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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的人马

_23 罗伯特(美)
“好吧,”安妮盯着我说,“你至少应该有点礼貌,告诉他你为什么要问这
个问题。”
“当然,”我说完转向亚当,“我是替斯塔克州长打听这件事的。”
“政治。”他嘴巴抿得紧紧的。
“对,政治。”安妮笑得有些刺耳。
“啊,感谢上帝,我不必跟他们纠缠,”亚当说,“至少现在用不着。”他
说得太轻巧了,我有些惊讶。他又说,“就算斯塔克知道法官一度很穷又有什么
了不起。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儿。穷又不违反法律。真见鬼。”
“就是嘛,真见鬼。”安妮说着看看我,酸溜溜地笑了。
“你究竟在干些什么? ”亚当笑着问道,他抓住她的胳臂,摇了两下。“该
做饭了,可你站着不动。快动手,生气包,快干起来! ”他把她推到堆着一包包
食物的沙发跟前。
她弯腰抱起一堆纸包,他打了一下她的后背,说一声“快干! ”便哈哈大笑。
她也高高兴兴地笑了起来。一切不快都烟消云散,因为亚当不常畅怀大笑;
他高兴时,很快活,很随便,你知道大家能快活一阵子。
我们尽情欢乐。安妮做饭,我兑酒,摆桌子;亚当揭去钢琴上的白单子( 钢
琴总是保管得很好,音调正确,钢琴质量还很好) ,弹得整幢房子都发出共鸣。
他不像平常饭前只喝一杯掺了苏打水的白兰地,而是一连干了三杯。我们吃
完饭,他接着弹琴,弹了《玫瑰花盛开在毕加迪》、《清晨三点钟》等曲子;我
和安妮跳舞,转圈。有时他弹错了,安妮就在我耳朵边哼曲子,我们俩就像小杨
树在微风中轻柔地摇摆。后来他从琴凳上跳起来,用口哨吹出《美丽的小姐》的
曲子,把她从我手中夺过去,拉着她转大圈,跳起疯狂的华尔兹,她仰着脸闭着
眼睛靠在他胳臂上,准备晕倒,右手轻巧地提着飞舞的裙边。
亚当跳舞跳得极好,闹着玩的时候也跳得很好。他天生是个有才能的人,他
从来不练习。除了工作以外,他从不沾花惹草。他完全可以让她们爬着过来向他
求欢。然而大约每隔五年,他会突然纵情欢乐,自由自在地、放荡任性地欢乐,
仿佛大河决口,河水横溢把树木灌丛连根拔起,而你,你和他周围的人就是树木
灌丛。他的眼睛闪耀着狂热的傲情,他指手划脚比划着,体内深处进发出过人的
精力。你觉得他像个巨大的涡轮发电机,一分钟转动一百万次,释放出巨大的动
力能源,马上要从泊位上蹦了出来。他那双修长的又强壮又柔软的白手比划时,
就像斯万加里(斯万加里是英国乔冶·杜·莫利尔小说《特里比》中将女主角催
眠而加以控制的乐师,此处指具有极大催眠力的人)和原子爆裂机的结合体;你
觉得他的手上会进发出蓝色的火花。他这种样子的时候,她们没有力气爬到他跟
前哀求他。她们作好准备向后倒下,就地转过身子。不过,这样做对她们没有好
处。
然而,这种情况并不常见,持续时间也不长。火花熄灭、冷却,盖子很快又
盖上了。
那天晚上,亚当并未进发出动力能源。他只不过是高高兴兴地说说笑笑,开
开玩笑,弹弹钢琴,跟他妹妹跳跳华尔兹舞转转大圈。与此同时,大壁炉里火光
欢跳,笨重的金色镜框里高傲的面孔俯视一切,海风阵阵刮来,黑暗里把玉兰树
的树叶刮得七零八落。
我们不是在房间里,不是在火花噼啪声和音乐声中听见海风刮打玉兰花的声
响。我是在后来,在楼上黑房问的床上,从敞开的窗户口,听见玉兰树的树叶的
萧萧声。我思索着:我们今天晚上很快活,是因为我们真的高兴,还是因为从前,
好久以前,我们曾经快活过? 我们今晚的欢乐是否像月光一样,不是来自月亮本
身,因为月亮上没有热量,没有自己的光线,只是反射远处来的亮光? 我反复思
索,想找出个小小的精确的比喻,但是没有成功,因为你得既是那冰冷的无生命
的流浪的月亮,又得当过太阳,而你怎么可能又是月亮又是太阳? 两者并不一致,
凑不到一起。去它的,我边想边听着树叶簌簌直响。
后来,我又想,算了,反正我现在知道欧文曾经破过产。
我已经从往昔时光里发掘出这一点,明天我将离开伯登埠头,离开往昔岁月,
回到现实生活中去。于是我回到现实。
现实是:
泰尼·达菲坐在一张又大又柔软的皮沙发里,柔软肥胖的大臀部把沙发塞得
满满的,庞大柔软的肚子高高地挺着;嘴角叼着一根长长的烟嘴,上面插着一支
点着了的香烟( 烟嘴是个新发明,是他向他所忠于的党派的最赫赫有名的成员学
习的成果) ;宽大柔软的面庞上的肌肉一直耷拉到领子下面;手上戴一个大如核
桃的金刚钻戒指——这就是泰尼·达菲,他不可相信但是货真价实,他显然翻阅
过档案里九十年代《哈泼氏》周刊上的漫画,发现一个功成名就的政治家应该是
什么样子,做些什么事情,还应该怎样穿戴打扮。
现实是:
泰尼·达菲说,“基督啊,头儿要花六百万块钱造个医院——六百万块钱。”
他向后靠在沙发椅上,出神地望着用镶板装饰的天花板,脑袋四周是缭绕的青色
烟圈,口中念念有词:“六百万块钱。”
萨迪·伯克说,“是啊,六百万块钱,可他不打算让你摸着一分钱。”
“我可以在第四选区里给他办成这件事。麦克默菲还垄断着这个选区。
他和冈米·拉森两个人。要是把造医院的合同交给冈米,那——“
“那冈米就会出卖麦克默菲。是这样吗? ”
“呃,嗯——我不会用‘出卖’这两个字。你可以说,冈米会说服麦克默菲,
使他讲道理。”
“还会偷偷地塞给你一份钱财。是这样吧,泰尼? ”
“我并没有谈我自己。我在谈冈米。他能帮头儿对付麦克默菲。”
“头儿不需要有人来对付麦克默菲。到时候他会收拾麦克默菲的,而且做得
一劳永逸。上帝啊,泰尼,你和头儿相识的年头够长的,可你还不了解他。难道
你不知道,头儿宁可摧垮一个人也决不收买他。他是这样的吧,杰克? ”
“我怎么知道,”我说。但我确实知道。
至少我知道头儿打算摧垮一个叫欧文法官的人。而他看中了我,要我来做发
掘工作。
于是我又回去继续进行发掘工作。
6
可是第二天,我还没回去发掘,安妮·斯坦顿却给我打来电话。“自作聪明
的人,”她说,“自作聪明的人,你以为你真的很聪明! ”
我听见她在远处,在线路的另一端哈哈大笑,笑声随线路传了过来,我想象
她满脸笑容的模样。
“哼,自作聪明的人,你从亚当那里打听到欧文法官好久以前是怎么破产的,
可我也打听出一些事儿! ”
“噢,是吗? ”我说。
“是啊.聪明鬼! 我去看老表亲玛蒂尔德,她什么人什么事儿都知道,陈年
烂芝麻她都了解。我只提了一下欧文法官,她的话匣子就打开了。只要提起一件
事,就像往自动奏乐器扔进一个钢蹦儿一样。对,欧文法官破产过,或者说,差
点儿破产,可是——这可是开你的玩笑,杰克小伙子,这玩笑开到你头上了,自
作聪明的小伙子! 还开到你头儿身上! ”笑声又响了起来,从远处传来,从我手
上拿的小黑听筒里传出来。
“噢? ”我说。
“他结婚了! ”她说。
“谁? ”
“聪明鬼,我们在谈谁呀? 欧文法官结婚了。”
“当然,他结过婚。人人知道他结过婚,可这究竟——”
“他结婚是为了钱财。玛蒂尔德表亲说,她无所不知。他破产了,可他娶了
个有钱的老婆。好了,自作聪明的人,好好想想这一点! ”
“谢谢。”我话未出口就听见咔嗒一声,她把电话挂断了。
我点上一根香烟,靠在转椅上,把脚放在写字台上。当然,人人知道,或者
曾经知道欧文法官结过婚。事实上,欧文法官结过两次婚。第一个女人——他和
这个女人结婚时我还是个小娃娃——她从马背上摔下来,只能仰天躺在床上看天
花板,或者在她好一些的时候,看看窗外。我还是个娃娃的时候她就死了,我不
大记得她。可大家把他的第二个妻子也快忘了。她老家很远——我努力想回忆起
她的容貌长相。我确实见过她几次。但是十五六岁的孩子是不大注意成年女人的。
我只记得她是个黑黑的、瘦瘦的女人,长着乌黑的大眼睛,穿一件白色长袖裙服,
拿一把白色遮阳伞。也许这个形象不对。也许是另外一个女人和欧文法官结婚,
来到伯登埠头,在欧文法官的白色长形房问里接待好奇的、笑容可掬的太太们;
她在礼拜开始前走进圣马太教堂时感到人们的眼光和突然的沉寂,她走过通道时
身后又响起的嘁嘁喳喳的说话声;她病倒了,住在楼上由一个黑人护理照料;她
病了很久,大家都把她忘了,为她举行葬礼时大家都有些吃惊她居然存在过。葬
礼一过,人们便把她忘得一干二净,因为她的尸体运回她的家乡,连一块刻有她
名字的墓碑都没留在圣马太教堂墓地里欧文法官家的坟地上。墓地就在橡树下面,
在令人伤怀的、富有诗意的、花彩似的苔藓下面,青苔像花环似地挂在树枝上,
仿佛准备为鬼魂举办喜庆节日。
欧文运气不好,娶的妻子都短命,人们都为他抱屈。她们两人都病了很久,
死在他的手里。他因此获得大家的不少同情。
可是,有人告诉我,他第二个老婆很有钱。这说明了为什么我想起的那张脸
并不漂亮——不是那种使你觉得能够和欧文法官成双作对的脸蛋——一张黄黄的
瘦脸,并不年轻,只有那对乌黑的大眼睛还值得一提。
原来她很有钱。我的关于1913或1914年欧文法官因濒于破产而作出越轨行为
的想法便不能成立了。这使得安妮·斯坦顿很高兴。她因为亚当没有在无意之中
当了头儿的密探而高兴。啊,如果这件事使她高兴的话,它也使我高兴。也许她
之所以高兴还因为她认为欧文法官是清白的。这也会使得我很高兴。我所做的一
切就是想证明欧文法官清白无辜。我迟早可以对头儿说,“头儿,你的设想没有
市场。他在圣血里洗刷过(基督教义中.耶稣为人民流血,使他们的罪孽得到赦
免,此处意即他受到耶稣拯救,并无劣迹)。”
“这个兔崽子在石灰水里洗过澡,刷了一层白灰。”头儿会这么说。可他还
是会相信我的话的。因为他知道我办事认真彻底。我是个十分仔细的训练有素的
研究生。我追求的是真理,我无所畏惧。也毫无偏袒。而且还不顾后果。
总之,我可以把1913年一笔勾销。安妮·斯坦顿把问题解决了。
可她解决了吗?
如果你在一座古宅里寻找失踪的遗嘱的话,你会沿着漂亮的桃心木护壁镶板
一寸一寸地敲打,或者沿着地窖的大片石壁细细地敲打,倾听空洞的声音。
你听到空洞的声音,便去寻找秘密开关,或者用撬棍。我敲打过,听见空洞
的声音:欧文法官曾经破产过。“不,喔,没有,”安妮·斯坦顿说,“没有秘
密隐藏处,那只是送菜升降机上下的地方。”
可我又敲打起来,就算那是送菜升降机上下的地方,我也要听听那空洞的声
音。
我问自己:如果一个人缺钱花,他从哪儿去搞钱? 这个问题容易回答:他去
借。如果他借钱的话,他得有东西抵押。欧文法官会拿什么去作抵押? 很可能是
他在伯登埠头的房子,要不然就是在河上游的种植园。
如果他需要一大笔款子,那就得用种植园作抵押。于是我开了汽车沿河而上
来到摩敦维尔,拉萨尔县的县城。这儿很大一片土地是老欧文的种植园,那儿的
棉花像奶油一样雪白,快乐的黑人像艾尔·乔尔森(艾尔·乔尔森(1886--1950),
美国白人歌手。他化装成黑人并演唱与黑人有关的歌曲)一样成天歌唱。
在摩敦维尔的县政府办公大楼里,我找到了欧文种植园的情况摘要。从十八
世纪西班牙同意授地到目前的一切情况都登记在册。在1907年下面有这样一栏:
抵押,蒙塔古·欧文向摩敦维尔贸易银行抵押四万二千美元,1910年1 月1 日到
期。1910年一月付了一部分款子,大约一万二千元,重新立了抵押契据。1912年
中他逾期未付利息。1914年3 月银行提出诉讼要求取消抵押品赎回权。然而,法
官及时得救了。5 月初,抵押款全部付清。情况摘要里没有新的内容。
我又敲过了,又听见空洞的声音。一个人破产的话,总像坟墓一样有空洞的
声音。
但是他娶了一个有钱的妻子。
但她有钱吗?
我只有玛蒂尔德表亲的话作依据。还有欧文太太的那张黄脸。我决定使用撬
棍。
我要调查结婚的日期和摘要里的日期相比较。这也许能说明问题。不管怎么
说,我要用撬棍掘地三尺。
我对欧文太太一无所知,既不知道她结婚的Et期,也不知道她的姓名和娘家
地址。但这容易解决。我回到城里在公立图书馆报刊部耽了一个小时,查看社会
新闻版,经过二十年的岁月,报纸又黄又脆,社交新闻不再欢快隆重。等我再次
走到日光下,我的衣领不再挺括,我满手尘垢,但外衣里面的口袋里有个信封,
上面写着:梅布尔·卡露瑟思,勒莫因·卡露瑟思的独生女,乔治亚州萨瓦那人,
1914年1 月12日结婚。
婚期并不说明多少问题。确实,银行要求取消抵押品赎回权的诉讼是在结婚
以后提出来的,但这并不说明梅布尔没有钱:也许法官用了整个蜜月的时间才谈
到纸币这个粗俗的问题。法官不可能鲁莽行事。她也许阔得像肥鹅油。
尽管如此,当天夜里,我还是坐上火车去萨瓦那。
在上帝的眼光里,二十五年并不很长;但是真是得用上帝的眼光才能侦查到
像勒莫因‘卡露瑟思这样有名望地位去世已经二十五年的公民的内幕情报。
我没有上帝的眼光。我得在旧报纸里又找又翻来回查找,得想方设法从年迈
体衰的本地新闻编辑主任那里打听出片言只语;还得千方百计和我从前认识的、
现在是地方保险行业大人物的家伙拉关系,搞社交活动,以便认识他的一些朋友。
我吃塞满牡蛎、甘薯和萨瓦那出产的美味的咖喱烤鸭——连我这个不爱吃的人也
觉得烤鸭的味道实在鲜美——喝黑麦威士忌酒,漫步在奥格尔索普将军规划的美
丽的街道,欣赏美丽而又朴素的房屋。这些房屋前面现在很荒凉,因为街上枝桠
交织的大树上树叶已经荡然无存;在这个季节里,从大西洋刮来大块乌云,乌云
掠着天线杆、烟囱帽走得很慢,压得很低,像怀孕的母猪在收割后布满茬儿的田
地里行走。
我看到了勒莫因·卡露瑟思的宅第。老家伙准保很有钱。根据遗嘱检验情况,
他1904年去世时还很有钱。不过1904年到1913年有九个年头,可以发生很多事情。
据说梅布尔·卡露瑟思过日子很阔绰。大家都说她有钱能大手大脚地过日子。而
且从我打听到的消息来看,遗嘱执行人,她在纽约的叔叔,还是很懂行,很会经
营梅布尔的投资的。
看来一切都光明正大。不过有一样东西你千万不能忘记。县政府办公大楼里
的案件审判摘要。
我没有忘记。我在摘要书里找到梅布尔·卡露瑟思的名字。人们很难从梅布
尔手上拿到钱。不过这并不说明问题。很多有钱的姑娘钱多得想不到付账.你得
又掐又拧,她们才肯吐出一些钱来。然而我注意到一个情况:梅布尔是1911年才
犯这个坏毛病。换句话说,她得到钱财后的头七年是按时付清一切账单的。我思
忖起来:如果不肯付钱这个讨人喜欢的毛病是一种脾气而不是出于无奈,那么,
为什么她忽然得了这个毛病? 这毛病是突然得的,而要账的人有一大群;并不只
是街角食品商店向她要钱,他有一大帮伙伴:梅布尔买了纽约勒克雷克的钻石垂
饰不想付钱,她还不肯付女裁缝钱,她在当地酒商买了不少酒也不肯付钱。梅布
尔确实过着很讲排场的生活。
最后一项判决涉及海滨银行的一笔贷款,大约七百五十美元,对梅布尔来说,
只是个小小的零头。可是萨瓦那电话簿上没有海滨银行的户头。幸好县政府办公
大楼里一个坐着柳条椅的老家伙告诉我,乔治亚忠诚银行大约在1920年买进了海
滨银行。我找到乔治亚忠诚银行,他们说,对,大约在1920年。当时海滨银行行
长是谁? 啊,等一下,他们查得出来。是珀西·波因德克斯特先生。他住在萨瓦
那吗? 嗯,这不好说,这些年里变化太多了。可是贝缇斯先生会知道的,查理·
贝缇斯先生,他是他的女婿。啊,不用谢,先生。我们乐意为你效劳。
珀西·波因德克斯特先生不住在萨瓦那了,也快不住在这个世界里了。他呼
吸一下以后,你得等了又等,等他那青蓝色血管里的碎片、透明的羊皮纸和金线
细工饰品做成的机械装置里重新鼓起劲儿再来进行一次呼吸。波因德克斯特先生
靠在轮椅里,苍白透明的双手躺在黄色丝晨衣上,淡蓝色的眼睛凝望远处不可知
的地方,艰难缓慢地喘息着。他说,“哼,年轻人——你撒谎,你当然在对我撒
谎——不过我不在乎——我不管你为什么要来打听——这事现在对我没关系了—
—对谁都没关系了——他们全不在人间了——勒莫因·卡露瑟思死了——他是我
的朋友——我最亲近的朋友——那是很久以前的事儿,我连他脸的模样都记不起
来了——他的女儿梅布尔——我尽一切力量帮她忙——她经济上受挫折以后还有
足够的钱财过像样的生活——不太过分的奢侈生活——可她不干,她花钱如流水
——总花得过分——我的银行借给她不少贷款——有的钱我逼着她要,她感到不
好意思,付清了——有两三笔钱我替她付了——为了纪念勒莫因——我把注销借
款的单据寄给她,希望她感到羞愧,以后可以小心行事——可是满不是那么回事
——她总是毫无羞耻地又来找我,瞪着大眼睛望着我——她的眼睛是乌黑的、阴
沉的、像发高烧一样火辣辣的——她会对我说,我要钱花——最后,我拿了一张
她的借款单据去告她——为了使她感到羞愧——为了吓唬她——为了她好——因
为她花钱如流水——她拼命花钱来开舞会,举行晚会——来打扮自己,但她长相
一般——来找个丈夫——男人对她都客客气气,不大理会她——可她还是找到了
丈夫,从西部来的,他们说是个有钱的人——他很快就娶了她,把她带走了——
她死了,又送回来了——葬礼那天——天气不好,来的人很少——都不想表示一
下对勒莫因的敬意——有几个他的朋友都没来——他死了有十二年,他们都把他
忘了——人们忘了他——”
气喘完了,我等了很长时间,我以为他不再会呼吸了。终于他又吸了一口气,
说道,“但是——这一切——也没关系了。”
我和他握手道谢,他的手像冰冷的蜡块,使得我的手心发凉。我告辞出屋,
坐进我租来的汽车,回到城里。我喝了一杯酒,不是为了庆祝,而是为了驱赶从
骨头缝里冒出的冷气;我浑身发冷,不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而是那位老人传染给
我的。
我发现梅布尔穷极潦倒,可是嫁了个从西部来的——或者说是从萨瓦那人认
为的“西部”——有钱人。哈,这可是个笑话。毫无疑问,西部来的有钱人要娶
她,因为她有钱。真相大白时,他们一定高兴之至。我第二天离开萨瓦那。
但在出发之前,我去公墓看看卡露瑟思家的墓穴,苔藓侵蚀了伟大的名字,
天使缺了一条胳臂。但是这一切都无关紧要,因为所有的卡露瑟思都躺在里面了。
7
我敲打了,空洞的声音很响,很空洞。我用撬棍撬得很深。欧文法官在1914
·年不是用他妻子的钱来付清抵押款项的。他在1914年做了什么事情搞到这笔钱
? 他经营一个种植园,又在斯坦顿州长手下当司法部长。可是,你不可能靠个棉
花种植园在一个季度内付清四万四千元钱( 这是他付的款数总额,因为他1910年
付的一万二千元是靠抵押伯登埠头的房子借来的,我发现他在归还抵押种植园的
借款的同时把房子的抵押借款也一起付清了) 。他当司法部长的薪水才三千四百
元。在南方州里当司法部长发不了财,至少你不该想着要发财。
1915年3 月,法官有了个好工作,非常好的工作。他辞去司法部长的职务当
上美国电力公司的法律顾问和副总经理,年薪很高,两万美金。我没有理由指责
美国电力公司雇用欧文法官,因为他是个好律师。不过,你可以花大大低于两万
美金的薪俸聘请很好的律师。话又说回来,1915年的工作没法使他在1914年和财
产监督人算清一切债务。我敲打着,空洞的声音依然响着。
于是我到证券市场去试试运气。我买了一张美国电力公司的普通股票。
在当时经济萧条时期,这股票如同粪土一样毫不值钱。但是对好些人来说,
这是一张代价昂贵的纸片。
我现在是股息持有者,我想知道公司是怎样经营我的投资的。于是我利用我
的股东权,去查阅美国电力公司股票买卖情况的资料。我从时光的尘土中发掘出
一些事实:1914年5 月,蒙塔古·M ·欧文以与票面价值相等的价格把五百份股
票卖给韦尔勃·塞特菲尔德与亚历克斯·凯特,后来我发现这两人都是电力公司
的高级职员。这桩买卖使得欧文有足够的钱在5 月底付清两笔抵押借款,并且还
有所剩余。但是他什么时候得到股票的? 这很容易调查。1914年3 月,公司改组,
发行了一大批新股票。欧文手中有相当一部分是新发行的股票。公司里有些人让
给欧文的( 还是他买的?)而另外一些人又买了回去。
( 欧文一定很后悔他卖了,因为股票价格很快上涨而且持续上涨了相当一段
时间。塞特菲尔德和凯特两位先生有没有骗了欧文? 他们是老手,有内线。不过
欧文只好卖掉他的股票,而且得赶快脱手。他得付抵押借款。)
欧文手头有股票,他卖给了塞特菲尔德和凯特两位先生。到目前为止,一切
顺利。不过欧文怎么弄到股票的? 是他们平白无故给他的? 不大可能。为什么有
人给你一大堆盖着金印的新发行的好股票? 回答很简单,因为你对他们好。
现在的工作是调查欧文法官——当时的州司法部长——是否对美国电力公司
有好处。这个调查不容易,也无据可查。因为欧文法官当州司法部长期间,美国
电力公司堪称模范公民。它问心无愧,敢于面对任何人,它也不求任何人偏袒帮
忙。它没有漏洞,滴水不漏。
那么,欧文法官又是怎么当他的司法部长的?
看来都是些平平常常的琐碎事。但是也几乎有过一个案子:对租借本州煤矿
产地的南方贝尔燃料公司的起诉,要求他们支付矿区产地使用费。当时曾经有过
一场争吵,议会里闹过一阵子,发表过几篇社论,也有人演讲游说,不过现在看
来,这一切不过是悄声细语。我大概是州内现在唯一知道详情的人。
除非欧文法官也知道,半夜醒来,躺在黑暗里他想起了这一切。
案子起因是本州和燃料公司对矿区产地租用费的契约有不同的理解。这个契
约写得很含糊,也许是故意这样写的。总之,一种解释是本州应该收到拖欠的大
约十五万元的矿区产地使用费,而且在合同期满以前可能会有很多收入。可是契
约写得很含糊,太含糊了,结果还没开始真刀真枪地打起来,司法部长就作出裁
决:这个案子不能成立。他在公开演说中说,“我们认为应该严厉指责那些负责
签订这个协定的人,他们马马虎虎,没有保护本州利益,居然接受这个协定规定
的款数,使得本州廉价出售了它最富有的资产。但是我们还认为,既然契约确有
其事,而且又只有一种理解,本州如欲在州内发展工矿企业,只能接受契约规定。
这些条款在实行上显然极不合理,但却具有法律的约束力。我们必须牢记,即使
在目前情况下还得牢记:正义唯有依诸法律才能生存。”
这篇讲演刊登在1914年2 月26日的《时代——记事报》,就在银行提出诉讼
要求取消欧文种植园的抵押品赎回权之前的几个星期。在美国电力公司改组发行
新股票之前的三个星期。这关系是个时间关系。
不过,难道任何关系都是时间关系,都只是时间关系? 我吃了个柿子,结果
西藏有个补锅匠感到牙齿涩得难受。这是个墙缝会生花的理论。我们经常得接受
这个理论,因为我们常常没吃柿子牙齿也涩得难受。于是,我从墙缝里把花摘了
下来,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植物学的新发现。我发现花儿纤弱的小根,盘根错结,
一直延伸到纽约,吮吸麦迪逊公司美味的粪堆。墙缝的鲜花是南方贝尔燃料公司。
于是我又摘一朵叫美国电力公司的花朵,发现它纤弱的小根来自同一个粪堆。
我不打算声称我了解上帝和人是怎么回事,但我准备对某一个人作一番准确
的猜测。不过,这仅仅是猜测。
这不过是个长时期的猜测。因为我已经到了除了祷告别无办法的地步。
这个阶段总是要到来的。你尽力而为,你祷告得无法再祷告了,你上床睡觉,
希望上帝恩典:能让你在睡梦中见到一切。《忽必烈汗》、苯分子结构、卡德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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