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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 丹布朗著

_22 丹·布朗(美)
兰登瞥了一眼他们制服上的ECDC 徽章。疾病预防与控制?
她接着说下去。"他的小组专门负责监测并控制可传染疾病威胁。从本质上说,他们是特种部队,专门缓解急性、大规模卫生风险。你曾经是我寻找到佐布里斯特制作出来的传染病的主要希望,所以当你消失时,我给SRS 小组下达了命令,要他们找到你……我将他们调到佛罗伦萨,给我提供支援。"
兰登目瞪口呆。"那些士兵是你的手下?"
她点点头。"是从欧洲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借调来的。你昨晚失踪并且不再与我们联系之后,我们推测你肯定是遇到了一些变故。直到今天早晨,我们的技术支持团队看到你在查看哈佛大学邮箱,我们这才知道你还活着。对于你这种奇怪的举动,我们当时惟一的解释是你站到别的阵营里去了……可能另外有人出了一大笔钱,要你替他找到这种传染病。"
兰登摇摇头。"这太荒谬了。"
"是啊,这种情况虽然可能性很小,却是惟一合乎逻辑的解释。由于风险太高,我们不敢贸然行事。当然,我们绝对没有想到你得了遗忘症。当我们的技术人员看到你的哈佛大学邮箱突然被启用时,我们跟踪电脑上的IP 地址,来到了佛罗伦萨的那座公寓,并开始采取行动。可是你骑电动车跑了,和那个女人一起。这让我们更加怀疑你已经开始为别人效力。"
"我们从你身边经过!"兰登激动得说不出话来。"我看到了你,坐在一辆黑色面包车的后座上,周围都是士兵。我还以为你被他们抓了。你当时显得神志不清,好像他们给你注射了什么药物。"
"你看到我们了?"辛斯基博士显得很意外。"奇怪的是,你没有说错……他们的确给我注射了药物。"她停顿了一下。"可那是我的命令。"
兰登完全弄糊涂了。她让他们给她注射药物?
"你可能不记得了,"辛斯基说,"可是当我们的C-130 飞机降落在佛罗伦萨时,由于气压变化,我得了阵发性位置性眩晕。这是一种使人严重衰弱的内耳疾病,我以前也曾犯过。这种疾病只是暂时性的,并不严重,却能让患者头昏恶心,几乎无法抬头。平常我会躺到床上,忍受剧烈的恶心,但我们正面临佐布里斯特这场危机,因此我给自己开了处方,每小时注射一次胃复安,以免我感到恶心想吐。这种药有一个严重的副作用,就是让人顿生困意,但它至少能够让我在汽车后座上通过电话指挥行动。SRS 小组想带我去医院,但我命令他们在完成寻找到你的任务之前不得这么做。幸运的是,在我们飞往威尼斯的途中,这种眩晕终于结束了。"
兰登气得身子往后一仰,重重地倒在床上。我一整天都在逃离世界卫生组织的人,而正是这些人当初吸纳了我。
"教授,我们现在言归正传。"辛斯基的语气很急迫。"佐布里斯特制造的瘟疫……你是否知道在什么地方?"她凝视着他,眼中充满了强烈的期待。"我们的时间非常紧迫。"
离这里很远,兰登想说,但有些事让他欲言又止。他瞥了一眼布吕德,这个人早晨曾向他开枪,刚才又差一点勒死他。在兰登看来,这一切变化得太快,他不知道究竟该相信谁。
辛斯基俯下身来,脸上的表情更加严肃。"我们原以为那种传染病就在威尼斯,那个想法对吗?告诉我们在哪儿,我立刻派人上岸。"
兰登犹豫不决。
"先生!"布吕德不耐烦地吼了起来。"你显然知道一些事情……告诉我们它在哪儿!难道你不明白即将发生什么吗?"
"布吕德特工!"辛斯基转身怒视着他。"够了,"她命令道,然后回头望着兰登,静静地说下去。"考虑到你所经历的一切,我们完全理解你有些茫然失措,不知道该相信谁。"她凝视着他的眼睛。"可我们的时间不多了,我请求你相信我。"
"兰登能站起来吗?"一个陌生的声音问道。
门口出现了一个男人,身材不高,保养得很好,皮肤被太阳晒得黝黑。他老练地静静打量着兰登,但兰登在他的眼睛里看到了危险。辛斯基示意兰登站起来。"教授,我本来不想跟这个人合作,但目前的形势十分严峻,我们别无选择。"
兰登犹豫不决地将双腿伸到床外,站直了身子,花了一点时间恢复平衡。
"跟我来,"男人说着便向门口走去。"你需要看一样东西。"
兰登站在那里没有动。"你是谁?"
男人停住脚,手指交叠成教堂尖顶形状。"名字并不重要。你可以叫我教务长。我经营着一个机构……我很遗憾地说,我这个机构犯了一个错误,帮助贝特朗·佐布里斯特达到了他的目的。我现在正努力亡羊补牢。"
"你想让我看什么?"兰登问。
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兰登。"这件东西会让你确信我们都是同盟军。"
82.第82章
兰登跟着皮肤黝黑的男子穿行在甲板下迷宫般幽闭恐怖的过道中,辛斯基博士和ECDC 士兵排成单行尾随在后。在接近一个楼梯时,兰登希望他们会上到阳光下,可他们却顺着楼梯下到了游艇更深处。
此刻,他们来到了游艇的最底部,他们的向导领着他们穿过一大片封闭的玻璃隔间--其中一些为透明墙壁,另一些则采用了不透明墙壁。每一个隔音隔间里,不同雇员都在忙着往电脑里输入信息,或者在打电话。那些碰巧抬头并注意到兰登他们从这里经过的雇员,看到游艇这个部位出现陌生人时都大吃一惊。皮肤黝黑的男子点头让他们放心,然后继续前行。
这是什么地方?兰登在心中琢磨着。他们又穿过了几个精心布局的工作区。
他们的东道主终于来到了一个大会议室前,大家鱼贯而入。他们刚刚落座,男子便摁下一个按钮,玻璃墙突然发出嘶嘶声,变得不再透明,将他们密封在了里面。兰登吓了一跳,他以前从未见过这种装置。
"我们在哪儿?"兰登终于忍不住问道。
"这是我的船--'门达西乌姆号'。"
"'门达西乌姆号'?"兰登问。"就像……希腊欺骗之神普色乌度罗勾伊的拉丁文名字?"
男子露出了钦佩的表情。"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一点。"
算不上什么高雅名称,兰登心想。门达西乌姆是一个见不得人的神,统治着所有小普色乌度罗勾伊--那些擅长作假、说谎和捏造的邪恶精灵。
男子掏出一个红色小U 盘,将它插入会议室后面的一摞电子设备中。一块巨大的平板液晶显示器亮了起来,头顶的灯光开始转暗。
在寂静的期待中,兰登听到了水花拍打的轻响。他起初以为这声音来自船外,但随即他便意识到响声来自液晶显示屏的喇叭。屏幕上慢慢出现了一个画面--一个滴水的洞壁,摇曳的红光照亮了它。
"这段视频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制作的,"他们的东道主说,"他要我明天向全世界发布。"
兰登似信非信地默默看着这段怪异的视频……一个洞窟空间,里面有一个泛着涟漪的泻湖……摄像机进入了泻湖……潜到水底,被淤泥覆盖的瓷砖地面上钉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就在此地,正当此日,世界被永远改变。
牌子上的签名:贝特朗·佐布里斯特。
日期是明天。
我的上帝啊!兰登扭头看了辛斯基一眼,可她只是无神地盯着地面,显然已经看过这段视频,而且无法再将它看一遍。
摄像机镜头现在转向了左边,兰登困惑地看到一个凹凸不平的透明塑料泡悬停在水下,里面有一种黄褐色的胶质状液体。这个脆弱的圆球似乎被拴在地上,因此无法升到水面。
究竟是什么东西?兰登仔细观察着那膨胀的塑料袋,里面黏糊糊的东西似乎在慢慢打旋……几乎是在闷燃。当他突然明白过来时,兰登惊呆了。佐布里斯特的瘟疫。
"先停一下,"黑暗中传出了辛斯基的声音。显示屏上的画面静止在了那里,一个被拴住的塑料袋在水下摇晃--里面悬浮着一团被密封的液体。
"我想你能够猜得出那是什么,"辛斯基说,"问题是它能被隔绝多久。"她走到液晶显示屏前,指着透明塑料袋上的一个小标识。"很遗憾,这里显示了这种袋子所用的材料。你看得清吗?"
兰登心跳加速,眯起眼睛盯着上面的文字。那似乎是制造商的商标:索鲁布隆。
"世界上最大的水溶性塑料制品制造商,"辛斯基说。兰登感到胃像是被打了一个结。"你是说这种袋子……正在溶解?!"
辛斯基点点头,表情非常严肃。"我们已经联系过制造商,并且非常遗憾地获知,他们生产几十种不同级别的此类塑料制品,在任何环境中均可溶解,溶解的速度从十分钟到十个星期不等,完全取决于具体用途。虽然溶解速度也会因水的类型和温度而略有变化,但我们相信佐布里斯特肯定仔细考虑过这些因素。"她停顿了一下。"我们相信这个袋子的溶解时间应该是--"
"明天,"教务长插嘴说。"明天就是佐布里斯特在我的日历上画了圆圈的日子,也是这种瘟疫爆发的时刻。"
兰登坐在黑暗中,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把其余部分放给他看,"辛斯基说。
液晶显示屏上的画面重新活动起来,摄像机镜头扫过微微发光的水
和黑暗的洞窟。兰登相信这就是那首诗所提及的地方。那里的泻湖不会
倒映群星。
这个场景让人联想起但丁所描写的地狱……痛泣之河流进地狱里的
洞窟。
不管这个泻湖在什么地方,湖水都被陡峭、长满青苔的墙壁所包围。兰登觉得这些墙壁一定是人造的。他觉得摄像机只拍摄了这个巨大室内空间的一个小角落,而且墙壁上隐隐约约的垂直黑影也验证了他的这个观点。这些黑影很宽,柱状,间隔均匀。
柱子,兰登意识到。
这些柱子支撑着洞窟的顶部。
这个泻湖不是在一个洞窟里,而是在一个巨大的房间里。下到水下宫殿的深处……
他还没有来得及说话,注意力就被墙壁上新出现的一个黑影吸引了……一个人的身影,有着长长的鹰钩鼻。
啊,我的上帝……
这个身影开始说话,话语含糊不清,但是带着一种怪异的诗歌节奏,低沉的声音从水面上传了过来。
"我是你们的救赎。我是幽灵。"
在接下来的几分钟内,兰登观看了他这辈子所见识过的最恐怖的电影。这是一位精神错乱的天才在胡言乱语,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的独白。他虽然采用了瘟疫医生的口吻,但大量运用但丁《地狱篇》中的典故,并且传递着一个非常清晰的信息:人口增长已经失控,人类生存正完全取决于平衡。
屏幕上的声音吟咏道:
"袖手旁观就是在迎接但丁笔下的地狱到来……拥挤不堪,忍饥挨饿,身陷罪恶的泥沼。于是,我勇敢地挺身而出,采取行动。有人畏缩不前,但一切救赎都得付出代价。终有一天,世人会领悟我献祭的美妙。"
屏幕上突然出现了佐布里斯特本人时,兰登吓得一缩。佐布里斯特将自己打扮成瘟疫医生的模样,然后他摘下了面具。兰登凝视着那张憔悴的脸和疯狂的绿眼睛,意识到自己终于见到了处于危机中心的这个男人的脸。佐布里斯特开始向被他称作"我的灵感"的某个人表达爱意。
"我已经将未来交到了你那双温柔的手中。我在地下的工作已经完成,现在我该再次爬到上面的世界中……重新凝望群星。"
视频结束了。兰登听出佐布里斯特最后一句话几乎与但丁《地狱篇》中的最后几个词完全相同。
会议室内一片漆黑。兰登意识到,他今天所经历的所有恐惧时刻刚刚凝结成了一个可怕的现实。
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如今有了一张脸……还有一个声音。
会议室的灯重新亮起,兰登看到所有目光都满怀期待地落在他的身上。
伊丽莎白·辛斯基站起身,不安地抚摸着她的护身符,脸上毫无表情。"教授,我们的时间显然不够。目前惟一的好消息是我们还没有检测到任何病原体,也没有病例报告,因此我们假定这只悬浮的索鲁布隆塑料袋还没有溶解。但是,我们不知道去哪里寻找。我们的目标是赶在它破裂之前控制住它,然后化解这场威胁。当然,要想实现这个目标,我们惟一的办法就是立刻找出它的所在地。"
布吕德特工站了起来,眼睛紧紧盯着兰登。"我们认为你之所以来威尼斯,是因为你得知这里就是佐布里斯特隐藏他的瘟疫的地方。" 兰登望着眼前这些人,他们一个个因为害怕而绷紧了脸,每一个又都期盼着奇迹的出现。他真希望自己能有更好的消息告诉他们。"我们找错了国家,"兰登大声说,"你们寻找的东西与这里相距近一千英里。"
"门达西乌姆号"猛地转弯,驶往威尼斯机场。兰登的五脏六腑也随着游艇引擎低沉的轰鸣声嗡嗡作响。船上一片混乱。教务长冲了出去,大声向他的船员下达着命令。伊丽莎白·辛斯基一把抓起手机,接通了世界卫生组织C-130 运输机的飞行员,命令他们尽快为飞离威尼斯机场做好准备。布吕德特工立刻打开一台笔记本电脑,看看是否能够联系到他们最终目的地的某个国际先遣小组。
远在世界的另一边。
教务长回到会议室,急切地问布吕德,"威尼斯警方有没有进一步消息?"
布吕德摇摇头。"毫无踪影。他们还在查找,但西恩娜·布鲁克斯
已经消失了。"
兰登半天才回过神来。他们在寻找西恩娜

辛斯基打完电话后也走了过来。"没能找到她?"
教务长摇摇头。"如果你们同意,我认为世界卫生组织应该在必要时授权动用其他力量将她绳之以法。"
兰登猛地站了起来。"为什么?!西恩娜·布鲁克斯并没有卷入这当中来!"
教务长的黑眼睛转向了兰登。"教授,我必须把布鲁克斯女士的一些事告诉你。"
83.第83章
从人满为患的里奥多桥上挤过去后,西恩娜· 布鲁克斯沿着运河边的卡斯泰罗区步行道继续向西飞奔。
他们抓住了罗伯特。
她的眼前仍然浮现着他被士兵们从采光井拖进教堂地下室时,他抬头凝视着她的绝望眼神。她坚信抓住他的人一定会想方设法立刻说服他,让他说出他已经破解的一切。
我们来错了国家。
更糟糕的是,她知道抓住兰登的人会不失时机地向他透露所有真相。
对不起,罗伯特。
为所发生的一切。
请记住,我别无选择。
奇怪的是,西恩娜已经开始想念他了。此刻虽然身处威尼斯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她却感到熟悉的孤独偷偷袭上心头。
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并不陌生。
西恩娜·布鲁克斯从孩提时起就一直感到孤独。
她从小就聪慧过人,青春期时觉得自己就像一个陌生国度里的陌生人……一个被困在孤独世界里的外星人。她试图结交朋友,可她的同龄
人全都热衷于她毫无兴趣的无聊琐事。她试图尊敬长者,可大多数成年人似乎也只是长大的孩子,甚至对他们周围的世界缺乏最基本的认识,而最令人不安的是,他们对周围的世界缺乏好奇,也缺乏关注。
我感到与一切都格格不入。
于是,西恩娜·布鲁克斯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幽灵,让人们对她视而不见。她学会了如何成为一个变色龙、一个演员,在人群中表现出另一副模样。她相信,童年时对舞台的向往来自她的毕生梦想--成为另一个人。
一个正常的人。
她在莎士比亚《仲夏夜之梦》中的表演让她体会到了成为他人的感觉,那些成年演员对她鼎力相助,却没有刻意奉承她。不过,她的欢乐很短暂。首演那天晚上,当她刚走下舞台、面对狂热的媒体界人士时,她的所有欢乐在那一刻化为乌有--其他演员全都悄无声息、不被注意地从后门溜走了。
他们现在也恨我。
到七岁那年,西恩娜已经看过许多书,足以诊断出自己患有重度抑郁症。当她将情况告诉父母时,他们似乎惊呆了。他们每次见到亲生女儿有怪异举动时都是这种反应。不过,他们还是送她去看了一位心理医生。医生问了她许多问题,可那些问题西恩娜也早已问过自己。医生开出的处方是阿米替林(一种抗抑郁症药物。)结合利眠宁(一种抗精神失常药物。)。
西恩娜愤怒地从诊断床上跳了下来。"阿米替林?!"她反驳道。"我想变得更快乐,而不是变成行尸走肉!"
对方不愧是心理医生,面对她的突然发作显得非常平静,只是提出了第二个建议。"西恩娜,如果你不愿意服用药物,我们可以尝试更全面的疗法。"他停顿了一下。"听上去好像你被困在了一个怪圈中,你所想的都是你自己以及你如何与这世界格格不入。"
"你说得对,"西恩娜说,"我想停下来,可我做不到!"
他平静地笑了。"你当然停不下来。从生理学上说,人的大脑根本无法什么都不思考。人的心灵渴望情感,而且将继续为那份情感寻找燃料--无论是好是坏。你的问题在于你给它添加了坏的燃料。"
西恩娜从来没有听人以这种机械术语谈论心智,她立刻来了兴趣。"我如何才能给它添加不同的燃料?"
"你需要转移你的智力焦点,"他说,"你目前的思考对象主要是你自己。你想知道自己为什么与他人格格不入……想知道自己哪里出了问题。"
"的确如此,"西恩娜说,"可我正在试着解决这个问题。我在努力
融入周围世界中。如果我不思考的话,又怎么能解决问题?"
他笑了。"我相信思考这个问题……就是你的问题所在。"他建议西恩娜努力将关注点从她自己以及她的问题上移开……转移到她周围的世界……及其问题上去。
从那以后,一切都变了。
她开始全身心地为他人感到难过,而不再只是自哀自怜。她开始有了一种博爱精神,在无家可归的人的临时居住点给大家分汤,念书给盲人听。令人难以置信的是,西恩娜帮助过的这些人当中没有一个似乎注意到她与众不同。他们只是为有人关心他们而心存感激。
西恩娜每周工作得更加勤奋,几乎都没有睡眠时间,因为她意识到有那么多人需要她的帮助。
"西恩娜,悠着点!"大家劝她。"你拯救不了这个世界!"
这种话多么可怕!
通过这些公益活动,西恩娜认识了本地一家人道主义组织的几位成
员。当他们邀请她一起去菲律宾工作一个月时,她欣然同意了。
西恩娜以为他们是去给贫穷的渔民或者乡间的农民分发食物。她在书中读到过,那里的乡间景色秀丽,宛如仙境,到处都是生机勃勃的海底和美得炫目的平原。因此,当大家置身于马尼拉城的人群中时,这座世界上人口最密集的城市让西恩娜惊吓得说不出话来。她还从未见过这种规模的贫穷。
单凭一己之力如何能改变这一切?
西恩娜只要向一个人发放食品,旁边就会有数百人用有气无力的眼神盯着她。马尼拉有着长达六小时的堵车现象、令人窒息的空气污染,以及令人恐惧的性交易。性工作者大多是儿童,其中许多人都被自己的亲生父母卖给了拉皮条的人,而这些父母则因为知道自己的孩子至少有口饭吃而感到欣慰。
这里到处都是童妓、乞丐、小偷,更糟糕的是西恩娜发现自己突然无所适从。她看到周围的人完全屈从于生存的本能。人类在面临绝望时……会变成动物。
所有那些阴暗的压抑如潮水般重新涌上了她的心头。她突然明白了人类的真相:就是一个濒临灭绝的物种。
我错了,她想,我无法拯救世界。
突如其来的狂躁令她不堪重负,她在马里拉街头狂奔,穿过人群,撞倒行人,一路向前,寻找开阔空间。
人的身体让我窒息!
奔跑中,她可以感觉到人们投在她身上的目光。她再也无法融入其中。她个子很高,皮肤白皙,金色马尾辫在身后晃动。男人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仿佛她一丝不挂。
等她停下脚步时,她不知道自己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跑到了什么地方。她擦去眼睛里的泪水与污垢,看到自己站在一个棚户区中--一座由波纹金属和硬纸板拼搭而成的城中城。她的周围充斥着婴儿的哀号声,以及人类粪便的臭味。
我已经穿过了地狱之门。
"观光客,"一个低沉的声音在她身后讥笑道,"Magkano?" 多少钱?
西恩娜猛地转过身,看到三个青年向她走来,而且像狼一样流着口水。她立刻知道自己处境危险,试图逃脱,但他们像集体狩猎的食肉动物一般围住了她。
西恩娜大声呼救,可没有任何人在意她的呼喊。她看到五米外就有一个老太太,坐在一个轮胎上,用一把锈迹斑斑的刀削去一个老洋葱腐烂的部分。西恩娜呼救的时候,老太太头都没有抬一下。
三个男子抓住她,将她拖进一个小棚屋。西恩娜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恐惧压倒了一切。她用手头能抓到的一切进行反抗,但他们很强壮,不一会儿就将她压倒在一个落满灰尘的旧床垫上。
他们撕开她的衬衣,抓挠着她柔软的皮肤。听到她的尖叫声后,他们将她撕破的衬衣深深地塞进她的嘴里,令她差一点窒息。然后,他们将她翻过身,让她面对着散发出恶臭的床垫。
西恩娜·布鲁克斯一直怜悯那些无知的灵魂,因为他们生活在如此痛苦的世界中却依然相信上帝,可是此刻的她不得不在心里祈祷……真心诚意地祈祷。
上帝啊,求你让我远离罪恶。
她祈祷时,仍然能听到那些男人在哈哈大笑,能感觉到他们肮脏的手将她的牛仔裤顺着她乱蹬乱踢的双腿拉了下来。其中一人趴到了她的背上;他很沉,浑身大汗淋漓,汗珠滴在了她的肌肤上。
我是个处女,西恩娜心想,一切将在我身上这样发生。
突然,她背上的男子跳开了,嘲笑声变成了愤怒和恐惧的叫喊。滚落到西恩娜背上的热汗突然喷涌而出……落到床垫上后变成了红色的飞溅物。
当西恩娜翻过身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时,她看到老太太一手拿着剥了一半的洋葱,一手握着那把锈迹斑斑的刀,正站在袭击她的男子身旁。男子的后背血流如注。
老太太怒视着其他人,眼神里充满了威胁。她挥舞着血淋淋的刀,直到三个男子落荒而逃。
老太太没有说话,只是帮着西恩娜拿起衣服,穿好。
"Salamat,"西恩娜眼泪汪汪地低声说,"谢谢你。"
老太太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耳朵,表示她听不见。
西恩娜双手合十,闭上双眼,毕恭毕敬地向她鞠了一躬。等她睁开眼睛时,老太太已经不见了。
西恩娜立刻离开了菲律宾,甚至都没有与小组其他成员告别。对自己的这段遭遇她一直守口如瓶,希望不再触碰就能渐渐淡忘,可是这样一来情况反而变得更糟。数月后,噩梦仍然在夜晚折磨着她,她无论在哪里都没有安全感。她开始练武术,不久便掌握了致命的点穴术,可她仍然去哪里都觉得危险。
她的抑郁症复发了,而且比以前严重了十倍,并最终导致她彻夜难眠。她每次梳头时都看到头发在大把大把地掉落,而且一天比一天多。她惊恐地发现,数周后,她的头发就掉了一半。她给自己做了诊断,得出的结果是她患上了休止期脱发--一种由压力引起的脱发症,惟一的治疗方法就是缓解压力。然而,她每次照镜子看到自己头发越来越少的脑袋时,都感到心跳加速。
我看上去就像个老太太!
最终,她别无他法,只好剃光了头发。至少这样看上去显得不老, 只是呈现出一副病态。她不想显得像个癌症病人,便买了一顶假发,做成马尾辫形状戴在头上。这至少让她又像她自己了。
可是西恩娜·布鲁克斯的内心已经发生了变化。
我是残损品。
她一心想抛弃原来的生活,便去了美国攻读医学学位。她与医学一直有着不解之缘,希望成为医生后能够感到自己对社会有用……至少能够为减轻这个苦难世界里的痛苦做点事。
尽管课程很紧,学业对于她来说却不是件难事。当同学们忙着学习时,她找了一份兼职演员工作,额外挣些钱。表演的内容虽然不是莎士比亚,但凭借出色的语言功底和记忆力,她不仅没有感觉到那是工作,反而觉得表演就像一个庇护所,可以让她忘记她是谁……可以让她变成另一个人。
随便什么人。
自从开口说话那一刻起,西恩娜就一直试图摆脱自己的身份。孩提时,她就尽量避免使用自己的名字菲丽丝蒂,而更愿意使用她的中间名--西恩娜。菲丽丝蒂的意思是"幸运",而她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幸运。
不要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问题上,她反复提醒自己,将注意力集中在全球问题上。
她在人满为患的马尼拉街头遇袭,这一事件引发了她对人口过多以及世界人口问题的关注。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看到了贝特朗·佐布里斯特的著作。这位遗传学工程师对世界人口提出了一些非常先进的理论。
他是个天才,她读他的作品时意识到。西恩娜还从未对另一个人产生过这样的感觉。佐布里斯特的著述读得越多,她越觉得自己是在窥视一位心灵伴侣的内心世界。他的文章《你无法拯救世界》让西恩娜想起了小时候大家对她说的话……只是佐布里斯特的信念恰好相反。
你可以拯救世界,佐布里斯特写道。你不出手,谁会出手?此时不为,更待何时? 西恩娜非常认真地阅读佐布里斯特的数学方程式,了解他对马尔萨斯式人口灾难的预测,以及人类即将面临的崩溃。她有着过人的领悟力,喜欢这种高层次的推测,但她感到自己的压力指数在不断攀升,尤其是当她看到整个未来展现在她面前时……有数学保证……那么明显……无法避免。
为什么没有别人看到这一切即将到来?
虽然被他的观点吓到,西恩娜还是对佐布里斯特着了迷,观看他的讲座视频,阅读他的所有文章。当西恩娜听说佐布里斯特要在美国举行演讲时,她知道自己必须去见他。就在那天晚上,她的整个世界都被改变了。
当她再次回想起那个神奇的夜晚时,脸上浮现出一抹微笑。那是一个难得的幸福时刻……就几个小时前与兰登和费里斯一起坐在火车上时,她还清晰地回忆起了那一幕。
芝加哥。暴风雪。
六年前的一月……但仍然感觉像是昨天。我踏着狂风肆虐的华丽一英里上的积雪,竖起衣领,以抵挡让人什么都看不见的雪盲。尽管天气寒冷,我仍然叮嘱自己,任何事都无法阻止我前往目的地。今晚机会难得,我可以聆听伟大的贝特朗·佐布里斯特的演说……就在现场。
贝特朗走上讲台时,报告厅里几乎空无一人。他个子很高……非常高……炯炯有神的绿眼睛深处似乎盛载着世上的所有奥秘。
"让这空荡荡的报告厅见鬼去吧,"他大声说,"让我们一起去酒吧!"
于是我们几个人坐在一个安静的隔间里,听他说着遗传学、人口以及他刚刚感兴趣的……超人类主义。
大家喝着酒,我感到自己仿佛是在和一位摇滚巨星单独相聚。佐布里斯特每次看向我时,他那双绿眼睛都会激发出我身上从未有过的情感……是那种强烈的性吸引。
那对我来说是一种全新的感觉。
再后来,我独自和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坐在那里。
"谢谢你让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夜晚,"我对他说,因为喝了太多酒而有一点醉意。"你是一位了不起的老师。"
"奉承?"佐布里斯特微笑着向我这边靠了靠,我们的大腿碰到了一起。"它会让你心想事成。"
这种调情显然并不恰当,可这天晚上大雪弥漫,我们又是在芝加哥一家人去楼空的宾馆中,那种感觉就像整个世界都停止了。
"你怎么打算?"佐布里斯特说,"在我房间里睡一晚?"
我惊呆了,知道自己看起来就像是被汽车大灯照着的一头鹿。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佐布里斯特的眼睛在热烈地闪烁。"让我猜猜看,"他小声说,"你从来没有和一个著名的男人在一起过。"
我脸一红,竭力克制内心的各种情感--尴尬、激动、害怕。"说实在的,"我对他说,"我还从来没有和任何男人在一起过。"
佐布里斯特微笑着又凑近了一点。"我不知道你一直在等什么,但是请让我成为你的第一个吧。"
在那一刻,我童年时所有尴尬的性恐惧和挫败感通通都烟消云散……消弭在了雪花纷飞的夜晚。
再后来,我一丝不挂,他拥抱着我。
"放松,西恩娜,"他低声说,然后不慌不忙,双手耐心地在我那毫无经验的胴体上激发出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
佐布里斯特的双臂紧紧拥抱着我,我感到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恰如其分,我知道自己的生命有了目的。
我找到了爱。
我将跟随它去天涯海角。
84.第84章
"门达西乌姆号"甲板上,兰登紧紧抓住光滑的柚木栏杆,努力站稳左右摇晃的双腿,试图喘上一口气。海风越来越凉,低飞的喷气式商务飞机发出的轰鸣告诉他,他们快到威尼斯机场了。
我必须把布鲁克斯女士的一些事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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