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俩对视着,胤禵早成了大男人,再不是从前惧怕兄长的小弟弟,此刻满面深沉,字字郑重地说:“我想带兵西征,四哥帮我一道去向皇阿玛说可好?”
“你?要去西征?”胤禛皱眉。
“还有别人合适吗?”十四豪气干云,自然也有掩藏不住的,对于他犹豫这么久的愧疚。十四心里是明白的,除了他还能有谁,可他放不下京城的一切,怕自己错失最好的机会,但近日眼看着父亲日日衰老,内心煎熬折磨着,想到那一日在四哥园子里全家齐聚的天伦之乐,胸前就堵着一口气。
今天一早去畅春园请安时,看到太医进进出出地送药,他心里一紧,没进清溪书屋的门,掉头就来圆明园找四哥了。
胤禛道:“只怕额娘舍不得你。胤禵,这一去,三五年也未必能回来,光走到那里,就要好几个月。”
“四哥!”十四微微红了眼圈,朗声道,“阿玛额娘跟前,我只有托付你了,别的人都信不过。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让额娘受委屈,你知道那些娘娘,老九他们,把额娘都恨之入骨的。皇阿玛万一有什么事……”
想想当初为了太子的事,兄弟俩面红耳赤地发生争执,差点把父亲气得病倒,如今弟弟却明明白白告诉他,其实他知道兄弟里头,后宫里头到底是什么光景。当初他帮胤禟掩藏贪污的罪证,就该是另有目的,不然此刻又怎么能说得出,万一有什么事,不能让他们欺负了额娘。
胤禛道:“你不来,我就要去皇阿玛面前自荐了,之前就对你说过的,但额娘一直不松口,那时候时局不紧张我怕额娘着急,等到现在,再不能等了。胤禵,你留下,年羹尧升了四川总督,麾下兵马能随我作战,一定能把策妄阿拉布坦剿灭干净。”
他说着,拍了拍弟弟的肩膀,朝外走去,十四却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严肃地说:“皇阿玛培养我多年,四哥忍心让我辜负他?上一回,是我守着阿玛,这一回,也该轮到四哥你来守着阿玛了。”
胤禛目光深邃,胸内有如江海奔腾,不知怎么的,这一刻,他特别希望弟弟能留下。他们明着暗着较劲了几十年,彼此都明白想要争的是什么,可家国天下在眼前,年迈的双亲在眼前,突然就觉得什么抱负理想,都不及骨肉亲情来的重要。这是他的弟弟,是与他身体里流淌着一样血的弟弟。
“不成,策妄阿拉布坦比噶尔丹更狠很狡猾,我跟着皇阿玛上战场时,你还在找奶娘呢,你懂什么?”胤禛语气坚定,几乎是命令弟弟,“你可知道自己对额娘来说多重要,额娘把对你六哥的所有寄托都放在你身上了,你若在那边有个三长两短,额娘怎么办?”
胤禵脸色涨得通红,哥哥目光如炬让他不敢直视,一时意气,竟甩开四哥自己朝外头走去,大概是后悔来找哥哥商量这事儿,要急着要先去向皇阿玛自荐出征。胤禛喊他站住,可弟弟飞奔而去,根本不理他。
这一边,毓溪早已到瑞景轩陪着婆婆。弘历每日一早都会从贵妃娘娘那儿过来给亲祖母请安,然后才去上书房,他天资聪颖勤奋好学,生得又漂亮,怪不得祖辈们都疼爱他,佟贵妃如今是当至宝一般捧在手心的。
弘历走后,岚琪有心提醒毓溪:“弘时他额娘不简单的,你多少看着些。如今看弘历、弘昼受宠爱,她心里不知怎么想的。防人之心不可无。”
“媳妇心里有数,反正如今弘历不在家,我总是对弘时好些的,就是家里得了什么东西,都先想着他,反正弘历在这里也不缺什么。”毓溪笑道,“更要紧的事,琳儿从不计较,很叫人放心。”
岚琪道:“当初你挑了她,兴许真是老天爷安排好的,皇帝让胤禛离京办差散心,你们夫妻俩偏就住在她姨母家里,才促成这段缘分。”
毓溪则道:“缘分若是天定的,福气就是自己修来的,琳儿有如今,都是她自己挣的。虽然常有人说,融芳出身好人品好,是该当家做主正室的品格,可您看她到如今还是小孩子模样,天生是叫人疼的。倒是琳儿,媳妇觉得,她才有当家做主的气度。”
“这话你与额娘说说便罢了,有时候心气高了,未必是好事。”岚琪叮嘱,“多留一个心眼,不为别的,就当是为胤禛吧。”
毓溪最爱听婆婆这些话,一字一句地教着她把持好一个家,这些年虽然是十四阿哥和福晋们在双亲面前吃得开,可胤禛对她说过其中的缘故,他们婆媳面上不常往来了,心里依旧是母女般的亲昵。此刻毓溪提起十四弟一清早跑去圆明园找哥哥,话才说出口,清溪书屋那边急匆匆传来消息,说四阿哥、十四阿哥分别向皇上自荐带兵西征,皇上这会子召集文武大臣到园子里来,马上要做出决定了。
毓溪手中本绷着绣线,双手不自觉地松开,刚理好的线又缠在一起,她慌张地去挑开,岚琪伸手按住了她,已见苍老却很温暖的手,安抚了儿媳妇的心,她笑着说:“若是胤禛出征,额娘会陪你一道等他回来。若是你十四弟,就把你为胤禛做的软甲送给他。”
“是,媳妇记着了。”毓溪眼中晶莹,强忍着镇定说,“额娘,我不怕。”可做女人的,哪有心甘情愿送丈夫去冒险打仗的。
这日过了午膳时分,清溪书屋里还没散,好像已经从简单的选举大将军,谈到了行军布阵、军火粮草以及副将等人手的安排,岚琪气定神闲地等待消息,毓溪在一旁渐渐也平静。环春第三次来问几时摆膳,门前却说弘历小阿哥来了。
弘历在外头走路,稳重又安静,端足了皇孙的气质,但一进门见到嫡母和祖母,就恢复孩子的天性,跑着扑进岚琪怀里,告诉祖母说他刚刚去清溪书屋请午安,皇爷爷让他来瑞景轩用膳,还叫他带一句话。
弘历站定了,像模像样认真地说:“皇爷爷说,西征的事定下了,等入了秋,就让十四叔带兵去打策妄阿拉布坦。”
事情终于定下了,岚琪到这一刻,反而没有不舍,她相信儿子一定能凯旋归来,她相信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这天下乱不了。京畿有她的儿子,边陲也有她的儿子。
正式的消息,随着清溪书屋里散了后传入京城,传遍朝野,西征的事终于有了定数,皇帝正当壮年的十四阿哥,将领兵出征。
☆、942李卫当官
西征将领有了决定,皇帝心情显然好过之前,进药有了效果,胃口也比前一阵子好,眼瞧着三五日后玄烨的气色养起来了,岚琪信了儿子之前说的,皇帝闷闷不乐,就是为了这件大事。
可皇帝安逸了三五天,朝臣皇子之间也议论了这么久,十四阿哥这几年如何受宠受重用,大家有目共睹,固然委任西征是莫大的光荣和信任,将来凯旋归来,那功勋,能盖过所有的皇子和宗室子弟,比昔日平三藩剿噶尔丹的分量,有过之而无不及。
但话说回来,此去漠西路途遥远,策妄阿拉布坦磨刀霍霍野心勃勃,一个几乎没有战争经验的皇子背下这么重的担子,十四阿哥的前途虽然一片光明,但太过刺眼的光芒,也让人看不清前方的路。
八贝勒府中,九阿哥从园子里听得一些风声,一脸冷笑地来告诉八哥:“听说皇阿玛要封他做亲王,那年之后再没动过兄弟几个的爵位,我如今连个贝子都混不上了,皇阿玛对老十四,可真是偏心。”
胤禩道:“一个贝子率几十万大军出征,你服?这是必然的事,倒也不必计较,何况十四的出身摆在那儿,永和宫出来的人,哪个不是在皇阿玛偏心下的?”
九阿哥冷笑:“他三十来岁了,还是个愣头青,这一去,他还想争什么帝位?皇阿玛就是有心把他招回来,到时候老四拦在中间,咳……”他咳嗽两声,朝门外望了望,不死心地回身来对八哥道,“又或者我们拦在中间不让他回来,八哥,接下去,你对付老四,我派人盯着十四,关键时刻把他们俩都钳制住,看永和宫那老货,还有什么本事翻天。太后都不在了,佟贵妃那么懦弱,他们指望不上的,说不定德妃还死在皇阿玛之前。”
胤禩的眼中波澜不惊,可心中早已万马奔腾,他起身走到床边,推开见满园春色,用青青绿意压抑自己的冲动,深呼吸后道:“如今十四还没出征,老四那边本就在园子里闲云野鹤的,他们岂能轻易被我们钳制,这话别挂在嘴边,但凡皇阿玛听到半句,他的小儿子为他去卖命,我们却在算计他和他的老娘兄弟,皇阿玛还能容你我?”
九阿哥哼笑:“什么容不容的,若非还吊着一脉血缘,老爷子早把我们扫地出门了。八哥,他都不给你俸禄不养你了,早就不把你当儿子了。”
这话戳到了胤禩的痛处,其实他到现在还怀疑自己会不会真的是纳兰容若的种,有一种卑微的心态,仿佛自己只有做了皇帝,才能抹掉这份可能有的耻辱。而平日里九阿哥说话放肆些,与己无关他都一笑了之,此刻竟为了这句话勃然大怒,转瞬瞪着九阿哥刚要把愤怒的话冲出口,可一想老九、老十死心塌地地跟着自己,纵然不是什么十足有用的智囊臂膀,也算是他一份依靠,让他不至于在朝堂皇室中形单影只。
便将话锋一转,转到永和宫兄弟身上,说:“咱们不用费力去对付他们,将来两处隔着千山万水,稍有什么事就该让他们互相起疑了。十四此去必然还记挂这太和殿的龙椅,这就是我们能利用的。总之你别轻举妄动,一切听我的安排。”
十四贝子府中,圆明园送来一副软甲,是四福晋遣工匠花费一年的心思打造的,上身轻软却刀枪不入,本事合着四阿哥的尺寸做的,在胤禵身上略短一些,但能护着心门要害,完颜氏感慨着:“四嫂真是有心了。”
胤禵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对妻子道:“之前他们都说,四哥传出想要西征的消息,是为了刺激我去,可你看这软甲,四嫂是做好了准备要送四哥上战场的。”
完颜氏道:“你总算听我的了?不论如何,你和四哥是一个娘胎里出来得,平日里你爱和谁亲近也就罢了,关键时刻胳膊肘怎么能往外拐?不说别的,额娘在呢,她能让你们兄弟反目?”
胤禵一向不喜欢听妻子数落自己,可如今远征在即,也有些舍不得,他的妻子虽不比四嫂那般大气稳重,可知冷知热什么都为自己想,平日里夫妻俩总爱拌嘴,可胤禵心里都是明白的。此刻动了情,一把将她搂过来,完颜氏笑着:“这软甲都被你捂热了。”
胤禵却认真地说:“我不在家时,你多去陪陪额娘,额娘一定会想我,你要多安抚她。再有便是,不管出了什么事,你这个做儿媳妇的,可要替我守着额娘,再大的委屈也别怕,等着我回来。”
完颜氏渐渐把持不住,含泪紧紧抱着丈夫的腰肢说:“你可早些回来。”
此时门外传话,说十五、十六、十七阿哥来了,胤禵知道他们是来给自己贺喜的,擦掉妻子的眼泪,笑说:“赶紧的,准备酒菜,好歹我也是做哥哥的,别叫弟弟们看笑话。”
那之后不久,京城及全国上下,都在准备西征粮草军火的运输,沿途各省各府粮道、盐道都直接受命于皇帝。那一日,四川总督年羹尧奉诏回京,威风凛凛入了京,立刻卸下沿途路上的官威,到畅春园面圣之后,辗转来圆明园,家里人传说年大人进门了,毓溪吩咐道:“去请侧福晋和年大人见一面。”
边上琳格格却喊住下人,与毓溪道:“福晋,让我去吧,只怕侧福晋又不肯见的,让我劝劝她。”
毓溪微微皱眉,想到胤禛和十四弟,她略知道此番西征年羹尧也是十四弟麾下一员,具体做什么她不清楚,但想其中利害关系,便起身理了理衣衫说:“我和你一道去。”
她们姐妹俩过来时,融芳正在屋檐底下喂鹦鹉,似乎还不知道兄长来了,乐呵呵地递上鸟食给毓溪,道:“福晋玩不玩,这小东西可贪吃了,就是不学舌,教了那么久都不开口。”
毓溪则道:“你哥哥来了,我来喊你去见一面,你们好久没见了吧。”
融芳顿时变了脸色,低头拨弄手里的鸟食,不情愿地说:“他来了也是找王爷说正经事的,从前我跑去,还被他数落了,我可再不想耽误他们的正经事,再不想听那些话了。”
毓溪劝:“那时候你年纪小,年羹尧做哥哥的,怕你不懂规矩不是?如今不一样了,他不会再对你说那些话。”
融芳摇头:“福晋,您说什么我都听话,就这事儿,您别强求了。不是我没良心对家人无情,福晋,有些话我不想说,但我从进门那年起,就死心塌地是王爷的人,福晋和姐妹们都对我好,娘娘也疼我,这儿才是我的家。”
“融芳……”毓溪欲再言语,小和子亲自来了,见福晋和琳格格都在,不免讶异,但忙禀告,“侧福晋,王爷请您到书房去一趟。”
毓溪笑道:“你瞧,王爷都来请你了。”一面打发了小和子说侧福晋就去,又挽着融芳走开几步,附耳轻声道,“姐姐知道你心里想什么,既然你是一心一意为王爷,那场面上的事儿,难道不愿为他应付?融芳你想想,你总是躲着家人甚至和他们对立,就不怕他们误会是王爷挑唆的?何必多此一事呢,你去和和气气地说几句话,也好不叫他们多想。别为别的,就为了王爷,可好?”
融芳眼中微微有些光芒,毓溪见她动摇了,赶紧让琳格格预备给侧福晋换衣裳,一道帮她装扮整齐,送到门前,融芳总算是硬着头皮去了。看着侧福晋的背影,琳格格唏嘘一声,可想在福晋身边有些失礼,忙捂着嘴,毓溪却笑:“真是要哄的人,什么都要哄,可最最好的是,但凡为了胤禛,她什么都不怕。”
一面挽了琳儿的手笑道:“我是有福气的,得了你们这样的姐妹,三阿哥府里天天打架,那光景我想一想。”她说不出话,直摇头。
融芳应付了兄长后,就跑回毓溪跟前,献宝似的说她今天对哥哥笑了,虽然不是真心的,但的确比从前心里舒服些,也许到底还有几分骨肉亲情在,向毓溪保证往后会好好对待家人。
毓溪说也不必她太费心,和家人相处,要落得个随心自在,一味强求好或坏,都没意思。但既然融芳说这里才是她的家,往后一家子要更加和睦,家宅安宁,王爷才能一切顺利。
融芳则把在书房听见的话,零零碎碎地搬给福晋听,女人家不懂什么政治门道,只图个新鲜,融芳说这次他哥哥带了个人来,叫什么李卫的,是他哥哥剿匪时救下的人。当时救下了才知道是个当官儿的,去年捐的员外郎,如今到兵部当差,也要参与西征的事。
女人们好奇,琳格格问:“怎么当官的,跑去土匪窝里了?”
融芳道:“我听了几句,像是说他去为老百姓出头,跟土匪头子理论被绑了,倒是个为民的好官,就是太傻了。”
毓溪笑道:“倒也是个好官。”
☆、943小小富察氏(还有更新
李卫的故事,毓溪和融芳不久后又学给了婆婆听,岚琪也觉得稀奇,不免感慨,于成龙等廉吏皆是汉臣出身,叮嘱儿媳妇们要好生教养皇孙们,让他们将来也能做朝廷栋梁,莫眼睁睁地看着蒙满子弟,输给了汉家。
私下与玄烨说起,玄烨道,此次胤禵西征的粮草军火供给,都教给胤禛的人去办,虽非胤禛亲力亲为,且都直接受命于皇帝,但都是他的人,总是比交给别的人要放心些。玄烨说那李卫家中老母亲高寿,让岚琪赏赐一件东西,不必太贵重,留个念想便是。
玄烨更是欣慰:“从前只见他们兄弟俩锋芒相对,你我操了多少的心,那日见他们争着要去西征,虽然一定是经过了各种取舍犹豫,可最终能站出来,朕实在是觉得,没白白教养他们。你啊,生的好儿子。”
岚琪嗔怪:“这一句,怎么听着像是骂人的话?”
玄烨不禁在她脸颊上拧一把,岚琪年纪大了后,稍稍让自己发了些福,倒是将肌肤撑了起来,不多一分不少一分,有富贵雍容之态,又不会太过丰满显得笨拙,脸上也比年轻时拧得起肉来,他一时喜欢,竟又多拧了两下,被岚琪打开手骂道:“疼死了,你又作弄人。”
玄烨笑:“是你先说呕人的话,这些年儿子们不给我气受了,偏是你总拿话来气我。”
岚琪笑道:“岚瑛说,我们家阿玛额娘,到老了就爱拌嘴,每天一睁眼就吵,入寝前也要争两句,可就是这么吵吵嚷嚷地才黏糊,谁也离不开谁。”她笑悠悠往玄烨胸前摸了一把,“人家就想黏着你,不成?”
玄烨却搂过她,遗憾地说着:“可惜朕老了,再年轻二十岁……”他往岚琪脖子里呼了口气热气,怀里的人一下子跳起来,拧着他的脸说,“你又胡闹,那几个暖床的小宫女,我还没收拾呢。”
说的自然都是玩笑话,玄烨早几年还能折腾出小皇子来,如今为了保命,房事是早就禁了。奈何他们爱新觉罗家的人生来刚猛,起初的日子玄烨还憋着,到如今慢慢才真正清心寡欲,可总忍不住要逗一逗岚琪,听她骂自己老不正经,心里反而乐呵,一把年纪了,喜欢的事也变得奇奇怪怪,至于什么帝王尊贵,在岚琪面前,早不知猴年马月就不见了。
时光匆匆,这一年眼瞧着要和儿子分别,日子竟似比往年更快一些。转眼八月,中秋在即,因太后大丧不宜娱庆,但大军待发必然要壮朝廷威严,皇帝还是决定回紫禁城摆了中秋宴,在太和殿宴请群臣,更在那一天,下旨册封十四阿哥为抚远大将军。
想到当年玄烨给十几岁的少年郎赐佩剑,与他说将来做大清的将军,时光荏苒,如今三十而立的胤禵,当众领旨谢恩真正成了大将军,她不禁感怀含泪,一时觉得失态,儿子退下后,便也扶着环春退下,去缓口气歇一歇。
毓溪见额娘退席,迎上来一道搀扶着,退到后头亲手捧了热水给婆婆匀面,又仔细地补了些胭脂,岚琪嗔怪着:“你别给我涂成大花脸了,淡淡的就好。”
婆媳俩说笑着,忽然听外头女娃娃的啼哭声,更有熟悉的声音斥骂着:“哪里跑来的野丫头,真是乱了套,什么人都往宫里带,如今那些大户人家,还有没有规矩,既然不会教孩子,送进宫里当宫女吧。”
是宜妃在骂骂嚷嚷,环春出去看了一眼,回来告诉主子说:“有个小女娃乱跑撞了宜妃娘娘,娘娘似乎把脚崴了,要回翊坤宫去了,那孩子一个人在屋檐底下哭呢。”
“宜妃走了?”岚琪问。
“走了,像是崴脚了。”环春应道。
岚琪便朝儿媳妇示意,毓溪走出去,果然见个四五岁的小女娃站在屋檐底下哭,大概是被训怕了,不敢乱跑了,可是又不认得这里是哪儿,毓溪瞧见她生得玲珑可爱,不禁心疼起来,上前问道:“你是哪家的姑娘,几岁啦?”
小丫头跟着毓溪进来,看到岚琪,像模像样地磕了头,毓溪道:“还是小宸儿的小姑子呢,是傅纪的堂妹,他叔叔李荣保的女儿。”
岚琪惊讶:“竟是富察家的女儿,宜妃也真是的,不问清楚就骂人,皇上知道了也未必高兴,和个小孩子计较。”但转念一想,又吩咐环春,“你去一趟,拿药酒给宜妃娘娘,她说什么你随便听着便是,她没几句话是过心的。”一面择搂过富察家的小闺女,问她,“你叫什么名儿?”
不久后,温宸被找来,小姑娘认得自家堂嫂,立刻从岚琪怀里下来,跑到嫂嫂身边拽着她的衣摆。小宸儿见她脸上有泪痕,怪母亲:“额娘怎么叫她哭了,这可是我们富察家的宝贝疙瘩。”
此时门前跑进小男孩儿,弘历不知怎么来了,人小鬼大地传着皇爷爷的话说:“皇爷爷问怎么人都跑了,赶紧回去才是。”
温宸把侄子叫到身边,一左一右俩年纪相仿的小娃娃,对着额娘和嫂嫂说:“瞧瞧,是不是金童玉女一般的?”
岚琪看着欣慰,指了毓溪说:“我说觉得眼熟呢,像你和胤禛小时候了,咱们娘儿俩头一回见时,你也这么点大。”
毓溪问温宸:“咱们姑姑这是要给我们弘历做媒?”摇头说,“不成不成,乱了辈分的,将来你的小姑子喊你姑姑不成?”
岚琪道:“怕什么乱了辈分的,太后和皇上就是同辈,孝端皇后和太皇太后还是姑侄呢。”一面招手把两个小娃娃喊道身边,把小富察氏的手交给弘历说,“领着小妹妹玩儿去,别叫她再撞着人了,宫里那么大,她不认得路,别丢了。”
小孩子懂什么,见有同龄人便高兴,弘历见着小富察氏瓷娃娃似的可爱,十分喜欢,高高兴兴地领着她出去玩,岚琪则对毓溪和温宸道:“额娘方才是说笑的,你四哥和四嫂这样的不容易,好些人定了娃娃亲,将来却不能同心,都随遇而安,孩子们都会有他们自己的福气。”
翊坤宫里,因宜妃崴了脚,五阿哥、九阿哥的福晋进来照顾,宜妃满腹怨气,说是个小丫头撞伤的,不免提起了儿孙们,说皇帝如今喜欢弘历,怎么老五、老九家的儿子就不讨喜,让儿媳妇也时常把孩子带进宫里或园子里,要让皇帝看见才是。
九福晋说:“四爷一家子住在圆明园,去一趟畅春园多容易,儿臣离得远,来去麻烦。再者说,贵妃娘娘养着弘历,见天都在园子里,我们老带着孩子进出,别人该说闲话了。”
宜妃便说她们懒,又说她们自私不让她带着孙子,左右都是儿媳妇们的不是,五福晋和九福晋呆不住了,借口外头不能失礼,悻悻离了后,五福晋劝弟妹:“额娘就爱念叨几句,咱们听过便是了。”
九福晋冷笑:“她若是好些,五哥和我们胤禟,能这样不如意吗?这几年我跟着担惊受怕,白头发都要长出来了,她老人家在宫里悠哉悠哉。”
妯娌二人往宴席归来,正见前头四福晋和温宸公主一左一右搀扶着德妃,五福晋要上前行礼,被九福晋拉着说:“何必呢,回头额娘又该说我们巴结人家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五福晋没法子,只好和弟妹慢慢走在后头,说到十四阿哥要去打仗了,五福晋隐约听见弟妹说什么“有去无回”,她心里惊得不行,那日回去后告诉了丈夫,胤祺也是寒了心,但又拦不住什么事,唯有告诫家中妻妾,少与弟弟家往来。
而那日中秋宴散后,不少人拥到十四贝子府祝贺,说胤禵的府邸该改称大将军府,门庭若市,直叫胤禵应接不暇,这时候八阿哥几人倒没有来凑热闹,散席后,九阿哥十阿哥就跟着他回去了。
胤禟急着告诉八哥,他打听到十四这一路去青海,沿途都是四阿哥的人,年羹尧不必说,新近又收了好些官员,老四不显山不露水的,关键时刻竟也有人能拿得出手。而且那些人都是皇帝钦命提拔,竟不知到底是四阿哥自己举荐的,还是皇帝本来的意思。
胤禟恨道:“这样一来,咱们倒不好下手了。”
十阿哥再糊涂,也多少明白这里头的矛盾,在旁嘀咕着:“老爷子到底怎么想的,没有比他们兄弟俩争得更厉害得了,他这到底是要捧十四还是捧老四,用老四的人给十四弟做后援,这万一有什么事,不是要活生生断他的后路?我就不信他们兄弟俩能那么好,到了紧要关头,能不为自己想?”
这些话在八阿哥脑中反反复复,他也思考着其中利害,暗暗想着,若不挑唆他们兄弟反目,到时候他们先联手摆平其他人,自己的将来,还不定是什么模样。
“八哥,不如现在就……”胤禟窜了上来,比划着抹了脖子。
☆、944皇祖母的气度(还有更新
若是从前,八阿哥一定会让九阿哥别把这种话挂在嘴边,可今天看着胤禟嗜血的眼珠子,却动摇迟疑了许久。皇帝把整条行军路线上都安排了老四的人,以老四的为人,必然拼死支持弟弟在前线作战,十四可以高枕无忧,但这事儿有利必有弊,稍稍出点差错,他们兄弟就该互相猜忌了。想到这些,才慢慢伸出手按住胤禟的胳膊道:“你别胡来。”
但这迟疑的功夫,却叫九阿哥猜出八哥的心思,在胤禩面前没表露,离了八阿哥的家门,立刻就找来心腹,要好好合计一下,老十四和老四,动哪一个才好。
却不知,因九福晋那阴冷地一句“有去无回”,五阿哥那边始终忐忑不安,他既不希望老四或老十四出事,也不愿意胞弟胤禟去涉险,起初是不要妻子向任何人透露,不让妻妾和老九家的往来,但辗转反侧了两日后,心下一横,连夜把妻子叫醒与她商议,这件事一定要传递出去才好。
五福晋是老实人,丈夫怎么说她便怎么做,隔天进宫给婆婆请安,忍受了宜妃一番唠叨后,五阿哥早就派人帮她盯着永和宫的动静,果然午膳后德妃娘娘出去散步消食,这会儿已经去御花园了。
五福晋辞了婆婆这边,从翊坤宫一路赶去御花园,等着接应她的太监把她往德妃娘娘那里领路,五福晋便挨着德妃的近处,假装摔了一跤,弄出了动静。
岚琪这边听见声响,远远看到是老五家的福晋摔了,便带人一道过来,虽然她身边只有环春绿珠几人,可五福晋也不至于完全没察觉到这边有人靠近,她看也不朝岚琪看一眼。
绿珠上前要询问时,五福晋的侍女突然道:“福晋怎么不和九福晋一道进宫,好歹有个人分担,娘娘要赏花差遣宫女就是了,非要折腾儿媳妇。”
五福晋怪侍女多嘴,可提到九福晋,她恹恹地说:“上回和她一起走,说起十四爷西征的事,你猜她说什么,竟说人家有去无回,那模样信誓旦旦的,我是吓得魂都没了,再不要和她一起进出。”
绿珠听见这句,吓得目瞪口呆,转身看主子,岚琪也是一脸怒色,但一转眼就变得柔和,主动上前问五福晋:“没事儿吧,这是摔在哪儿了?”
五福晋这才“看见”德妃娘娘,颤颤巍巍起来,敷衍了几句,岚琪让身边的人送她出去,五福晋却再三拒绝,像是怕被人瞧见一般,岚琪便没再勉强,带着环春她们回永和宫了。
到屋子里坐下,环春端水来洗手,轻声道:“五福晋样子很古怪,您觉出什么吗?”
岚琪净了手,用软布裹着手,回忆方才的一切,问环春:“你觉不觉得,咱们从出门起,就有人盯着。”
环春点头,道:“奴婢才觉得,五福晋像是故意在那儿等着,故意说给咱们听的。”
一盏茶后,环春从外头进来,禀告道:“奴婢刚派人悄悄跟着五福晋,回话的说,五福晋既没有去翊坤宫回话说走了,也没有交代摘花的事,听说早就辞了宜妃娘娘要离宫的,所以根本没什么赏花摘花的事,那侍女胡说的。”
岚琪心里突突直跳,五福晋那些话若是胡说八道,那九福晋说十四要有去无回就该是真的喽,老九家的一向阴毒狠辣,她未必不是从胤禟嘴里听说了什么,护犊子的心上来,恨不得把他们剥皮拆骨,向来温柔的人眼底泛起杀气,直叫人看了胆战心惊,环春被主子唤了声,也唬得浑身一颤,岚琪则吩咐她:“把胤祥叫来,我有事吩咐他。”
九阿哥那边,做事也而是雷厉风行,合计了几日后,不影响十四出征的前提下,决定先动了老四。大敌当前,就是京城再乱,十四也要发兵,而眼下是他们防备最松懈的时候,加之前日中秋国宴,京城里许多官员以及使臣,进进出出人员混杂,出了事要查也得费一番功夫。更方便的是,四阿哥住在圆明园里,每日返家的路途总要经过一些僻静处,出点什么事,只怕“在所难免”。
这一日,胤禛如常从紫禁城办了差事,和年羹尧、李卫在兵部走了一圈,分别后照旧做马车回圆明园,彼时日近黄昏,过了中秋天黑的一日比一日早,马车刚刚离了京城热闹的地方,立刻就昏暗了。
马车停了下来,车把式蹲在车轱辘下点灯,那火折子像是受了潮,怎么也擦不燃,胤禛在车里听得声响不断,掀开帘子问:“怎么了?”
可那车把式却不等回话,突然一头栽倒下去,胤禛一愣,猛见从车把式身边站起黑影,那黑衣人长刀一晃,才探头的月光折射其上,一道微弱的银光从胤禛眼前闪过。他迅速放下帘子,握紧了腰际的佩刀,边上小和子也从靴筒里抽出匕首,护在了主子身前。
然而不等黑影窜上车来,外头却先乱了,只听见一片厮杀声,刀剑相交发出催人心肝的响声,小和子陪在门前稍稍挑起一个帘子,那么巧正看见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十三爷在与黑衣人拼杀,而他身后少说几百个兵差,那些黑影虽然身手了得,奈何寡不敌众,被活生生压着打,小和子惊呼:“四爷,十三爷来救咱们了。”
胤禛心中大定,立刻挑帘子站出来,看到满地死尸,胤祥正挥剑逼着最后一个刺客,他朗声喊:“胤祥,留下活口。”
可剑起头落,十三到底杀了那人,胤禛不免恼,跳下马车奔上前质问弟弟:“为何不留活口?”
胤祥已下了马车,迎上来,却道:“额娘吩咐,不要留活口。”
“额娘?”胤禛惊愕,“怎么和额娘扯上关系了?”
十三撕了一块衣袍,把自己长剑上的血迹胡乱擦了擦,应道:“四哥,我已经暗中护了你好几天的,额娘那日急着把我喊进宫,吩咐我带人保护你,我没有兵马如何行,额娘让我去找阿灵阿,这是阿灵阿从隆科多那儿调的人,都是九门守军的人。其实额娘也不敢确定到底会不会出事,说多一点防备总是好的。详细的事,等你见了额娘再说,我要找人收拾这里了。”
“你们从九门守军调人手?”胤禛连连摇头,“额娘这么做,有人追究起来可怎么办,你们胆子太大了。”
十三却道:“四哥,若不是额娘,你现在在哪儿呢?”
胤禛浑身一哆嗦,说不出话来。
深宫里,五福晋的事过去了几天,岚琪因交付给了胤祥,放下一半心,闲暇发呆之余几乎想不起来,此刻正和玄烨一道用膳,两人说说笑笑时,梁总管急匆匆进来,说隆科多报上来的事,把四阿哥遇袭,十三阿哥救驾,杀了十几个刺客的事说了,玄烨气得拍下了筷子,可岚琪却让梁总管先退下,玄烨自己先道:“你放心,朕沉得住气,不会气病倒的。”
可岚琪却离了座,在他眼前屈膝跪下了,玄烨一怔,只听她道:“皇上,这件事,是臣妾瞒了您。那天臣妾气昏了头,一心只想保护儿子,找来胤祥商议,他走后才惊觉应该先找您,可稍稍犹豫没敢说出口,到现在,若非真出了事,就不想说了。臣妾一辈子没瞒您什么事,这次私自调动九门守军,罪该万死。”
玄烨听得一头雾水,他毕竟是老了,没有从前的功夫事事都盯在眼睛里,更何况对永和宫从来没有猜忌怀疑,怎么会盯着岚琪做什么事,纵然知道九门守军这几天有些许调动,也以为是例行公事,根本没在意,谁晓得,竟出了这么大的事。
玄烨亲手搀扶岚琪起身,她已是热泪满眶,慢慢将自己听见五福晋说的话告诉皇帝,说她当时没想别的,胤禛府里遇袭之后,她偶尔想起来还是提心吊胆,当时当刻唯一的反应,就是要派人暗中保护胤禛,果然是出事了。
事情说清楚,玄烨反而没了怒意,反问岚琪:“九福晋既然是说胤禵有去无回,你怎么不保护胤禵?”
岚琪道:“既然是有去无回,至少发兵之前胤禵不会有事,总要让他先去青海才行,而胤禛之前就被此刻袭击了宅邸,我是想万一有第二次呢?现在想来,当时一切的决定都是冲动和本能,非要说出个道理,自己也糊涂了。”
玄烨感慨:“你不糊涂,你若糊涂,咱们就没儿子,朕辛苦了这么多年,就白费了。”
岚琪忙安抚他:“现在没事了,你别气出病来,回头咱们和儿子,都处处小心就好。”又道,“当时吩咐胤祥,若是杀起来了,不要留活口,我是想大军发兵在即,不能有任何事动摇军心和朝廷,如果闹出笑话说皇子互相残杀,十四如何率领大军去打策妄阿拉布坦。皇上,您就把这事儿,赖在策妄阿拉布坦身上吧。”
玄烨微微皱眉,在岚琪额头上弹了一指甲,却含笑道:“你越发有皇祖母的气度和智慧了。”
☆、945四哥等你凯旋(三更到
岚琪却道:“我心里还是害怕的,不许玩笑。”
玄烨便正经了脸色,将梁总管叫来,让他宣召四阿哥、十三阿哥进宫,再把隆科多找来,梁总管走后,玄烨道:“隆科多那种人,你也敢信任?”
岚琪摇头:“最先是托了阿灵阿,胤祥手里有没人,你知道的,我能认得几个大臣?托岚瑛总比烦女儿女婿容易些,小宸儿经不起吓唬。是阿灵阿找了隆科多,是他们之间的事。”
玄烨颔首,见饭菜凉了,让环春热汤,好歹安生地用了膳才去乾清宫见人。见到胤禛胤祥,他交代儿子们,这件事就如岚琪所说,赖在策妄阿拉布坦身上,明日就这么在朝会上说,至于是不是九阿哥做下的孽,还要等查明真相,不能光凭九福晋一句话就下定论,这次的事,兴许就是凑巧。而胤禛往后若想保命,像今天这样毫无防备地在路上走,是万万不能了。
玄烨更吩咐:“你们额娘与朕有决定,即便只是眼下猜测的真相,也不要告诉十四,不论发生什么事,都要让他安心出征。”
胤禛和胤祥必须服从父亲的命令,可直到走出乾清宫的门,胤禛都还没缓过神,十三拍着他的肩膀说:“四哥,你可听说过妇人之仁,有些人不配对他好的,将来……”他停了下,难得露出冰冷的笑容,“四哥,今天我杀得痛快,才觉得解了心里的憋屈,你说我额娘的死,索额图一家子虽然倒了,可我到底没真正做什么报仇雪恨的事,老二那样子,我也不好再去和他算什么账,我心里一直不痛快。不是我非要挑唆四哥你发狠,就是不够狠,才多出那么多的事。”
月光与灯笼的火光交汇在他的眼中,像烈焰在狰狞燃烧,可他一阖目,把所有的戾气掩下,与胤祥道:“皇阿玛在,你我是臣子,个人的事都该放在后面,至于将来……”言语间,胤禛缓缓睁开眼,露出的却非冰冷骇人的杀气,反是山河在胸的魄力,字字郑重,“将来,谁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有太监来引路,请二位爷离宫,却见前头急匆匆有大臣来,十三已先道:“是隆科多?”
待走近了,果然是奉诏而来的隆科多,他给二位爷请安,又慌张地问:“四爷您没事儿吧?”
胤禛干咳了一声,随意敷衍了几句,就带着十三走开了。隆科多赶紧跟着进了乾清宫,皇帝却不在书房里,而是在暖阁里盘腿在炕上坐着,摆弄着一盘不知与谁下了一半的棋,隆科多伏地行礼,玄烨让他靠近些,他竟然爬了过来,叫皇帝好生吃惊,皱了皱眉眉头说:“起来吧,赐座。”
隆科多慌张地坐下,屁股刚沾着凳子,皇帝就问:“原来九门守军是可以随便调给别人的?”他立刻从凳子上弹了起来,伏在地上说:“万岁爷,没有这事儿,这一次,就这一次。奴才也不知道,阿灵阿借了人去,是给十三阿哥使的,要是知道,奴才一定先禀告皇上了。”
玄烨问:“阿灵阿怎么同你说的?”
隆科多低着头,没敢让皇帝看他慌乱眨巴的眼睛,忙把想好的话说:“阿灵阿说有些私怨要解决,问奴才借几百个人打群架的。”
玄烨几乎要失笑,到底稳住了,呵斥:“混账,再说胡话,就是欺君之罪。”
没想到隆科多不知是吓傻了,还是胆大包天,竟然再三坚持,是阿灵阿问他借人打群架的,说自己欠阿灵阿一个人情,曾说就是豁出性命也要还,阿灵阿拿这个来问他借人,他想想守城少几百个人根本看不出来,就答应了。
玄烨明知道隆科多扯谎,倒也听得来劲,对着皇帝都能毫不犹豫地撒谎,还有谁糊弄不过去,他要的就是这样的人,可也是这样的人,最不值得信任,怎么用才能让他乖乖听话,并不容易。
玄烨手里捏着一枚棋子迟迟没落下,黑白棋子都在他手边,似乎正自己与自己对弈,屋子里静了好久,隆科多似乎跪得有些辛苦,稍稍挪动了一下,晃过玄烨的眼睛,他方道:“今晚的话,再生出别的变故,朕就要你的性命。退下吧,这差事你暂且当着,可这一年的俸禄别打算要了,反正你们佟家也不缺这点钱。”
隆科多连连叩首称是,起身晃晃悠悠要走时,皇帝突然在身后说:“佟国维还是惦记着他的孙子,国舅府将来到底谁来继承,你自己掂量着。”
“皇上……”隆科多紧紧皱眉,怎么突然又提起舜安颜了,他以为那小子落魄了,再也不会回来和他抢了。
“走吧。”玄烨看着他,皇帝笑意深深,“朕可是很看中你的。”
隆科多眼睛放光,竟又俯首磕头,像是皇帝已经许诺他,国舅府的继承人非他莫属。
夜渐深,京城这一晚注定不太平似的,大半夜总能听见马蹄声在街上飘荡,胤禩几乎是冲进九阿哥府里,而胤禟也没睡,正满屋子来回踱步,胤禩冲来质问:“是你干的?”
胤禟闷声不响,侧过脸不敢看他,胤禩再问,他才道:“那天看你一犹豫,我就以为你答应了。”
八阿哥大叹:“我是、我是答应了,可我以为你会等十四离京。”
胤禟知道这件事做得不漂亮,可他实在想不通,四阿哥每天连个侍卫都不带就出门,明明是防备松懈,那么好的下手机会,怎么会突然窜出个十三,而胤祥自从一废太子后不被父亲重用,几乎就成了游手好闲的闲散皇子,今晚他竟然能威风堂堂地带几百人出现,将胤禟派出去的人全部灭口。
眼下他倒是能安心,没有活口能把他供出来了。但这事儿,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他怎么会想到,是妻子在五福晋身边不经意的四个字,勾得五阿哥暗中给德妃报信,他满腔愤怒得时候,别人却努力未将这件事推向最糟糕的结果。可他未必领情,更不可能感激。
胤禩几乎是警告的口吻,再三告诫九阿哥:“我知道你有能耐,您找得到人,可再也别做这种事,你就不怕将来皇阿玛临走前,把我们都结果了?你若还想扶持我,就照我说的去做。”
九阿哥浑身颤抖,回过身将茶几拍得震天响:“老四到底什么命,连杀他都这么难?”
什么命?八阿哥不禁在心中冷笑,难道真的就是,天子命?
这件事,第二天在乾清门有了论断,策妄阿拉布坦莫名背下了这个恶名,引得朝臣激愤,震撼军心。但隆科多擅自调动守军,背负了严重的罪名,皇帝让他留职查看,罚了一年的俸禄。隆科多被当众训得狗血淋头,皇帝几乎要把他逐出国舅府家门的气势,边上的大臣都听得心惊胆战,隆科多更是吓得连路都不会走了,可是那一晚,皇帝却又秘密召见了他。
这件事,胤禵始终不知道真相,最近忙着西征的事,发兵在即,根本无暇顾及此外其他的事,莫说不与胤禛、胤祥多往来,八阿哥府他也很久没踏足了。可出了什么事他是知道的,这天百忙中抽出半个时辰的空档,策马奔到圆明园,胤禛正在书房与李卫说话,见十四爷来了,李卫赶紧退了出去。
胤禵一进门,兄弟俩还没说上话,他竟从怀里掏出一把小巧精悍的西洋火枪拍在桌上,说:“这是从前胤禟送我的,我有好几把,从来也没正经用过。”胤禵说着,竟举起枪上了膛,对准一边花瓶嘭得一声,花瓶四分五裂,枪响把外头的李卫吓得跳了起来,远远地又离开了十几步。
屋子里,兄弟俩却是很镇定,胤禵笑着说:“这枪虽放久了,还能用,四哥你带在身边吧,不过小心别走了火。”
刚刚弟弟把枪拍在桌上,胤禛就明白,弟弟是送来让他自卫的,此刻胤禵更是拍了拍胸脯说:“四嫂送的软甲,我现在就穿着了,你弟妹说等上了战场穿只怕不习惯,现在就穿习惯,时日久了,就跟长在身上的一样。”
胤禛起身把枪收下,神情严肃地看着弟弟:“等你凯旋,四哥在卢沟桥列阵等你,为你接风洗尘。”
胤禵微微皱眉,仿佛要从哥哥眼中看出深意,他们兄弟算不算是有了默契,大位之争,会等他扫荡了漠西后,回来堂堂正正地争?
秋风阵阵,寒意渐渐侵袭大地,十月时怕冷的已在屋子里烧炭,岚琪有了年纪后,也不如年轻时扛得住寒冷,屋子里早早用了炭炉,这日正与和嫔一道清点宫内过冬用炭的账目,和嫔说十四阿哥是不是就要出征了,岚琪心中一颤,点了点头。
却见环春挑了帘子进来,与二位娘娘道:“皇上刚刚下旨,册封十四阿哥为大将军王。”
“大将军王?”岚琪与和嫔都觉得奇怪,这是什么名号,到底是亲王,还是将军?
☆、946大将军王(还有更新
正如岚琪所奇怪,胤禵的大将军王,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亲王,也不单单只是将军,仿佛是独立于王爵官职之外的存在,且将以天子亲征的规格出征。
同时,七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被钦定分别打理正黄、正白、正蓝满蒙汉三旗事务,皇帝更因此大封后宫,如七阿哥生母成嫔,被晋封为成妃,十二阿哥生母定贵人,十七阿哥的生母勤贵人,分别晋为定嫔、勤嫔。
和嫔瓜尔佳氏虽无子嗣,但御前多宠且协助贵妃、德妃料理宫闱之事,同样被晋封为和妃,宫内四妃的规格早在佟贵妃当年就被打破,后来又有良妃,到如今,更没有人计较多一个人少一个人。
但佟贵妃也好,原有的四妃也好,都没有在此次大封后宫中得到什么好处,原以为皇帝如此钟爱永和宫,好歹给一个贵妃的位置,佟贵妃则会像她的亲姐姐一样,至少在皇贵妃位,皇后是不指望了,可结果什么指望都没有。
这事儿,岚琪是不计较的,佟贵妃更懒得在乎,玄烨私下对岚琪说:“朕百年之后,侍奉过朕的妃嫔们,地位尊贵些在后宫日子才能好过些,她们为朕生育了子嗣,纵然一生情分不过尔尔,朕也不能不管她们。”
这话,岚琪是听得的,可玄烨偏偏又说:“你和佟贵妃,将来总有儿子能照顾,朕不担心。你们的尊贵,就让儿子来完成吧。”结果叫岚琪瞪了半天,他不得不苦笑着赔礼道歉,“往后不说了还不成?你啊,仗着小几岁,就可劲地欺负我这个老头子。”
岚琪却依偎在他身边说:“不要再提什么将来,不要再说什么生死,咱们过一年是一年,今儿高高兴兴的,就别担心明天如何,好不好?”
玄烨悠悠地笑着,轻轻抚摸着她的手背,笃然答应:“朕听你的。”
是年深秋,胤禵统帅西征之师,向青海进发,皇帝为他举行了隆重的发兵仪式。随君之王公贝勒等,俱着戎服,齐集太和殿前。不出征之王公贝勒并二品以上大臣等,俱着蟒服齐集午门外。大将军王胤禵跪受敕印,谢恩行礼毕,直接骑马出*,由德胜门出发。诸亲王、贝勒、贝子、公侯等并二品以上大臣俱送至列兵处,皇帝立于城阙相送,胤禵下马望阙叩拜后,肃队而行。
马蹄轰隆,扬起漫天的沙尘,声响仿佛撼动京城上下,紫禁城深处永和宫内,岚琪正在佛堂里诵经祈福。
昨夜,胤禵曾到内宫向母亲辞行,岚琪清晰地记得她当年送玄烨出征时的心情,斗转星移,如今竟要送小儿子上战场。纵然满腔豪迈与骄傲,也难以抵消作为母亲的不舍不安之情,但她努力没有在儿子面前表露,高高兴兴地祝他凯旋归来,可儿子一出永和宫的门,立时潸然泪下。
玄烨曾说,今昔一别,便是他们父子最后一次相见,岚琪觉得,未必不是他们母子最后一次相见,她是要生生死死追随玄烨的,可儿子怎么办?他归来之日面对改天换日的世界,要如何应付,自己是不是该留最后一口气,给儿子一个交代?
可外头的人,却不这么认为,十四阿哥以御驾亲征的规格出征,王公大臣皆列队相送,这是开国以来没有哪个亲王皇子受到过的待遇,皇帝亲自立于城阙要往相送,昔日功高劳苦的安亲王之辈,也从未有过如此殊荣。
大军出征之前,皇帝曾曾降旨青海蒙古王公,说:“大将军王是朕皇子,确系良将,带领大军,深知有带兵才能,故令掌生杀重任。尔等或军务,或巨细事项,均应谨遵大将军王指示,如能诚意奋勉,既与我当面训示无异。尔等惟应和睦,身心如一,奋勉力行。”再者十四阿哥的帅旗,以皇帝正黄旗规格制作,气宇轩昂迎风出阵,一切都俨然皇帝亲临。
如此三军士气大振不说,大部队还未完全离开京城,已经有传言流窜,说皇帝是选定了十四阿哥为继位新君,这一次让他去打策妄阿拉布坦,就是给他将来君临天下打下最坚实有力的基础。
而胤禵会受到如此高的规格待遇,八阿哥、九阿哥几人也根本没想到,如今十阿哥打理旗务,地位待遇比老八老九又高了不少,虽然他在兄长面前依旧谦卑憨直,可胤禩、胤禟看他,总是不大一样了。三兄弟倒也不至于生分,只是胤禩意识到,十阿哥有外戚钮祜禄氏庇护,哪怕将来有什么事,下场也不会太惨,皇帝明着打击他和胤禟,却一味地抬高十阿哥,怕是故意做给世人做给他们看,他和胤禟的将来,也许会比现在更惨。
回过头,胤禩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几时走上了这条不归路,恍惚醒来,已经站在与皇帝皇权对立的世界,他曾经问自己,到底想证明什么,眼下最可悲的是,他想证明自己,绝不是什么纳兰家的血脉。
事实上,纵然良妃与人私通的谣言一度风传,可没有具体的指向,几乎没有什么人提起纳兰容若,可即便全世界都在传,只要皇帝不信,胤禩就不会挣扎,偏偏他不知父亲到底信不信,而父亲给予他的一切态度,都仿佛在鄙夷恶心着自己的血统。挣扎至今,似乎只为得到父亲的认可。
也许胤禩会后悔,母亲临终前一天,他何必追到纳兰家的墓地,何必去听她最最痛苦的过往,到如今他自己都难以说服自己,仿佛只等有一日君临天下,才能证明他是爱新觉罗家的子弟。这扭曲的,挥不去灭不掉的奇怪念头,在内心滋长恶化,正一点点吞噬他的一切。
年关将至,隆冬腊月,西征之师离京后,紫禁城陷入了许久未有的宁静,皇帝要入了春才迁回畅春园,除夕元旦都在宫内庆祝,但他若不在乾清宫待着,就是在永和宫歇着不出门,一年一年,宫里至今不衰的话题,就是德妃乌雅氏到底有什么能耐把皇帝牢牢圈在身边,如今同是白发苍苍的老婆子了,怎么他们还能黏在一起。
这一日清楚,荣妃起身,正对着镜中满头花白的自己感叹岁月,吉芯领着小宫女进来伺候梳头,连她都是老嬷嬷了,只站在一旁指挥宫女如何做,主仆俩时不时说几句话,这会子吉芯似乎是见外头有人找她,出去了一会儿,回来时荣妃问她:“老三家又有事了?”
吉芯笑道:“哪儿能呐,三阿哥一家子,如今可不是好好的?是……”她略停了停,打发小宫女下去,拿了梳子给荣妃梳头,轻声道,“是长春宫病了,她们请太医,太医院的不搭理,说储秀宫和妃娘娘也病着,要紧盯着哪边,哪里有功夫去长春宫照应。看样子病得不轻,不然也不会来求咱们,主子,您看?”
荣妃长叹:“那些奴才何必如此,终归也是皇上昔日枕边人,皇上也没把她怎么样,他们倒先排挤起来,何况已经是年过六旬的老太婆,他们这样子做,也不怕折福。”
吉芯劝主子不要动气,知道她是唇亡齿寒,一把年纪了更加容易动情动气,安抚过荣妃,便要亲自走一趟太医院,没想到去了小半个时辰回来,却是说:“不等奴婢到太医院门前,太医院早就已经派人去了,您猜是谁发的话?”
荣妃微微皱眉,但很快就苦笑:“永和宫?”
果然是德妃派人去给长春宫治病的,她原也不知道惠妃病了,是关心和妃的病情时,听到几句闲话,求证之后果然是惠妃发烧病得厉害,便立刻派人到太医院请人,更撂下话容不得那里的奴才怠慢宫里任何一位娘娘,便是宫女子,也是皇帝枕边人,岂容他们轻视。如此,只怕往后也无人敢再怠慢。
荣妃让吉芯准备些东西,她要去长春宫探望一下,一面叹息着:“人家都说她装好人,可你说一个人要装一辈子,哪有这么容易?可见她骨子里便是这样的,纵然恩怨仇恨分明,但更有一身正气。”
等荣妃坐着暖轿晃晃悠悠到长春宫时,太医刚刚诊视罢出来,在门前给荣妃行礼,她问道:“惠妃娘娘如何了?既然每日请平安脉,怎么如今才刚刚知道病了?”
太医理亏不敢狡辩,只是认罪说他们失职,交代了惠妃的病情,便灰溜溜地走了。得知惠妃是伤风引发旧疾,虽然发烧但不算太沉重,只是上了年纪看着吓人,而到了这把年纪,总要有些病痛。
荣妃缓步进了门,久不来长春宫,这里依旧是昔日的面貌,都以为此处大门紧闭,日子一定很苦,纵然气氛冷清凄凉了些,道不觉得惠妃有多惨。
进门时,惠妃正就着宫女的手喝水,咳嗽了几声聊开了,瞧见许久不见的荣妃进来,苦笑道:“你来瞧瞧我,死了没有?”
荣妃却坐下,看了看几个伺候在惠妃身边的宫女,都是生面孔,可做事细致周到,不禁说:“难得你这里,还有这么好的人。”
惠妃清冷地一笑:“新来没几年,是你们那位德妃娘娘,特地给我安排的人。”
☆、947都在皇帝的算计里(还有更新
荣妃道:“怪不得你病了,她立刻就能知道,还派人来。”
惠妃咳嗽了几声,摇头:“倒也不是,她们不与永和宫往来,不然何至于去求你?”
“你知道?”荣妃干笑,这话显得她并不关心惠妃,若不是长春宫的人去求,也不知几时才会再踏足这里,毕竟眼下大阿哥母子人人避之不及,荣妃一向在干岸上站着,偶尔几次关心是念旧情,哪能回回都靠在她身上。
惠妃知道是底下的人去求了景阳宫,但后来却是永和宫干涉下,太医才挪步来给她看一看,方才那太医也口口声声说“德妃娘娘吩咐了,一定要给您用好的药。”此刻惠妃提起来,一脸不屑,“是不是现在宫里的人,都把她当皇后了?”
荣妃道:“这次大封后宫,我真以为皇上要把她怎么样了,心想哪怕是个贵妃呢,结果什么事儿都没有,就瓜尔佳氏那几人晋了晋,我们这些老的一个也没动,自然我是不在乎了,现在连路都走不动,谁还在乎这个。”
惠妃冷笑:“皇上若要封她做贵妃做皇后,早几十年就封了,何必现在大动干戈,万一将来有什么事,反而害了她。”
荣妃微微皱眉头,惠妃却咳嗽地上气不接下气,软软地瘫倒在枕头上,眼泪湿润地说:“这样活着折磨,真不如死了好。”不知她是说病痛,还是说命运,缓了一阵子才道,“和妃也罢了,那个成妃是什么人?不说七阿哥的娘,我都不记得她是谁了,皇上好端端地提拔两个妃位做什么,你说呢?”
荣妃没和她想一样的事儿,当然猜不出来,这次晋封虽说都是皇子生母,但密嫔有宠却没动,定嫔、勤嫔仿佛只是水涨船高而已,有人议论过,最后都说,大概因为她们是汉家女子。可在惠妃眼中,似乎并不这么简单。
她急促浅短地呼吸着,嗓子里呼呼都是杂音,干瘦的人瘫在床上,荣妃看得直心碎,她再不济,生了病三阿哥还会来瞧瞧,定嫔也会殷勤伺候她,姐妹们隔三差五地来问候,那才叫过日子,可眼前这位……
惠妃却自顾自说起来:“宫里有地位的娘娘越多,后宫的声势就越大,太后撒手人寰,皇室就没了长辈,往后你们就是皇族的长辈,皇帝万一哪天走了,一些不清不楚的事,就要你们说了算,说到底,还是大位。”
她说着话略起身想喝水,荣妃递给她,结果喝完水就像用尽了力气似的,又瘫倒下去,慢慢接着道:“和妃膝下无子,一路来受贵妃和德妃的提拔,说白了德妃腾出位置让她在皇上身边伺候,她才能有今天,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站在乌雅氏那一边。说起七阿哥的额娘,你记不记得,她是选秀进来被皇上忘记后,跟着昔日的安贵人受尽折磨,是被乌雅氏捡回钟粹宫去的,能生七阿哥也是因为眼眉有几分像乌雅氏,可七阿哥是个瘸子,有资格争么?”
荣妃总算明白惠妃的意思了,点头道:“若有什么事,她们一定会帮着她。”
惠妃冷幽幽道:“可密嫔、勤嫔就不同,十五阿哥、十七阿哥他们,正当青年血气方刚,就算她们无心,做儿子的未必不动心。我想这一切,都是在皇上算计里的,自然不能让他们子凭母贵。”
荣妃道:“可不是,咱们的一辈子,也都在他算计里的。”玩笑似的问,“你说皇上给十四阿哥这么大的阵仗去打仗,俨然御驾亲征的规格,这是回来了,就要立他做太子了吧。”
惠妃不屑地睨了一眼荣妃,扭过头道:“皇上还能活多久?我这个不出门的人,都知道他病了好几次。”
荣妃摇头:“我不知道,如今都是她们伺候着。”
惠妃道:“皇上若是要立十四阿哥,做什么把他送去打仗,做皇帝要战功何用,打仗不是将军的事吗?你等着瞧,正如你曾经说的,等着有一日给她跪下磕头,喊一声……”那几个字,惠妃终究说不出口,枯瘦的手指紧紧抓着床褥子,恨道:“若没有她!若没有她!”
荣妃不知道惠妃说“若没有她”是指什么,可她明白,惠妃走这条路,没有乌雅氏,也会有别人在那个位置,怎么也轮不到惠妃,就连她自己都不敢奢望,能做与皇帝交心的那一个人,实在要怪,不是自己命不好,是乌雅岚琪命太好。
荣妃往景阳宫回去,远远瞧见前面有四五个太监在飞奔,宫里是不允许随便奔跑的,她刚皱眉头,就看到小男孩在前头跑,如今养在宫里的皇孙,只有弘历一个而已。
且说宫里一阵疯跑,喘着气闯进祖母的寝殿,衣裳冰冷,脖子里却热得冒热气,果然叫祖母责备了,被环春嬷嬷拉去擦汗换了干净衣裳,才往祖母怀里一窝,岚琪问他:“怎么没和皇叔们一道上书房,皇爷爷知道你顽皮,可要拿戒尺打你了。从前还能好好走路,近些时候越来越皮,不要讨惹你阿玛进宫寻你。”
弘历却道:“皇爷爷说光读书就念傻了,等我们回畅春园再念书,腊月里让孙儿好好玩,身子骨要多活动活动才康健,弘历要长得又壮又结实。”他腻歪着祖母撒娇,岚琪问他和妃娘娘的病怎么样,小弘历一一能说得清楚,聪明又机灵。
可岚琪知道,把他养在宫里,几个小皇叔被管得严,根本不能和他玩耍,而玄烨有心区别开对皇孙和皇子的教养,对弘历是寓教于乐,大多时间都在玩耍,但就他一个人有什么好玩的,可其他家的堂兄弟,和自家亲兄弟都在家里念书,过年过节才难得进宫进园子一趟,并不能陪他玩,所以他在宫里什么都好,就是太寂寞。
岚琪每年都写福字,只自己屋子里的人拿去玩,并不招摇地赏赐外头,今年宫女太监都说想讨小皇孙的字,岚琪便让拿来大红纸和金沙,教弘历如何用大抓笔,弘历学得很快,虽然笔力不足,胖乎乎的大字圆润饱满,看着就有福。
午膳前,玄烨散了朝来永和宫,因知道岚琪如今精神不好,午前午后都会小憩片刻,没叫底下的人通报打扰,一如既往地熟门熟路来,进门就见几个宫女拿着大福字欢喜地说话,知道岚琪在写字,跨门进来,却见弘历正坐在祖母怀里,岚琪握着他的手一道拿着大抓笔,弘历正欢喜地说,要给家里嫡母和亲娘也送去。
皇帝看得出神,恍惚回到几十年前的慈宁宫,太皇太后也曾这样把着他的手写字,把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写下了巍巍江山,皇祖母总是念叨,皇家要开枝散叶一代代传下去,如此安宁美好的光景,皇祖母的愿望,是实现了吧。
弘历抬头见祖父来了,立刻骄傲地炫耀他的大字,乐颠颠地拿了大字来给皇爷爷看,却被玄烨敲了脑袋责备:“没规矩。”弘历赶紧行礼,一骨碌爬起来,拉着祖父说:“皇爷爷来瞧瞧我写的字,孙儿写得可好?”
祖孙三人玩了片刻,玄烨就不耐烦了,他从前就不爱让岚琪在宫里抚养孙子,说孩子有一些风吹草动,她的心思就跑出去了,不能专心陪着自己,到如今还是不乐意岚琪被孙子分了心,用午膳时直接打发弘历说:“回储秀宫去陪贵妃娘娘用膳,说皇爷爷问她好,要她多吃一些。”
弘历是不想走的,但不敢违背祖父的意思,闷闷地离了去,岚琪站在门前瞧着失落的小身影,心疼地怪玄烨:“你就不许我孙子和我吃口饭了?”
玄烨慵懒地说“你和他吃饭,谁和朕吃饭,朕想和你说说话才来的。”
岚琪拿他没法子,要底下人张罗午膳,坐下慢慢收拾笔墨,看着弘历写的大字,赞叹道:“弘历比他阿玛小时候还聪明,这孩子可真讨人喜欢。”
抬眸见玄烨眯着眼睛,她忙道:“不说孩子了,你别生气,可越来越小气了。”
玄烨笑:“朕刚才瞧你和弘历,就像看到皇祖母和朕小时候,真好。”
圆明园里,毓溪几人一道用了午膳,如今皇帝住回紫禁城,她们倒清闲一些,胤禛要夜里才会出现在家里,白天女眷们闲散着,若不作堆说玩笑话,都窝在暖阁里避寒懒得动。今日约好了在福晋屋子里打牌,正要张罗牌桌时,宫里来了人,说是送来弘历小阿哥写的字。
李侧福晋和耿格格都在,琳格格拿下后就没声张,只等傍晚散了牌局,众人腰酸背疼地各自去歇着,琳格格才拿出来给福晋看,乐滋滋地说:“弘历如今也能写大字了,传话的人说,娘娘今年不写了,不嫌弃的,就贴弘历的。”
毓溪翻了几张,也是一脸喜色,但想府里还有弘时、弘昼,唯有道:“罢了,咱们收着玩儿,贴出来怪惹眼的,凡事低调些好。”
☆、948叫我声额娘(三更到
琳格格能懂得避开侧福晋她们,才拿出弘历写的大字,自然能懂福晋这话的用意。她知道丈夫可能有的前程,也就意味着她的儿子可能有怎样的将来,虽然眼下都是小毛孩子还不能定什么事,可弘历被抚养在帝妃身边,和兄弟们的待遇,打出生起就不一样。
自然弘历若天生愚笨,这样的待遇最多是一句祖辈疼爱孙子的话,可偏偏那孩子聪明伶俐,堪比祖父和父亲年幼时光,意义当然就不同了。
毓溪让琳儿将大福字收好,又嘱咐她:“往后更加要好好保重身子,还有更大的波折等着咱们,无论如何家里不能乱,家宅安宁,王爷才能到大风大浪里去闯。”
琳格格连连点头,毓溪又道:“弘历的教养,宫里有皇上和额娘看着,你不必担心,额娘能教出王爷他们兄弟几个,就不会耽误了孙子。”
“我没什么可担心的,就算把弘历领回来,也该是福晋来管教,我哪儿懂怎么教孩子。”琳格格道,“早就对您说了,这是弘历的福气,也是妾身的福气。”
说起孩子,自是滔滔不绝,毓溪想起中秋节那会儿的事,说道:“既然宫里的辈分打从太皇太后那会儿起就不讲究,咱们弘历若娶了她姑姑的小姑子也不算奇怪,富察家如今在朝中的地位如日中天,我倒是有心把我们家的女孩子配给弘历,可并没有合适的,反是富察家看起来很般配。你若也觉得好,咱们先不声不响地看着那孩子,等再过几年看看模样瞧瞧品行,若是好的,就让公主给咱们留着,将来好给弘历娶进门。”
琳格格欢喜地说:“福晋一下说得这么远,想到自己都要做婆婆了,怎么好像眨眼就要老了。”
毓溪笑道:“我刚进宫时,和那小丫头一边儿大,到如今不也是眨眼的功夫?要说老了,我可早就老了。”
姐妹俩憧憬着弘历的未来,满心的期待,毓溪如今把弘历当弘晖一般看待,虽不是自己生的,可情分与其他孩子就是不同,她把对弘晖的寄托都放在了弘历的身上,一心一意要和琳格格把弘历抚养成人。
但胤禛还在盛年,府里妻妾都貌美如花,毓溪便是年纪不小了,也是拔尖儿的美人,胤禛辛苦一天,夜里归来佳人在侧,免不了缠绵旖旎,琳格格运气差些总是不能再有,可送子娘娘没忘了四王爷一家,隔年夏天时,融芳继之前失去一个女儿后,再次有了身孕,家里上下都喜上眉梢。
此刻已是康熙五十八年的夏天,大将军王春天就从青海转至西宁,其间与策妄阿拉布坦发生过几次冲突,八旗大军气势如虹,策妄阿拉布坦上来就吃了大亏,但有噶尔丹前车之鉴,朝廷不敢松懈也不敢轻易深入杀敌,命大军原地驻扎死盯着漠西,不让他们有喘息动弹,或与外邦勾结的机会。
千里之外战争随时随地都可能爆发,军队上下无一刻松懈,可京城之中,似乎随着几次捷报传来后,不知不觉就变得轻松起来,皇帝年事已高,早就不再起早贪黑的早朝,大臣们也不再那么辛苦,除了几位机要官员,偶尔才会被皇帝宣召,大家各司其职,康熙朝近六十年,从来就没这么悠闲自在过。
也是因此,有人说皇帝真的老了,皇帝真的要走了。
然而畅春园里,皇帝气息安稳精神健朗,到如今依旧耳聪目明,虽然行动走路已经变得缓慢,可心情好人看起来就精神,只有来园子里见过皇帝的人,才能明白,老爷子还有活头。
那日,因大学士蒋廷锡进献《皇舆全览图》,是皇帝聘请西洋传教士经过经纬度测量绘制而成,以纬差八度为一排﹐共分八排四十一幅,中原内地各省注以汉字﹐东北和蒙藏地区注以满文,是中华有史以来,第一幅有经纬的版图。
于是之后几乎整个夏天,皇帝没事儿就带着岚琪或弘历,一道查看地图。玄烨时常指着地图上的地方,告诉弘历他走过的每一处,岚琪渐渐学会如何看,端着西洋眼镜摸索半天,也能找到她和玄烨走过的足迹,他们一一标注出来,没想到这么多年,岚琪不知不觉竟也陪着皇帝走了不少地方。
皇帝也并非只在瑞景轩留恋不走,时常将宫里的妃嫔接来住几日,宜妃、荣妃等也有幸在皇帝身边陪过几天,已入暮年大家说说体己的话,倒也安逸。宜妃如今一把年纪,这两年身子不大好,也折腾不动了,到畅春园来回一次,就卧病在床,五福晋、九福晋进宫来服侍自不必说,但胤禟那日进宫,不急着问母亲身体可安康,却是因好久没见过皇帝,特地跑来问宜妃:“皇阿玛可还健朗?”
宜妃心里虽然失望,可还是回答了儿子:“你阿玛好着呢,你若是有孝心请安,就自己去园子里,来问我做什么?”
九阿哥当然不会告诉母亲他要做什么,可他更不会知道,自己不过是在翊坤宫随口问了母亲一句话,就被原原本本地传到畅春园里,皇帝对此已经见怪不怪。他无时无刻不盯着那几个不安分的儿子,就连大阿哥他都没放松,又怎会错过他们的心思,只是他答应了皇祖母不杀子,更想给胤禛留一些事,将来登基之后,可以树立威严。
转眼,康熙五十九年,春里,圆明园侧福晋年氏产下男婴,可惜不知是母体太弱还是分娩时耗时太长,这孩子落地就弱,接生的稳婆是看过无数孩子的,听哭声就知好不好,颤颤巍巍把襁褓抱给毓溪时,稳婆一脸惋惜,什么话也没说。
毓溪记得弘晖弘历出生时的模样,再看融芳这个儿子,果然十分弱,和她前一胎的闺女一样,都是先天不足。太医曾对她和额娘说,侧福晋恐怕早些时候用寒凉药避孕,已经伤了根本,才导致孩子胎中不足。
稳婆的一脸惋惜,注定了这个小阿哥的生命。孩子出生前,胤禛就和毓溪商量好,给孩子起乳名福宜,不论男女都能用,融芳当时很高兴。小阿哥出生后,便先有了乳名,可惜未等到皇帝赐名,这孩子来人世一遭匆匆离去,不过数月的功夫,圆明园里添子的喜悦就已荡然无存。
可怜的是融芳,像被诅咒了似的,连生两个都保不住,府里宋格格也曾是这个命,并且后来就不能生了,她在李侧福晋面前便少不得幸灾乐祸,说年融芳没福气,往后就等着跟她一样,别打算再生。
甚至故意挑唆融芳与福晋、琳格格等人的关系,意思是她们为了保住自己和孩子的地位,故意害融芳的孩子,那一阵子这话还真在园子里传了几天,毓溪大怒,拿那些嘴碎的奴才处置,扔在庭前打得半死,才把家里的歪风邪气镇住了。
而这话,也传到畅春园里,岚琪可怜融芳,又总是担心融芳变成温僖贵妃那样的人,担心了几日后,玄烨烦她皱眉的模样,便打发她去一趟圆明园,瞧瞧儿媳妇们。
毓溪没想到额娘会亲自来,虽然这样做,显得特别厚待融芳,但她们离得近,本来毓溪就是三天两头过去请安的,她是不至于多想,可病榻上的融芳却受宠若惊。
她出了月子后没多久,孩子就没了,心里一苦,身子就扛不住,缠绵病榻好一阵子,总也不见起色。岚琪几乎没见过这样萎靡的年融芳,到她身边时,笑盈盈地说:“我一路进来,府里的花儿开了不少,就是不见蝴蝶在那儿转悠,还想是什么缘故,原来是你病了。”
融芳软软地一笑,虚弱地说:“妾身不是小姑娘了,娘娘不要再取笑了,都是府里的人乱喊,说什么花蝴蝶,说出去该叫人笑话的。”
岚琪怜她,安抚道:“你才二十五岁,花儿一年的年纪,怎么好这样憔悴,这样说出去才叫人笑话呢。人家都知道雍亲王家侧福晋貌若天仙,难道你要给胤禛丢脸不成?”
融芳摸摸自己的脸颊,可是想到失去的孩子,不禁悲从中来,哽咽道:“想到孩子,心里就难受,娘娘您不要怪妾身,过阵子,过阵子我一定好起来。”
岚琪道:“先把身子养好,别的事不必担心,额娘怕你心里过不去这个坎,才特地来看看你。”她挽着融芳的手道,“你总是喊我娘娘,怪生分的,我一直想叫你改,却怕你从前年轻,自以为得了宠爱就目中无人了。日久见人心,额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融芳啊,往后你随着毓溪一起,人前人后喊我一声额娘,可好?”
融芳和毓溪一样,亲娘走得早,突然听婆婆这般说,她万千委屈涌出来,一时把持不住,竟伏在岚琪怀里大哭一场。
然而岚琪安抚了融芳后,离了她的院子,毓溪和琳格格左右搀扶着,她却问:“前阵子造谣生事,是哪个在背后怂恿的?”
毓溪不敢隐瞒,垂首道:“虽然打了几个奴才,但祸头子,是……宋格格。”
岚琪一脸怒意:“把她找来。”
☆、949整治宋氏(还有更新
毓溪不敢怠慢岚琪的吩咐,可她知道额娘生了气,一面让琳格格去找,自己则劝:“也只是听几个奴才说,话是从她嘴里出来的,并非儿臣不处置她,就是觉得没什么要紧的证据,若为了几句话大动干戈,外头瞧着不好看。额娘不要为了这种人气坏身子,一会儿她来了,让我来说她可好?”
岚琪却责备:“你们太小心,她如今能言语上生事,将来不知还能做出什么来,你总有顾不过来的时候,往后……”话未完,见毓溪已是垂首听训的模样,心想她又不是来责备毓溪的,而那些话牵扯紫禁城里大小事务,也不宜随便说出口,便只道,“把宋氏找来,和你不相干。”
而宋氏跟着琳格格一路来,因见她神情严肃,猜想不是什么好事,前阵子福晋动怒打了几个奴才,把她也唬着了,这几天算夹着尾巴做人,就盼着事情过去不要有人再提起来,好别算到她头上。
可今天这阵仗,从琳格格说德妃娘娘要见她去,就觉得没好事,心里七上八下,满脑子算计着怎么应付娘娘的质问,想着能躲过一些是一些。
谁知到了娘娘跟前,没等宋格格开始为自己辩解叫屈,娘娘竟让人按住她,死命往嘴里灌了一碗药,恐惧加上汤药的苦涩,她呛得几乎窒息,好容易被松开,汤药洒了满脸满身,甚至从鼻子里呛出来,缓过气时只觉得半条命没有了,狼狈地伏在地上咳嗽着。
毓溪和琳格格在外头,听见宋格格挣扎的动静,都不敢探头来看一眼。方才岚琪要她随便拿一碗融芳在吃的药,毓溪还不懂婆婆要做什么,这会子听见宋格格杀猪似的挣扎,猜想是在灌她喝药。
她们本贴着门侍立,看不见但能听得见,一阵安静后,伴着宋格格的咳嗽声喘息声,额娘正说:“你家福晋不治你,不是怕你,更不是怕叫外人看了家里的笑话。她心中向善,想你总是一条命,想你到底伺候胤禛一场,才给你活路。”
毓溪轻声对琳格格嘀咕:“我是不是心太软了?”
琳格格晃了晃脑袋:“大概就是娘娘说的那样,不是心软是心善。”
毓溪叹:“往后可要改改,对恶人有什么可心慈手软的。”
正听里头婆婆喊她的名字,毓溪一怔,示意琳格格原地待命后,自己转身进来,站在了门前。
“听说你曾几次要她闭门思过,就思成这样了?”岚琪冷声责备儿媳妇,“家里一次次不太平,既然都是她在挑事,你就该回了胤禛,回了我,把她赶出去。”
伏在地上的宋格格身子猛然抽搐,从进门起,德妃娘娘就没让她说半句话,她白费那些心思准备应对,这会儿娘娘一句话,听着是要把她撵出去,宋格格离了王府哪里还有活路,顿时大哭起来,知道娘娘这边是行不通了,爬向毓溪哭求她:“福晋您替我说句话,不要赶我走啊……”
宋格格和毓溪年纪差不了几岁,也是四十岁的人了,这样子伏在地上哭着苦苦哀求,实在是叫人看不下去,毓溪嫌恶地别过脸,却立刻听婆婆呵斥:“你又心软了?”
毓溪明知道,婆婆在宫里治下,从不是这般气势的,怎么管起儿子家里的事,凶狠得让人不敢直视。
她不敢吱声,却听额娘一声喝令,叫人把宋格格拖下去,一面道:“从今往后,你就守着自己的屋子一辈子别出门,不然哪只脚跨出房门,就剁了你哪只脚。不要以为我一把年纪了,不能盯你一辈子,你大可以试试,下次再灌你,可就没命咳嗽了。”
宋格格如烂布头般被拖下去,外头琳格格看到她这么狼狈,吓得直捂了嘴巴,突然听里头福晋喊她:“琳儿,你进来。”
☆、950你才想起来?
琳格格慌忙进门,见娘娘神情严肃地坐于上首,她匆匆看了眼没敢再抬起头,站到了福晋的身后,才立定,就听娘娘吩咐:“不要再等我派人来看着她,接下去该是你们的事,从今往后把宋氏软禁在府里,我知道你们没有魄力下杀手,我也没必要过分干涉胤禛家里的事,但必须把她关起来,别再让这种人四处挑拨造谣生事。”
听得下杀手几个字,琳格格身子晃了晃,岚琪都看在眼里,问道:“是不是觉得,我不该这么狠?”
毓溪和琳格格都不敢回应,像是点头又像是摇头,岚琪则笑:“宫里头,还有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事,只不过外头的人连带你们,都不知道罢了。”
说着招手让儿媳妇们上前,又道:“将来你们也要管那么多事,没必要对谁都怀有仁慈之心。嘴碎还是坏心眼,差别太大,能不能留一个人,所谓的仁慈,也要看是对着谁。世人都道,最是无情帝王家,这并不是唬人的话,深宫里,安分守己的人日子都未必如意,难道还要让这种人活得自在?到底要不要姑息一个人的存在,看出身、看恩宠、看子嗣,宋格格什么都没有,却满肚子坏心眼,你们容她做什么?”
毓溪福了福身道:“是儿臣糊涂,约束过几次,总以为她能收敛,又不想家里关着个人传出去难听,顾此失彼的,就纵着她了。”
岚琪颔首道:“往后就白养着她,看她自己的命数,能活多久吧。”一面吩咐琳儿,“你下去吧,我和福晋说几句话。”
琳格格赶紧行了礼,匆匆退下,更谨慎地把门也关了,毓溪则已经被婆婆叫到身边坐下,岚琪与她道:“现在她们不过是侧福晋是格格,将来入了宫,变成有了身份地位的娘娘,更加能生事。宋格格也就这样了,另一个你要仔细。”
毓溪悟性高,忙问:“额娘说李氏?”
“看在弘时的面上,暂时看紧她就好,既然你和胤禛都无意于弘时,将来有些事就不得不防。”岚琪道,“额娘现在对你说这些话,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本该让你们自己去经历去磨练。但当年我到皇上身边时,皇上才二十郎当,我不过是个十几岁的姑娘,有些事还没到眼门前,自然只能我们自己去面对。可如今你和胤禛都四十了,不早也不晚,是该好好考虑后继之人的事。”
毓溪点头道:“这几日胤禛和儿媳妇静下来说话时,也会说起几个孩子,弘时的资质差了些,小时候是独苗又太宠了些,总觉得耽误了那孩子。我们孩子不多,本来也没什么可挑的,就怕有人心比天高。”
岚琪笑道:“这事儿你们自己拿主意就好,额娘就管不着了,这一次是做给家里其他人看的,有了额娘这一次,下回你发狠也容易些。当年太皇太后和苏麻喇嬷嬷常对额娘说,不要让自己的善心变成软肋,明白吗?”
“儿臣记着了。”毓溪心里翻江倒海,只怕要和胤禛说道说道才好,但面上总要应着婆婆,而她更是觉得婆婆的气色比来时差了些,像是动了肝火累着了,不免关切,“额娘是不是不舒服?”
那之后,在毓溪的坚持下,请了太医来给娘娘诊脉,好在不是什么大症候,岚琪的身子向来不是最硬朗,但平日注重保养,是长寿之相,只是随着年事渐高,总有些病痛会跑出来,避无可避。
毓溪照顾婆婆在园子里歇了个午觉,下午觉得精神好些了,才送她回畅春园,马车换软轿,毓溪不离左右,回到瑞景轩,岚琪吩咐儿媳妇:“你自己也要小心保养。”
“儿媳妇这几年,越发比年轻时好些了。”毓溪笑应,见左右无外人,只有环春在,便定了定心问,“额娘,今日您说将来进宫,又说什么继承之事,额娘……是不是已经定下了?”
“你觉得呢?”岚琪笑问。
毓溪摇头:“儿媳妇不敢想,皇阿玛长命百岁才好。”
岚琪不以为意,含笑道:“你有这份心,皇阿玛和额娘就知足了。”便打发毓溪早些回去,到底没把话说明白,自然她今天不是随口说漏嘴的,玄烨一早就对她说,是时候了,该说的话不要等将来来不及说。
这一趟去圆明园,岚琪竟惹出些病来,玄烨必然没好脸色,可又是他让人家去跑一趟,反而没处发脾气。来瑞景轩看到榻上少了几分精神的人,他就坐在一旁生闷气,闹得岚琪还要哄他高兴,无奈地说:“怪不得都说老小孩儿老小孩儿的,现在动不动就生气,弘历都不用哄了。”
玄烨心疼地望着她,摸摸额头又揉揉手背,半天只说了句:“快些好起来。”
几个字,所有的情绪都在里头了。他们到了这把年纪,彼此的身体都不硬朗,该交代的天下事都有了定数,可本该安享晚年,却不得不守着最后的尊贵。身为帝王,身为帝王的女人,这辈子不到咽气的那一刻,终归放不下,该操心的事,永远也没有止尽。
而胤禛得知母亲为了家中宋格格的事往来一趟还差点病倒,心中十分愧疚,对宋氏也早就没了耐心,只是一直不管家中事,不知道她原来这么过分,现在额娘发狠将她永久禁锢,他也懒得再过问。
胤禛近来的差事,就是为西征大军盯着粮草后援,但这事儿是皇帝一句话私下交代他的,并没有正式在朝堂上委任,所以有些事干涉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但这样子,反而让他更看清其中的门道,开了眼界。
这一日,胤禛和胤祥一同在瑞景轩请安,正好十四送来家信,胤禛给额娘念了,岚琪听着笑:“他出门到现在,送来几封家信,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我也不计较了,能报平安就心满意足,你们替我回信,叫他保重身子。”
兄弟俩应下,再与母亲说了几句话,便退出来,预备离了园子往兵部走一趟,路上老远瞧见清溪书屋附近有些异常,十三想法儿打听了一些,之后赶上胤禛一道坐马车,说道:“皇阿玛似乎秘密召见了什么人,哪里的也不清楚,所以那边守备多了些,四哥您若想知道,我还要花些功夫才能打听。”
胤禛摆手:“皇阿玛既然是秘密召见,我们就不要好奇。”
十三答应,说起之后去兵部要交代的事,不免愤愤:“老九他们见不得我们顺当,从中作梗呢,他真是作死了,若是短了前线的供给,皇阿玛还不要了他的脑袋,他真是为了不让我们如意,什么都做得出来。”
马车晃悠悠,胤禛闭目养神道:“他不是不怕死,只怕就是想激怒阿玛,既然如此,我们更加要把事情办得漂亮,别让他激怒阿玛,不能让他遂愿。”
要说胤禛从开衙建府起,就没几件顺当的事,他虽然有个做皇后的养母,还有个一辈子在皇帝心尖上的亲娘,可因他本身的脾气,在朝堂里混得并不如意。
可这么多年周旋下来,对于挫折他早就看得很淡,不论是谁给他使绊子,只会叫他越挫越勇,皇阿玛当年“戒急用忍”四个字,至今高悬在书房里,而他也很早就发现,只要开阔心胸拓宽眼界,遇事遇人,根本用不着戒急用忍。
但那天十三所谓的,皇帝秘密召见了什么人,胤禛无心去探求,皇帝却刻意地告诉了他,那晚天黑往家里赶时,半路上被父亲的人拦下引去清溪书屋,父亲看似邀他下一盘棋,却在棋局中提起:“朕今日见了年羹尧,他秘密到京,你可知道?”
胤禛当然不知道,惊讶地一颗棋子握在手中不敢落下,还是皇阿玛指了指棋盘说:“放这儿吧。”他放下棋子,还没回过神,父亲就跟着落子,然后道,“年羹尧该算是你的人吧。”
“他是皇阿玛的臣工,谈不上儿子的人。”胤禛皱着眉头。
“道理如此,但事实他就是你的人,是该对你唯命是从,没有任何隐瞒的人,不然朕把他交给你这么多年,是光要你们培养舅婿情分的?”玄烨冷笑,指了指棋盘,要儿子继续下棋。
胤禛却索性罢手了,起身站到一边,严肃地说:“皇阿玛,儿臣不明白。”
玄烨一副被扫了兴的模样,喊来梁总管说:“去请德妃娘娘来。”
梁总管似乎觉得太晚了,皇帝却说:“朕没睡,她怎么会睡,就说朕犯了棋瘾,要和她下棋。”回过身不乐意地看了眼儿子,轻叹,“一盘棋也下不了了?”
胤禛不知怎么好,为难地说:“皇阿玛,年羹尧到底?”
玄烨却一笑,云淡风轻地说:“朕找他,是问西征的事,与你与他人都无关。把你叫来,就是想提醒你,这个人口口声声自称奴才,可他骨子里从没把自己当奴才,你用他,千万要小心。”
胤禛沉思半晌,轻声道:“皇阿玛,儿臣是不是该派个人,暗中盯着他?”
玄烨轻笑:“你才想起来?”
☆、951融芳的心结(还有更新
胤禛却轻松起来,含笑道:“多谢皇阿玛指点,儿子还是很糊涂的。”
玄烨不屑,只管悠哉悠哉看着棋盘上的布局,伸手将黑白棋子的位置做了些调换。胤禛不解,待仔细看棋局,方才自己一通心神动摇,已经处在弱势,但皇阿玛调换了几个棋子后,至少两边势均力敌,而父亲突然转过脸看到他正盯着,轻咳了一声不悦:“看什么看,你又不下了。”
胤禛慌忙将目光避开,想到那年冬天他从清溪书屋出来,把棋盘整个儿送到瑞景轩,额娘一边和他说话擦拭雪水,一边偷偷换了棋子,只是皇阿玛换棋是为了让她,额娘则为了耍赖,他们都一把年纪了,这日子过得却在细枝末节里都是情趣。
“你家那位侧福晋,可还好?”玄烨忽然问。
“皇阿玛问的是融芳?”胤禛见父亲关心起自己的家事,之前为了宋格格让母亲大动肝火,他已经很愧疚。
玄烨颔首,看似轻描淡写地,说的却是很重要的话,道:“朕对年羹尧说,他在外头只管专心行军打仗,京中家人朕会替他照顾,你猜年羹尧说什么?”
胤禛当然猜不到,又觉得自己远远没有父亲的智慧,垂首恭听,玄烨道:“他说,京中有侧福晋在,他很放心。家中老父也罢,兄长年希尧也罢,有侧福晋照应,错不了。朕从没听说,一家子人靠出嫁的女儿照应,更何况还是在别家做妾的。”
“皇阿玛,年羹尧是想通过您来告诫儿臣,要对融芳好?”胤禛到底是聪明的。
“你对她好不好?”玄烨问,“听你额娘的口气,虽然比不上毓溪,但至少讨你喜欢,比起府里其他几位要好的多?”
胤禛点了点头,很轻地应了半句:“她若不是年家的人,该多好……”
玄烨清脆地落下一子,满不在乎地说:“是年家的人又如何,朕与你皇额娘的一辈子虽短,也是真心实意相待,朕封她做皇贵妃做皇后,出身自然不可否认,可朕若对她无情,断不能走到那一步。一个女人而已,不论他身后背负多大的家世,只要她不负你,你就别把家世的责任甚至罪过压在她身上,可以不喜欢她,没必要为难人家,你堂堂大男人,还要和一个女人过不去?当然,若是女人先背叛了你,那你也不必用感情去看待每件事。”
胤禛连连点头:“融芳很简单,多年前就断绝了家里的往来,想必年羹尧心里觉得是儿臣怂恿的,那几句话也想借您的口,来提醒儿子。他真是很狡猾。”
玄烨道:“也正是如此,才办得好差事,打得出漂亮得仗,这种人你好好用,用到再无用处,就弃了吧。”
胤禛受益匪浅,心里热乎乎的,将自己对年羹尧的态度一一告诉了皇阿玛,玄烨听几句指点几句,父子俩很和乐地说了会儿话,他起身要动动筋骨,胤禛赶紧上前伺候,门前岚琪缓缓走进来时,正看到儿子在给皇帝拔靴子,她嗔怪:“大晚上了还在屋子里穿靴子,自己不舒服还折腾人。”又怪儿子,“傻乎乎的,你在家也这么麻烦?还不去给皇阿玛那一双软鞋。”
岚琪一面说话,自顾就在炕桌前坐下,让小太监再点两支蜡烛来,仔仔细细把棋局看了,竟指着说:“皇上再让几个子吧,我可不如儿子那么厉害,这棋要这么下去,我可下不了。”
胤禛心想皇阿玛方才若不让,只怕额娘直接不干了,而皇阿玛起身端了碗茶站在桌边,信手又做了改动,胤禛已经糊涂了,若是他这改的面目全非的棋是断不能继续,可阿玛额娘却能随时随地捡起一盘棋就继续,后来梁总管告诉他,德妃娘娘时常来陪着把没下完的棋走到最后,日久天长的就练出这本事了,只是娘娘几乎赢不了。
那晚胤禛离开后,玄烨才重新坐下来,好半天忍不住问:“你不想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岚琪的神情专注在棋局上,笑容安逸,道:“一个是我生的,一个伺候了几十年,你们俩脸上什么神情,看一眼就知道想什么,我进门时瞧着你们都好好的,不管说什么,至少没吵没生气,那我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屋子里静了半晌,只听得见落子的声响,四五下后,玄烨又道:“你方才进来那架势,下回可不许了,在儿子面前,好歹给朕一点威风和面子。”
岚琪不禁失笑,玄烨却拉过她的手,爱不释手地在手背吻了几下,她嗔道:“做什么,难不成想找小宫女来伺候,要赶我走了?”
玄烨却轻轻揉着她的手,深情脉脉地望着她:“朕是高兴,你为朕生了好儿子。”
平静美好的岁月,总是快得不着痕迹,年轻时岚琪听见环春她们抱怨日子太快,会说日子好过才过得快,不然就叫度日如年,如今虽然幸福美满,可她不舍时光匆匆,日子每多一天,她和玄烨今生相守的日子就少一天。
眨眼间,已在康熙六十年,做了六十年皇帝,玄烨依旧精神矍铄目光深邃,正张罗着要办千叟宴,每天盯着岚琪帮他算账,看看一场千叟宴,要花销多少银子,又说办千叟宴时,要把胤禵也召回京城,岚琪自然很高兴,已经几年没见到儿子了,之前的离别不是父子母子的最后一面,实在叫她很安慰。。
而这一年,圆明园里最高兴的事,是去年侧福晋失了个儿子后,养了半年就又有了好消息。果然年轻就是好,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到今年夏末,平安生下个大胖小子,比起前两胎的孱弱,小阿哥哭声嘹亮个头儿也足,家里请两个乳母才喂得饱他,胤禛和毓溪都很高兴,看着是个能养大的孩子。
融芳有了个健康的儿子,又变成了从前欢欢喜喜的模样,她不会带孩子又总要干涉乳母做事,结果弄得鸡飞狗跳,后来让毓溪带在身边,才安生下来。她每天乐呵呵地过来看看儿子,穿着鲜艳亮眼,在园子里翩翩而行,昔日花蝴蝶成天在府里转悠的景象,又重新出现了。四阿哥家中欣欣向荣,妻妾和睦,是为皇家美谈。
十月时,大将军王奉召回京。因捷报频传,虽尚未剿灭策妄阿拉布坦,但也算战功赫赫,朝臣们请旨要出城迎接大将军王归来。玄烨却说千叟宴上受邀的老人们正从四面八方来,若声势浩大地去接胤禵,只怕耽误老人们赶路,别把他们吓着了,所以驳回了朝臣们的请示,让胤禵如常如今就好。
那一日,京外传来的消息,大将军王和几位将领还有两天就能到了,正好能赶上千叟宴,而此次年遐龄也在受邀之列,毓溪便让融芳给他父亲送一根新的手杖去。融芳回了家一趟,回来时想来向福晋谢恩,并看看她的宝贝儿子,脚步轻盈地进了福晋的院落,却被身边的侍女提醒,说王爷和福晋正走回来。
融芳回身瞧见,像是从书房那边来的,她一时玩心大起,拉着自己的侍女躲在了门后,像等一下突然窜出来吓唬他们,她满面笑容又紧张地等着,好容易听见脚步声,自己刚刚侧身,就听见胤禛在说:“年羹尧这次回来,让他见见融芳吧,他很在乎融芳在我们家怎么样,之前能大胆到在皇阿玛面前提起,可见他有多重视了。像是年家和皇家的联系,都在融芳的身上。”
毓溪则道:“所以才让融芳给他阿玛送手杖去,家里怎么过外人看不到,可这种做给外人看的事,融芳没这个心眼儿,我都替她盯着呢,你放心。”
胤禛又叹:“年羹尧不好对付,这些日子我有时候看着融芳,心里说不出的滋味,若有一日我和年羹尧反目了,她怎么办?”
王爷和福晋,说着话就跨进门了,眼瞧着他们要发现门后的融芳,而融芳脸上的笑容早就变得僵硬,她巴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可这里再没别的地方躲,幸好幸好,屋子里的小阿哥突然哭闹,哭声穿透出来,惹得毓溪一进门就直往孩子的屋子跑,胤禛也跟她过去,趁这个空儿,看着王爷和福晋的背影,融芳拉着丫头迅速闪了出去,头也不回地走开了。
而琳格格端着福晋的补药从厨房过来,正好看到侧福晋失魂落魄地跑出去,她不知道有什么事,等之后私下与毓溪两个人时,才提了提。
毓溪觉得奇怪,把院子里的奴才喊来问,才知道融芳刚才就在门前,她回想着自己和胤禛说的话,好像走到门前时,正在说年羹尧的事。心里不免一紧,想起额娘再三告诫她,千万别让融芳变成第二个温僖贵妃,物极必反,融芳兴许有一天就承受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