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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的人马

_7 罗伯特(美)
四号说,“是嘛。”
我又等了一阵子,说,“他们告诉我,他要他们用投标报低价的厂家。”
一号答道,“就是嘛,要他们用投标报低价的厂家,还搞一伙黑鬼来。”
二号接话,“让白人乡亲失业。盖学校,哼。”
三号问,“你愿意跟黑崽子一起干活? 而且还是个不认识的黑鬼? 盖学校,
盖厕所,不就是那么回事儿? ”
四号说,“白人乡亲也要工作。”
一号说,“就是嘛。”
是啊,我对自己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梅逊市是白人农民的乡下,他们不
喜欢黑人,至少不喜欢外来的黑人。他们那里土生土长的黑人并不多。“他们接
受低报价,”我问道,“能省多少钱? ”
一号答话,“省不了多少,反正还不够付他们搞来的一帮子黑鬼的工钱。”
“倒让白人乡亲没活干。”二号说。
我又老老实实地坐了一会儿,然后站起来说,“该走了。下午好,先生们。”
一个老人抬头看看我,仿佛我初来乍到。他说,“你是干什么的? ”
“我不干活。”我说。
“干得不好? ”他问道。
“并不是。”我说,“只是我没有雄心壮志。”
我顺着大街往前走,心中想,这是千真万确的真理。
我还认为时光消磨得够久的了,不如到县政府大楼直截了当地把事情打听清
楚,在马具店门前闲坐聊天不是记者通常打听消息的办法。那里打听来的事儿,
没一件能见报的。于是我朝县政府大楼走去。
县政府大楼的大厅空荡、阴暗,黑糊糊油腻腻的地板坑坑洼洼、高低不平,
空气干燥,充满灰尘。四下一片寂静,你仿佛觉得你呼吸的不是空气,而是七十
五年来大大小小、各种讲话的逐渐消逝的尾声。——不过,就在大厅边上,我看
见几个人坐在一间屋子里。门框上有块铁皮牌子,牌子上的字都褪色了,但警长
两个字还看得清楚。
我走进屋子。屋里有三个人斜靠在藤条椅子上;顶盖可以卷起的写字台上放
着一台电扇。电扇呼呼地转着,但作用不大。我冲着这几张脸打了个招呼。
其中一个人脸盘最大,又圆又红,他的脚放在写字台上,手放在肚子上。他
点头打了个招呼。
我从口袋里取出一张名片,递给他。他看了半天,把名片举得远远的,好像
害怕名片会扎他的眼睛;然后他把名片翻过来又研究半天,总算肯定反面是空白
的。接着他用大手把名片朝下压在他的肚子上,抬起头望着我。“你一个人来的。”
他说。
“对了。”我说。
“你来干吗? ”
“来看看那学校是怎么回事儿。”我说。
“你一个人来,”他说,“就是为了管别人的闲事。”
“是啊,”我高高兴兴地附和他,“不过报馆里的上司可不这么看。”
“这也不是他的事。”
“对,”我说,“不过我现在来了,还是想知道这场争论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不关我的事。我是警长。”
“噢,警长,”我说,“这是谁的事呢? ”
“负责这件事的人呗,要是大家肯不来干涉,让他们干的话。”
“他们是谁? ”
“委员们,”警长说。“县行政委员会的委员们。梅逊市选民选了他们各尽
职守,不让外人瞎干扰。”
“当然不能让——委员们。不过他们又都是谁呢? ”
警长机警的小眼睛对着我翻了几眼。他说,“警察应该把你抓起来,因为你
到处流浪。”
“我无所谓,”我说。“《记事报》会再派一个人来调查我的事件的。警察
把他抓起来的话,报社又会再派一个人来报道他的事件。过那么一阵子,你们可
以把我们都关进监狱。不过,这事儿可能见报。”
警长躺在那儿,大胖圆脸上的小眼睛眯缝着。仿佛我没说过话,仿佛我根本
就没在屋里。
“委员们是谁? ”我说,“他们都躲起来了吗? ”
“有一个就坐在这儿。”警长说着把肩膀上的大圆脑袋转动一下,指向另外
一个人。接着,他的脑袋归复原位,他放开手指,我的名片随着电扇的微风慢慢
地飘到地上。小眼睛又眨了两下,他好像沉入翻腾的水面。他已经尽力而为,现
在他卸掉责任不管了。
2
“你是个委员? ”我问那个家伙。他不过是个普普通通的家伙,跟上帝造的
人没有什么两样。他穿一件白衬衫,戴一个黑色的领结,裤子系的是金属背带。
腰以上像个城里人,腰以下像个乡巴佬。两边的选票他都能得到。
“是啊。”他说。
“他是头儿。”另外一个人十分崇敬地说道。这是个小矮个子的老头儿,脑
袋秃顶,长着一张极不起眼的脸孔。这种人常常到处晃荡,等大人物让出个空位,
他们就想通过说些刚才那种好听话,可以跻身于大人物之中,争得一席之地。
“你是委员会主席? ”我问另外那个人。
“对。”他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尊姓大名? ”
“这又不是秘密。”他说。“我叫道尔夫·彼尔斯伯里。”
“认识你很高兴,彼尔斯伯里先生。”我说,并且向他伸出手去。他没有起
身,他握住我的手,好像我递给他的是一条正在蜕皮的大水蛇。
“彼尔斯伯里先生,”我说,“你应该知道有关学校合同的情况。我相信你
一定乐意公布事情真相。”
“根本没有什么情况。”彼尔斯伯里先生说。
“也许没什么情况,”我说,“不过,可能有个大骗局。”
“没什么情况。委员会开了会,接受了一个人的投标。这个人叫J ·H 。
摩尔。“
“摩尔的投标低吗? ”
“不完全是那么回事。”
“你的意思是他报价不低? ”
“嗯——”彼尔斯伯里先生沉吟道。他的脸上蒙上一阵阴影,仿佛他得了胃
气痛。“好吧,你要这么说的话,他报价不低。”
“好吧,”我说,“我们就这么说吧。”
“等一等——”彼尔斯伯里先生脸上的阴影消失了,他猛地坐直身子,好像
有人用针扎了他一下,“你怎么那么说话。一切都是按法律办事的。没有人能命
令委员会接受谁的投标。随便什么人都可以来投个低标,不过委员会不一定非接
受不可。不,先生。委员会只选用能把事情办好的人。”
“谁的报价低? ”
“吉弗斯。”彼尔斯伯里先生不高兴地说,好像想起一件不愉快的事情。
“吉弗斯建筑公司? ”我又问。
“对。”
“吉弗斯建筑公司有什么不好? ”
“委员会只选用能把事情办妥的人。这不关别人的事。”
我拿出笔和纸,写了起来。我对彼尔斯伯里先生说,“这样行吗? ”我向他
宣渎,“梅逊市县行政委员会主席道尔夫·彼尔斯伯里先生宣布委员会接受了J
.H .摩尔建造梅逊市学校的投标,尽管他的报价不低,因为委员会要‘挑一个
能把事情办妥的人’。彼尔斯伯里先生说吉弗斯建筑公司报价较低的投标被拒绝
了。彼尔斯伯里先生还说——”
“哎,等一等——”彼尔斯伯里先生坐得笔直,好像扎他的不是个别针而是
- 烧红的一角钱的镍币,而且还扎在屁股上。‘’等一等。我没说过什么活。这
都是你写下来的,你说是我说的。你得小心——“
警长费劲地坐起来,严厉地望着彼尔斯伯里先生。“道尔夫,”他说,“叫
这个要饭的滚出去。”
“我啥话没说。”道尔夫说,“你滚出去! ”
“当然可以。”我边说边把纸张放回口袋,“不过也许你们能费心告诉我斯
塔克先生在哪里。”
“我早就知道了。”警长咆哮起来,他把脚从桌T-上挪到地板上,砰然作声,
仿佛砖砌的烟囱倒坍似的。他坐直身子,对我怒目而视,“就是那个斯塔克。
我早知道准是那个斯塔克。“
“斯塔克有什么问题? ”我问道。
“耶稣上帝! ”警长大吼一声。他一时说不出话来,脸都憋得发紫了。
“他顽固不化,心胸狭窄。”道尔夫·彼尔斯伯里先生发表他的看法。“他
混进县政府,坚持己见,他——”
“他喜欢黑鬼。”秃顶小老头补充说。
“还有他,他——”彼尔斯伯里先生恍然大悟,指着我说,“我敢打赌他也
是黑鬼热爱者,他闯到这儿,到处胡闹。我敢说他——”
“没那么回事。”我说,“我可是清清白白的。不过,你既然提起这个问题,
我倒要请问,喜欢黑鬼跟造学校有什么关系? ”
“就是那么回事儿! ”彼尔斯伯里先生像个快淹死的人抓着了一根救命的稻
草,“吉弗斯建筑公司,他们——”
“道尔夫,”警长对他厉声喝斥,“你还不闭上嘴叫他滚蛋! ”
“滚出去。”彼尔斯伯里先生对我说,他服从警长的命令,但劲头不大。
“好吧。”我回答道。于是我出门走过大厅。
他们简直不像是现实世界里的人,我边走边想,一个都不像。但是我知道他
们就是那么回事。你来到一个陌生地方,一个像梅逊市这样的县城,你遇到的人
都不像是有血有肉的活人,可你又知道他们就是这种样子。他们小时候在小溪里
涉水玩耍,长大一点就在黄昏时分靠在后院篱笆上望望天空,看看田野,既不知
道内心发生的变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快乐还是悲伤。他们长大了,就娶老婆,
逗孩子,一大清早就上班。他们无所要求,但一举一动都有一定之规。他们要办
好事情,因为他们不管干什么都理由十足。在他们行将就木的时候,他们忘掉_
『那些理由,只是坐在马具店门前的长凳上消磨时光,谈论别人干事的缘由,但
又不记得这些缘由和道理。然后,一天早上,天亮以前,他们躺在床上,望着天
花板;他们什么也看不见,因为台灯上遮了张报纸,他们认不出床前周围人的面
孔,因为屋子里充满烟雾,使得眼睛发涩,嗓子眼发紧。噢,他们是活生生的真
人。也许正是因为你自己并不生活在现实世界里,你才觉得他们不真实。
我来到大厅尽头的一个门口,抬头望见另一块铁皮牌子,我知道我来到梅逊
市独一无二的麻风病人的领地。
那个麻风病人坐在房间里,形单影只,无所事事。没有人跟他一起坐在电扇
前面嚼着烟草闲聊天。
“你好。”我说。他抬头望着我,好像我是个说外国话的鬼怪。他没有马上
答理我,就像那种在荒岛上离群索居长达二十年之久的人,一旦船艇停泊海边,
快乐的水手跳上沙滩,问他是什么人时,他却因为多年没有讲过话,舌头都不灵
便了。
不过,威利还没有到那种地步,他总算吐出了“你好”两个字来,他还记得
我们几个月前在斯雷德酒店见过面。他问我有何贵干,我告诉他以后,他苦笑了
一下,并不显得高兴。他问我为什么要打听这些事情。
“编辑叫我来调查。”我说,“至于他为什么要调查这件事,只有上帝才知
道。也许因为这是一件新闻。”
他似乎对我的解释很满意。我没告诉他,在我的上司——执行编辑——之上,
还有一个高不可及的理性世界,对于我这种处于最底层的小人物来说,那个世界
充满着闪烁不定的透明的精神翅翼,我不太听得懂的天使的微弱话语,还有那辉
煌的影响。
“我想这是条新闻。”威利表示同意。
“这儿出什么事了? ”
“我可以告诉你,”他说。他开始从头讲起,等他讲完已是晚上十一点钟。
露西·斯塔克把儿子哄上床睡觉。我们三人坐在他父亲家的客厅里。他请我
在那里过夜。他们通常在他父亲家里过夏天,不过那年冬天他们也得在那里度过。
他们不能继续住在城里,因为露西已被学校辞退,下一年不能再教书了,所以不
必住在城里白花房租。这里可能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威利在竞选连任,不过他成
功的希望甚微,就像跳蚤想吮吸纪念碑上大理石雕的狮子的血一样没有希望。他
告诉我,他当上司库完全是因为县行政委员会主席道尔夫·彼尔斯伯里是老斯塔
克先生的远房亲戚,而彼尔斯伯里和当时另一个想当县司库的人吵过架合不来。
彼尔斯伯里跟警长两个人现在要主管全县,而且对威利已经腻味。所以威利快要
下台,而露西早已失业。
“我一点不在乎。”露西·斯塔克说。她坐在客厅里,坐在放着大开本《圣
经》和织锦封面照相册的桌子旁边,就着灯光缝衣服。“他们不让找教书的话,
我一点都不在乎。我教了六年书,包括我请假生小汤米的那个学期,从来没有人
说我教得不好。现在他们给我写来一封信,说有人抱怨我不善于教学,还说跟我
难以合作。”
她举起手里的东西,轻巧地把线头咬断,她姿态优美,令人心荡神驰。她低
头时,灯光照在她的秀发上,闪烁出红褐色的光亮。幸好新开张的梅逊市美容室
的理发师给她烫发时,火钳还没有把她的头发完全烫坏。露西的头发虽然乌黑,
但式样极其难看。她当时还很年轻,大约二十五岁,但看上去更为年轻。她臀部
丰满,腰身优美,纤细瘦长的双腿交叉着。她的脸蛋充满青春的气息,轮廓柔和
动人,棕色的大眼睛水汪汪的,令人想到老家田园篱笆四周盛开的丁香,黄昏时
分,花园门旁,你向着水汪汪的棕色大眼睛倾吐心头的秘密。不过她的头发剪得
齐脖子长短,烫成当年流行的波浪形。这样子并不好看,根据她的脸形,她应该
梳浓密光亮的长发卷,躺在床上时,和洁白的枕套交相辉映。她去烫发受宰割以
前一定有一头浓发。
“不过,我不在乎。”她抬起头,“我不愿意在他们为了贪污钱财而盖起来
的学校里教书。威利也不想当县司库,他不想跟这些不正派的人来往。”
“我要竞选,”威利阴郁地说,“他们挡不住我。”
“你用不着老进城了,”她对他说,“你可以有更多的时间学法律。”
“我要竞选。”他重复着,使劲地甩一下脑袋,不让头发挡着眼睛。“我要
竞选的。”他又说一遍,好像他不是在跟露西和我讲话,而是在跟广漠无边的甜
蜜的空气或万能的上帝对话,“就算我一张选票也争取不到,也要竞选。”
唉,到后来他真的去竞选了,得的选票虽然不止一张,但也多不了几张。道
尔夫·彼尔斯伯里先生和他的伙伴们赢得胜利。那年秋天,打败威利当选司库的
那个家伙刚一就职,屁股还没坐稳就签署支票提前支付给J ·H ·摩尔一笔钱,
J ·H ·摩尔拿它盖了学校。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威利当时是这样跟我讲的:吉弗斯建筑公司投标要的造价很低,只要十四万
两千美元。摩尔投标要价十六万五千美元,另外还有不少零头。此外,还有两家
公司投标。威利拒绝了摩尔的投标,彼尔斯伯里就在黑鬼做工一事上大作文章。
吉弗斯是州南部的一个大工程承包商,他雇用很多黑人作砖瓦工、泥水匠和木匠。
彼尔斯伯里口口声声说吉弗斯要带来不少黑人——梅逊市是个不开化的乡巴佬县
城——更糟糕的是,这些黑人又是熟练工人,要比他在梅逊市附近雇来的工人拿
更高的工资。彼尔斯伯里吵吵闹闹,纠缠不休。
3
他闹得很起劲,结果群众深受影响,忘了除吉弗斯和摩尔之外还有两家公司
投过标,也忘了彼尔斯伯里的妹夫有爿制砖厂,其中有摩尔的股份,不久以前在
一项州政府建设的工程中,这个制砖厂烧制的大批砖头被建筑质量检查员宣布不
合格,退了货。现在这个制砖厂的产品将用于建造这所学校,这一点跟上帝让小
绿苹果长虫一样,是肯定无疑的。摩尔和彼尔斯伯里的妹夫所经营的制砖厂雇用
州监狱的犯人干活,因此成本很低。这位妹夫和政府系统有关系。而且我后来打
听出来,这种关系还很不寻常,那位指责砖厂供应州建筑工程的砖头质量不好的
检查员后来丢掉了饭碗,不过我没打听清楚他当初是实事求是说真话呢,还是消
息不够灵通。
威利反对彼尔斯伯里和警长,但没有什么成功的希望。当地确实有一派人反
对彼尔斯伯里,但势力不大,威利也增加不了多少分量。于是威利走上街头,拦
住行人,向他们进行解释。他站在街角,汗水湿透麻布外套,头发耷在眼睛前面,
一手拿个旧信封,一手拿支铅笔,列出各种数字来说明他反对的事情。然而,老
百姓不爱听人低声细气跟他们讲话。尤其讨厌他在大太阳下面把他们拦住要他们
做算术。威利想让《梅逊市信使报》发表些东西,但报社不干。他写了一篇很长
的声明,介绍他所了解的投标过程,想自己掏钱让《信使报》的印刷厂印成小册
子,可是他们拒绝了。他只好进城去印。他印好小册子后雇了两个小孩挨家挨户
在镇上散发。不过,一个孩子的家长发现了,不许孩子再干。另一个孩子继续散
发,给几个大孩子揍了一顿。
后来威利亲自挨家挨户在全城散发。他把小册子装在一个旧书包里,那种小
学生用的书包。他敲敲门,女主人来开门,他就脱帽致敬。不过,女主人多半不
来开门。你听见窗户里衣裙塞率,但没有人开门。于是威利就在门下塞一份,然
后去敲另一户人家的门。他在梅逊市发完以后,就到这个县的另一个城镇泰利挨
家挨户散发小册子,之后又去乡下小村散发。
他未能左右选民。他的对手当选了。J ·H ·摩尔造了学校,而且校舍油漆
未干就需要维修。威利失业了。彼尔斯伯里和他的朋友当然从J ·H 。摩尔那儿
得到一笔很好的佣金。他们把这件事忘得一干二净。他们至少忘了有三个年头,
后来就厄运临头。
在这期间,威利回到父亲的农场帮忙干农活,还在乡下兜售获得专利权的家
用小修小补工具箱以赚些零钱。他又挨家挨户找活干,开着破汽车从一个村庄到
另一个村庄,在农舍前停下来,敲门问好,教女主人补锅。晚上他掌灯攻读,准
备参加律师考试。不过,在这一切尚未发生以前的一天晚上,威利、露西和我坐
在客厅里。威利说,“他们想把我压垮。他们以为我会俯首贴耳地唯命是从。他
们欺压我,把我视作粪土。”
露西放下手中的活计说,“亲爱的,反正你一直不想和这些人交往。你发现
他们作风不正,作事不择手段以后,就不想和他们有来往了。”
“他们老想压我一头。”他扭动着身子忿忿不平地又说一遍,“好像我连粪
土都不如。”
“威利,”她向他凑过身子说,“即使他们不想压你一头,他们还是骗子。”
他并不理会她的话。
“他们是骗子,是不是? ”她用课堂里常用的耐心和循循善诱的口气说话。
她仔细观察着威利的脸色;而威利仿佛远远地离开了她,离开了我,也离开
了这间房间。他好像没在听她说话,而在倾听另外一个声音,也许只是一种信号,
从屋外、从打开的窗户的纱窗外面黑暗中传来的信号。
“他们不是骗子吗? ”她问他,把他拉回到房间里,拉回到放着大开本《圣
经》和织锦缎面照相册的桌上台灯的柔和的光圈里。台灯的灯罩是瓷做的,上面
画了一枝紫罗兰。
“是吗? ”她问道。他没有回答,我忽然发现我也在倾听黑夜里草丛中蟋蟀
干涩的、难以抑制的、愚蠢的呜叫声。
他说,“是啊,是啊。他们总是要骗人的。”他在椅子里转动一下身子,仿
佛因为思绪被她打断所以很不耐烦。
他又陷入沉思。
露西看看我,很自信地点了一下头,仿佛验证了一个论点。灯光光晕的余辉
映照在她脸上。我简直可以说她的脸在放射光芒,她内心深处有一种幽娴、宁静、
永不消失的光芒。
是啊,露西是个女人,是个美好善良的女子,就像美好的女人那样。她转过
身子望着我,脸上的表情仿佛在说,“瞧,我说过的吧,就是这么回事儿! ”威
利这时候还坐着。但他的面容仿佛又一次被拽到远处,那其实不是什么远方,我
是否可以说,那其实就是他自己。
露西现在在缝衣服,一面跟我说话,一面低头看那块布。过了一会儿,威利
站起身,在房间里来回踱着,一绺头发披在额前,露西和我讲话时,他老是在房
间里来回踱步。
这样一来,我们谈不下去了。
露西终于抬起头,说,“亲爱的——”
威利站定下来,转过脸望着她。披在额前的头发使他的模样就像一匹被人堵
在草原篱笆角上的野马。它偏过头,鬃毛披在两耳间的脸上,目光狂野而又机警,
望着你拿着缰辔逼近它,随时准备撒腿飞奔。
“坐下,亲爱的,”露西说,“你搞得我心烦意乱。你跟汤米一样,简直就
坐不住。”说完,她哈哈大笑。他也不好意思地讪讪笑着走过来坐下。
她真是个好女人,他遇上了她真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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