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妃啧啧:“惠妃出手真阔绰,这六宫一圈兜下来,她一年俸禄贴上都不够,你不过是个答应,她都没亏待,叫我的话,送几个荷包就是了。”
章答应怎敢说宜妃小气,只是轻声嘀咕:“明珠府几十年搜刮了多少民脂民膏,臣妾想,长春宫别的或许不多,银子一定不少。就算永和宫里,德妃娘娘一向吝啬小气,宫里都知道,一个铜板还要掰成两半花,就是因为家里没个依靠,指望俸禄和赏赐总是有限的,哪能像惠妃娘娘那样背靠金山银山呢。”
宜妃不心疼那只翡翠如意,惠妃就是给她搬一座金山来她也不稀罕,她虽然不是出手阔绰的人,可她也不缺钱花,只是恨惠妃太得意,好像大福晋肚子里怀的必定是皇长孙,偏偏这件事上,她急死也赶不上大阿哥,连五阿哥都还小,下头两个更不要说了。
“德妃真的那么小气?”宜妃没好气地随口说,又道,“你从前和她那么亲近,知道的事一定不少,我问你,她是不是夜里那些功夫真的很了得?”
没头没脑的牵扯到床笫之事,章答应都不由得脸红了,赧然道:“娘娘怎么问这个,您想啊,德妃娘娘能告诉臣妾么?”
“不说我也知道,她就是个狐狸精,狐狸精都是这样,白天装得温柔可人善解人意,夜里则使尽媚术勾引男人,天底下男人就没有不吃这一套的。”宜妃一直这样子,说话口无遮拦,说得起劲了更加放肆,啐了一口道,“比起她,我宁愿和惠妃在一边儿,好歹这上头我不用比她低一头。”
章答应悄然走到宜妃身边,轻声道:“有件事臣妾一直藏在心里,瞧见您和惠妃娘娘那样亲和,不敢随便说出口,生怕您误会臣妾挑唆您二位的关系。”
宜妃皱眉,不大耐烦地瞪着她:“有话就说,我几时是那样矫情的人?”
章答应赔笑,便俯下身子,悄声将昔日畅春园里德妃被人下毒的事告诉宜妃。说那之后兜兜转转查出是惠妃下的手,但这件事原本惠妃是要嫁祸给宜妃,德妃觉得牵扯太大没敢声张,只和亲近的几个说了而已,章答应自称那会儿还没有和德妃翻脸,因为一开始被抓的人咬定是宜妃,而德妃觉得自己和宜妃没那么大仇恨,再往下一查,果然是惠妃的用心。
宜妃听得面色铁青,难得还有一分理智,没有立刻就信了章答应而冲动发火,反是冷静地把她打发了,之后一个人回想那段日子的事,又将桃红叫来诉说,桃红则提醒她:“奴婢记得那段日子,您提起过一两次要德妃娘娘死了才好的话,奴婢就不知道,一样的话您会不会对惠妃娘娘流露出来。”
“我哪儿记得那么细琐的事?”宜妃愤恨不已,可她的确记得自己有一段日子特别想德妃死,可并非真要拿刀拿枪地杀她,就是嫉妒成恨,仅仅有个唬人的念头而已。
桃红本来就不大赞同主子和惠妃太亲近,见此机会便劝主子:“章答应何必挑唆您和惠妃的关系,奴婢看这事儿十有*是真的,您若是不放心,奴婢可以去打探打探,还是旧年的事算新鲜的,不至于查不到。”
宜妃还真让桃红去查了,结果真的听说畅春园瑞景轩里发生过狗被毒死的事,各种细节不大清楚,至少证明章答应没有胡说八道,宜妃便信了*分,一想到惠妃暗地里这样坑自己,真是把她撕碎了喂狗的心都有。
这件事后,翊坤宫和长春宫算是彻底翻了脸,而惠妃却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什么,总算把这两个差点又搅和在一起的女人分开,章答应觉得自己头一次做了件了不起的事。
岚琪对杏儿心存感激,可眼下什么都不能为她做,唯有细心照顾十三阿哥算是对她的回报,而胤祥真真十分的可爱,她渐渐没有了早先的隔阂感,大概有了十四阿哥也是一个原因,到底真正开始把这个养子当亲生的来看待。
皇帝回銮时,已在五月,不比正月里来回一趟满身憔悴,玄烨也真正接受了皇祖母离去的事实,这一次回来精神极好,一入宫门就奔永和宫,岚琪听说皇帝直接来了,迎在宫门口心存忐忑,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要紧的事,等见了面,人家拉了手就说要去看看孩子,问他怎么了,玄烨笑说:“告祭祖先时,朕才想起来,咱们的孩子名字还没起,朕竟糊涂成这样了。你也是,怎么不提,偏叫朕难堪不成?”
岚琪笑悠悠说:“臣妾可是提过的,可每次才开口您就睡着了,哪儿舍得把您吵醒?”
其实她高兴的,是再次看到玄烨精神头十足地想一件事,过去几个月里,皇帝身上总散不去淡淡的悲伤,似乎大福晋有喜给他带来些许精神,让他意识到生命的传承,也渐渐接受了祖母的离去。
不论如何这是好事儿,乌雅岚琪那点出息,不就是盼着自己的丈夫好?
因阿哥们序齿排辈后,都从“福”字,十四阿哥也不例外,那日帝妃俩选了半天,最后十四阿哥有了名儿,唤作胤禵,小公主是从了姐姐,岚琪想取个玲珑可爱的字眼,偏偏玄烨一定选了宸字,往后宫里都喊温宸公主,和姐姐温宪看起来,就像是对嫡亲姐妹。
胤祚当初的名字,太皇太后和玄烨一致赞同,岚琪没得反驳,如今儿子的名字不再那么扎眼,玄烨又把心思放在闺女身上了,可又因为只是个女儿而已,公主的命运左不过出嫁和亲,就是再耀眼的名字也不足为奇,了不起就是表达皇帝对女儿的宠爱,而全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偏疼永和宫,偏疼永和宫的孩子,这一次,岚琪又反驳不得。
至于章答应生的小公主,一并从了她的姐姐,唤作温恪,说是好与翊坤宫的恪靖公主看着亲和些,但一字之差皇帝的偏心都在里头,宫里人也就只有跟着恭喜的份儿,说不上别的话。
对于岚琪来说,玄烨精神好了,比什么都重要,孩子的名字也就那样了,何况温宸养在她膝下,将来一定不会比她姐姐霸道,宫里那么多公主,只有温宪最出格,这些年的分例比她的哥哥姐姐都多,宫里人这样的事儿都不计较,也都懒得来闲话小公主的名字。
天气渐热,眼瞧着酷暑将至,往年皇帝若无大事都会择一处清净地避暑,今年估摸着为了太皇太后的事不会走了,但那日玄烨来永和宫午休,小半个时辰酣实的一觉睡醒后,从岚琪手里拿过绿豆百合汤喝了两口,对她道:“朕明年,想再去江南走一走。”
☆、423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还有更新
岚琪示意玄烨再多进两口汤,一面在边上坐下道:“皇上这是与臣妾商量?您想去哪儿,该与大臣们商议才是。”
“自然要和他们说,此番南下依旧是为了河工,你知道的,明珠这一次受挫,也是源起河工,他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玄烨笑得清冷,将一盏绿豆百合汤悉数饮尽,对着岚琪才有几分笑脸,问为何永和宫的绿豆汤比御膳房的更易入口,他在乾清宫早就吃絮了。
岚琪玩笑道:“御膳房讲究,用上好的绿豆百合放上好的黄冰糖,臣妾这里哪儿用得起那么好的东西,打发应付您的,没舍得放糖。”
玄烨才觉得,口中清清淡淡,不似乾清宫那些喝了回味甜腻,夏日里午后一碗绿豆汤,消暑解渴,比中了暑热吃药强百倍,御膳房的固然不好吃,他也当药来每日饮一盏,现下中意永和宫里做的,一时促狭,慵懒地笑道:“朕许你银子,往后夏天朕要喝的汤,都从你这儿送。”
岚琪不大情愿,说再好的东西吃多了也厌烦,如此云云,不过是哄玄烨午睡醒来缓过精神的话,而玄烨不能久留,大暑天最多旱涝,防灾赈灾许多的事天天等着回禀,清醒后便理了衣衫要走。
走前岚琪给他擦一把脖子里的细汗,玄烨站着动也不动,很寻常地问她:“朕与你说下江南的事,是想下回不能带着你去,怕你不高兴。而你不去,后宫一概都不想带着了,更怕你在宫里闷得慌。心里矛盾,便想问问你,若是你想去的,朕带着你也无妨,可朕真不想带其他人,实在太吵。”
岚琪将帕子丢给身后的环春,伸手给皇帝整一整衣衫,听得这些话,抬头不屑地看玄烨,似嗔非嗔地说:“上回臣妾几个就碍着皇上欣赏江南春色了,这回言明不带诸位姐妹,臣妾若眼巴巴地跟着去,难道还当自己年轻时一样,敢跟水乡田埂里的花儿朵儿比一比?”
话才说罢,被玄烨在腰上掐了一把,她耐不住痒求饶,两人都笑得乐呵呵的,知道这些是矫情的玩笑话,岚琪则说:“皇上既然是为了河工,就安心地做正经事去,宫里头还能怎么着?要说臣妾,心里真想跟您出门,可是孩子们太小了,臣妾不放心出远门。”
玄烨就是知道这些,猜想岚琪也跟不了,但他不亲口问一问就怕她心里不自在,这下都说明白了,皇帝无所顾忌,要走时还故意逗他说:“你等着朕把那些水乡田埂的花儿朵儿给你摘回来,好好养在永和宫里看。”
岚琪根本没把这话放在心上,倒是之后和环春说起来,环春啧啧道:“娘娘心也忒大了,照奴婢看,就算咱们万岁爷没有采野花的心,那一路跟着的大臣地方官员,还能没有巴结皇上的念头?这一来一回多少日子,皇上年富力盛,身边能没有个人伺候?”
岚琪撅着嘴嘀咕:“他真采了花,在外头我们也看不到,但伺候过皇帝的女人怎么好留在外头,必然是要带回来的,我心里肯定不会高兴,但更担心宫里头因此闹出什么风波,总归不是什么好事儿,上回出门前,太皇太后可千叮万嘱,不许他采野花。”
环春笑道:“那回娘娘们一路跟着,那些地方官员也不敢随便来,还不怕叫皇贵妃娘娘吃喽?但下回皇上若是单独上路,这可就不好说了,只要皇上点头,他们才不管将来带回宫里,会不会闹得各位娘娘不安宁,要紧的是他们能从中谋利。”
“其实怎么都一样,选秀来的还是外头带回来的,后宫总要有新人,我有什么可不甘心的。”岚琪口是心非地说,“只要知道永和宫关起门来只有我和他,就知足了。”
“宫里殿阁如今还很富余,奴婢觉得万岁爷不至于要往咱们这儿塞人,您放心吧。”环春笑眯眯地说着,言语中几分取笑自家主子又吃醋的味道,岚琪听出来,笑骂了几句,转过个念头又说,“他若真有心去江南散散,真有欣赏春色的心思,倘若因此忘记了太皇太后去世的悲伤,我觉得没什么不好的。”
环春笑道:“娘娘净说大话,奴婢回头一定记得叮嘱梁公公从镇江带几缸醋回来,到时候备着您要用。”
岚琪气结,可这话也就她们说得,她心里明白自己是千万个不愿意的,但那又能怎么样,泛酸的话将来私底下当面对玄烨说,非要他才能哄得好,可场面上一定要站在玄烨身后,哪怕他把整个江南春色带回宫,她也要笑脸相迎。太皇太后一直叮嘱她,不论发生什么,都要站在玄烨身后,便是这种事,也容不得她说个不字,自然私底下如何,且看他们彼此情深情浅了。
然而皇帝要再下江南的事,只是在永和宫里提了提,外头半点风声都没有,酷暑天一向都懒得动,连传闲话的人也比任何时候消停,大太阳下都怕晒得化了,六宫之中每年最安静的时候,就在这几个月。
但天气固然热,宫内各种避暑纳凉的法子下,主子们都过得很滋润,各宫还有用冰的分例,几位尊贵的娘娘屋子里,每日的冰还用不掉,寝殿内可保终日凉爽。
这日午后一场大雨,不仅没有冲刷暑热,反而蒸腾起让人透不过气儿的烦闷,荣妃坐着肩舆赶到翊坤宫,抬轿子的太监们衣裳都湿透了,她光坐着也额头上冒汗,加上心里烦躁脸色极难看,径直往翊坤宫里走,门前宫女太监迎上来,她没好气地问:“你家主子呢?”
荣妃向来温和敦厚,极少在人前露出这般烦躁的模样,今天火急火燎地赶来,却是为了一件事。不知宜妃怎么管的,宫里夏日用冰一向稳妥,今年贮冰也不少,怎么各宫用的都比往年少,别处也就罢了,竟然连宁寿宫和咸福宫都短了。
太后那儿还能维持日用没太捉襟见肘,太后自己也不察觉,是底下宫女几句闲话传到景阳宫,荣妃才晓得这件事,便索性将宫里查了查,咸福宫竟是短了两日没人送去,把温贵妃都捂出一身痱子。
荣妃质问到内务府,内务府的人说照着翊坤宫送来的单子办差的,只因宫里向来有孱弱不怕热的妃嫔,一直也有不用冰的殿阁,他们以为贵妃娘娘病着,大概也是用不上了,谁也没深究。
走进宜妃的殿阁,一身烦躁被室内的阴凉压下去,宜妃屋子里不知放了多少冰,竟让荣妃觉得有些打哆嗦的冷,而她还不歇在这里,白白浪费一屋子的清凉。
彼时宜妃正打瞌睡,她屋子里似乎更凉爽,慵懒地出来时,还嫌外头闷热,要请荣妃到屋子里说话,可荣妃坐也不坐,站着就对打呵欠的宜妃道:“就问妹妹几句话,我还等着去做事呢。”
宜妃略不耐烦,问是什么,等荣妃说起来了,她满脑子糊涂账根本对应不上,再拿来细账找来内务府的人核对,才发现是宜妃的疏漏,论理她不敢欺了宁寿宫,至于咸福宫,即便现在她敢欺负,也不能这样明目张胆。
荣妃气得话也说不出,若是宜妃存心的也就罢了,好歹是清楚的,现下几笔糊涂账,照这样下去,酷暑未退,宫里的贮冰就要被消耗殆尽,可各宫压根儿没好好享受,荣妃回去后对端嫔抱怨:“她屋子里冷得入了冬似的,对待自己可没舍得怠慢。”
端嫔出主意道:“我看她也是不想干了,不如趁早换人。年头上太皇太后的事花了多少银子,今年不说开源节流,还让她这么瞎折腾,到了年底,难道姐姐再伸手跟皇上要银子?”
荣妃冷笑:“让她耗去吧,回头做得难看了,难道还怪我?宫里人又不是瞎的,皇上心里一定更明白。”
端嫔却说:“等皇上不高兴了,哪怕不当面怪你,心里也会怨几声,姐姐何必替宜妃分担责任?照我说,要想法儿让宜妃撇干净才好,我看她也根本做不下去了。”
荣妃揉着额头烦恼:“能有什么好主意,要别做得看起来是我撵她才行?”
永和宫里,等岚琪知道咸福宫那儿曾经断了两天用冰,还是之后妹妹入宫,去咸福宫给温贵妃请安才传过来的话,岚瑛自然不会怪姐姐疏忽,可忍不住抱怨那几位:“她现在什么也不能了,像个孩子似的养在宫里,她们可是觉得她好欺负?姐姐别怪我不计前嫌瞎好心,贵妃娘娘她若不好,阿灵阿和家里人都不安心,就算没指望了,总还是家里人,打断骨头连着筋呢。”
岚琪忙道:“我会让人留心些,正是这几日孩子们贪凉都病了,我没心思管外头的事。”
岚瑛心疼姐姐辛苦,哪里要她说这抱歉的话,反而提醒姐姐:“我看荣妃娘娘是容不下宜妃这样折腾的,我在家里当家,知道这上头烦心的地方,荣妃娘娘一向那么妥当,若是被宜妃搅和了,她才不甘心呢。恐怕她早晚都要来找姐姐搭把手,你心里怎么想呀?”
岚琪没觉得是多大的事儿,倒是被妹妹逗乐了,笑话她:“真真是一家主母的架势,瞧瞧你现在说的话,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当家做主十几二十年了呢。”
☆、424把玄烨卖了(还有更新
亲姐妹间无话不可说,岚瑛蹭在姐姐身边说,眼波流转笑靥如花:“人家光长得好看会体贴人可不够,还要帮他把家里料理得滴水不漏,往后他才里里外外都离不开我,是不是?”
岚琪愣愣地望着妹妹,见她娇媚得意的模样,禁不住笑得乐开了花,伸手在她脸上拧一把,骂着:“不害臊不害臊,额娘那样稳重温柔的人,生出你这个小妖精来。”
“姐姐可别说我,您就没半点心思要想让皇上喜欢?”岚瑛不服气,大大咧咧地缠着姐姐撒娇,岚琪直被她揉搓的身上出汗,嗔怪着,“好好坐着说话,弄得一身汗不舒服。”
岚瑛则问:“怎么姐姐殿阁里不用冰,难道也是翊坤宫短了您的?”
岚琪摇头道:“怕屋子里太凉了,偶尔皇上大太阳底下过来,一进门冷得收一身汗,夏日里积寒,入秋就该病了。反正我静静地在屋子里待着,摇摇扇子就好,胤禵他们屋子里用着呢。”
但是提起这些,言归正传,岚瑛劝说姐姐:“早晚您都要管宫里的事,为何非要逼得荣妃着急呢,虽然您要让宜妃认清楚眼前的事,可您对荣妃娘娘多少有个交代,好让她心里有个底啊。”
岚琪将湃在凉水里的樱桃拣了几颗出来递给妹妹,叹息着:“你在府里每日也和这些事打交道?这才多少光景,我妹妹都变个人了,年头额娘来陪我生胤禵,我还对她说你毛躁呢,现在看,我家小妹妹比她姐姐强得多。”
“要紧的是良心不变。”岚瑛吃了樱桃,一手拍拍心门口说,“我这里明白着呢,您要是觉得我能干了,都是家中那些姑嫂妯娌和倚老卖老的族中长辈给磨的,对付他们哪天不说几句口是心非糊弄人的话,渐渐的这里头的人情冷暖,我都看透了。”
“难为你了。”做姐姐的总是心疼。
“都是我自找的。”可岚瑛却自信地扬着脸,笑嘻嘻地说,“我既然想做那个家里说话算数的人,就要花心思就把他们收拾的服服帖帖,天底下哪儿来那么好的事,能不劳而获坐享其成?”
岚琪听着妹妹的话,一面对她在钮祜禄家的前景毫不担心,一面则想自己在宫里的境遇。毫无疑问她必然要接手宫里的事,玄烨也问过她两句,她拿孩子和身体做借口,玄烨就不多说了,但孩子总会长大,她也好好的没病没灾,长久下去,不说荣妃着急,皇帝也该不耐烦了,总不见得由着宜妃,把宫里的事弄得一团糟。
“她这才接手几个月,我不想她放手时落得没脸没皮的,不然早晚还要记恨我。”岚琪摇着头,“她这样的人利害关系上好对付,就是这种事情上难缠。”
“那就给她一个风风光光的理由不管事儿呗。”岚瑛到底年轻,说得轻巧。
岚琪则看着她,心里一点点盘算,口中道:“还能有什么风光体面的理由,皇嗣?”
妹妹噗嗤一笑,凑近姐姐贼兮兮地用气声说:“那也得万岁爷肯呐。”
屋外头,只听得姐妹俩的笑声,环春刚从十四阿哥屋子里出来,正想过来问问主子这儿有什么吩咐,瞧见门前有人打了伞进来,收下伞正是后头景阳宫的吉芯,她热得不行拿手当扇子一个劲儿的扇风,似乎在问门前小太监,德妃娘娘在做什么。
环春迎上来,拉了吉芯到荫凉穿风的地方说话,吉芯才知道德妃娘娘家二小姐在这里,笑着说:“真是不巧,主子原想请德妃娘娘去咱们那儿坐坐。”又压低了声音讲,“有要紧事和娘娘商量,本想过来,可永和宫里那么多小阿哥小公主,怕孩子们缠着不能好好说话。”
“也是,醒了午觉就要闹了,娘娘一刻不得闲。”环春应着,等吉芯擦了汗,才往内殿带,岚琪听说荣姐姐找她,与妹妹对视了一眼,岚瑛笑悠悠说,“好些日子不见荣宪公主,不如娘娘带妾身一道去坐坐?”
吉祥忙笑道:“不知道福晋在呢,若是知道,必然也请福晋一道去。”
方才姐妹俩已说定了主意,这么巧说曹操曹操到,遂随了吉芯的意思,让她在外稍等岚琪要换身衣裳,妹妹伺候姐姐穿戴,轻声说:“让荣妃娘娘先开口,还不如您送个人情给她,荣妃娘娘也高兴不是?”
等穿戴齐整过来,因两处殿阁离得近,也不坐肩舆或轿子,打着伞避开毒日头走着就来了,景阳宫里荣妃正坐立不安,突然听见外头动静,瞧见岚琪姐妹俩一道来,心下一松,赶紧又吩咐宫女说:“让公主过来请安。”
那之后,自然是岚瑛和荣宪公主去说话,岚琪和荣妃在屋子里坐,荣妃这里也不用冰,倒是她身子怕寒,岚琪喝了温茶收了汗,不等荣妃开口,便道:“正好有件事要和姐姐讨个人情,不知姐姐把我叫来,是不是也有吩咐?”
荣妃不敢太着急开口,笑着说:“你先说。”却不想岚琪说的话正中她的心意,人家一本正经地说宫里这几个月不成样子,再下去有闲话传到宗室亲贵里,太后脸上就挂不住了,太皇太后走了才多久,宫里就乱了套,不是明摆着说太后无用。
荣妃念佛,与岚琪道:“我急得每日灌凉茶都没用,那个宜妃啊,我真是没话可说了。”
岚琪浅笑,劝慰她:“当初我是偷懒,想再清闲一阵子,眼下身子闲着心也不能闲着,果然我该帮帮姐姐才对,不敢说自己多能干,好歹咱们姐妹说得上话,我若做得不好你也拉的下脸来说我,对着宜妃总多些顾忌。”
荣妃气哼哼地说:“我面上对着她客气,心里头可把她祖宗八辈都问候了。从前惠妃和我都还有商有量,她可好,非要一些事分开做主,就看到白花花的银子从她手里出去,可换回什么正经东西没有?”
岚琪笑悠悠地看着发脾气的荣妃,轻声道:“可这事儿若让她没脸,将来几十年都是宫里的笑话,她若心存不甘,咱们总不能放开手做事。”
“我知道她心里也怨恨得紧,就是骑虎难下,死要面子。”荣妃叹一声,“找你来,就是要想个好法子,既能保全她翊坤宫的颜面,又能让她心甘情愿撒手。若不顾忌这些,太后、皇上面前告一状,早就没她的事儿了。”
“就是这话,在宫里抬头不见低头见,往后一辈子还要相处。”岚琪低着头,似不经意地开口,“宫里还能有什么事让她心满意足,还不是那位?”
荣妃一愣,旋即了然,轻声笑道:“你说万岁爷?”
两人心照不宣,岚琪的笑意里也有几分促狭,轻声道:“只有他能哄得宜妃高高兴兴心甘情愿地撒开手,不然呢?可是真推他去做这件事,姐姐开口还是我开口?”
荣妃连连摆手:“我可做不出来。”
岚琪也做不出来,可想要体面风光的法子,这宫里再没有第二个人能满足宜妃,她只有把玄烨卖了才好,凑近荣妃笑眯眯地说:“不如让苏麻喇嬷嬷去说?嬷嬷疼我们,就算难开口,也比我们强吧。”
荣妃在她脑袋上轻轻一扣:“万岁爷要是知道你这样算计他,一定气得收拾你。”
“咱们还不是为了他好,姐姐日夜辛苦给谁当着家?”岚琪不以为意,拉了荣妃的手说,“这事儿本是我亏了姐姐的,等我去找嬷嬷说,嬷嬷若是办得成自然好,要是不答应咱们再想法子。眼下您先受累,把她的烂摊子收拾收拾,别真是乱七八糟的时候撵走她,就是皇上开口,她心里也未必不打鼓,咱们不是白费心思了?”
“你瞧瞧,非要闹成这样了才肯帮我。”荣妃心满意足,她就怕岚琪不肯听劝依旧高高挂起,现在人家这样主动,真真是心里高兴,一时把这几天听来的闲话对岚琪说,“听讲皇上明年又要南巡去,散散心是好的,就不晓得这一次咱们跟不跟着了。”
岚琪不知道荣妃打哪儿听来的,可她早就晓得了,更知道皇上这次不带人去,见荣妃眼中放光显然想跟出去走走,只是笑笑不说话。
几天后,岚琪才嬉皮笑脸地哄着苏麻喇嬷嬷说了这些话,嬷嬷也知道近来宫里许多事不成样子,可是听岚琪这般说,不禁笑着:“娘娘这就把皇上给卖了?求皇上哄一哄宜妃不难,可皇上万一知道是您想这法子,该多生气?”
岚琪嘀咕:“这不是没法子了么,家是他的,女人也是他的,我们为他操心,受苦受累不说,还要被人排挤,他多心疼点儿,不过动动手指头说几句哄人的话而已。”
对着嬷嬷说话,岚琪无所顾忌,可她怎么能想到,软磨硬泡才让苏麻喇嬷嬷答应她去劝劝玄烨,可转身嬷嬷就把她也给卖了,竟是一五一十告诉皇帝,是德妃娘娘找她来想这个法子。
大道理嬷嬷自然向皇帝进言,但关乎德妃娘娘的事儿,纯粹是玩笑一般,知道皇帝不会生气,反而是怕她们小俩口不清不楚有了误会。
可岚琪哪儿知道嬷嬷转手把她给卖了,一天天盼着玄烨去哄宜妃高兴,好和荣妃商量后面的事,没想到却先把人盼到她屋子里来了。
☆、425皇上假正经(三更到
那晚内务府呈绿头牌,皇帝谁也没选,夜里见完最后一个大臣,梁公公突然被叫进去说要准备去永和宫。梁公公要派人去永和宫送消息,却被皇帝拒绝,更不让准备肩舆不让人跟着,只让带两个小太监,掌着灯笼走着去就好。
正值酷暑,即便入夜,毒日炙烤一整天的暑气一时半会儿也散不干净,迎面来的风都像从火炉里抽出来似的,步出沁凉的殿阁,便跟进了蒸笼一般。
从乾清宫到永和宫很长一段路,即便玄烨走得不紧不慢,到门前时背上的衣裳也微微透出汗,他呼了口气问梁公公:“今年怎么这么热?”
梁公公笑着说再过些日子就好了,便叩开了永和宫的门,没让门前的太监进去通报,一路引着皇帝往里头来,依稀听见婴儿嬉笑的声音,十四阿哥似乎还醒着。玄烨走到门前,恰遇环春掀竹帘出来,乍见皇帝唬了一跳,玄烨听得里头水声潺潺,便问:“她在沐浴?”
环春尴尬地应着:“知道皇上今晚在乾清宫,娘娘陪公主阿哥玩了半天,这才腾出功夫沐浴。”
玄烨朝里头望了望,淡淡地问:“你怎么出来了?”
“太阳毒,娘娘这几天出门,头发有些晒枯了,奴婢准备去拿何首乌的膏子来给娘娘润头发。”环春低头应答,心想皇上这是要准备进去?
果然如她所料,玄烨问里面还有没有什么人,环春说主子洗澡不喜欢很多人在,一般只有她,今天也是,这会儿她出来了,里头当然就……
但环春话没说完,皇帝的身影就从竹帘下闪了进去,竹帘晃荡着拍打门框,环春哭笑不得地呆在门前,很快就被梁公公拉开,嗔她没眼色,这会儿功夫可不能在门前等着,一应将外头侍立的宫女太监都远远打发了。
屋子里一大桶温水,又关了窗,显得很闷热,玄烨不由自主解开了领下的扣子,他走得很轻几乎没什么脚步声,瞧见岚琪背对着外头,便伸手将架子上她的衣物通通拿走搁在外头,等再进来时才弄出几下脚步声,岚琪听着就熟悉,一转身,果然见是玄烨。
十几年的夫妻,这样相见不至于尴尬,可总归不大方便,岚琪拿手里小小一块帕子护住胸口,探出身子朝外头望了望,问玄烨:“怎么没人跟进来,皇上一个人?”
“你在沐浴,还要哪个跟进来?”玄烨说着转过身,烛火映照下,背上汗湿的痕迹更明显,他坐到一旁打开折扇扇风,“朕也要洗洗,换身干爽的衣裳。”
这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岚琪根本没多想,可她环顾四周,突然发现自己的衣服都不见了,张口喊环春,外头也没有人应,岚琪倏然看向玄烨,谨慎地问:“他们都不在外面?”
玄烨点点头,站起来张开手,意思是让岚琪来给他脱衣裳,虽然皇帝不是没有穿戴的自理能力,可玄烨从小就是被人伺候穿衣穿鞋,而岚琪照顾他十几年,也是她手里习惯的事,就算现在浴桶里的人不大方便,也不见得是在为难她。
“朕热极了,再捂着怕要出痱子。”玄烨稀松平常的口吻,懒洋洋地张开双臂等人来伺候,岚琪看他这架势,心里隐隐觉得不对头,再想喊环春,可一想到外头宫女太监都知道屋子里在干什么,本该是她一喊就有人应的,叫了两声都没人理睬,她再叫人,不是更尴尬?
“皇上……要不背过身去?”岚琪捂着胸口问,却看到面前男人眼底色气狡猾的笑容,红唇微微一动,“朕想看看呢。”
满室热气氤氲,道不尽的旖旎,乌雅岚琪都不记得自己怎么从浴桶里爬出来的,她本可以死撑着不出来,水会越来越冷不至于要热得晕过去,但泡久了皮肤会发皱,她死也不要给玄烨看到那样的自己。
该做的不该做的,都随了玄烨的愿,一点儿准备也没有,来了就欺负她,当岚琪的身体从*里解脱后,脑袋一片空白,到后来还是皇帝把环春几个叫进来伺候,毕竟岚琪的头发打湿了上不了床,还得弄清爽了才行。
环春她们早就习惯了这些事,从前在瀛台更热闹的也见识过,闷声不响收拾干净,皇帝身边有人伺候,岚琪这边任凭绿珠几人摆布弄干头发,等身上换了干净的丝绸寝衣,满头青丝柔软清爽地披在脑后,才磨磨蹭蹭又进来。
屋子里多了好几口大缸子,硕大的冰块堆在里面,看得见薄薄一层如雾般的寒气轻悠悠地晃荡,方才潮湿氤氲无限暧昧的气氛不见了,屋子里变得凉爽清透,而皇帝换了常衫,正坐在案前翻岚琪这些日子写的字。
“你的字越发精进,朕的大臣都没几个能强过你,几时你抄几本佛经,朕拿来赏赐大臣。”玄烨眼里看着岚琪的字,记起当年乾清宫里握着她的手写下第一个字的情景,心里头暖暖的,正要问岚琪还记不记得,突然听见哭声,抬头看,便见一身寝衣的人哭泣着蜷缩身子蹲在了地上。
他愣了愣,但想起刚才的事,垂首掩下笑意,起身走到她面前问,“怎么了。”
说着话便伸手去拉岚琪,可被她用力挡开,这世上可没几个人敢对玄烨做这样的动作,玄烨不禁低呵了一声“放肆”,但再要去拉,还是被岚琪推开,他不由分说把人直接拎起来,抱着放在了床榻上。
“欺负人。”岚琪还是推开他,缓过劲来,就知道皇帝今天是特地来欺负她的,那些事往好了想的确是闺房乐趣,可没头没脑这么来一下,外头宫女太监又都明白里头在做什么,纵然都是那么多孩子的娘了,她也抹不开面子,呜咽着,“外头又要怎么说我了,我就活该老被人编排这些闲话?”
玄烨气定神闲地凑在她面前笑:“你刚才也可以不乐意,就像现在这样推开朕。”
岚琪眼泪汪汪地望着他,抿着嘴瞪着眼睛,半句话也说不出。
玄烨笑眯眯的,一点儿没动脾气,问她:“仗着自己是个女人,委屈了就能随便掉眼泪,合着朕是个男人哭不得的,所以被你卖了送去翊坤宫要出卖色相,还要笑着委曲求全?”
岚琪的眼神瞬间呆滞,但下一刻突然就笑出来,脸上还挂着泪珠,捂着嘴笑得幸灾乐祸,看玄烨伸手要来捉她,转身往里头爬,可她哪儿逃得过玄烨的掌心,被捉了搂在怀里,屋子里化着冰很凉爽,靠在一起也不嫌腻歪,岚琪的肌肤又比身上的绸缎还柔滑,玄烨指间贪婪地徘徊其上,轻悠悠说:“到底是谁欺负了谁?”
“你说呢?”岚琪嘀咕,偷偷擦掉脸上的眼泪,她刚才其实只有那么丁点儿委屈,存心想闹一闹的,正如玄烨说的,她可以不从,反正事后谁也说不清了,哪能想到反被将了一军,玄烨竟然知道了那件事。
什么出卖色相这种话,真真只有关起门来私底下才能说的,皇帝这样讲,岚琪就知道他没生气,可真的开诚布公说出来,她心里又觉得对不起玄烨。若非自己非要让宜妃吃点苦头死了心,根本不会闹出现在的事,甚至宫里也不会损失那么些银两,一切都是她一个念头,可所有的人都顺着她,最要紧的是,玄烨也顺着她。
“臣妾不该在您面前编排其他人的坏话,可有一句说一句,就六宫里的事,臣妾和宜妃不相上下,一定要比一比,出身还矮了她一截。她若非要计较,不知又要闹出什么是是非非,不先满足她,让她知难而退,将来臣妾即便为您当这个家,也施展不开拳脚。”
岚琪一本正经说起来,认真地与玄烨四目相对:“臣妾不聪明,可臣妾能吃苦愿意学,她不同,臣妾猜想她不能像荣姐姐那样能干和尽心,也没料到她能那么胡来。荣姐姐说她不懂不肯问,做不好还要死撑,若非她这样,臣妾还想歇一年半载,等胤禵能下地跑了才来为您分忧。”
玄烨也收敛笑意,正经地说:“朕也原想,等胤禵能跑能跳了,才让你管六宫的事。”他甚至轻轻一叹,“但皇贵妃身体越来越不好,朕心里不踏实,而且放眼宫内,竟没有几个能干的,惠妃是用不得了,她也别惦记了,就只有你了。”
“臣妾明白。”
玄烨瞪她一眼,嫌弃地说:“明白才怪,又弄得不上不下,要朕来给你收拾。”
岚琪贼兮兮地说:“皇上假正经,五阿哥九阿哥他们,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这句不说还好,说了把玄烨的火气勾出来,咬牙启齿地摁着收拾她,岚琪都要哭了才松开手,恨恨地说:“皇祖母说,她一点儿不担心自己走了后你会被人欺负,朕现下明白了,别说她们欺负你了,连朕都要被你算计欺负。”
岚琪气喘吁吁地蹭着他,眼底尽是促狭之意,依旧没放弃:“皇上,明儿晚上,去一趟翊坤宫可好?”
☆、426我容不下别的女人(还有更新
听这荒唐胡闹的话,玄烨好生无奈,问她:“你总爱说这些没分寸的,方才还敢挡开我的手,你就不怕有一天我真的生了气,再也不理睬你,再也不要你?”
岚琪眨了眨眼睛,微微撅着嘴,半晌摇头,斩钉截铁地说:“不怕。”
玄烨深深蹙眉,叹一声:“难道,还该是我怕你有一天要对我不理不睬,断了情意?”
言辞之间,皇帝以你我相称,这是无比亲昵时才会有的,岚琪一直跟在太皇太后身边,每次祖孙俩相见她几乎都在,察言观色十来年,玄烨在祖母面前说话,实则也有轻重之分。
平日里无关紧要的闲话,他多半以“孙儿”自称,偶尔和太皇太后说要紧的事,或是要求得祖母点头和支持,他大多会不自觉地以“朕”相称,显然后者,是不同于平日,完全以帝王自居,即便在祖母面前,也不减天子气息。
这点滴的不同,岚琪一直默默记在心里,她不能去对太皇太后说明这里头的区别,不论老人家自己曾经是否有所察觉,也轮不到她来议论祖孙俩的关系。而这上头细微的差别,岚琪完全能用到自己与玄烨的相处中,玄烨再如何爱重于她,也不大以你我相称,与面对祖母时不同,在她面前,玄烨自有他帝王的骄傲,也是这不经常过与亲昵的骄傲,能让他们对眼前的一切时刻保持清醒。
自然,当玄烨以你我相称时,岚琪就该明白皇帝在说的话,是出自肺腑是他想要得到寻常理解的话,此刻她自己,也不是什么永和宫的德妃,只是他身边的女人,是给予他温暖的妻子,不过“妻子”这两个字,只能藏在她自己心里。
“若干年,甚至很快,宫里就会有新人,现下皇祖母不在了,你与太后再如何亲密,彼此总有几分客气,不能像对皇祖母那样撒娇。”玄烨将岚琪搂入怀中,爱不够似的轻轻抚摸着她的胳膊,口中却说与这一切截然相反的话,“朕该怎么面对新来的人,又该怎么面对你,往后你若受了委屈,连撒娇诉苦的地方也没了。”
话语里,有玄烨失去祖母的悲伤,也有帝王绝不轻易流露的对于未来的彷徨,岚琪静静地听着,伏在他的胸膛前,好半天才突然说:“皇上是怕自己,将来会像喜欢臣妾一样,去喜欢另一个女人?就好像……”
好像之后的话,岚琪没说,玄烨也没问,她想到的,是当年雨幕中无法从丧妻之痛里自拔的深情男子,可她不能说出口,她不能以区区一个妃子的身份,去比拟尊贵的元皇后。而他心里何尝不明白岚琪要说什么,对于他这一生的情感,哪里能有第二个人,比自己更清楚。
“你又要如何自处?”玄烨问,方才的*旖旎不在,更不见嬉闹玩笑的不正经,两人静静地说着很严肃的事,正说着他们将来几十年的一辈子。
“臣妾总要吃醋的,臣妾心里容不下任何女人。”听着玄烨的心跳声,岚琪慢悠悠说出口,“您放心,不论将来有什么新人,不论后宫又有什么新气象,臣妾不会做出任何让您难堪的事,可不论臣妾是大度宽容还是冷漠清高,请您都别误会乌雅岚琪对此不在乎,不敢问别人如何,至少我这一辈子都容不下别的女人,还请皇上体谅。”
玄烨的语调那般无奈,可字字句句里透着对怀里人的宠爱,“你就不能说些好听的话,哄着朕?”
岚琪坐起来,仰望他的双眼,不服气地说:“哄着您的女人何其多,哄着您的大臣何其多,皇上还稀罕臣妾一句虚情假意的哄人的话?”
话音落,玄烨翻身就把她放在了床上,热乎乎的气息压下来,她不禁一哆嗦,今晚怎还能再来一回?可倔强地没闭上眼睛也不别过脸,直直地看着眼前的人,玄烨笑出声,轻悠悠地说:“你又赢了是不是,你就仗着我离不开你。”
榻上的人勾唇挑衅:“那皇上明晚,去不去翊坤宫?”
话音落,旋即是炙热的吻纠缠上来,岚琪为自己说出的话得到了“惩罚”,她几乎透不过气,但很快就陷下去,都在最好的年华,近半年的清心寡欲,身体可要坦率得多,她一点也不想拒绝一点也不想逃脱,即便觉得之前那些事玄烨故意欺负她的,可她也心甘情愿被欺负。
在最美好的年华,为何不恣意潇洒?
翌日清晨,屋子里硕大的冰块都化成了水,夏日天亮得早,皇帝上朝的功夫已经是明晃晃的的太阳炙烤,岚琪比玄烨醒得早,收拾好自己,正好叫皇帝起身,细心为他收拾穿戴一切,突然听玄烨说:“朕今天有件事要宣布,昨晚定下的。”
岚琪不解,抿着唇不动声色,说实在的,只记得昨晚翻云覆雨的温存,正经说什么话,她脑中一片空白。
但皇帝却说:“大概,你要不高兴。”
岚琪更加不解,青天白日了,再不能像夜里闺阁中那般没有分寸地说话,谨慎地应着:“皇上且说。”
玄烨一笑,面上帝王之气虽盛,可似乎掩不住几分不大情愿,慢声道:“朕今天,会让明珠官复原职。”
岚琪怔怔地望着他,那一刻心里究竟怎么想的,岚琪彼时不知道事后也想不起来,只是玄烨的话让她无端端感受到几分帝王的悲伤。
“朕暂时不会给他实权,不会再轻易让他染手天下大事,但不知哪天就又会重新启用,这个不知哪天,就是对某些人的震慑威胁,朕找不出更好的一方势力来与他们相抗衡。”
玄烨直到离开,也没说明“他们”是谁,可岚琪觉得那会儿不论谁听见,都会明白,他们是太子,还有他的叔姥爷,索额图。
可是在皇帝面前,岚琪只是说臣妾知道了,这是朝政,玄烨告诉她,是为了胤祚的死给她一个不算交代的交代,玄烨不对她讲,也是应当应分。眼下她还没对任何人流露出自己对于朝政的关注和敏感,章答应那一回也算不上,岚琪甚至觉得,她可能会将这份心思,私藏一辈子。
果然如皇帝早晨说的那样,这天前头朝会还没散,纳兰明珠官复原职的消息就在后宫流传。
长春宫里,燕竹喜滋滋地给惠妃磕头道喜,惠妃盘膝坐在明窗下,手里轻轻摇着一把绣着吉祥如意四个大字的丝绢团扇,她在宫里二十几年,起起落落还有什么没经历过,所有人都乐呵呵地觉得长春宫的阴霾过去了,可她却对年初得意忘形结果摔得惨重的事心有余悸。
“你们不要轻狂,眼下不过是恢复了品级,且要观望观望。”惠妃轻轻一叹,告诫燕竹,“你我都是身在宫里的人,不与他们相干,尚能在宫里有一席立足之地,非要纠缠在一起,要么一荣俱荣,要么一损俱损,明白吗?”
燕竹连声应:“奴婢明白,娘娘怎么吩咐,奴婢就怎么做,奴婢觉得,眼下府里也收敛光芒,只怕一时半会儿不会与娘娘有所联系,也怕皇上盯着不是?”
惠妃颔首,又叹:“如今我还有的指望,就是大阿哥的孩子了,若是大福晋能生下皇长孙,才是最过硬的立足之道。”
燕竹凑近了说:“娘娘您看,皇长孙这上头的事,要不要?”
惠妃眉头一颤,紧张地瞪着燕竹,低声斥骂:“你要死了?”
燕竹却不惧怕,满腹心计主意,轻声说:“娘娘心里明白就好,要紧的是现在能给您稳固地位,能给大阿哥稳固地位,一个孩子,将来怎么样谁知道呢?万一大福晋生个小郡主,眼下兄弟们都还小不怕他们赶上来,可您要知道,头一个能赶上来的,就是太子啊。”
惠妃脸色铁青,眼眸中的目光越来越沉重,到底还有一丝惧怕,轻轻摇了摇脑袋:“再议再议。”
而那一天,除了纳兰明珠官复原职的消息在宫内流传,另一件让人愤怒嫉妒的事也没消停,皇帝寡欲近半年,果然还是先在永和宫逍遥了,女人们气得疯了也使不上劲,翊坤宫里宜妃指着章答应说她没用来出气,可脾气还没发完,梁公公捧着铺了黄绸缎的朱漆木盘就来了。
“这是早晨才送进宫的,万岁爷刚刚看了眼帖子就让奴才先给娘娘送来。”梁公公很是谄媚客气,他的任务就是哄得宜妃高兴,掀开黄绸缎,下面铺了各色玲珑细致的胭脂盒子,光是些盒子就或玉或金,或金泰蓝的或雨过天青的,梁公公让小太监捧了,打开一盒红澄澄的膏子递给宜妃说,“江南贡上来的胭脂。”
宜妃瞟了一眼,故作镇定地说:“宫里都得了吧,你净哄我。真是今早才来的?昨夜里皇上没带去先给永和宫?”
梁公公笑道:“奴才怎敢撒谎,都是万岁爷的心意,娘娘不信奴才,还不信皇上?”
宜妃暗暗咽下喉间的唾沫,清了清嗓子说:“知道了,跟了桃红领赏去。”
☆、427大智若愚(还有更新
梁公公千恩万谢地给宜妃磕了头,便跟着桃红下去,他们前脚打了帘子出去,没多久帘子又被掀起来,章答应穿了一身水绿色对襟褂子进来,瞧见大大小小十来个精致的胭脂盒铺在桌上,笑着问:“万岁爷又给娘娘赏赐了?”
宜妃心想,早晨为了德妃昨夜侍寝的事没道理地冲章答应发了火,难免有些抹不开面子,便指了桌上这些说:“你有喜欢的挑几盒去吧,皇上也是瞎起劲,大热天的谁化那么浓的妆,给我也是白放着的。”
章答应走上前打开几盒瞧了瞧又闻香气,啧啧赞叹:“到底是娘娘才有的尊贵,咱们几时能见这些好东西。”
宜妃却不屑:“东西哪儿比得上人要紧,他给我金山银山也比不过亲自来看我让我暖心,可我偏偏还要谢恩还要感恩戴德。”
章答应劝她:“皇上的心意聊胜于无,从前惠妃娘娘不是说嘛,永和宫十几年伺候太皇太后,老太太无疾而终,这点功劳也够她吃几年老本儿的。”
“也是这个道理,皇帝如今一定还惦记着太皇太后,想起来了就会想到她,算是她的造化。”宜妃懒懒地翻了几个胭脂看看,她虽比不得皇贵妃、贵妃那般富贵,也不比惠妃有明珠府这个大金山依靠,可郭络罗氏在盛京老家也不赖,深宫十几年什么好东西没见过,真要稀罕,就是稀罕玄烨那点心意了。
两人正说闲话,桃红送了梁公公从门前进来,又说内务府的来问事情,正等在门外头,宜妃才有几分好脸色,立时就转了阴云,厌恶至极地说:“难得一天清净也没有,他们是死了要急着投胎去吗?告诉他们,什么要紧的事非要我点头,我不点头,御膳房是不是都揭不开锅了?”
章答应忙火上浇油地劝她:“娘娘若不管,他们就该去问荣妃娘娘了,要是荣妃娘娘也不管,轮到承乾宫,只怕您要被皇贵妃娘娘责备。”
“呸?”宜妃竟啐了一口,恨道,“自己是个病秧子,捏着大权不做真事儿,凭什么她就能高枕无忧地过清闲日子,我难得清静两天都不成吗?”
章答应见宜妃激怒,心中暗喜,又唯恐宜妃惦记惠妃,毕竟这几日长春宫渐渐有复苏的迹象,赶紧再加一把柴火,叹气说:“娘娘千万冷静些,内务府那些奴才个个老奸巨猾,表面上怕您敬您,暗地下不知有什么鬼主意,说不定还要到外头去胡说八道您贪图清闲,这下子长春宫那位就该笑不动了。正好明珠大人也重新起来了,惠妃娘娘又该惦记曾经的风光了吧。”
宜妃脸色涨得极难看,瞪着章答应恶狠狠道:“你什么意思,尽挑我不爱听的说,要气死我吗?”
章答应赶紧屈膝跪在地上,虔诚地说:“臣妾怎敢让娘娘不痛快,娘娘您想想,臣妾现在不过一说您就气不过了,真要是一桩桩应验,让她们得了意,您得气成什么样子?”
“我有什么法子?”宜妃腮帮子鼓得高高的,她不是没有自知之明,上手几天就知道自己不是当家做主的人,死撑着到今天费尽心血,还没人说她半句好,要不是皇家的事,要不是骑虎难下,早撂摊子不管了。
章答应哄她:“娘娘再耐心一些,皇上既然昨儿去了永和宫,指不定过几天重新入后宫了,春里都是您在乾清宫端茶送水,臣妾稍微沾些光,再没第二人了,皇上心里头有您呢。”
宜妃沉沉舒口气,斜着眼看她:“你这话什么意思?”
章答应膝行几步到她座下,轻声道:“娘娘既然最在乎的是万岁爷,有了委屈自然也该和万岁爷商量,您看荣妃和惠妃,这些年看似风光地管着宫里事,可皇上对她们可是越来越不亲近,您说德妃为什么不肯接手,还不是看透了这个道理。您心里要掂量一下,到底是跟皇上相亲相爱要紧,还是掌权要紧,您心里想明白了,和皇上撒个娇说一说,皇上一定听您的。”
宜妃不肯答应,眉头纠结着说:“难不成,我跟他示弱,让他知道我没能耐?”
章答应笑嘻嘻道:“娘娘宽心,跟自己丈夫自家男人示弱有什么丢脸的,臣妾伺候皇上不如娘娘久,可瞧着觉得皇上就喜欢实实在在的人,你娇滴滴地说几句心里话,皇上看着还可怜心疼呢。”
“真的?”宜妃半信半疑,又问,“乌雅氏在永和宫里,难道就是这么哄着皇上的?”
章答应道:“臣妾虽没见过德妃娘娘伺候万岁爷的样子,可从前做宫女那会儿听过几句,说德妃娘娘在万岁爷面前,那是酥软无骨怎么娇媚怎么来的,咱们见不到那个样子。”
“狐狸精都这样。”宜妃气哼哼地垂下眼帘,又将桌上胭脂看了看,叹了声让桃红把内务府的人领进来,硬着头皮应付了一些琐事,之后闷闷生了半天气,直到傍晚时分乾清宫送来消息说皇上翻了宜妃娘娘的绿头牌,她才高兴起来。
这边厢,德妃抱着胤禵,和乳母们领着胤祥、温宸在宁寿宫,太后因高兴,要她和孩子留下一道用晚膳,一家子坐着乐呵呵的,胤祥和温宸跟在温宪屁股后头满屋子转,太后一点不嫌烦,等五阿哥下学回来,还兴致盎然地听他背书,倒是苏麻喇嬷嬷没这么好的精神,晚膳前岚琪就送她回自己的屋子了。
传膳时,太后让人端菜来给苏麻喇嬷嬷在屋子里用,让岚琪陪着嬷嬷劝她多进一些,不必到太后那里去,孩子她会看着,岚琪倒是偷得空闲,一面给嬷嬷盛汤一面就笑:“等胤禵也能满地跑,永和宫就真没有清净的日子了,我天天两耳朵嗡嗡的。”
嬷嬷笑道:“是娘娘的福气,可是耳鸣不能小觑,娘娘赶紧找太医瞧。”
岚琪点头说:“才配了六味地黄丸吃,比前阵子好些了,身子没什么要紧,都是孩子们给闹的,天气又热。”
说着话,将火腿乳鸽炖的汤,挑了几片解腻的冬瓜放在汤里,端给嬷嬷说:“方才尝了一口,很清淡,您便是不吃饭,喝几碗汤滋养也好。只是夜里喝汤容易起夜,一会儿就吩咐厨房的人给您调整膳食,汤羹白天多进一些,天热发了汗就没了。”
嬷嬷谦卑道:“您别费那么多心,奴婢是个奴才,现在这样像个主子似的被伺候着,已经大大地折福,太后平日都没那么多琐碎的要求,为了奴婢折腾这样那样的,只怕宁寿宫的人都要烦了。”
岚琪夹了一筷子酸爽的脆白菜给嬷嬷开胃,笑着道:“他们若敢烦,就是烦皇上,多给他们几个脑袋也不敢,您只管安心受用着。若实在觉得太后娘娘这儿您住着不方便,挪去永和宫也一样,我来照顾您。”
嬷嬷连连摆手:“娘娘越说越不在道理上,奴婢承受不起。”
岚琪笑悠悠不再多嘴,心里则盘算着,隐隐觉得嬷嬷一定是在这里不踏实,虽然太后也真心把她当长辈尊敬,可毕竟不能一样,她骨子里不敢和主子齐肩,别人越对她好,她心里越过意不去,而且嬷嬷光养着身体不成,她仍旧郁郁寡欢心病难除,这样下去,早晚要把身体拖垮了。
这会儿岚琪哄着,嬷嬷比平日胃口好些,两人说说家常,便见环春来通报,说万岁爷起驾去翊坤宫了。
傍晚时分已经有消息传来,皇帝今天翻了宜妃的牌子,彼时在太后跟前岚琪没动声色,这会儿对着嬷嬷,撒娇说:“您是不是把我在皇上面前给卖了呀?”
嬷嬷笑得眼眉弯弯,搂了岚琪道:“奴婢不敢欺瞒皇上,这事儿若是太皇太后在,指不定还要罚您呢,娘娘心里还是要有些分寸,伴君如伴虎,不是所有的玩笑都能开的。”
那五个字,略言重,岚琪心头也是一沉,可一想到昨夜的事儿,又羞涩又好笑,把能说的与嬷嬷讲了,哄得嬷嬷笑得眼泪都出来,嗔怪岚琪:“娘娘忒胡闹了。”
岚琪笑:“那可是万岁爷自己讲的话。”但渐渐还是正经起来,自责道,“终归是我没谋划周全,既然闹到这一步,这件事儿不漂漂亮亮地做成,我可不能甘心,一定要让宜妃心甘情愿地把权交出来。”
嬷嬷却挽了手,冷静地说:“这个家谁当都一样,可万岁爷身边不是人人都能陪的,娘娘往后要好好权衡两边的事儿。”
岚琪点头,嬷嬷又道:“这宫里多少龌龊肮脏的事儿,非要亲手经历了才能看到,您千万别被吓着或迷了心,这一点荣妃娘娘做得很好,另一位可就……”
“我想呀。”岚琪对嬷嬷自信地笑着,“不能太露才了,别真让宫里人知道我有都能耐有多了不起,何况我还没那些能耐。不论何时,人要悠着点藏着点,心里明白冷眼看世界,这路才能走得长远。大智若愚,可是圣人古训。”
嬷嬷释怀,心满意足地说:“奴婢,真真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宁寿宫里一老一少说着大智慧,翊坤宫里则忙着预备接驾,一缸一缸的冰往屋子里搬,就怕皇帝来了嫌屋子里闷热,可是宜妃立在门边呆呆地看着他们忙碌,桃红听外头通报皇上就快到了,来催促主子去接驾,见她发呆自然要问,宜妃拉了她的手,眼圈儿红红的说:“我怕……我不能。”
桃红心里一紧,她知道,前些日子主子从太医院用了新药,结果反而伤了那地方的皮肤,幸亏没闯出大祸,可现下是反而比从前更不如。
☆、428毫无兴致的玄烨(三更到
“桃红,我不能让皇上发现,原先、原先还没那么糟糕,现在真的不行,我知道……”宜妃说着,泪珠子就落下了,叫桃红很心疼,劝慰着,“兴许皇上只是来休息,娘娘别想那么多了。”
宜妃的头摇得拨浪鼓似的,紧紧抓着桃红的手:“可我想留住他呀,睡觉哪儿不能睡,从前他爱来翊坤宫,我知道是为什么,没有那些事儿,他怎么会想到我?”
*裸的问题摆在眼前,桃红无言以对,渐渐觉得娘娘看自己的眼神不大对劲了,心头一慌,倏然跪下道:“娘娘,奴婢不成的,娘娘您别打奴婢的主意啊。”
宜妃咬着唇颤抖,抓着桃红没松开,几乎是恳求一般:“桃红你帮帮我,你长得不错,皇上会喜欢的。”
桃红吓得脸色惨白,战战兢兢说:“奴婢在宫里比您还久呢,这样子出去,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奴婢只求好好伺候您。”她吓得魂不附体,扭头瞧见配殿里的光亮,忙不迭说,“章答应啊,娘娘,您要实在想找人替代,章答应不是最好的吗?”
宜妃看向章佳氏的屋子,呆了须臾说:“她肯吗,她肯等在外头随时进来伺候吗?”
那香艳的场景,想一想就叫人心慌意乱,桃红哪儿知道章答应肯不肯,可话是她说的,估摸着她不找一个替代的人来,今晚这事儿还不知要怎么解决,也不管那么多了,起身就跑去章答应的屋子求助。
宜妃等在原地,眼瞧着外头圣驾就要到了,才见桃红通红着脸匆匆跑回来说:“娘娘,章答应说她愿意,等一会儿熄了灯就藏在外间准备,娘娘您有需要的话,她随时进来,若是一夜无事,她就早早离了。”
宜妃紧紧咬着唇,桃红给她擦掉了眼泪,劝说道:“您笑着才好看,一会儿万岁爷问您怎么哭了,您怎么说?”
“我知道。”宜妃晃过神,双手揉了揉脸颊,努力扯出笑容来,深吸一口气后,往宫门前去接驾。
皇帝坐着肩舆来的,一路板着脸,梁公公大气儿都不敢出,好容易到了宫门口,瞧见宜妃娘娘等在门外,心想接下来的事儿可就和他不相干了,这才松口气。而玄烨见到宜妃,也总算软下脸来,走进光亮处时脸上已有几分笑容,温和地说着:“外头怪热的,还招蚊子,等在外头做什么?”
宜妃见到皇帝,心里不由自主便高兴了,挽了胳膊说:“就几步路,也想早些见到万岁爷。”
玄烨笑笑不语,与她一同进门,宜妃寸步不离地跟在身边,亲昵地挽着胳膊毫不在乎边上有宫女太监,虽然玄烨一向知道宜妃是这样的,可他今天多少有些来完成任务的味道,心里忍不住就觉得别扭。而且这事儿一次还不成,且得花些时日哄着宜妃高兴,想想都是拜岚琪所赐,可他到底哪根筋不对头,干嘛要听她的?
胡思乱想着,已经进了门,洗手更衣坐下喝茶,宜妃拿着团扇在他身边轻轻摇,到底是跟了十来年的人,还接连生下三个儿子,宜妃知道皇帝夜里起居的习惯,处处小心谨慎地照顾,玄烨还真挑不出什么毛病。
他本来就不怎么讨厌郭络罗氏,何况还一向利用她来平衡宫内的恩宠轻重,宜妃又不像惠妃那般真正阴毒能在宫里兴风作浪,当初下狠手处理掉她疯了的亲妹妹,也足够震慑了,这些年相处,无功无过,皇帝也乐得有个人尽心伺候,可今晚……
“皇上假正经,五阿哥九阿哥他们,难道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岚琪那句话,魔咒似的缠绕在玄烨耳畔,不晓得往后对着其他女人会不会想起来,可对着宜妃,一想起这句话,他什么兴致都没了,心里仅有的那点火全冲着说这话的人去,恨急了就只想去永和宫教训她。
帝妃二人各有心思,其实宜妃也不乐意让谁来替她的后半夜,伺候的法子多种多样,可是做那些事还是要些胆量,而且皇帝万一问她,或者非要那个样子,她怎么办?最好的,还是皇帝累了,就歇一歇,等她假以时日养好了伤,她还年轻呢,就不信自己不能好。
一个不想伺候,一个不想被伺候,本是可以对上的两个人,偏偏谁也不能说实话,玄烨磨蹭着在桌案前看梁公公随身带来的折子,平日里三五下就能做完的事,今天耗费了好些时辰,明明只不过是几本禀告当地琐事和请安的无聊折子,他竟然认认真真逐字逐句地给人家批复,指不定回头那递折子接到这些,还要吓个半死。
宜妃也等得无聊,心里又忐忑外头章佳氏是不是准备好了,屋子里的气氛怎么尴尬怎么来,玄烨冷不丁抬头时,瞧见宜妃紧绷着脸,脑中一激灵,忙问她:“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朕瞧你脸色很不好。”
宜妃慌张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拿着扇子过来笑道:“臣妾没什么,皇上要歇息了吗?”
玄烨温和地说:“不着急,但你若累了,朕就陪你说说话。”
宜妃听见这句,忍不住欣喜,笑得有些把持不住,问玄烨:“皇上要和臣妾说什么?”
皇帝被问住了,一面起身拉着她往榻上走,一面脑筋飞转,想起前些日子盛京送来的折子,便说起那边她家乡的事,有的没的一通胡侃。而他也察觉到,宜妃不像从前那么热情缠人,以前这会儿功夫,她早就缠上身了,今天总是若即若离的姿态,玄烨心想,不缠是最好的,他真是一点心思也没有。
两人歇下后,一直还天南地北地闲聊,宜妃性子本就活泼,虽然说话有些不着调,总算不会太沉闷,渐渐说得累了,都困了,正好安安静静地睡过去。两人都松口气似的,当寝殿内终于安静下来,外头宫女蹑手蹑脚进来吹灭蜡烛,玄烨等她们走出去了,转过脸在昏暗的光线下看了看宜妃模糊的面颊,他突然想起一些不能说出口的事,似乎有些明白,宜妃今晚为什么和以往不一样。
皇帝突然就高兴了,从进门到这会儿都不晓得怎么办妥这件事的人,一时满肚子有了主意,翻身过去含笑入眠,总算是踏实了。
寝殿外间,除了桃红和几个宫女伺候着,披了风衣的章答应散着发也坐着等,这会儿宫女吹了蜡烛出来说里头睡下了,桃红才尴尬地来请她回去。
章答应在披风里只穿了寝衣亵裤,完全是见不得人的装扮,强忍紧张地等了大半夜,总算是没发生那最糟糕的事,一颗心重重地落回了肚子里。
她都给皇帝生了一子一女,不至于在这上头害羞,只是这事儿真见不得人,她要真进去了,见了皇帝怎么做?她今天对宜妃再一次刮目相看,为了博宠,竟然连这样匪夷所思的事都能想得出来,而自己为了能继续在翊坤宫立足,就不得不屈意承欢。
幸好幸好,什么事都没发生。
一夜相安,虽无周公之礼,皇帝对宜妃可算得上体贴呵护,雨露之恩外心里得到满足,也足够让宜妃满面红光得意洋洋,隔天送走了圣驾,等章答应来时,还好好夸赞了她的忠心一番,言不由衷地说着:“皇上总是多喜欢你一些,碍着我的面子罢了,你且等等,过几日皇上翻了你的牌子,我也不会亏待你。”
章答应事事顺从,可在她心里,本来夫妻之道挺正常的事,突然就让她觉得恶心了。她知道宜妃身体受了伤不能伺候,虽然一直在请太医想法子,谁晓得猴年马月能治好,都是女人都生过孩子,伤了就是伤了,她明白得很。
而昨晚她能被叫去等在门外,指不定将来就真的要被送进去,这一刻才意识到,狼窝里的苦日子,这才开始吗?
岚琪是两日后才在宁寿宫偶遇前去请安的皇帝,在太后面前正正经经说了话,因苏麻喇嬷嬷身子不好,皇帝说要去探望,太后吩咐岚琪陪着,说嬷嬷最怕御前失仪,别叫皇帝突然进去吓着嬷嬷,让她照顾着些。
岚琪领命,帝妃两人一道出来,差几步跟在玄烨身后,今天两人一见面她就被瞪,猜想还是为了翊坤宫,没关心过翊坤宫到底有没有记档的事,只是和玄烨说好的,几时他把宜妃哄高兴了,就给她的提示。
“娘……”此刻环春突然出声,可她来不及喊声娘娘,就眼睁睁看着自家主子一头撞到皇帝身上。
岚琪低着脑袋走路,就和玄烨差了几步,玄烨猛然停下一转身,她当然刹不住,还好没摔下去,揉着脑袋后退了几步,玄烨那几乎要吃人的眼神吓着她了。
而皇帝似克制着脾气,一抬手往外指,冷冷地说:“你回去吧,朕现在不想见到你。”
此语一出,周遭听见的几个都变了脸色,岚琪自己也惊呆了,怔怔地望着玄烨,心里扑扑直跳,伴君如伴虎那五个字浮起来,可还来不及她心慌,玄烨忽然一步凑近,恨极了似的说:“给我回去等着,好些账和你算。”
岚琪提到嗓子眼的心一松,又见玄烨转身往嬷嬷那儿走,不死心地跟上来说:“皇上,嬷嬷的事,臣妾有话要说。”
玄烨倏然转过吃人的目光,岚琪傻傻笑了笑朝后退了半步,但很快努力镇定下来,正经说:“皇上,嬷嬷的身体,可不能再拖了。”
☆、429没心肝的(还有更新
玄烨见她紧张,也认真起来,不再撵她走,一道往苏麻喇嬷嬷的屋子去,听岚琪将嬷嬷的事说来,知道嬷嬷忧思成疾,她恐怕是一门心思要跟着皇祖母去了。
“皇上就别对嬷嬷说什么,太皇太后要她照顾您的话来挽留,何必再给嬷嬷添负担,让嬷嬷自在一些才好。”在门前未及进去,岚琪垂着眼帘说,“嬷嬷一辈子视自己是太皇太后的奴婢,即便被人尊敬,也不忘本分。太后和臣妾都以为一心一意对嬷嬷好,让人照顾她尊敬她,她就会高兴,结果一点用也没有,相反越是这样,嬷嬷她越不自在。”
“嬷嬷从来不僭越宫规半分。”玄烨面色凝重。
岚琪则道:“留在宁寿宫,让嬷嬷享受和太后一样的待遇,是明着都能看得出来的事,嬷嬷必然心中难安,臣妾想,不如让嬷嬷迁一处地方,那即便被人伺候着照顾着,至少没有人作比较,心里少些负担。”
玄烨颔首:“是个办法,宫里殿阁不少,择一处清静的就好。”
岚琪却笑着说:“不如去阿哥所吧,让嬷嬷往后管着阿哥所的事儿,也让嬷嬷有点事可以做。”
玄烨想,阿哥所里如今就只养着七阿哥和十二阿哥,哪儿来那么多的事让嬷嬷去管,正犹豫岚琪的主意好不好,人家则冷不丁地说:“往后新人入宫,还会生养皇子公主,臣妾几个是再养不过来了,大概都要一并送去阿哥所,现在十二阿哥还小需要人照顾,即便过两年长大了,往后还有更小的孩子,嬷嬷就不会闲下来。嬷嬷是操心劳碌的命,让她闲下来享清福,她就觉得自己是不是该离开了。”
最后一句话极有道理,前面那些什么意思?玄烨盯着岚琪看半天,有些生气地凑近问她:“再而三的说这种话,你真的不怕朕生气?”
岚琪倒是愣了愣,她说的,可是大实话,怎么了?
玄烨不高兴,说不上来缘故,反正是不高兴了,虎着一张脸看着岚琪不说话,两人傻乎乎地对视着,到底女人家心思细腻些,好半天反应过来,不由自主拉了皇帝的手说:“皇上以为我在吃醋?”忙又改口,“臣妾不是和您说好了的,臣妾会做一个温柔大度又宽容的好娘娘,吃醋的话就放在心里,要说也关起门来说。”
声音越说越小,已有几分闺房私语的架势,但她摸摸自己心门口,笑容灿烂地看着玄烨,好像在说天大的喜事,弄得玄烨反而没了脾气,看她笑得那么好看,明明小气的不行非摆出大度的姿态,还自以为是地觉得旁人都看不出来,一时心里也乐了,嫌弃地推开她的手,似嗔非嗔地骂了句:“没心肝的东西。”
看到皇帝带着笑容转身走,岚琪松口气,也乐呵呵地跟着他进门,嬷嬷在病榻上,见帝妃二人带着一身喜气来,还以为有什么好事,结果只是请她去阿哥所帮忙,虽也是让嬷嬷乐意的事,但不明白帝妃二人这么高兴是为什么。
之后玄烨先离了,岚琪照顾嬷嬷喝了药,便要去向太后说明这件事,嬷嬷留她问:“娘娘和皇上,可有什么高兴的事?”
等说了是为什么,嬷嬷哭笑不得,感慨着:“太皇太后没了以来,奴婢好久没见皇上脸上这样的笑容,结果还没为了什么事高兴,只是因为看到您吗?”
岚琪莞尔一笑,她心里也不明白玄烨为什么乐,可她为此高兴,自鸣得意地说:“嬷嬷,我厉害吧?”
那之后过了几天,苏麻喇嬷嬷就被送去了阿哥所,自然要先养一阵子身体,才能管阿哥所的事,七阿哥和十二阿哥的生母,戴贵人和万常在时常去照顾嬷嬷,她们也能借此机会多看看孩子,一举两得。
嬷嬷有可信的人照顾,岚琪能腾出空来照管自己的孩子,还有盯着宫里的事,近些日子皇帝多宠翊坤宫,不论是宜妃还是章答应,在旁人眼里,势头就要盖过永和宫了。实则岚琪十几年来,就没真正计较过什么势头什么风光,她只知道,玄烨来了就照顾他让他高兴,玄烨不在,她就自己好好过日子。
可这就是所谓的独善其身,在紫禁城里行不通。
这日荣妃来,说她费尽心血把宜妃捅的娄子都填补好了,就剩下等宜妃主动,荣妃等得心急,眼看入秋下半年许许多多的事儿,便又来催促岚琪。
“下半年要准备太皇太后周年大祭,咱们宫里没有一刻闲,至于节庆也不知皇上怎么想的,他向来喜欢临时起意,我们也要随时预备才好。”荣妃忧心忡忡,对岚琪毫不保留地抱怨,“若还是宜妃,我宁愿与长春宫为谋。”
岚琪手里侍弄着茶水,精巧的器皿在茶水滋润下晶莹剔透,递过一小杯功夫茶给荣妃,笑着道:“皇上可是说,长春宫就别惦记了。”
荣妃握着茶杯没动,有些讶异地看着岚琪,岚琪似乎怕她听不明白,仔细解释说:“皇上说,往后六宫的事,再也不必惠妃劳心。”
“是吗?”荣妃喝下茶,功夫茶讲究入口苦回味甘,可她怎么只吃出苦涩,甘甜何在?大抵是心里苦,毕竟和惠妃二十几年一道过来,如今惠妃落得这般下场,她颇有几分唇亡齿寒。
但感慨只是一时的,荣妃心里什么都明白,让岚琪再给她倒茶好好品一品,口中道:“我就等你来帮我,慢慢的大事小事都要你来做主,再过几年,我也该退下享享清福。”
岚琪笑悠悠:“姐姐就别自欺欺人,哪儿轮得到您享清福?”
荣妃嗔怪:“你也就欺负我。”
岚琪则正经地说:“姐姐且理出一宗麻烦的事,先搁着别理会,等过些日子我与你说时机到了,你再把事推到宜妃面前,顶好是皇上也在的时候,他们俩就有话说了。”
荣妃想到岚琪之前那个鬼主意,再看近日宜妃的风光,不可思议地问她:“你真的跟皇上说了?”
岚琪笑:“咱们可是在为他操心。”
但这件事,终究不如岚琪想得那么顺利,皇帝在度过长达半年的极度悲伤,渐渐开始亲近后宫没多久,朝廷上便有了了不得的事,皇帝一时耽于政务,又将后宫悉数撂下。
且说今年春上,土谢图部草原发生大旱,因缺少食物,饿死了许多人,土谢图汗察珲多尔济为拯救自己的部落,遂与博硕克图汗噶尔丹会盟。玄烨深知,土谢图汗此番举动,不但进一步恶化喀尔喀蒙古左右两翼关系,而且会成为噶尔丹侵犯喀尔喀蒙古的借口。
噶尔丹虽然是第四世温萨活佛,却极具军事才干。凡遇战事,他战略战术得当,指挥果断,身先士卒,无所畏惧。所以每战必胜,自己则“身不着一矢”,由此树立起崇高威信,又深受喇嘛教的影响,一直想建立一个以喇嘛教为国教的准噶尔帝国。
在陆续吞并卫拉特蒙古其他三部,进攻鄂齐尔图车臣汗部后,噶尔丹又以讨伐“异类”为借口率兵攻入南疆,灭亡了叶尔羌汗国。同时,噶尔丹在西方又用兵于哈萨克,巩固在那里的统治,征服了西方的哈萨克汗国之后,战无不胜的霸气使得噶尔丹野心膨胀,皇帝与朝廷深知,他早已将注意力转向东方,集结兵马欲与清廷争夺漠南、漠北蒙古的领地。
为了这件事,皇帝再次启用了明珠参与商讨,前朝气氛凝重,自然也波及后宫,女人们洞悉朝廷有大事,都安分守己不敢给皇帝添堵。
但眼看着明珠的复职不再是个空架子,眼看着皇帝对明珠又有所图,惠妃心里的戒备总算放下一些,她算不得懂朝政,可她知道明珠虽贪,的确有才干,对皇帝来说,只要能帮他治理天下保江山太平,用好人还是坏人,全在一念之间。
转眼已在七月,酷热终于散去,中元节上祭奠太皇太后,惠妃难得在人前露了面,但不知是真的憔悴,还是施了粉黛伪装,众人眼中的惠妃,的确不怎么精神。便有人问大阿哥是否来看望,问大福晋怎么不进宫,惠妃则满心为孩子着想,说大福晋挺着肚子不便进宫。
但听话听音,零零散散地变成闲话传出去,大阿哥唯恐让人挑拨惹得父亲不高兴,隔天就领着大腹便便的福晋进宫来给母亲请安,惠妃总算是见到了怀孕的儿媳妇。
大福晋对婆婆是恨之入骨了,之前不得已进宫见了回太皇太后,再有后来的丧事之外,她已经大半年没踏足紫禁城,一直以身体不好为借口,反正只要不是皇帝出面,惠妃就算一天催她三回,她也不动,认定了婆婆是宫里的人,一辈子是走不出紫禁城的。
今天被丈夫软磨硬泡地带进宫,大福晋一直绷着脸,见了婆婆半句话也不说,惠妃碍着儿子的面没说不好听的,等大阿哥要走,大福晋立刻跟上说也要走。
大阿哥有些难做,想劝妻子留下和母亲说会儿话,大福晋死死地看着他说:“要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一会儿再来陪额娘说话。”她仗着自己大肚子,那些宫女不敢把她怎么样,不等丈夫点头,回身朝婆婆行了礼后,头也不回地就冲出去了。
大阿哥看得呆住,只听母亲一声冷笑:“如今我儿子,真是被他媳妇降服了?”
大福晋这边离了长春宫,悲愤交加地胡乱走,身后跟了几个宫女都吓得不知所措,但见前头一乘肩舆过来,赶紧拉住:“福晋小心,别撞上了。”又有一个说,“瞧着,是德妃娘娘。”
☆、430朕要带她南下(还有更新
的确是永和宫的肩舆过来,岚琪端坐其上,瞧见前面大腹便便的小妇人,便让众人停舆。环春搀扶主子下来,大福晋也带着宫女上前来行礼,岚琪赶紧让环春搀扶她,温和地笑着:“肚子这样大了,要处处小心才好。”
宫里说大福晋是十月生,皇室也将在十月迎来第一个皇孙,生男生女对大福晋的命运有很大的影响,岚琪也听说长春宫里烧香拜佛,祈求神佛祖宗保佑,好让大福晋能生下小阿哥。
“这是要往哪儿去?”岚琪笑着问,见大福晋身后没跟几个人,而不远处又有人鬼鬼祟祟跟出来,但似乎瞧见这里的光景,就没再上前。
大福晋低垂着脸蛋,轻声应:“臣妾……要去给太后娘娘请安。”
岚琪心中笑,这条道儿可不去宁寿宫,又想自己和大福晋说话的样子,已经让惠妃的人看到了,虽然有心让惠妃心里犯嘀咕,但知道大福晋在婆婆跟前不容易,心疼年轻的孩子,还是罢了,客气几句便重新坐了肩舆走开。
等永和宫的人离了,大福晋身边的宫女忙说:“福晋,这条路不去宁寿宫。”
大福晋一愣,她很少入宫,对宫里很不熟悉,方才头脑发热冲出来,哪儿知道是走去什么地方,尴尬地吩咐:“带我去宁寿宫,去了宁寿宫后,我就要回去了。”
而后头长春宫的人见德妃娘娘离开,也紧赶慢赶地跟过来,大福晋方才一刻还柔弱无奈,这会儿面对婆婆手下的奴才,却硬气起来说:“回去禀告额娘,我见了太后就直接出宫回府,你们不必跟着了,紫禁城里还怕我丢了吗?”
“福晋,惠妃娘娘让您回去,您看这条路也……”
“已经派人去宁寿宫通报了,难不成欺瞒皇祖母?这条路怎么了,我多活动活动绕个路不成?”大福晋瞪着双眼,挺着高高隆起的肚子,仗着肚子里的皇孙金贵,知道这些奴才不敢对自己动手动脚,长春宫里的人她看着就恶心,若叫她们碰一下,回去洗秃了皮都嫌脏。
她拉着自己的人就往前走,管她要走多远,总之去宁寿宫就对了,等见过太后她就要离开,巴不得下次进宫时,是来给惠妃奔丧。
年轻的福晋一辈子也忘不掉那两天在长春宫里受的侮辱,她清清白白一个新婚小妇人,脱光了衣裳被那些老婆子调教折磨,若非想着家中阿玛额娘,或撞墙或咬舌,当时当刻根本活不下去。
现在只要提起长春宫提起惠妃,她就恶心就浑身发抖,怀孕前每每和胤禔行周公之礼,都跟死了一回似的,偏偏老天还给她福气,让她怀了孩子。
方才大福晋斥骂长春宫奴才的一幕,叫绿珠撞见。她之前跟着主子离开后,发现自己一只耳坠子不见了,沿着路回来找,却听见大福晋和长春宫宫女的对话,听得她心里一阵唏嘘,回到永和宫,便全学给了主子听。
岚琪坐在镜台前,镜子里的人听得直皱眉,转过身来问绿珠:“大福晋这样厉害?”
绿珠连连点头:“奴婢听得真真儿的,娘娘也觉得新鲜吧,大福晋从前可不是这样的人。”
宫里人都知道,大福晋温柔内敛,性子十分安静,在长辈面前是不问话她就不会开口的人,没想到也能挺起腰杆来教训宫女。
绿珠下去后,环春将主子的发髻拆了,轻声道:“想想这两年大福晋不肯入宫,之前听说还是皇上不高兴了,才勒令大阿哥领着福晋进宫给太皇太后瞧瞧,这是多恨咱们宫里啊。”
“是啊,若是别家的孩子,大概隔三差五就要来的,裕亲王恭亲王几位府里的,到如今还常常来给太后请安,大福晋的确与众不同。”岚琪拆了发髻满头轻松,揉一揉额角,又叹息,“长春宫里那件事,换做我也要疯了,惠妃真是得不偿失,虽然孩子是有了,可她自此断了婆媳的情分,还有什么将来?”
环春笑道:“主子脾气这样好,将来咱们阿哥们的小福晋们,一定都喜欢您。”
岚琪却笑道:“天底下哪里有讨人喜欢的婆婆,不说她们喜不喜欢我,我这个做额娘的,一想到儿子们将来有了媳妇不和我亲近了,心里头就怪怪的,你说这一代代都这么传下去,能好得了吗?”
主仆间说着玩笑话,外头有人通报说皇帝从乾清宫过来,这会儿不早不晚的时辰,岚琪担心玄烨有什么事,等在永和门见到圣驾,玄烨果然板着脸,进了门只说:“朕累极了,在你这里歇会儿。”不由分说就在美人榻上躺下。
虽然七月,还有几分夏日炎热的余威,见玄烨额头上一层汗,岚琪拿帕子来轻轻擦拭,又解开领口的袖子在脖子里擦了一把,才转身时,听见玄烨似自言自语:“天底下,能有一日太平,朕就心满意足了。”
岚琪静默无语,皇帝肩上的担子有多重,岂是她能想象,只知道玄烨解决了手头某件事才高兴不过几天,必然另有一件事来让他皱眉头,一年四季从不停歇,好像他停下来,这天就要塌了。
“朕就歇会儿,你也歇着去吧。”玄烨轻轻哼了一声,手臂压着额头,再不言语。
岚琪退出来,瞧见外头梁公公满头大汗地站着,便让香月去倒茶来,一面问:“朝廷上的事?”
梁公公苦笑着点了点头,没敢胡说。
岚琪也不方便细问,她知道近来朝廷烦什么事,准噶尔部野心勃勃,朝廷若压制不住,长此下去,恐怕要迎来三藩之后又一场大战,战争是最劳民伤财的事,皇帝能不着急么?
这样一想,突然觉得宫里那些琐事实在微不足道,要宜妃交权也不急一时半会儿,但宫里不能由着她这么乱耗费,而且若朝廷真要为战事做准备,之后要花的钱不计其数,宫里也经不起这样奢侈浪费,她还是要帮荣姐姐一道想想法子。
“去看着阿哥公主们,别让他们哭闹吵着皇上睡觉。”岚琪吩咐环春,之后独自回来陪在玄烨身边,疲倦的帝王已经入眠,她静静地坐在一旁,知道这样的时间不会太久,果然才不过小半个时辰,人家就醒了。
“不多睡会儿?臣妾问了梁公公,今天没大臣来了,皇上歇会儿吧。”岚琪端茶来,让他醒一醒神。
玄烨喝了茶,身子松下不少,却摇头:“他们不来,朕还要找他们来的,闲不下来。方才是心里烦躁极了,就想来看看你。”
岚琪想让他散散心,便笑着问:“臣妾有什么可看的,皇上都这么烦了,还来哄臣妾?”
玄烨却凝神望着她,半晌道:“看见你和孩子们,朕就知道,哪怕天下人都不服不理解朕,能守住这江山,让你们安居无忧,再辛苦也值得了。”
岚琪听得发怔,再想不出什么玩笑话,玄烨招手让她坐到身边,两人依偎着,堂堂大男人靠在她的身上,轻声地说:“朕偶尔也想做个寻常人,可是做不得,唯一能和寻常人一样的,就是把这些抱负从江山百姓的身上扯下来,就简简单单想一想,朕只是为了守护我的妻儿家人。”
“皇上很辛苦。”半天只憋出这五个字,岚琪眼圈儿都红了,幸好不至于要哭,爬到玄烨背后,伸手给他捏捏肩膀。
玄烨则轻松了不少似的,又说:“另有一件事要与你讲,今天刚定下的。年末皇祖母周年大祭后,朕打算正月里就出发下江南。”
“正月里就走?”走得那么早,果然谁都会惊讶。
“正月入春,江河化冰的时候,正好审视河工。”玄烨道,但他说着突然想起什么,转身拍拍岚琪的手,“朕知道你不愿意听朝政,朕只是说说,你不言语算不上干涉。”
今天岚琪真没打算矫情,谁还没想诉说的时候,恬然一笑把他身子掰过去,继续给揉揉肩膀,只听玄烨道:“河工之事后,再往江南走一趟,朕要弄清楚那边的农作经济,算算朕这两年能收回多少税银充实国库。”
岚琪心里一咯噔,皇帝言下之意,真是要为打仗做准备了?
“荣妃协理六宫,一向开源节流,宜妃今年接手后,朕知道她浪费了不少银子,你们着急,朕也看不下去的。”玄烨摇了摇头,“朕会让她尽快放弃协理之权,自然不能让她来找你的麻烦,朕想过了,许诺她正月里随驾南下,以示安慰。”
岚琪听着,手里停了下来,玄烨果然转身,脸上有笑容,“怎么,这就不乐意了?让她跟朕南下,你心里不痛快?”
“不乐意。”岚琪毫不犹豫地点头,抿了抿嘴说,“臣妾自己想法子,皇上这儿别费心思了。”
玄烨仿佛觉得这件事上他总算压过岚琪几分,颇为得意地说:“把朕推去翊坤宫的时候,你多大方来着,这下露出本性了?是不是你错了?”
☆、431给我十年够不够(三更到
“是是,是臣妾错。”岚琪心想认个错算什么,别让宜妃单独跟着下江南就好,环春总说自己心大,那是她没见自己遇上要紧的事,这会儿一本正经地说着,“皇上要是真带她南下,臣妾大概一年半载都缓不过了。”
酸溜溜的话把玄烨逗得大乐,一扫进门时的阴霾,这件事上人家总算服软了,之前大义凛然地把自己推出去,仗着是为了六宫之事仗着是为了他分忧,玄烨想反驳也总觉得使不上劲儿,现在看她小家子气冒出来,才觉得几分解气,轻哼道:“还赶不赶朕去翊坤宫,就没见过你这样子。”
“没见过,现在见了多新鲜?”她笑着顶嘴,躲开了玄烨要掐她腰的手,正经说着,“逗您一乐多容易,可是宫里的事不能耽搁,皇上朝廷上的事更加要紧,臣妾是真心的,您忙您的,不要总惦记着我。”
玄烨点头:“朕心里有分寸。”又吩咐,“九月十月里,你和荣妃商量,多推一些事情给她做,朕会和她好好说,那时候南巡的事也该定了,朕会让她风光一阵子,让人知道就她跟着去,让她高高兴兴地把宫里的事放手。”
岚琪略紧张,“还是要带她去?”
玄烨得意地笑着,点点她的额头说:“当然不会让她去,答应归答应,有的是不让她去的法子,笨。”
岚琪这下才心满意足,她也晓得自己算计这些不厚道,相比之下宜妃简直可怜,可她想,与其人前大度背过去哭,还不如顺从自己的心愿,玄烨当下喜欢的是自己而不是宜妃,若是反一反,那她挑唆这些事,才真有些说不过去。
皇帝在永和宫又歇了半个时辰,才动身回乾清宫,环春见自家主子春风满面,笑着问是什么好事,岚琪简单提了几句,环春便知道是什么事,倒是她说起来:“方才梁公公和奴婢在外头说话,梁公公真是可怜,说他到现在还不能做到像李公公那样得心应手,每天都惴惴不安,奴婢瞧着是啊,一个夏天过来,他都瘦了一大圈了。”
“皇上跟前的差事本就不好办,他师傅可是皇上小时候就跟在身边的人,他怎么及得上。”岚琪不以为意,让环春派人去告诉梁公公,叫他别那么紧张,之后安排了宫里的事,又请荣妃明日过来,傍晚时分再让小厨房做了几样菜送去乾清宫,忙停顿所有的事,才想歇一歇,就听见温宪在门外喊额娘,小丫头蹦蹦跳跳跑进来,没头没脑地就往母亲怀里撞。
“瞧瞧,一头的汗。”岚琪嗔怪着,抱了女儿给她收拾,温宪个子渐高,不像之前圆滚滚肉呼呼的,如今颇有几分亭亭玉立的模样,脸蛋儿又漂亮,大眼睛忽闪忽闪,总叫人越看越喜欢,静着不动真真皇家公主的贵气,可只要一开口,就是个混世魔王。
“额娘,今天我可吓死了。”温宪站在炕上任凭母亲给她换衣裳,娇滴滴地说,“今天大嫂嫂来了,肚子好大呀,我和嫂嫂说话可高兴了,但是后来惠娘娘也来了,她要带嫂嫂回长春宫去,嫂嫂就一直哭一直哭,拉着皇祖母不肯走。”
岚琪听得怔住,回身看温宪的乳母,乳母赶紧把事情清楚地说:“惠妃娘娘说要带大福晋去长春宫休养几日,让宫里的嬷嬷给福晋讲讲生孩子时小心的事,太后娘娘觉得这是好事,就答应了。可是福晋突然开始哭,挺着肚子就跪在太后面前说她不去,把大家都吓坏了。奴婢赶紧抱着公主回避,后头的事儿就不晓得了。”
岚琪心想一整天这事儿也没见传出来,应该是太后不让人知道,吩咐乳母不得再对旁人讲,转身抱了女儿哄,总算骗得孩子答应不再告诉别人大福晋今天在宁寿宫哭闹的事。
夜里温宪和妹妹挤在一起睡的,等四个孩子都安安静静睡下,岚琪才舒口气,一时没有睡意,正好有些饿,便和环春坐在窗下一人一碗桂花藕粉,环春本不敢,岚琪说她一个人怪闷的,才半推半就地陪着。
主仆俩说着闲话,提起大福晋的事,岚琪不免唏嘘:“她何必闹得婆媳这样,现在闹到太后跟前了,她自己也没脸没皮,她从前多稳重谨慎的人,怎么这些年做事越发着急冲动。”
环春吃了半碗藕粉就腻了,见主子同样意兴阑珊,便取了一碟盐炒腰果来,岚琪倒是吃了几颗,不知什么心思在脑袋里盘旋,自言自语地说:“大福晋若是生了男孩儿,往后在婆婆面前才有几分底气,可我心里很不厚道,一点儿不希望她生个皇孙。”
环春警惕地朝四周看了看,夜深人静话很容易被边上的人听见,见四下无人才安心,岚琪则笑她:“你太紧张了。”
环春却道:“如今永和宫人多手杂,小心才好。”
“我听你的。”岚琪拍了拍手,起身舒展筋骨,想着这些日子的事,想着皇帝白天与她说的话,突然冒出一句,“我觉得自己越来越自私,环春你看得出来吗?”
回过身,见烛火下环春冲自己点头,她会心一笑,伏在窗棂上看清透的夜色,不知想着什么,好半天才说:“我有一阵子挺烦自己这样的,现在说不上什么感觉,像是习惯了。”
环春道:“娘娘又不去害人家,自私一点怎么了?”
“可什么才叫害人?”岚琪问她,“杀人放火才算吗?”
环春有些听不懂她的话,岚琪自己也弄不明白,苦笑着:“怕年华老去,又嫌岁月太慢,给我十年的时间,足够弄懂这一切了吧?”
月色下,这些话消失在黑夜里,翌日天明,又将有许许多多事等着她去面对,背过人多少迷茫,她在人前也会打起精神,总觉得人生真正走上了和以往不同的道路,她停不下来了。
九月,噶尔丹发动战争,喀尔喀部被准噶尔部攻破,整个部族迁徙近边,消息传来,朝廷震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