嫔、皇子、福晋等,在太后的率领下,在英华殿拈香行礼,祭告列祖列宗,求庇佑皇帝龙体安康,大清国运昌盛。礼节之后,太后在宁寿宫搭了戏台,荣妃惠妃与太子妃拥簇太后先行,岚琪留下打点英华殿内剩余的事,晚走了几步,正好宜妃在等接她的轿子,正听她与敬嫔、安嫔戏谑:“太子妃天天都从我门前过来英华殿,听说是求子,可是太子出门在外,她和哪个去求子?”
也就是宜妃,敢拿毓庆宫当玩笑,岚琪轻咳一声从边上过,敬嫔几人略觉得尴尬,宜妃见她大大方方走过去,以为岚琪要走在自己前面,不免道:“永和宫的轿子还没到呢,德妃姐姐,过来的那一乘轿子是我的。”
岚琪且笑:“春暖花开了,走一走松松筋骨。”
宜妃不由自主摸了摸自己的腰腹,看着德妃远去,自家轿子到了眼前,一时没好气,吆喝桃红:“我们也走吧。”
但从英华殿到宁寿宫的路很长,宜妃紧赶慢赶地来,台上戏码已经开锣打鼓地唱起来,她刚要进门时,一群小家伙撒欢从里头冲出来,小皇孙小郡主们要结伴去御花园给太祖母摘花戴,宜妃被他们撞得直踉跄,后面太子妃、文福晋,五福晋和八福晋九福晋款款出来,朝宜妃娘娘行礼,要跟着一起去。
“年轻就是好。”宜妃望着大大小小远去的身影,对身旁桃红叹息,“若是还能回到昔日佟妃娘娘请我们看戏的时候,这辈子我真想重新活一场。”
御花园里,孩子们各自散开,去给太祖母摘花,太子妃和福晋们都吩咐他们要小心别被树枝刮破了脸和手,有乳母宫女们跟着不会有错,妯娌几人便在向阳处找亭子坐下闲聊,九福晋说:“皇祖母如今越发喜欢热闹的戏码,吵得头都疼了,我可宁愿来这里,和嫂嫂们看着孩子。”
五福晋问九福晋家里的小阿哥好不好,说起十四阿哥的侧福晋也有了身孕,她们不由自主地就谈起了生儿育女的事,九福晋虽然不敢指摘太子妃的不是,可她心里看不起毓庆宫如今的境遇,对太子妃根本谈不上尊敬,纵然八福晋几次眼神提醒她不要再多嘴,她还是再三戳太子妃的痛处。太子妃再好的涵养,也不乐意听这种话,借口坐在这里看不见孩子们了,便起身离开了。
她一走,九福晋便轻笑:“只怪她自己,端得太辛苦了,怨不得别人。”
太子妃随意走着,因见几个孩子爬得高,她不得不将身边的人都差出去,让他们小心些,自己不知不觉走到河边来,却见自己的女儿正和四贝勒府的弘昀说话,看到孩子心情好多了,悄悄走上前想吓唬闺女。
可是才走进,却听女儿在说:“弘晖哥哥怎么不来呢,弘晖哥哥会编花篮。”
弘昀却道:“我哥在陪着太祖母呢,我额娘说了,我哥是大额娘的儿子,太祖母最疼他,他和我是不一样的。”
小郡主奇怪:“哪里不一样了。”
弘昀眨了眨眼睛说:“反正不一样,我额娘说她是侧福晋,所以不一样。”
小孩子简单的几句话,却惹得太子妃不高兴了,原本想逗逗女儿的心思顿时消失,而闺女那时候被飞过眼前的蝴蝶吸引,跟了蝴蝶跑开,身边的宫女嬷嬷一下都跟了去,意外的是弘昀身边却没有人。
却是那时候,弘昀手里的一枝花被他失手落到河里,小家伙伏在大石头上想伸手捞,太子妃不由自主就跑过来,着急地喊着:“弘昀,你要小心。”
可是鬼使神差的,在接近那孩子的一瞬,不知道究竟是着了什么魔,本该抓一把孩子的衣襟把他拎起来的手,不受控制地向前用了一把力,扑通一声,孩子就从大石头旁落到水里。
这一下才让太子妃惊醒,着急地张口要喊人,回眸就见八福晋目瞪口呆地站在不远处。
  ☆、789不能授人以柄(还有更新
“我、我不是故意的……”出了这样的事,太子妃本能地开始为自己辩解,可却眼睁睁看着八福晋冲向她,猛地一把将她推下水,然后高声喊,“来人,太子妃落水了。”
御花园里一阵惊慌后,太子妃和弘昀小阿哥都被捞了起来,其实那里的水很浅,对孩子或许危险,对太子妃来说完全能在水里站起来,当然八福晋也没考虑到这些,只是觉得刚刚推下去,要救上来不难,趁乱时她在惊愕得说不出话的太子妃耳畔道,“娘娘不要怪我,若不是这样,就说也说不清楚了,您说呢?”
太子妃猛然清醒,可不是吗,她若不一同掉下去,旁人指不定会闲言闲语,她真的没有想要推弘昀下去,可鬼使神差的,她根本不记得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她怎么会有这样恶毒的邪念,怎么会有?
这件事报到宁寿宫,太后大怒,原本跟着的一竿子奴才和御花园里的人都要倒霉,偏偏今天的是好日子,反叫他们走运,太后停了戏责骂几声,搂着小弘昀便算罢了。等太子妃换上干净衣裳再来,太后挽着手上上下下地打量,连声道:“傻孩子,你万一有什么事,胤礽回来我如何向他交代?”
众人见太子妃脸色苍白,据说手臂上还擦伤了,小弘昀又哭哭啼啼说伯母把他抱上岸的,便都赞太子妃舍己救孩子,总算没有节外生枝,总算那一晃神把弘昀推下去的事,从此淹没在河流里了。
宁寿宫的热闹散了后,太后让岚琪把孙儿抱回永和宫照顾,毓溪领着弘晖寸步不离,紧紧抓着儿子的手不敢放开。今天这事实在很蹊跷,幸好那会儿太后正搂着弘晖说话,他没跟了去,侧福晋面如菜色地跟在一旁,毓溪只有安抚她,“往后咱们家的孩子,还是自己玩儿吧。”
这话岚琪听见,没多说什么,亲自抱着惊魂不定的小弘昀,等太医再来看过后,才哄着他睡过去,看到孩子在梦里睡得安稳,总算安心几分。对儿媳妇们则道:“荣妃让你们带孩子过去拿西洋玩具,虽然我也赞成你们往后好好看着孩子们,可总不能在人前失礼,显得你们小气。你们一道带着孩子过去,别让弘晖念佟离开自己眼门前就好。”
毓溪和李侧福晋都不大情愿,但宫里的人情的确也逃不过,荣妃也是好心给她们一个台阶下,不然往后其他宫里的娘娘或阿哥福晋都不敢邀请四贝勒府做什么,那样才真正尴尬,显得他们家的孩子多金贵似的,毓庆宫里的小阿哥小郡主们都没见被这样护着。
可是念佟却说她要和弟弟在一起,不肯跟了母亲去景阳宫,岚琪见小丫头眼皮沉重也是要犯困的模样,便就答应了,却没想到毓溪娘儿几人一走,小孙女却伏在自己肩头告诉祖母:“我看到婶婶把伯母推到水里去了。”
“婶婶?”岚琪皱眉头,落水的伯母自然是指太子妃了,那又是哪个婶婶推太子妃落水?
“八叔家的婶婶。”念佟清楚地告诉祖母,小姑娘已经在能分辨事情轻重的年纪,很懂事地说,“我觉得是大事情,不能随便讲。”她乖巧地问岚琪,自己没在太祖母面前说那件事,是不是不算撒谎骗人。
岚琪爱怜地搂着孙女,告诉她这事儿就他们祖孙俩知道便好,又劝念佟把这件事忘记,温柔地哄她:“兴许是你看错了呢,现在弘昀没事儿了,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可是,岚琪怎么会当什么都没发生过,事后悄悄把跟着小皇孙们去园子里摘花的人都问了一遍,果然当时是疏忽了,弘昀身边没人,永和宫那会儿跟去没几个人,孩子们多,一个晃神就错过了,他们很自责,岚琪则与太后一样,念着皇帝万寿,赦免了他们的罪过。
但心中一直惦记着念佟那句话,夜里在宁寿宫用膳时,不经意地看了太子妃和八福晋,后者依旧谈笑风生落落大方,可一向稳重的太子妃却着了魔似的,在旁人看来仿佛是之前的惊吓还没回过神,可岚琪已经不得不怀疑,太子妃是否另有心事。
那之后两天,也没见八福晋和太子妃有什么往来,只等后来要准备接驾,以及接驾后宫里摆家宴的事,众妃与皇子福晋聚在宁寿宫说话,散开时八福晋与其他妯娌和自然地和太子妃走在一起。
众人渐渐各自随母妃回殿阁,她们俩有一段路单独走着,八福晋才匆忙对太子妃解释:“那日的事,一直没能向您请罪,当时惊慌失措,臣妾也只能想到那个法子才能让您摆脱嫌疑,伤了娘娘玉体,还请您谅解。”
不料太子妃竟是一脸傲然冷漠,目光上扬,根本不看八福晋,口中冷冷地说:“什么事?本宫怎么不记得了,弟妹这是在说什么?”
几日的冷静,太子妃已经缓过神,早料到八福晋会来向她解释,可她打定了主意,一定要当这件事没发生过。她有她的尊贵和骄傲,她不能为了一件根本没什么人看到真相的事往后授人以柄,不想一辈子在八福晋面前矮三分,她可是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
八福晋完全没想到,太子妃竟然是这个态度,她暗下以为太子妃会感激她的相助,当日若非那样一闹腾,太子妃若不是同样从水里被捞出来,弘昀那孩子只要迷迷糊糊说一句他是被人推下去的,这事儿就没得收场了。
而现在因为伯母和自己一道落水,又是被伯母抱上岸的,那孩子记忆错乱了,忘记了背后那一股推自己下水的力气,孩子到底年纪小,记不了那么多的事。
结果,太子妃竟然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抹去了八福晋的好意,更掩盖了她自己的罪恶。
八福晋强忍住内心的怒意和尴尬,努力端着大方从容的笑,应着太子妃的话道:“没什么事儿,臣妾想着,太后娘娘那日点的戏码热闹,皇上回来大概也会喜欢。”
太子妃却道:“皇阿玛喜欢文戏,回銮后在乾清宫摆宴的戏码,已经定下了。”
“是。”
“没什么事儿了?”太子妃清冷地含笑问,见八福晋摇头,她心中一定,带着身边的人便扬长而去。
八福晋低垂着脑袋,身上的气息越来越冷,唇边的笑容也渐渐扭曲,等化作一抹带着恨意的不屑讥笑,抬起头望着太子妃的背影,朱唇微微蠕动着,极轻地自言自语:“你还真以为,自己是未来的皇后?”
而那场闹剧,并不曾传到回銮途中的皇帝跟前,一则怕皇帝担心,二则也是小事没必要宣扬,太后暗示岚琪也不要告诉皇帝,故而即便书信往来,岚琪也只字未提。且因书信往来频繁,岚琪也担心路上出什么岔子,他和玄烨的书信只有风花雪月只有宫闱安宁,一点儿正经事也没有,哪怕被人半程动手脚,也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事。
至于皇帝,此番南下路程匆匆,虽说要续旧年南巡之路,但并非游山玩水,而是专门为了治黄淮河水南下,万寿当日更以“四海奠安,民生富庶”颁昭全国,此番黄淮河工大定,可保护流域百姓十数年不受灾害。了却皇帝多年夙愿,恰逢圣上五十寿诞,朗朗乾坤,盛世繁华。皇帝心情好,随扈百官自然高兴,连皇帝和太子之间的关系,也有所缓和。
这日将出山东境界,皇帝下令之后日夜兼程直奔京畿不再停留,太子来劝皇帝保重龙体,父子俩说了会儿话,正好永和宫的书信送到,太子刚刚退下,就见里头的人出来,说皇上找四贝勒。胤礽心中很不畅快,忍不住派人暗中留心皇帝和四阿哥说什么话,后来听闻父子俩只是一道看了德妃娘娘送来的弘晖弘昀写的寿字贺礼,再无其他,太子不禁暗中嘲笑,父亲果然是老了,开始耽于享受含饴弄孙之乐。
彼时玄烨一面拿孙儿写的寿字给儿子看,一面是笑话:“这几个字必然是你额娘握着他们的手写的,一笔一划都是你额娘的风骨,你那俩儿子写的字朕瞧过,几时这样端正过。弘昀便罢,弘晖不小了,你不能总放任他不长进,若是家塾不严谨,就送到宫里书房念书。”
胤禛自责,唯有推在妻子身上说:“毓溪溺爱弘晖,儿臣有时候插不上话,如今皇阿玛有示下,儿子往后说话也有底气了。”
玄烨睨他一眼,不过想想自己在岚琪面前说话也少几分底气,不怪儿子惧内,这种事夫妻间是情趣,拿出来说就丢脸了,干咳一声略过这件事,而后却问他:“这次南下治水,你学着什么了没有?”
胤禛如实道:“儿臣收获颇丰,但脑袋里塞了太多东西,一时乱了条理,还需要回京后慢慢消化,皇阿玛若是有兴趣,儿子正在拟文章,想整理记录此番经历,当做寿礼送给皇阿玛。”
玄烨笑:“你倒是便宜。”心内一转,又问,“你额娘可有与你通信。”
胤禛颔首:“额娘问过儿臣,皇阿玛可安好。”
玄烨眼神微亮,含笑再问:“她可问过你,准备贺寿礼的事?”
  ☆、790两难之事(还有更新
“额娘只是叮嘱儿臣注意冷暖,问皇阿玛可安好,叮嘱儿臣留心照顾您的身体,再没有其他的事。”胤禛一五一十地说,但见父亲面带微笑似心情极好,想想五十大寿也非人人都能过的,的确值得高兴。
玄烨自然不会告诉儿子他为了什么开心,过年时他问岚琪万寿节送自己什么贺礼,见她闪烁其词一副毫无准备的模样,就知道这一回岚琪是没主意了,岚琪没主意,自然就是他来决定,想要什么就要什么了。
“皇阿玛,若没有别的事,儿臣退下了。”胤禛不晓得父亲那么乐呵为了什么,但他还有别的事在身,明日就启程直奔京城,一路关防不得不谨慎打点。
“跪安吧。”玄烨随口说,可心中一个激灵,又把儿子叫下,吩咐他,“你可知道年羹尧?今年入了翰林院了,已经在京等待见过朕后领差事,朕回去有很多事要做,恐怕没时间见他,你替朕应付了吧。”
胤禛想了想,问父亲:“可是湖广总督年遐龄之子?”
玄烨点头:“年家是前明至今世代为官的家族,长子年希尧已经在工部任职,是个读书人。年羹尧文武双全,凭本事一步步走到京城,可出了他们的地界,在京城可就未必吃得开,总之你带一带他。弘昀的生母也是汉家女子,别人可以瞧不起汉臣,你不要随便轻慢人家,将来若是栋梁之才,能从四贝勒府门下出来,往后你在朝廷办事,就更容易了。”
难得听到父亲说这种话,胤禛有些不知所措,忙领旨谢恩,父亲又道:“你打了舜安颜的事,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国舅府是朕的外祖家,亦是你皇额娘的娘家,舜安颜也罢,对佟国维岂容你不尊重?回京后你自己看着办吧,给朕一个妥善的交代,朕不愿再见你冲动鲁莽,有下一回,决不轻饶。”
前头还谈笑风生,一转眼又严厉起来,四阿哥心中咚咚擂鼓,只敢连声答应,匆匆退出来后才舒口气,伴君如伴虎,他不能一时高兴就把自己纯粹当儿子,如今他更多的时候,是他的臣工了。之后匆匆赶去调配明日启程的关防,比起舜安颜,富察傅纪真真是很让胤禛顺心的得力帮手,富察家的人没有半点骄傲的心,忠心耿耿办事稳妥,胤禛甚至想,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能与富察家结亲就更好了。
此时深宫之中,环春刚刚翻出一盒珍藏许久的老参,岚琪看过后,觉得不妥当,又让环春另找出好的来,分别包好让人即刻送去裕亲王府和恭亲王府。这几日传进来的消息,两位王爷都已在弥留之际,正是普天同庆皇帝五十大寿的时候,皇室里却正面临着生命的消逝,让岚琪都微微觉得无奈的是,皇帝对此好像很冷漠。
两位王爷对太后很孝敬,在太后眼里不分彼此,岚琪这么做也是希望宽慰太后的心,果然东西送出去不久,裕亲王福晋就差人进来谢恩,太后便将岚琪叫到跟前,带着几分商量的口吻说:“皇上对这事儿一直淡淡的,我知道皇上有他的心思,当初对待安亲王府亦是如此。皇额娘曾对我说,与其让底下小辈们仰仗祖荫庸庸碌碌地吃皇粮,不如断了他们的后路,让他们自己闯一闯,爱新觉罗家的子孙要一代强过一代才有得传承。”
岚琪连连称是,但太后又道:“可你知道皇上是重情义的人,为了大局他要做出一些冷漠的事,心里头却未必过得了那个坎,何必留下遗憾呢,他也是五十岁的人了。你若说得上话,但凡劝几句,别叫他将来后悔伤心。”
这些话听得人心内沉重,而岚琪则更久远地想到将来,她和玄烨百年之后,留下那么多的孩子,他们之间又会是何种光景。
很快,两位王爷病重的消息传开,但经太医救治,又都缓过一口气,仿佛眼下普天同庆的时候,连死都成了欺君之过,不能在这样好的时节里去世,不能给皇帝的好事添堵。留在京城的阿哥们,和其他贝勒王爷都已纷纷登门探望,连着几日春雨绵绵,圣驾抵京前一天终于放晴,八阿哥也忙完了手头的事,特特来裕亲王府慰问皇伯伯。
阳光晴好,家人搬出躺椅,铺了褥子将虚弱的王爷放在太阳底下晒一晒,胤禩来时福全正眯着眼睛打盹,听得一声:“给皇伯伯请安。”睁开眼,恍惚见到皇帝年轻时的模样,心中一惊,待清醒过来,才看清楚是皇帝的八子胤禩,不免呵呵笑:“八阿哥,越发长得像皇上年轻时候了。”
胤禩知道,他的眉目更像母亲,觉得裕亲王必然是病糊涂了,而裕亲王不过比父亲年长一两岁,一般年纪下的人,皇阿玛龙马精神帝王气盛,皇伯福全,却仿佛已进入垂暮之年,眼瞧着,竟如七八十岁般衰老,想想他曾经叱咤沙场何等英姿,此一时彼一时,不免暗暗唏嘘。
一老一少闲谈几句,裕亲王不知是病体好转,还是回光返照,太阳底下精神很是不错,问了几句胤禩如今外头的事,让胤禩惊愕的是,久病不出门的皇伯父,竟然知道自己在查索额图一家的事,他突然心中发慌。
他自以为隐秘在做的事,却是国舅府知道,皇伯父也知道,那索额图不可能被蒙在鼓里,但两个月来什么奇怪的事都没有,好像他们真的坐以待毙,而对胤禩来说,最最难的是,那些牵扯到太子的罪证,到底要不要呈报给皇帝知道。
院落外头,十四阿哥步履生风地进了宅门,裕亲王福晋正带了茶要送过来,见胤禵也来了,笑说他们兄弟怎么没一道来,说八阿哥正在院子里陪王爷晒太阳。胤禵便亲手接过茶盘说:“伯母辛苦,您歇着去,我和八哥会伺候伯父,有什么事儿再叫您不迟。”
他说着往门里转,只是一瞬间的差别,错过了八阿哥环顾四周的目光,八阿哥以为院中没有旁人,胤禵则不知道八哥刚刚打量过四周,他不合时宜地出现了,脚步轻盈地靠近伯父和兄长时,听得裕亲王长叹,说道:“这件事,要看皇上之后怎么安排,是收了你的举证后另找其他人来办,还是要你拟折子直接弹劾赫舍里家的人。后者不管怎么做,你反正都里外不是人,也就别在乎做到哪一步了,可前者就不同,若只是要你暗中举证,那你做到什么程度,皇上在心里就怎么看待你。这样一来,究竟是为了江山社稷把太子也算进去,还是为了手足情深保住你的太子哥哥,呵呵呵……难啊。”
胤禵听得这些话,不禁眉心紧蹙,不自觉地就朝后退开,原路返回到门外,定一定神,嚷嚷道:“八哥,你来看伯父,怎么不叫上我。”
八阿哥一紧张,但见弟弟刚刚从门口咋咋呼呼地进来,才心定方才的话应该没有叫他听见,迎上来接过茶盘,嗔怪道:“别嚷嚷,吵着伯父休养。”
胤禵仿若无事地跑到伯父身边,笑着说:“伯父你怎么老躺着,赶紧起来,我们骑马狩猎去。”
裕亲王呵呵直笑,拍拍胤禵的胳膊说:“小十四都长这么大了?”目光幽幽一转,看看老八,再看看十四,记得他们刚才那一阵亲昵,意味深长地笑着,“你们兄弟和睦,皇上一定高兴,真好,真好……”
兄弟俩各怀心事,但都没表露出来,陪着伯父又说半天话,到底是久病之人耗不起太多精神,他们没多久就出了王府。
胤禵说他从恭亲王府过来的,皇叔已经吃了药睡下,让兄长不必此刻过去,胤禩也是心不在焉,刚才与伯父的话没说完,他多想听一听这个比自己更了解父亲的长辈的建议,此番向父亲举证,到底要不要把太子算进去?
忽然听十四说他要回宫了,八阿哥才恍然想起深宫里的母亲,忙道:“明日皇阿玛回宫,一些事我要找内侍卫交代,和你一道回去。”
进了宫,少不得顺道入内宫请安,那一日八阿哥在延禧宫待了良久才离开,而十四阿哥在路过毓庆宫时,莫名其妙地停下了脚步。举目望着那座象征着大清未来的宫殿,他仿佛此刻才真正开始意识到自己身份的转变,他不是小孩子了。
翌日,圣驾顺利抵京,前去接驾的人少不得忙碌,后宫中并没有特别的事,妃嫔们不需要列队相迎,从很早开始皇帝就说,他出门回来不要有那繁琐的礼仪,六宫照旧过日子就好,今日亦如是。
但永和宫里,岚琪却难得的忐忑不安,等绿珠喜滋滋来通报说皇上到乾清宫了,她心中一定心想玄烨至少今天不会过来,可结果没多久就有圣旨传来,让永和宫上下预备接驾。
环春熟稔地吩咐底下的人各自准备,回过身见她家主子坐着发呆,迎上来笑道:“娘娘还是换上内务府新送来的春衫,叫皇上耳目一新多好。”
岚琪不耐烦地说:“他信中说回来就要问我拿贺礼,你不是说替我想主意,主意呢?贺礼呢?”
环春贼兮兮地笑着:“奴婢懂什么,还不是娘娘最懂皇上?”
  ☆、791不就在你手里?(三更到
岚琪轻轻咬唇,玄烨的心思的确是她再懂不过,其实自己随便找一件东西当做贺礼打发,皇帝也不见得不高兴,可那样自己的心意传达不了,玄烨吃准的就是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皇帝什么都不缺,给任何金银珠宝、字幅画轴都不稀罕,心头最重,是江山天下、黎民苍生,可这事儿岚琪左右不了。唯一能给他的,就是这永和宫里小小一个家的温馨安逸,可如何才算温馨,如何才是安逸,从来也没个准数,要紧的,还是皇帝高兴不高兴。
她起身站到大衣镜前,身上是香色绣金纹的家常褂子,发髻低低坠在脑后,赋闲在永和宫里,连多一支簪子也不肯戴,整个人素净得很。
唯一可骄傲的,大概就是她十年如一日保持的身段,那是荣妃也已经无法再维持的曼妙身子,随着年纪渐渐上去,娘娘们的衣衫尺寸越来越大,要养得肌肤莹润就不能饿得面黄肌瘦,顾此失彼,再美丽的容颜也抵不过岁月匆匆,但这些还都在她的身上,是她不愿意承认自己年华已逝的骄傲。
环春捧来内务府新作的春衫,桃红柳绿各色鲜亮锦缎做成的新衣,那崭新的缎子面上像敷了一层油光,太阳底下闪闪发亮。刚送来时,岚琪头一眼看到就说,“我都几岁了还穿这颜色,针线房的人想什么呢?我不嘱咐,就这样送来了?”于是新衣服搁着,一直没上身。
此刻环春见主子看得眼神发呆入定似的,灿烂一笑,将衣服在明窗下铺开,转身去捧来金银首饰,站定了笑道:“圣驾转眼就来了,娘娘再犹豫,万岁爷就进门了,您若是决定不打扮,奴婢这就收起来。”
岚琪不由自主朝外头望了一眼,几步走上前,指着绿底百蝶穿花的袍子说:“就这件吧。”
环春大喜,吆喝玉葵几人进来伺候,一面看着外头的动静,一面给娘娘装扮。一袭绿衫,直将满园春色都穿戴在身,但针线房当真不敢对娘娘开玩笑,锦缎色彩虽鲜艳,纹缕花样都是极稳重端庄,袖口衣摆黑缎金线滚边,一下就把轻佻的春意全遮盖了。
“奴婢虽不该这样讲,可是娘娘您这样一打扮,比平日要年轻好几岁呢。”玉葵和环春依偎着看自家主子,岚琪也禁不住在镜前转了一圈,看到镜中春意盎然的自己,亦是十分满意。
“娘娘,唇上还差一抹胭脂。”环春扶着岚琪在镜台坐下,为她重新在腮边扑了蜜粉,转身要叫玉葵拿东西,竟惊见皇帝已经在门前,玉葵在皇帝身后冲她张牙舞爪的,她赶紧就悄悄退下了。
偏偏岚琪因信任身边的人,压根儿没在乎她们进进出出的动静,正看着镜子里精美妆容下的自己,虽不见得画成了国色天香,可的确更精神鲜亮,她也看着喜欢。
此刻抿了抿唇,拿起胭脂轻点,星点嫣红在唇间散开,画龙点睛般,镜中的自己立时变得更加妩媚,可她的指尖还沾着胭脂逗留在唇边时,镜子里却出现熟悉的身影,他的眼底有春色,笑得那么开怀舒心。
岚琪像是被人窥见了最私密的事,顿时羞得满面通红,刚刚点红的双唇不自觉地摆出负气的模样,玄烨却慢步走上来,拉过她沾着胭脂的手指,在自己的手背上画出两条长长的痕迹,促狭地说:“旁人若问这是什么,朕便说是德妃娘娘亲的。”
岚琪气恼要抽出手,却被人轻轻一拽拎起来整个儿抱入怀中,明朗白天,这样近的互相对视,玄烨眼角的皱纹她看得清清楚楚,突然就后悔自己刻意用脂粉掩盖岁月,这会儿他若亲吻自己,岂不是要啃一嘴的胭脂?
可玄烨没有让她尴尬,紧紧抱着她纤柔的腰肢,只将脸蹭在她顺滑的发鬓上,心满意足地笑着:“香喷喷的,朕一路过来就闻见香味了,心想今年园子里的花儿开得那么好?原来香味,从你这里来?”
岚琪的身子完全没用力,被他大力而安稳地抱着。这两个月里她想过,皇帝南边走一遭,不知怀里又要抱什么新鲜小人儿,结果其他妃嫔比她更上心,多方打听下来,都说皇帝此行不闻野花香,水里淌泥里走,尽操心黄淮流域老百姓的事儿,就是江南春光无限好,他也没多打一眼。此刻人家那么激动贪婪地抱着自己,可见是真真两个月没近女色了。
她正游神想着这些,玄烨突然问她:“朕这次,可没有做半点叫你伤心的事,做得可好?”
“难道不是应该的?”岚琪嗔道,“这也值得皇上骄傲自满?”
玄烨皱眉头:“不然呢,朕若带着江南美人回来,你能高兴吗?”
岚琪笑:“皇上五十大寿,得几个美人相伴是好事,臣妾为什么要不高兴?”她顿一顿,果然见玄烨目光有变化,紧跟着就到,“可哪个敢领进紫禁城的门试试,永和宫不答应的事,谁敢点头?什么江南美人,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玄烨笑意深深,在她腰下捏了一把,唬得岚琪生怕被闯进来的宫人瞧见,可皇帝却说,“朕不让他们进来,哪个敢进来?”
她轻拍他的胸口:“大白天的,你也累了,歇一歇才好,明晚就摆宴贺寿,别辜负了大家的心意。”
玄烨当然不会大白天和她胡闹,可是不肯放开,笑着问:“说起摆宴,连小弘昀都给朕送贺礼了,我们德妃娘娘的贺礼呢?”
岚琪晃了晃脑袋,反问:“皇上要什么,臣妾有钱,天涯海角都给您置办回来。”
玄烨摇头:“全天下都是朕的,朕还稀罕你拿钱去换东西?”
“那不就结了,赶紧歇下,去给你倒茶来喝。”岚琪敷衍着,想趁机溜走,可玄烨怎肯放过她,揽着腰纠缠,“朕的贺礼呢,咱们信中说好的,回来就给。”
岚琪知道她是躲不过了,把心一横道:“还打算去哪儿要,不就在你手里了?”
玄烨一脸茫然,故意问:“朕不明白?”
话音才落,眼前娇柔妩媚的美人就踮起脚扑上来,在他的唇上重重一吻,而后顺势把自己推开,她往后躲了好几步,不耐烦地说:“这下明白了吗?”
玄烨轻舔唇边的香甜余味,眼前灵动的绿意春色,仿佛让他们都回到年轻时,也许五十大寿最好的贺礼,就是与相爱之人还能在一起。此时此刻他已然心满意足,悠哉悠哉地看着岚琪得意洋洋地离去,心想就让她得意一阵子吧,月色皎洁时,倒要看看是哪个最得意。
永和宫的夜色多美,外人永远也看不到,夜幕降临时,紫禁城照旧静谧如常,皇帝在家不在家都是一个模样,对于盼不到的人来说,一辈子就那样了。
毓庆宫里,太子同样一路风尘仆仆地赶回来,太子妃与侧福晋侍妾们将他迎进门,可他却等不到美娇娘梳妆打扮笑脸相迎,文福晋几人说不上几句话,就被太子妃打发了,而妻子那张脸,都不记得多久没再露过笑颜。
夜深人静时,扫兴的太子,忍不住抱怨:“我一路与皇阿玛十分融洽,这又是什么事,戳你脊梁骨了,能不能对我笑一笑,我就见不得好脸色吗?”
太子妃却扑上来拥住了丈夫,含泪道:“胤礽,我们再生一个孩子,生一个嫡皇孙可好?我不想你有任何被人可指摘动摇的地方,子嗣也是其一,胤礽,我们再生一个孩子。”
太子看到妻子解开了她自己的衣领,甚至伸手来解他的衣衫,吓得他把妻子推开,不可思议地问:“你怎么了,这又是闹得什么,我们不是有儿子吗?怎么又扯上嫡子庶子了,你还在为了侧福晋那几句话耿耿于怀,你能不能正常一些?”
太子妃却突然崩溃,身子坠下跪坐在地上,捂着脸哭道:“胤礽,我们还能撑多久,你知不知道这两个月,你被人查得彻彻底底,你知不知道那些事一旦送到皇阿玛面前,等待你的是什么下场?”
胤礽脸色骤变,这两个月他天天跟在皇帝身边,没有任何人给他传递信息,如今赫舍里一族苟延残喘,谁都想踩一脚,他们早就没有了通天的本领。他紧张过京城的局势,每天都学着在随扈官员的脸上读一读风云变化,可父亲对他极好,父子俩同进同出,十分亲昵,在他看来,自己就是值得父亲骄傲,让他愿意告示天下的东宫储君。
妻子这话,怎么和来去路上的光景走两处极端,怎么了,他要完蛋了吗?
“到底是怎么回事?”胤礽焦虑万分。
与此同时,八贝勒府中,今天明明是皇帝回銮的日子,可丈夫却窝在家里,不去接驾也不进宫请安,八福晋按品大妆等了好半天,始终不见丈夫有动静。
眼瞅着夜渐深,一整天连顿正经饭都没用过,八福晋实在忍不住,端着一碗粥往书房来,推门进来,却见满地被揉碎的纸团,胤禩正站在桌前,双目发沉。
  ☆、792十四心里的世界(还有更新
“胤禩,你怎么了?”八福晋站在门前不敢靠近,或者说门内已无她可立足之处。将食盘放在门槛下,她随手拾起一团纸稍稍展开,里头只有零星几个字眼,看不出来他到底要写什么,却冷不丁听丈夫呵斥,“你别动。”
八福晋一惊,成婚以来,丈夫连半句重话都没说过,突然这样一声呵斥,叫她不知所措,但胤禩很快就意识到是谁在门前,也意识到自己呵斥了谁,赶忙走出来说:“我没看清楚是你,很晚了,怎么还不睡?”
八福晋愣愣的,胡乱指了门槛下的食物说:“你一整天没出过书房,我怕你饿着,今天皇阿玛回京,我们家谁也没露面,明天也要这样吗?”
胤禩安抚她:“不要紧的,我与皇阿玛有约定。何况本来也不是所有阿哥都要露面,明日开始进宫请安也很正常。”她看到妻子还穿着出门的衣裳,不禁心疼,“你等了我一天?”
八福晋颔首,想了想又道:“你继续忙,我不催你,我这就去睡了,胤禩你安安心心的。”
同样是书房,四贝勒府里,毓溪气势汹汹地冲了进来,冷声道:“这位爷,您知道什么时辰了吗?”
胤禛从一堆书籍中抬起脑袋看他,双眼布满了血丝,疲倦都写在了脸上,见毓溪一脸气恼,自己也皱了眉头道:“我在做正经事。”
“一进门就扑进书房,半句话也不给个交代,儿子女儿都不敢来给阿玛请安,四贝勒,您比万岁爷还忙呢。”毓溪不由分说地上来夺过他的纸笔,把人从座上拉起来,羡慕着,“听说皇阿玛进门就奔永和宫,体贴咱们额娘思念之苦,我们四贝勒可好,眼里哪儿还有家人,这父与子差得也忒多了。”
胤禛哭笑不得,嗔怪:“你说话越来越没分寸,叫孩子们和底下人听见如何是好?”
毓溪瞪他:“额娘给我撑腰呢,额娘一贯叮嘱我,家事国事忙不完,你的身子骨要紧。你都累成这样了,这什么文章非要赶着今晚要写出来,你越累写得越慢,不如好好歇一晚,神清气爽一气呵成多畅快?胤禛你赶紧跟我走,别再等我发急了。”
胤禛无奈被妻子拽着,苦笑道:“从前你可不是这样的,怎么两个月不见,浑身沾染了烟火气。”
毓溪一回眸,笑容娇俏妩媚,二十三四岁,鲜花怒放的年华,配着比花还美的容颜,直叫人看得心神颠倒。婚后多年,毓溪早已摒弃初初的羞涩迷茫,如今是家中贤惠的福晋,是孩子们温柔的额娘,更是胤禛体贴的娇妻。见丈夫眼神暧昧,在他胳膊上重重掐一把,笑道:“看什么这样出神?烟火气?”
胤禛嘿嘿一笑,将毓溪抱满怀,宠着她说:“顾着皇阿玛的事,轻慢你了。”
毓溪心中甜暖,嗔怪:“必然是江南水一般的女子见多了,家里的就只剩烟火气,真是委屈我们贝勒爷了。”
胤禛促狭地说:“是不是烟火气,要闻过才晓得。”
两人小别胜新婚,娇言软语都是情趣,兄弟之中,皇帝那份福气,四阿哥是很好的继承了,自古成家立室的男儿,有贤惠娇妻辅助,方能家宅安宁顺风顺水。
翌日一早,胤禛便神清气爽地到书房继续写他的文章,今晚就是寿宴,要赶得及完成才能贺寿。果然如妻子所言,休息好后条理清晰、文思泉涌,比起昨晚的辛苦煎熬,此刻事半功倍。毓溪送茶来,两人还玩笑今晚毓溪穿什么花样的衣裳出席寿宴,额娘说了不是正规的国宴,可以穿得喜庆些,不用拘泥规矩穿那刻板的礼服。
说着话,但见小和子喜滋滋跑进来说:“主子,十三阿哥府里有喜了。”
宫里头,因尚未恢复早朝,皇帝今日起得晚,用早膳时,门外传消息进来,说十三阿哥的侧福晋有喜了,早晨府里福晋与侧福晋一道和十三阿哥用早膳时,侧福晋突然不舒服,才发现快三个月的身孕,该是十三阿哥跟着南下前的好事儿。
玄烨很乐呵,得意洋洋地笑:“到底是朕的儿子。”
岚琪意味深长地看他,轻声道:“皇上,大早晨的您正经些可好。”
玄烨点头:“朕正经得很,难道你想歪了?”
气得岚琪不再理他,玄烨又不得不哄她,好日子里整座皇城整个皇室,都喜气洋洋。
自然再如何喜庆,还是有不能避免的伤感,家宴时裕亲王、恭亲王的缺席,让皇帝五十寿诞的喜气里缺了些什么。对于皇帝来说,同龄兄弟生命要走到尽头,是唇亡齿寒的悲哀,只是他不轻易在人前表露,特别是看到自己的儿子济济一堂,兄友弟恭朝气蓬勃,就更怀念自家兄弟一起挨过的那动荡岁月,他们几人的感情,必然是比自己儿子们之间的感情,更加深厚更加有意义。
玄烨眼底努力隐藏的伤感,到底没能逃过岚琪的眼睛,她又得到过太后的嘱咐,希望皇帝不要留下遗憾,这一晚伺候微醺的玄烨歇息时,岚琪便道:“明日天气好,皇上出宫走一趟,瞧瞧二位王爷去吧。恭亲王爱喝茶,您带了那么多好茶叶回来,不赏兄弟们一些?”
皇帝慵懒地闭着眼睛,任凭岚琪摆布脱衣穿衣,像个大孩子似的依赖着她,好半天才说:“他们真的不好了吗?”
岚琪郑重地说:“十四去瞧过了,不大好,皇上若有什么话想和兄弟们说的,别再拖着了,兄弟一场何必留下遗憾,下辈子还不定能不能相遇。”
良久,玄烨终于唔了一声,答应了。
隔天恢复乾清门听政,散了早朝,皇帝就要出门去探望两位兄弟,八阿哥眼巴巴地看着父亲出门去,揣在怀里捂得热热的折子,始终没机会呈上去。这是他对父亲的寿诞贺礼,父亲出门前对他说想要这份东西做礼物,可八阿哥临了却胆怯了,他不晓得这一本折子递上去,带给他的将来会是什么光景。那天没有等裕亲王说完话,他原本很想知道,父亲安排自己这份差事,到底图什么。
发呆的空儿,突然被人叫住,是毓庆宫的奴才,殷勤地说:“八贝勒,太子请您到毓庆宫喝茶,从江南带回来的上等好茶,等您去品尝。”
八阿哥心头一慌,但这里人多,他实在不能把情绪露在脸上,微微一笑答应了,而后看了看周遭没什么异样,便跟着那奴才往毓庆宫走。
这边厢,胤禛正在等人带年羹尧过来见他,抬眼瞧见八阿哥跟着人往毓庆宫的方向走,一时也没多想什么。正巧底下人领着年羹尧过来,他的兄长年希尧也一道在边上,胤禛与年希尧见过一两次还算认得,想象年羹尧应当与他兄长差不多,可年希尧是正经文人书生的模样,弟弟却生得高大威猛,天生长了一副悍将身姿,叫胤禛很意外。
“奴才年羹尧,给四贝勒请安。”孔武有力的男子伏地行礼,胤禛倒也受得,却是十四阿哥正好走过来,听得这个穿着官袍的男人自称奴才,边上人向他解释是什么人后,年轻的阿哥不经意地说,“汉臣少有肯自称奴才的,倒是个好奴才了。”
胤禛瞪了弟弟一眼,转而与年羹尧说:“你在翰林当差,若有不妥之处,来与我说。你兄长是个好官,差事当得好,你要看着你哥哥的样子,别叫人误会你是仗着父亲和祖荫才做的京官,别给你们年家丢脸。”
年羹尧连连称是,十四阿哥却已不耐烦,与胤禛道:“四哥我有话对您说,我们边上走。他既然做了京官,什么时候都能给您请安,您先听我说。”
胤禛见弟弟这样急躁,虽然不满他在朝臣面前失了分寸,但还是听得弟弟的话,撂下年羹尧兄弟,便和十四往外走,等出了宫门在自家马车上,弟弟才说:“那日我去给伯父请安,八哥在里头,我听见几句话。”
一路车轮滚滚,胤禛听罢弟弟那些话,心里自然会沉重,想想刚才八阿哥似乎往毓庆宫的方向走,不知道太子见了他会说什么,弟弟则焦躁地问:“八阿哥若参了太子,会怎么样,皇阿玛会震怒八哥没有兄弟情分么?”
胤禛有些不明白,弟弟是对这件事糊涂才来问自己,还是担心八阿哥会有什么事,但他说八阿哥并不知道他们的对话被人听见,显然弟弟又是防着老八的,这一刻反而是他糊涂了,年轻冲动的弟弟,心里头到底装了多大的世界?
“这件事,还有谁知道?”胤禛问。
“没有别人了。”十四阿哥认真地回答,又眼睛一亮,问哥哥,“要不我们去找额娘商量?”
胤禛连忙摇头:“找额娘做什么,别拿这种事烦她。”
弟弟却道:“可这天底下,还有比额娘更了解阿玛心中想什么的人吗?”
那一天,八阿哥一脸阴郁地从毓庆宫出来,出皇城时,却见九阿哥的车马等在外头,胤禟迎上来,开口就说:“我瞧见十四跟着四阿哥走了,八哥,不是我心里有芥蒂,他们到底是一个娘胎出来的。”
  ☆、793生的好儿子(还有更新
胤禩直觉得,这几天诸事不顺,说到底,他就差在父亲面前交个差,那件事一旦有了了结,他也就解脱了。此刻九阿哥说的话,只听了一半在意一半,他不能抹杀胤禟的好心,也不能细说他们之间对自己而言的区别,唯有敷衍:“我知道,我心里很明白。一直以来,是十四弟和我亲近,我并没打算依靠他什么,只有你和老十,是我能放心依靠的人。”
九阿哥忙道:“对我和老十,八哥尽管放心。”又不耐烦地问,“太子找八哥做什么,他又要麻烦你了吗?”
胤禩苦笑,没什么事,伸手摸了摸怀里那本折子,定下心道:“你先回去吧,我在这里候着皇阿玛,等皇阿玛从王府回来,我有差事要交代,等这件事情过去了,我再与你和老十细说。”
胤禟见兄长坚持,自己也不好再勉强,坐了马车匆匆回去,半道上却见四贝勒府的车子又往宫里走,两边停下要打招呼,对面帘子掀开,却是十四弟阳光灿烂的笑容,吆喝着:“九哥你回去了?过几天我带侧福晋来看侄子,给我沾沾喜气。”
九阿哥想,十四这该是回宫里阿哥所去,果然他是跟四阿哥一道走,他也的确不介意别人知道或多想什么,大大方方地坐着哥哥家的马车就在路上跑,还真是十四皇子一贯的作风。
这一日,皇帝午后才从恭亲王府归来,没有在外面用膳,一进乾清宫就传膳伺候皇帝进餐,胤禩已经被宣召到跟前,他捧着碗筷伺候在一旁,梁总管提醒皇帝:“万岁爷,八阿哥等了很久,也没用膳呢。”
玄烨笑道:“你不能去长春宫吃一口饭,傻等着做什么?”
胤禩道:“请旨入内宫,娘娘们诸多不便,儿子也不饿,等一等无妨。”
玄烨指桌边道:“坐下一起吃。”
胤禩愣住,他还从来没跟父亲单独用过膳,一时有些局促,梁总管已笑悠悠摆椅子,将他手里的碗筷接过去,他来接着给皇帝布菜,皇帝则点了面前的肚丝让梁总管拿给胤禩,说:“难得做得鲜嫩,你尝尝。”
可是胤禩吃到嘴里的东西,无论什么都味同嚼蜡,不过是敷衍应付着父亲,一餐饭算是吃得顺意,餐后皇帝在廊下喂鸟消食,胤禩跟在身后,揣着那本折子犹犹豫豫,反而是父亲先开口说:“这里没有外人,你讲吧。”
胤禩摸出那本折子,温热的手感让他觉得有些尴尬,在空气里甩了甩想要冷一些,皇帝却又道:“折子朕回头再看,你先说说怎么查的。”
可是皇帝话音才落,门口有人急匆匆跑进来,吸引了父子俩的注意,梁总管恼怒地上前责问什么事,听过后忙到御前说:“万岁爷,是贵妃娘娘派人来,高答应的小阿哥不大好,请您过去瞧一眼。”
玄烨皱眉:“怎么了?”但佟贵妃极少麻烦皇帝,所以有什么事玄烨大多不让她失望,一面问着已进门去,换了件罩衣就出来,眼看胤禩等在门前,就吩咐:“留下折子,朕看过后再宣召你。”
八阿哥屈膝恭送父亲,圣驾匆匆往后宫走,乾清宫里徒然静下来,胤禩才恍然回过神,可胸前一口气还堵在那里,交代这件事怎么就这么难?
梁总管的亲信徒弟上来,殷勤地问八阿哥要折子,要放到要紧的地方不能随便让人看的,八阿哥看了看手里的折子,把心一横刚刚要塞入那太监手里,门前突然闪过身影,只听有人喊他:“胤禩。”
八阿哥被吓了一跳,就见四阿哥从门前进来,皱眉看着他手里的折子,竟不由分说一把夺过去,而后喝退了那太监,冲胤禩道:“我们出宫再说。”
胤禛风尘仆仆从宫外赶来,赶巧了碰上这一刻,若是没有储秀宫的事,这会儿八阿哥已经和皇帝说上了。离宫后飞驰的马车上,听八阿哥解释的当口,胤禛已经看过他写的折子,而八阿哥不晓得自己中了什么邪,四哥要看他就给看了,四哥问他什么,他也都回答了。
“你把太子牵扯进去了?”胤禛合上折子,看着弟弟。
“我是据实禀告,索额图手下的事,有几件不和太子牵扯?”八阿哥看似傲气地瞪着双眼,实则在掩饰心内的恐慌和不安。
胤禛却猛然将他的折子撕得稀碎,塞还给弟弟道:“你跟皇阿玛说,你什么都没查出来,让他责罚你好了。”
八阿哥眼看着自己的心血和决心成了碎片,整个儿就呆住了,兄长却在身边说:“这件事你怎么做都是错,太子千般错,也轮不到你来弹劾他。索额图犯下累累罪过时,你还是个吃奶的娃娃,和你什么相干?我们兄弟还要继续在朝堂当差办事,难道你不怕将来那些朝臣对你忌惮三分,往后你还怎么做事?”
胤禛说得有些激动,但很快就冷静下来,轻声道:“八弟,太子不容易,你即便不肯照我说的做,依旧要弹劾索额图,也不要牵扯太子,他是我们的兄长。”
八阿哥牙关紧咬,撕碎的纸片被死死攥在拳头里,兄弟间沉默许久,飞驰的马车渐渐变慢,一下震荡后停了下来,外头奴才喊着:“贝勒爷,八贝勒府到了。”
胤禛轻声道:“下车吧。”
八阿哥终于点了点头,应道:“我会照四哥说的做。”
等四贝勒府的马车离去,胤禩站在家门前,才忽然回过神到底发生了什么。如果没有储秀宫的事,现在皇阿玛已经听他说完,或是已回乾清宫看完折子,索额图累累罪证,还有太子的斑斑劣迹都会从他的字迹里呈现在父亲面前,但那些事,皇帝肯定比他更早就知道了,看着自己写出来的一条一条,父亲会是什么感受,明日朝堂会有什么风云变化,而自己又要如何自处?
既然国舅府裕亲王府都能察觉到自己做什么,只怕满朝文武没几个不晓得,一旦从他这本折子,或从他口中几句话开始掀起风波,世人该如何看待他,他往后的路要怎么走下去?
八福晋从门里出来,见丈夫呆在门前不动,着急地迎上来问:“下人说四阿哥把你送回来的……”她话未完,就见丈夫一脸铁青,慌忙问,“胤禩,你脸色怎么这么差?”
胤禩身子一踉跄,牢牢扶着妻子的手,却是长长舒口气,将那堵在胸口的郁闷吐出来了。
这一边,四贝勒府的马车终于停在了家门口,之前马车与九阿哥擦肩而过时,胤禛其实就坐在车里,但只有十四冲外头打了招呼,兄弟俩进宫后,胤禛去了毓庆宫,而十四则回阿哥所,看起来没什么异常。彼时胤禛并没决定要阻拦八阿哥,直到从毓庆宫出来,鬼使神差走到了乾清宫附近。
不知何去何从时,远远看到有人跑来乾清宫,不知是何处的人,但没多久父亲就匆匆离了乾清宫,背着他的方向往后宫走。父亲并没有看到自己站在那里,而胤禛知道此刻八阿哥还在门里,心里一冲动就跟了上来,进门见八阿哥正要将手里的折子递给太监,他就出声喝止了。
一切都是巧合,莫说八阿哥这一刻才缓过神发生了什么,连胤禛都才刚刚清醒,记忆一点点清晰起来,从见到年羹尧,从十四缠着自己开始说裕亲王府里听到的对话,再有……太子吃饭时,吃着吃着就突然发出的悲痛欲绝的哭泣,和太子妃绝望的神情。看到兄长在自己面前哭成一团,他心里很乱,也许到这一刻都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阻止胤禩,如果一切出于本能,那不论带来什么结果,他都会好好去面对。
玄烨到储秀宫看小阿哥时,岚琪也从永和宫过来,半程中乾清宫的人来传话,皇帝独自站在门前听着,岚琪正安抚着佟贵妃,抬眼见玄烨转身,本想微笑,却莫名其妙地被他狠狠瞪了一眼。猜想是皇帝刚刚听了什么不高兴,可她哪儿知道自己惹怒人家什么了。
离开储秀宫后,圣驾径直往永和宫走,她呆立在储秀宫门前,问梁公公:“皇上要去我那儿做什么?”
梁总管无奈地说:“奴才只知道,方才八阿哥原在乾清宫的,后来四阿哥跑去把八阿哥带走了,万岁爷听了不高兴,可为什么不高兴奴才也不清楚。”
胤禛把八阿哥带走了?这是哪儿跟哪儿的事,岚琪一头雾水,只有坐上软轿匆匆跟着皇帝回去。
玄烨不高兴,满身怒意,进门后瞧什么都不顺眼,吓得绿珠玉葵几人都不敢上前伺候更衣和茶水,岚琪索性叫她们都退下,自己绞了一把帕子来给他擦手,轻声道:“皇上怪臣妾,没照顾好小阿哥?”
“那事儿和你有关系吗?”很冲人的一句话,字字都是火气。
“臣妾若做错什么,还请皇上明示。”岚琪不知状况,就不敢像平时那样在这会儿跟他翻脸,退下几步恭恭敬敬地垂首而立,“皇上息怒,保重龙体要紧。”
玄烨恼道:“你啊,生的好儿子。”
  ☆、794一辈子讨你喜欢(三更到
岚琪从前会顶嘴,反问皇帝“难道不是你生的儿子?”但今天气势不对,又牵扯到八阿哥,她觉得眼下怎么也不适合开着玩笑把事情翻过去,只有冷静地承受着玄烨的怒意,而玄烨这脾气本就不是冲着岚琪来的,在屋子里晃悠一阵子后,渐渐平息了不少。
“我不是要你看着儿子,你到底做过什么了?”玄烨坐下后,指了指对面叫岚琪也坐下,岚琪则去给他端一碗茶来,不管怎样先劝着,“消消气,你说什么我都听着还不成,别上火。”
玄烨一口气喝了半碗茶,撂下后没好气地说:“他倒是很本事,朕秘密叫老八做的事,他怎么会知道,难道你告诉他的?”
岚琪却正经道:“皇上在储秀宫就瞪臣妾,进门只管发脾气什么也不说,臣妾能知道什么?皇上再想想,儿子跟去南巡,臣妾和他统共两次书信往来,都是儿子请安问候,您若不信,臣妾拿信函给您看。”
她说着,作势起身要去翻书信,玄烨一把拽住说:“你这是给朕看脸色?”
“臣妾是说正经的,皇上自己在气头上,看谁都气呼呼的,您现在心里犯嘀咕,还不得事事弄个明白才好?”岚琪半点儿没动气,重新坐回来,好生劝,“究竟多大的事儿,要气成这样?”
“是大事,朕要办掉索额图了,可这下被你儿子一耽搁,又要另找个缘故起头才好。”玄烨无奈极了,苦笑着,“朕一直在想,这件事未必能顺利,可怎么都没想到,最后杀出的陈咬金,会是你儿子。”
气势有所缓和,岚琪忍不住就道:“你儿子你儿子,皇上说的真顺口。”
玄烨总算是露出几分笑意:“是,是咱们的儿子。”之后絮絮说起那些事,虽然不知道离宫后兄弟俩说了什么,可八阿哥的折子最终没有留在乾清宫,且梁总管的徒弟说是被四阿哥抢下,他更强行把八阿哥带走,很显然这事儿,不能照着自己的意思发展了。
皇帝说了半天,却见岚琪意兴阑珊,不免气恼:“你听着没有?”
岚琪却笑:“朝政的事儿,反正臣妾听也听不懂。”
“你明知道,朕并不介意你说几句。”
“可臣妾怕自己,会从说几句发展到说十几句,再往后……”岚琪顿一顿,正色对玄烨道,“臣妾有臣妾的分寸。”
“也罢。”玄烨轻叹,一手握住了岚琪的手,轻轻揉在掌心,慢慢就心平气和,自顾自继续说起索额图的事,说八阿哥若是不呈送他想要的答案,就要另找个人来起头,他甚至毫不顾忌地说,“老八在朝臣当中很吃得开,朕不想他这样继续膨胀发展下去,咱们儿子的性子不圆滑,骨子里耿直骄傲,他只会和好的人打交道,这怎么行?哪儿就能让他遇见的个个都是好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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