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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 丹布朗著

_9 丹·布朗(美)
那名士兵缓过气来,继续汇报:"西边出口是最早封闭的……我们极有信心将他俩堵在波波利庭园里。"
"执行你的任务,"靠近他俩的士兵指示道,"一旦得手马上通知我。"
砾石人行道上又传来匆匆撤退的脚步声,侦察机再度嗡嗡起飞,再然后,谢天谢地……一切重归寂静。
兰登正准备向一边扭动身子,从基座后探出头看看外面的动静,西恩娜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让他不要动。她举起一只手指,放在双唇上,然后点头示意后壁上一个模糊的人影。带头的那名士兵一言不发,仍然默默地站在洞窟入口。
他还在等什么?!
"我是布吕德,"他突然开口,"我们把他俩困住了。我很快会再给你确认。"
原来男子正在打电话,他的声音听上去近得让人不安,好像就站在他俩跟前一样。整个洞窟像一个抛物面反射式传声器一样,将他在洞口发出的所有声音都搜集起来,然后在洞底深处放大。
"还有,"布吕德说,"鉴定人员刚送来最新报告。那女人的公寓好像是转租的,简单装修,短期暂住。我们找到了生物试管,但投影仪下落不明。我重复一遍,投影仪下落不明。我们估计它还在兰登手上。"
听到这名士兵提及自己的名字,兰登不禁打了个冷颤。
脚步声越来越响,兰登意识到此人正在往洞窟里面走。但他的步伐不像几分钟之前那么坚定有力,听起来他像是在遛达,一边打电话,一边在洞里随意查看。
"是的,"男子说,"鉴定人员同时确认,就在我们冲进公寓之前,有一通电话拨出去了。"
美国领事馆,兰登心道,想起他们的通话交谈以及紧跟着出现的那名刺猬头刺客。这个女杀手仿佛消失了,被一整支训练有素的军人所取代。
我们终归逃不出他们的掌心。
男子的军靴踏在石头地面上,从声音判断离他俩只有二十英尺了,而且还在靠近。男子已经进入第二个洞室,如果他继续往前走到底,肯定会发现有两个人躲在维纳斯雕像的底座后面。
"西恩娜·布鲁克斯,"男子突然提到西恩娜的名字,声音异常清晰。
兰登身边的西恩娜被惊了一跳,她转动双眼向上看,还以为那个士兵正从高处俯视着自己。但上面并没有人。
"他们正在检查她的笔记本电脑,"声音还在继续,离他俩只有大约十英尺远,"我还没拿到报告,但应该和我们追踪到兰登登录其哈佛电子邮箱所用的电脑是同一台。"
听到这个消息,西恩娜简直不敢相信似的转向兰登,她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混杂着震惊……以及被人背叛的愤怒。
兰登同样大吃一惊。原来他们是这样追踪到我们的?!当时他根本没有料到后果如此严重。我只是需要找一些信息!兰登还没来得及表达歉意,西恩娜已经扭过头,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样。
"确实如此,"男子说着已经迈入第三个洞室,距离兰登和西恩娜仅有六英尺。他再走两步,就肯定会发现他俩。
"完全正确,"他大声道,又向前迈了一步。他突然在原地停下:"先别挂,等一下。"
兰登一动不动,做好了被发现的准备。
"请别挂电话,我听不清,"男子说着后退几步,回到第二个洞室,"信号不好。请继续说……"他聚精会神地听了一会,然后答道:"好,我同意。但我们至少得知道是在和谁打交道。"
说话间,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离开洞窟,穿过砾石路面,然后完全消失了。
兰登紧绷的弦终于松下来,他转身面对西恩娜,看到她眼中燃烧着愤怒,还有恐惧掺杂其中。
"你用了我的笔记本电脑?!"她质问道,"为了查看你的电子邮件?"
"抱歉……我以为你能理解。我得找出--"
"他们就是这样找上门的!而且现在他们知道我的名字了!"
"西恩娜,我向你道歉。我当时没意识到……"兰登心中满是愧疚。
西恩娜转过身,望着后墙上的球状石笋,一脸茫然。接下来一分多钟里,两人都没有说话。兰登怀疑西恩娜是不是想起了书桌上堆放的那些私人物件--《仲夏夜之梦》的节目单,以及介绍她神童事迹的新闻剪报。她是不是怀疑我看过这些了?就算是,她也没有问,而兰登明白自己已经让她心存芥蒂,他也不想再提起。
"他们知道我是谁了,"西恩娜重复道,她的声音如此微弱,兰登差点没听清。接下来十多秒里,西恩娜几次调整呼吸,仿佛试着接受这一新的现实。在这个过程中,兰登感觉到她正在下定决心。
西恩娜突然站起身来。"我们该走了,"她说,"要不了多久,他们就会发现我俩不在服装博物馆。"
兰登也跟着站起来:"没错,但是……去哪儿呢?"
"梵蒂冈?"
"你说什么?"
"我终于想通了你之前的意思……波波利庭园和梵蒂冈有一点是相同的。"她示意灰色小木门的方向,"那里是一个入口,没错吧?"
兰登勉强点点头:"确切说来,那是一个出口,我曾认为值得一试。不幸的是,我们根本进不去。"兰登已经听到士兵与保安交谈的大部分内容,知道这条路再也行不通。
"但是,假如我们能进去,"西恩娜说,她的语气中又恢复了那一丝调皮,"你知道那将意味着什么吗?"她唇间掠过淡淡的笑意:"那就意味着,你和我在一天之内,两次受惠于同一位文艺复兴时期的大师。"
兰登忍俊不禁,几分钟之前他也有过同样的想法:"瓦萨里。瓦萨里。"
西恩娜的笑容更加灿烂,兰登觉得她应该已经原谅了自己,至少暂时如此。"我想这也是天意吧,"她一本正经地说,"我们应该从那道门进去。"
"好吧……难道我们就直接从保安身边走过?"
西恩娜一边捏着指关节,一边往洞外走去。"不,我打算和他谈谈," 她回头看了看兰登,眼里重新燃起了怒火,"相信我,教授。在必要的时候,我可以很有说服力。"
灰色小门上再次响起敲击声。
坚定有力,持续不断。
保安欧内斯托·拉索牢骚满腹,却也无可奈何。显然那个莫名其妙、眼神凌厉的大兵又回来了,但他也太不会挑时候了。电视里的足球比赛已经进入补时阶段,佛罗伦萨队被罚下一人,形势岌岌可危。
敲门声没有停下的意思。
欧内斯托并不傻。他知道今天早晨外面出了一些麻烦--到处都是军警,警笛大作--但他一向奉行"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处世原则。
总在看别人做什么的人是疯狂的。
另外,那个当兵的一看就地位颇高,得罪这种人物太不明智。如今想在意大利找一份工作可不容易,哪怕是无聊至极的工作也一样。欧内斯托恋恋不舍地瞄了最后一眼比赛录像,朝木门走去。
他至今都几乎不敢相信,只要整天坐在他那间小办公室里看电视,就会有工资领。一天大概两次吧,会有一支VIP 旅行团从乌菲兹美术馆那边走到这里。欧内斯托负责迎接,替他们打开铁栅栏,让旅行团通过小木门,从而进入波波利庭园。
敲门声越来越响,欧内斯托打开铁栅栏,来到门外,拉上门,随手锁好。
"谁啊?"他一边匆匆忙忙跑向木门,一边大声问道。
没人应答。敲门声还在继续。
还有完没完!他打开锁,推开木门,准备迎接刚才那副死气沉沉的眼神。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门外的面孔要令人赏心悦目得多。
"你好,"一位漂亮的金发女子笑盈盈地和他打招呼。她递上一张折叠的纸条,而他不假思索就伸手接过来。他握住纸条才发现这只是一张从地上捡的废纸,但为时已晚。金发女子伸出纤纤细手扣住他的手腕,大拇指死死按住他掌根腕骨所在的位置。
欧内斯托感觉手腕就像被刀切掉一般。巨痛之后,又袭来一阵被电击的麻木感。金发女子凑前几步,手腕处承受的压力急剧增强,刚才先痛后麻的循环又来一遍。他踉踉跄跄向后退,想挣脱胳膊,但他两腿发麻,跟着一软,紧接着便双膝着地瘫倒了。
所有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
门口又出现了一名身着黑色西装的高个男子。他溜进走廊,迅速关上那扇灰色木门。欧内斯托伸手去摸对讲机,但有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在他脖子后面用力一捏,他的肌肉立刻不听使唤了,只能在那大口喘气。金发女子拿起对讲机;高个男人走过来,看上去和欧内斯托一样对她的身手惊骇不已。
"点穴,"金发女子解释道,仿佛这没什么大不了的,"中国人的施压点。它们能流传三千年,当然不是浪得虚名。"
男子看着她,充满惊叹。
"Non vogliamo farti del male,"金发女子轻声对欧内斯托说,手上的劲道也放松一些。我们不想伤害你。
脖子上的压力一减轻,欧内斯托就试着要挣脱控制,但那女子稍加用力,他的肌肉就又不听使唤了。他痛得大口喘气,就快呼吸不过来了。
"Dobbiamo passare,"她说。我们要从这里通过。她努嘴示意铁栅栏,欧内斯托庆幸刚才出来时把它锁上了。"钥匙在哪儿?" "Non ce l'ho,"他敷衍道。我没有钥匙。
高个子男人走过他们身边,来到栅栏前,查看它的工作原理。"这是密码锁,"他冲女子喊道,听口音是美国佬。
女子单膝跪在欧内斯托身旁,她棕色的眼睛如同寒冰。"密码是什么?"她逼问道。
"我不能说!"他还嘴硬,"不允许我--"
欧内斯托的脊柱顶端被摁了一下,然后他整个身子变得软绵绵的。不一会儿,他就昏了过去。
他苏醒过来后,欧内斯托觉得自己在清醒与昏迷之间游离了几分钟。他记起一些对话……还有阵阵剧痛……难道是被人捅了刀子?所有一切都模糊不清。
他头脑渐渐明晰,看到一幅奇怪的景象--他的两只鞋丢在身边,鞋带却不见了。然后他才意识到自己动弹不得。他侧躺在地上,手脚都被绑在身后,应该是用鞋带绑的。他想大声呼救,却发不出声音。脚上一只袜子被塞在嘴里。然而真正让他恐惧的还在后面--他抬头看到电视里还在播放足球比赛。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 在栅栏里面?!
欧内斯托能听到远处有奔跑的脚步声,正从走廊离开……然后,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完全消失。不可能!那个金发女人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让自己干了一件这项工作绝对禁止的事情--泄漏通往著名的瓦萨里长廊大门门锁的密码。
34.第34章
伊丽莎白·辛斯基博士胃里泛起一阵阵恶心,头晕眼花的感觉来得更快更猛烈。她瘫坐在面包车的后排,车子就停在碧提宫前面。坐在她身旁的士兵观望着她,面色愈发凝重。
不久之前,这名士兵的无线电对讲机响起--提到一个服装博物馆--也将伊丽莎白从阴暗的噩梦中惊醒。她刚梦到了那个绿眼魔鬼。
她又回到美国外交关系委员会位于纽约的那个昏暗房间,听着把她召去的那个神秘陌生人癫狂的胡话。这个鬼魅般的男子在房间前部踱来踱去-- 他身后屏幕上阴森恐怖的背景映衬着他瘦长的轮廓,屏幕上的画面正是根据但丁的《地狱篇》绘制的裸露、垂死的男男女女。
"得有人站出来发动这场战争,"男子总结道,"否则这就是我们的未来。数字不会撒谎。人类正在拖沓、犹豫和个人贪欲的炼狱中彷徨……但九层地狱在等着我们,就在我们的脚下,等着将我们全部吞噬。"
伊丽莎白仍然震惊于男子刚刚在她面前阐述的骇人建议。她再也无法忍受,一跃而起:"你的提议就是--"
"我们所剩下的惟一选择,"男子迅速接过话。
"其实,"她冷冷地答道,"我要说的是'犯罪'!"
男子耸耸肩:"通往天堂的道路必须穿过地狱。这是但丁告诉我们的。"
"你真是疯了!"
"疯了?"男子重复了一遍,听起来像是受到了伤害,"我?我不觉得。你们世界卫生组织眼睁睁地看着面前的无底深渊,却无动于衷,矢口否认,那才真是疯了。就像鸵鸟在一群土狼围聚过来的时候,把头埋到沙子里,那才是疯了。"
伊丽莎白还没来得及为世界卫生组织辩护,男子就切换了屏幕上的图片。
"提到土狼,"他指着新图片说,"这就是正在将人类包围的一群土狼……而且它们很快就要合围进攻了。"
伊丽莎白惊讶地看着这张熟悉的图表。那是世界卫生组织去年公布的曲线图,简单阐明了世界卫生组织认定的对全球卫生健康有最大影响的几个关键环境问题。
除了其他几项,该列表还包括:洁净饮用水的需求、全球表面温度、臭氧损耗、海洋资源消耗、物种灭绝、二氧化碳浓度、森林砍伐以及全球海平面升高。
在过去一百年间,所有这些负面指标全线上扬。然而,在今天,它们更是以令人恐惧的幅度在加速增长。
北半球平均地表温度
人口数
二氧化碳浓度
国民生产总值
热带雨林和林地的消失
物种灭绝
机动车数量
水源使用
纸张消耗
渔业枯竭
臭氧损耗
外资引入
看到这张图表,伊丽莎白产生了深深的无助感。作为一名科学家,她相信数据不会说谎。而这张图表则绘制出了令人不寒而栗的残酷画面,而且并非遥远的未来,……而就是近在咫尺的前景。
一生之中,伊丽莎白·辛斯基屡屡被自己不能怀孕生子的阴霾困扰。然而,当看到这张图表时,她顿觉释然,庆幸没有把孩子带到这个世界上来。
这就是我要交给孩子的未来吗?
"过去五十年间,"高个男子大声说道,"我们对大自然母亲犯下的罪呈指数增长。"他停了一会儿。"我为人类的灵魂感到担忧。当世界卫生组织公布这张图表的时候,全世界的政治家、权力掮客(指对政治或经济施加强大影响的人,尤指通过其控制的个人与选票来施加影响者。)和环境保护主义者
召开了紧急峰会,共同尝试评估出哪些问题是最为严重的,哪些是我们实际上有希望解决的。结果怎样?私下里,他们双手捧脸、痛哭流涕;公开场合,他们信誓旦旦,正在努力寻找解决方案,但这些问题过于复杂。"
"这些问题确实复杂!"
"胡说八道!"男子火冒三丈,"你他妈的太清楚了,这张图反映了最简单的关联--就是基于单一变量的函数!图中每一条曲线的上升都和这个变量的值成正比--而对这个值每个人却都讳莫如深:全球人口数!"
"实际上,我想这有一点过于--"
"过于复杂?其实一点都不!再没有比这更简单的了。如果你希望拥有更多的人均洁净饮用水,那地球上就不能有这么多人;如果你希望减少尾气排放,那就不能有这么多人驾车;如果你希望海洋中鱼虾成群,那就不能有这么多人吃鱼!"
他居高临下,盛气凌人地看着她,语气变得更加咄咄逼人:"睁眼看看吧!我们正处在人类灭绝的边缘,而我们的领导人们却还坐在会议室里,忙着启动关于研究太阳能、循环利用和混合动力汽车的研究课题?作为受过高等教育的女科学家,你怎么会看不明白?臭氧消耗、水源缺乏和污染都不是疾病--它们只是症状。而病根是人口过剩。除非能正视全球人口问题,否则我们所做的一切只不过是在快速扩散的恶性肿瘤上贴一张创可贴。"
"你把人类比作癌症肿瘤?"伊丽莎白反诘道。
"癌症只不过是健康细胞的复制开始失控而已。我知道你觉得我的建议十分可恶,但我可以向你保证,你会发现其他的选择更不得体。如果我们再不采取勇敢的行动,那么--"
"勇敢?!"她啐道,"你用'勇敢'一词并不恰当。也许该换成'疯狂'!"
"辛斯基博士,"男子的语气平静得有些诡异,"我叫你来这里,要是因为我希望你--世界卫生组织中的最睿智、开明的声音--愿意接受我的提议,与我共同探寻一个可行的解决方案。"
伊丽莎白瞪视着他,感觉难以置信:"你以为世界卫生组织会与你同流合污……去干这种下三滥的事情?"
"是的,我觉得完全可行,"他说,"你们世界卫生组织很多人都是医生。当医生碰到一个下肢长了坏疽的病人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切除病人的腿,以保住他的命。有时候,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这完全是两码事儿。"
"不。本质相同。只是规模和影响有差别而已。"
伊丽莎白听够了他的混账逻辑。她霍然起身:"我还要赶飞机。"
高个男子朝她迈出一步,气势汹汹地挡住出口:"预先警告。不管你合不合作,我凭借一己之力都能轻而易举地实现这个想法。"
"我也预先警告,"她毫不示弱,"我视你的行为为恐怖威胁,并将采取应对措施。"说着她掏出手机。
男子哈哈大笑:"你准备告发我,就因为我提出了一些假设?不幸的是,你还得等一会儿才能打这个电话。这个房间有电子屏蔽。你的手机是不会有信号的。"
我根本不需要信号,你这个自以为是的疯子。伊丽莎白举起手机,趁他没有反应过来,抓拍了一张他面部的照片。手机闪光灯闪烁在他绿色的眼眸里,那一刻,她突然觉得他有些面熟。
"不管你是何方神圣,"她说,"你错在不该把我叫过来。在到达机场之前,我就会知道你是谁,并会将你作为潜在的生物恐怖主义分子,列入世界卫生组织、疾病防治中心和传染病控制中心的检测名单。我们会派人日日夜夜盯着你。如果你打算购买相关原料,我们会了如指掌。如果你搭建了实验室,我们也会一清二楚。总之,你会无所遁形。"
男子闻言陷入紧张而长久的沉默,似乎准备扑过来夺走她的手机。但最终,他放松下来,走到一旁侧身让开,带着诡异的微笑:"看起来我们这支舞才刚刚开始。"
35.第35章
瓦萨里长廊是在一五六四年由乔治奥·瓦萨里设计的。瓦萨里受命于当时美第奇家族的统治者,柯西莫一世大公,他希望有一条安全通道,连接他的寝宫碧提宫与位于阿尔诺河对岸维奇奥宫里的办公之所。
与梵蒂冈城里著名的梵蒂冈通道类似,瓦萨里长廊是一条典型的秘密通道。它始于波波利花园东端,跨越维奇奥桥,绕过乌菲兹美术馆,止于旧宫正中,全长足有一公里。
直至今日,瓦萨里长廊仍然在发挥着安全避难所的作用,只不过服务对象不再是美第奇家族的贵族们,而是那些价值连城的艺术品;由于其空间大、且隐蔽安全,这条长廊成为无数件珍稀画作的收藏之所--走廊正好经过举世闻名的乌菲兹美术馆,那里放不下的作品都转移了过来。
若干年前,兰登参加了一个私人豪华旅行团,曾走过这条长廊。那天下午,他无数次驻足欣赏长廊两边所悬挂的让人叹为观止的艺术珍品--包括世界上最珍贵的名家自画像收藏。他还几次止步,隔着走廊上偶尔出现的观景大窗向外张望,这些庞大的窗户能让长廊内的人估摸出自己在这条架高走道里的位置。
然而,今天早晨,兰登和西恩娜却是一路狂奔着穿过了走廊,只想把身后的追捕者甩得越远越好。兰登不知道那名五花大绑的保安要多久才会被人发现。望着眼前看不到尽头的隧道,兰登感觉它正引领着他俩一步步逼近所搜寻的答案。
去寻找,你会发现……死亡之眼……以及谁正在追杀我这个问题的答案。
无人侦察机的呜咽声已被远远抛到身后。他们往隧道里走得越深,兰登就越是感叹这个建筑史上的壮举在当时是何其野心勃勃、异想天开。几乎整条瓦萨里长廊都被架高,从城市的上空穿过;它仿佛一条粗壮的巨蟒,在这座城市的宫殿教堂之间逶迤而行,从碧提宫开始,跨过阿尔诺河,钻入佛罗伦萨老城的腹地。石灰水刷白的狭窄通道仿佛一直向前延伸,只是偶尔向左或者向右转个弯,以绕过阻挡的建筑物,但大方向始终朝向东边……跨过阿尔诺河。
前方走廊里突然回荡起阵阵嘈杂声,西恩娜赶紧刹住脚步。兰登也随即停下来,并冷静地伸出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示意她走到附近的一扇观景窗旁。
游客们从他俩身下走过。
兰登和西恩娜挪到窗边,向外张望,发现他俩正位于维奇奥桥的上方--这座中世纪的石桥是通往老城的步行通道。在他俩正下方,今天的第一拨游客正在逛桥上那些店铺,其中有些商家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十五世纪初。如今桥上的商铺大多是做黄金和珠宝生意的,但最初并非如此。这里原先是佛罗伦萨最大的露天肉类市场,但被随意丢弃的肉类垃圾腐烂变质后,发出的恶臭飘到了上方的瓦萨里长廊里,让大公敏锐的嗅觉大感不适。于是在一五九三年,大公下令将桥上所有的肉铺统统迁走。
兰登又想起,佛罗伦萨历史上最臭名昭著的一次犯罪也发生在这座桥上。在一二一六年,一个名叫庞戴尔蒙特的年轻贵族拒绝了家族给他安排的婚姻,坚持追求真爱;就是因为这个决定,他在维奇奥桥上被残忍地杀害。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的遇害被认为是"佛罗伦萨最血腥的谋杀"。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它导致了两大政治派系的分裂,贵尔弗派系和吉伯林派系
自此开始了长达几个世纪的无情对峙。正是两派之间接连不断的********,使但丁受到牵连并被从佛罗伦萨流放。在他的《神曲》中,诗人用悲怆的诗行让这一事件永垂史册:哦,庞戴尔蒙特,你由于听从他人的挑唆,竟逃避所订的婚约,这真是大错特错!
直到今天,在谋杀发生地的附近,还能看到三块铭牌,每一块分别引用了但丁《神曲·天堂篇》第十六诗章中的一行。位于维奇奥桥桥头的那块,上面的文字让人胆战心惊:
但是,这是命中注定,佛罗伦萨要在它最后的和平日子里,向那看守桥头的残缺石像献祭牲品。
兰登的目光从桥上移开,落在它所横跨过的浑浊河水上。再往东去,维奇奥宫孤零零的塔尖在向他发出召唤。
尽管兰登和西恩娜刚走到阿尔诺河中央,但他非常肯定他俩早已没有回头的可能。
三十英尺之下,在维奇奥桥的鹅卵石路面上,瓦任莎焦急地扫视查看着迎面而来的游客,绝没有料想到,就在片刻之前,她仅存的救赎希望刚从她头顶上方经过。
36.第36章
静静停泊在海中的"门达西乌姆号"船舱深处,协调员诺尔顿独自一人坐在隔间里,试图专注于工作,却无法集中精神。他始终惴惴不安,又回头看了那段视频,而且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他一直在研究这段九分钟长的独白,说话的人介乎天才与疯子之间。
诺尔顿从头开始快进播放,寻找可能错过的线索。他快进跳过水下的铭牌……跳过装着黄棕色不明液体的漂浮袋……找到长鼻阴影出现的时间点--丑陋畸形的影子投射在滴水的洞壁上……被柔和的红光照亮。
诺尔顿仔细听他含混不清的话语,尝试破译他雕琢繁复的语句。在他的话讲到大约一半的时候,墙上的阴影赫然放大,语气也加强了。
但丁笔下的地狱并非虚构……它是预言!
猥琐的苦难。磨人的灾祸。就是明日之画面。
人类,如果不加以抑制,就会像瘟疫、癌症一般肆虐……一代又一代,人口数量急速递增,直到曾让我们体面高尚、和谐共处的舒适生活环境消失殆尽……让我们内心的恶魔原形毕露……为了养儿育女而争到你死我活。
这就是但丁的九层地狱。
这就是等待我们的明天。
未来汹涌而至,在马尔萨斯无可辩驳的数学原理助推之下,
我们在地狱第一层之上摇摇欲坠……很快就会以我们从未想象过的速度坠落。
诺尔顿按下暂停键。马尔萨斯的数学原理?他上网搜索了一下,很快找到相关信息:原来有一位十九世纪的著名英国数学家和人口学家名叫托马斯·罗伯特·马尔萨斯,他以预言地球终将因人口过剩不堪重负而崩溃著称。
在马尔萨斯的生平介绍中有一段危言耸听的节选引起了诺尔顿的警觉,来自于他的代表作《人口论》:
人口增殖力,远远超出土地生产人类生活资料的能力,因此必须有这种或者那种形式的非正常死亡提早发生。人类的恶行是减少人口积极有效的执行者。它们是破坏大军的先驱;还往往能独自完成可怕的毁灭。但是,在这场灭绝之战中,如果它们未能成功,流行病盛行的季节、传染病、瘟疫和恶疾,会排着恐怖的方阵铺天盖地杀来,掠走成千上万的生命。假如这种扫荡还不够彻底,还有不可避免的大范围饥荒紧随其后,只要致命一击,就能让世界人口和食物供给恢复平衡。
读到这段文字,诺尔顿的心狂跳不止,不禁又瞄了一眼电脑屏幕上那个长鼻阴影的静止画面。
人类,如果不加抑制,就会像癌症一般。
抑制。诺尔顿可不喜欢这种语气。
他犹豫了一下,才再次播放视频。
含混不清的声音继续述说。
袖手旁观就是在迎接但丁笔下的地狱到来……拥挤不堪,忍饥挨饿,身陷罪恶的泥沼。
于是我勇敢地挺身而出,采取行动。
有的人畏缩不前,但一切救赎都得付出代价。
终有一天,世人会领悟我献祭的美妙。
因为我是你们的救赎。
我是幽灵。
我是通往后人类时代的大门。
37.第37章
维奇奥宫就像一枚巨型国际象棋棋子,矗立在领主广场的东南角。它的正面四四方方、美观坚固,朴实无华的正方形城垛与整座建筑相得益彰。
维奇奥宫只有一座与众不同的高塔,自正方形堡垒正中向上耸立,在天空的映衬下切割出格外醒目的轮廓,已经成为佛罗伦萨独一无二的标识。
作为曾经的意大利共和国的治所,宫殿前立有一组阳刚之气十足的雕塑,足以震慑刚刚抵达的游客。阿曼纳第所作肌肉发达的海神赤身裸立于四匹海马之上,象征着佛罗伦萨对海洋的统治。还有米开朗基罗的《大卫》像--或许是这个世界上最受追捧的男性裸体--的复制品傲然站在宫殿入口。除了大卫,还有《赫拉克勒斯与卡科斯》--另外两个巨型裸体男像--再加上海神喷泉四周装饰的一群青铜萨梯神,暴露的男性生殖器多达十几个,迎接着每一位前往宫殿的参观者。
通常情况下,兰登的参观路线都是从领主广场的这个位置开始;尽管这里的男性阳物有点多,领主广场却一直是兰登最喜爱的欧洲广场之一。如果没有在里瓦尔咖啡馆(位于领主广场的一家有百年历史的甜品店。)啜一杯意式浓缩咖啡,再去广场一侧号称户外雕塑博物馆的兰奇敞廊看看美第奇雄狮,到领主广场的行程就不算完整。
但是今天,兰登和他的同伴打算从瓦萨里长廊进入维奇奥宫,就像当年的美第奇大公们那样--经过著名的乌菲兹美术馆,顺着长廊绕过桥梁、道路、民居,直接进入旧宫中心。到现在为止,他们尚未听到身后有追赶的脚步声,但兰登仍然急迫地想要走出长廊。
这下我们终于到了,兰登观察着面前那扇厚重的木门,通往旧宫的入口。
这扇门尽管闭锁装置异常牢固,却还配有一根横向推杆,可以作为紧急出口使用,同时防止另一侧的人没有钥匙卡就进入瓦萨里长廊。兰登将耳朵贴在门上,聚精会神地倾听。外面没什么动静,他双手握住推杆,轻轻拉动。
门锁咔嚓响了一声。
木门咯吱咯吱地开出一道几英寸的缝,兰登窥探外面的世界。是一间狭小的凹室,空空荡荡,安安静静。
兰登松了口气,他举步穿过木门,并示意西恩娜跟上来。
我们进来了。
站在维奇奥宫某处一间安静的凹室里,兰登稍作等候,便开始试着确定方位。前面是一条长长的走道,与凹室垂直。左边,阵阵欢快的交谈声沿着走廊从远处飘来。维奇奥宫,与美国的国会大厦一样,既是政府办公室,又是旅游景点。在这个时间点,他们所听到的说话声极有可能是市政府工作人员发出的,他们正在办公室之间进进出出,为一天的工作做准备。
兰登与西恩娜一点点挪到走廊边,从拐角处往前看。果不其然,走廊尽头有一个天井,十来位政府雇员围站在那里,赶在上班之前,一边品尝着早晨的意式浓缩咖啡,一边与同事闲聊。
"瓦萨里壁画,"西恩娜低声道,"你说它在五百人大厅里?"兰登点点头,指着人头攒动的天井后面一处柱廊,它通向一条石头通道。"不幸的是,我们得从中庭穿过。"
"你确定?"
兰登点点头:"我们没法不被发现地走过去。"
"他们是政府工作人员。对我俩不会感兴趣的。就这样大摇大摆走过去,就当你在这里上班一样。"
西恩娜抬起手,温柔地抚平兰登的布里奥尼西装外套,摆正他的衣领:"罗伯特,你看上去神采奕奕,绝对拿得出手。"她面带端庄的微笑,整整自己的毛衣,迈步走过去。
兰登急急忙忙跟在她身后,两人昂首阔步、脚步坚定地走向中庭。进到中庭后,西恩娜开始用意大利语和他说话,语速很快--关于农场补助的事情--一边说还一边情绪激动地打着手势。他俩站在靠外的墙边,与其他人保持一定距离。让兰登惊讶的是,中庭里的工作人员谁也没有多看他们一眼。
离开中庭后,他俩迅速靠近走廊。兰登突然想起那张莎士比亚戏剧的节目单。调皮的小精灵迫克。"你真是一个好演员,"他低声道。"只是迫不得已,"她条件反射式地答道,语气里透出一种奇怪的冷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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