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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狱 丹布朗著

_21 丹·布朗(美)
"这种事从来没有发生过,"埃托雷反驳道,"我当然听到过那个传说,但几乎没有任何历史文献暗示有哪位总督干过--"
"埃托雷,求你了,就算卖我一个人情吧,"兰登说,"按照那个传说,究竟是哪位总督?"
埃托雷戴上眼镜,看着兰登。"根据传说,我们这些可爱的马是威尼斯最聪明、最具欺骗性的总督运来的。"
"欺骗性?"
"是啊,这位总督欺骗所有人参加了十字军东征。"他满怀期待地望着兰登。"这位总督拿着国家的钱远航去埃及……但他将军队带向了其他地方,攻克了君士坦丁堡。
"
听上去像是欺诈,兰登暗想。"他叫什么名字?"
埃托雷皱起了眉头。"罗伯特,我还以为你学的是世界历史呢。"
"没错呀,但这个世界太大了,历史又太悠久,我只能寻求帮助。"
"那好吧,我再给你最后一条线索。"
兰登准备抗议,但随即意识到那样做只是白费力气。
"这位总督活了近一个世纪,"埃托雷说,"这在当时是个奇迹。信迷信的人认为他的长寿源于他勇敢地从君士坦丁堡拯救了圣卢西亚的遗骨,并且将它们带回到威尼斯。圣卢西亚失去了眼睛--"
"他抠出了盲人的骨骼!"西恩娜脱口而出,瞥了兰登一眼,而兰登也刚刚得出相同看法。
埃托雷用怪异的眼神看了西恩娜一眼。"可以这么说吧,我想。
"
费里斯突然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仿佛刚才穿过广场的那段漫长路程以及后来攀登楼梯的努力还没有让他缓过气来。
"我应该补充一句,"埃托雷说,"这位总督非常热爱圣卢西亚,因为他本人也失了明。他在九十高龄时,仍然站在这个广场上,虽然无法看见,却在鼓动十字军东征。"
"我知道是谁了,"兰登说。
"我希望你已经知道了!"埃托雷微笑着说。
他那过目不忘的记忆更多地适用于图像,而不是没有来龙去脉的理念,因此让兰登醒悟的是一件艺术品--古斯塔夫·多雷的一幅著名插图,描绘了一位消瘦、失明的总督,他双手高举过头顶,在鼓动一群人参加十字军。多雷那幅插图的名称依然清晰地印在他的脑海:《丹多洛劝诫十字军》。
"恩里科·丹多洛,"兰登大声说,"那位似乎永远活着的总督。"
"太棒了!"埃托雷说。"我还担心你的记忆老化了呢,老朋友。"
"和我身上的其他部分一起老化了。他葬在这里吗?"
"丹多洛?"埃托雷摇摇头。"不,不在这里。"
"在哪儿?"西恩娜追问道,"在总督府?"
埃托雷摘下眼镜,想了想。"别着急,威尼斯的总督太多,我想不起来--"
他话还没有说完,一位神色惊慌的讲解员跑了过来,将他拉到一边,对他低声耳语了几句。埃托雷大惊失色,看着像是被吓坏了。他立刻匆匆走到栏杆旁,望着下面。随即他转过身来面对着兰登。
"我马上就回来,"埃托雷大声说,然后就急匆匆地离开了。兰登一头雾水,也走到栏杆边,向下望去。下面出什么事了?
他起初什么也没有看到,那里只有游客在到处乱转。但是过了一会儿,他意识到许多游客都将目光转向了同一个方向,也就是教堂大门。一队威风凛凛、身穿黑色制服的士兵刚刚进入教堂,在教堂前厅呈扇状散开,堵住了所有出口。
身穿黑色制服的士兵。兰登感到自己的双手抓紧了栏杆。
"罗伯特!"西恩娜在他身后喊道。
兰登的视线仍然停留在那些士兵身上。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罗伯特!"她在紧急呼喊。"出事了!快来帮我!"
兰登听到她的呼救声很是诧异,在栏杆边转过身来。
她去哪里了?
他随即看到了西恩娜和费里斯。在圣马可驷马前的地面上,西恩娜正跪在费里斯的身旁……费里斯抽搐着倒在了地上,双手紧紧抓着胸口。
79.第79章
"我看他是心脏病发了!"西恩娜大声叫道。
兰登立刻赶到费里斯医生趴着的地方,看到他张着大嘴,喘不上气来。
他这是怎么啦?!对于兰登而言,一切都在同一时刻向他涌来。士兵们已经到了楼下,费里斯躺在地上抽搐,兰登顿时感到浑身无力,不知道自己该转向何方。
西恩娜俯身松开费里斯的领带,扯开他衬衣最上面几个纽扣,让他呼吸容易一些。可是就在费里斯的衬衣敞开那一霎那,西恩娜猛地一缩,惊叫一声,用手捂着嘴,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死死盯着费里斯那袒露的胸口。
兰登也看到了。
费里斯胸前的皮肤已经严重变色,他的胸骨上横着一块不祥的青紫色瘀斑,大小如一个葡萄柚。费里斯看上去像是被炮弹击中了胸膛一样。
"这是内出血,"西恩娜抬头望着兰登,惊恐写在她的脸上。"难怪他一整天都喘不上气来。"费里斯扭过头,显然想开口说话,但他只能发出含糊的声音。游客开始聚集到他们身旁,兰登感到情况马上就会变得一片混乱。
"那些士兵就在楼下,"兰登提醒西恩娜,"我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找到我们的。"
西恩娜脸上的惊愕和恐惧立刻化作了愤怒。她低头瞪着费里斯,"你一直在欺骗我们,是不是?"
费里斯又想开口说话,却一个音也发不出来。西恩娜粗粗搜查了费里斯的衣服口袋,掏出了他的钱包和手机,将它们装进自己的口袋,然后起身居高临下地怒视着他。
就在这时,一位意大利老太太挤过人群,怒气冲冲地对着西恩娜大声嚷嚷着。"你击打他的胸口!"她用拳头使劲捶着自己的胸口。
"不!"西恩娜厉声说道。"心肺复苏术会要了他的命!你看看他的胸口!"她转身望着兰登。"罗伯特,我们必须离开这里。立刻。"
兰登低头望着费里斯,后者正绝望地死死盯着他,眼神中充满了哀求,仿佛他有话要说。
"我们不能就这样丢下他不管!"兰登急切地说。
"相信我,"西恩娜说,"那不是心脏病。我们必须走,现在就走。
"
人群慢慢聚集过来时,游客开始大声呼救。西恩娜一把抓住兰登的
手臂,力气大得惊人,硬将他从混乱的现场拽出来,来到了阳台上的新
鲜空气中。
兰登一时什么也看不见。直接照射在他的眼前的太阳,已经低垂到了圣马可广场的西端,整个阳台沐浴在一片金色的光芒中。西恩娜拉着兰登的手,左转沿着二楼露台向前,穿过刚刚走到外面观看广场和圣马可驷马复制品的游客人群。
他们顺着长方形大厅的前面部分快步前行,正前方就是泻湖。湖面上一个怪异的侧影引起了兰登的注意--一艘极其现代的游艇,外观像某种未来派的战舰。
他还没有来得及细想,就和西恩娜一起再次往左拐,顺着大教堂西南角的阳台奔向"告示门"。这是大教堂与总督府相连的附属建筑,之所以被称作"告示门",是因为总督们总是将各种法令张贴在那里,让公众阅读。
不是心脏病突发?费里斯那青紫色胸口的画面牢牢地印在了兰登的脑海里,一想到自己有可能会听到西恩娜对费里斯真实病情的诊断,他突然感到万分恐惧。不仅如此,情况似乎急转直下,西恩娜不再相信费里斯。难道这就是她早些时候想引起我注意的原因吗?
西恩娜突然猛地站住脚,将身子探到典雅的栏杆外,偷偷看着下面圣马可广场一个隐蔽的角落。
"混蛋,"她说,"我没有料到这儿有这么高。"
兰登凝视着她。你想从这里跳下去?!
西恩娜看上去被吓坏了。"罗伯特,我们不能落入他们的手中。"
兰登转身对着大教堂,望着他们正后方那扇用铸铁和玻璃制造的沉重大门。游客们进进出出,如果兰登的估计没有错,他们只需穿过那道大门就能重新回到教堂后半截附近的博物馆中。
"他们把所有出口都堵死了,"西恩娜说。
兰登思考着他们的逃跑选项,最后只想出了一条。"我想我看到里面有一样东西可以解决这个难题。"
兰登甚至都没来得及细想,就领着西恩娜回到了大教堂里。他们绕着博物馆转了一圈,尽量混迹在人群中,不暴露自己。许多游客都将目光转向了斜对面,观望着宽阔的中殿另一边费里斯周围的骚动。兰登注意到那位怒气冲冲的意大利老太太正将两个身着黑制服的士兵带到外面的阳台上,向他们透露兰登和西恩娜逃跑的路线。
我们得快点,兰登心想。他扫视着周围的墙壁,终于在一大块壁毯附近看到了他在寻找的东西。
墙上的设备呈鲜黄色,上面贴着一个红色警示不干胶:消防报警器。
"火警?"西恩娜说。"这就是你的计划?"
"我们可以随人群一起溜出去。"兰登伸手抓住报警手柄。什么也没有发生。他不假思索地立刻行动,用力往下一拉,看着上面的机械装置干净利落地砸碎了里面的玻璃小圆筒。
兰登所期待的警报声和混乱场面并没有出现。
周围一片寂静。
他又拉了一下。
没有任何动静。
西恩娜呆呆地望着他,仿佛他疯了一样。"罗伯特,我们这是在一座石头大教堂里,周围到处都是游客!你认为这些公用火灾报警器会处于启动状态吗,只要有一个捣乱者--"
"那当然!美国的消防法--"
"你这是在欧洲。我们没有那么多律师。"她指了指兰登身后。"而且我们也没有时间了。"
兰登回头看了一眼他们刚刚穿过的那道玻璃门,两名士兵正匆匆从阳台进来,冷酷的眼睛扫视着四周。兰登认出其中一人正是那名肌肉发达的特工,他们逃离西恩娜的公寓时,就是他向三轮摩托上的他们开了枪。
兰登和西恩娜几乎没有任何其他选择,只能溜进一个关闭的旋转楼梯间,重新回到一楼。他们来到楼梯口时,在楼梯间的阴影中停顿了一下。圣殿的对面站着几个士兵,把守着出口。他们正密切扫视着整个屋内的情景。
"我们要是走出去,肯定会被他们看到。"兰登说。
"这个台阶还可以往下,"西恩娜小声说。她指着脚下的台阶,那里有一块帷幕,上面写着游客止步,将下面的台阶隔绝了开来。帷幕背后的旋转台阶变得更为狭小,最下面一团漆黑。
馊主意,兰登心想。下面是地下室,而且没有出口。
西恩娜已经跨过了帷幕,正摸索着顺旋转台阶下到地下室里,消失在黑暗中。
"下面是空的,"西恩娜从下面悄声说。
兰登并不感到意外。圣马可大教堂的地下室与许多其他地方不同,因为这是一座仍在使用的礼拜堂,会定期在圣马可的遗骸面前举行仪式。
"我好像看到自然光了!"西恩娜小声说。
这怎么可能呢?兰登竭力回忆自己以前参观这个神圣的地下空间时的情景,猜想西恩娜看到的大概是长明灯--位于地下室中央圣马可坟墓上方永远亮着的电灯。不过,听到上方传来了脚步声后,兰登根本来不及细想,就飞快地跨过帷幕,并且确保自己没有移动它,他将手掌贴在粗糙的石墙上,摸索着顺旋转台阶下行,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
西恩娜正在台阶底部等着他,她身后的地下室隐在什么也看不见的一团漆黑中。这是一个低矮的地下室,古老的柱子和砖砌拱道支撑着低得令人心慌的石头天花板。整个大教堂的重量都压在这些柱子上,兰登心想。他的幽闭恐惧症已经开始发威了。
"我说过,"西恩娜低声说,微弱的自然光隐隐照出了她那漂亮的脸庞。她指了指墙壁高处几个弧形小透气窗。
是采光井,兰登意识到。他已经忘了这里有采光井。这些采光井的目的是将明亮的光线和新鲜的空气引入狭窄的地下室里,通往从上方的圣马可广场垂下来的深竖井。窗玻璃外的铁窗棂采用了十五个连锁圆圈图案。兰登虽然怀疑它们是否可以从里面打开,但它们的高度及肩,看上去很牢固。可即便他们真的成功通过窗户逃到了竖井中,他们也无法从竖井爬出去,因为竖井高逾十英尺,顶上还有沉重的防护格栅。
在竖井透进来的昏暗光线中,圣马可大教堂地下室看似月光下的森林--树干式的柱子像茂密的树丛,在地上投下了长长的厚重黑影。兰登转身望向地下室中央,那里的圣马可坟墓上亮着一盏孤零零的灯。与这座大教堂同名的人就安息在祭坛背后的石棺中,它的前面有几张靠背长凳,供那些有幸应邀来威尼斯基督教中心敬拜的人落座。
兰登的身旁突然亮起了一盏小灯,他回过头,看到西恩娜正握着费里斯的手机,手机屏幕发出了亮光。
兰登愣了一下,随即回过神来。"我记得费里斯说他的手机没电了。"
"他撒谎,"西恩娜在不停地输入文字,"他在许多事情上都撒了谎。"她皱起眉头,望着手机,然后摇摇头。"没有信号。我还以为我可以查到恩里科·丹多洛坟墓的所在地呢。"她快步走到采光井旁,将手机高高举过头顶,靠近玻璃,想得到信号。
恩里科·丹多洛,兰登心想。他刚刚只顾着赶紧逃离,几乎没有机会认真考虑这位总督的事。尽管他们目前处境不妙,但他们这次造访圣马可大教堂确实达到了目的:得知了那位欺诈总督的身份--他曾切断过马头……还曾取出盲人的骸骨。
遗憾的是,兰登不知道恩里科·丹多洛的坟墓究竟在哪里,埃托雷·维奥显然也不知道。他对这座大教堂了如指掌……或许对总督府也同样熟悉。埃托雷没有能立刻想起丹多洛的墓地所在,这表明他的坟墓可能根本就不在圣马可大教堂或者总督府附近。
那么它究竟在哪里呢?
兰登瞥了西恩娜一眼,她已经将一张长凳拖到一个采光井下,并站到了上面。她打开窗户插销,猛地将窗拉开,然后将费里斯的手机伸到外面的竖井中。
外面圣马可广场的声响从上面传了下来,兰登突然想知道是否有办法从这里出去。长凳后面有一排折叠椅,兰登琢磨着是否能将一把折叠椅举起,扔进采光井。也许上面的格栅也是从里面闩上的?
兰登在黑暗中快步向西恩娜走去。他刚走了几步,额头便猛然撞击到了什么东西上。他倒退了几步,身子一软,跪倒在地,一时间,他以为有人袭击了他,但随即意识到不是那么回事,于是责骂自己竟没想到他六英尺的身躯远远超出了拱顶的高度,因为这里的拱顶是按照一千多年前普通人的身高修建的。
正当跪在硬邦邦的石头地面上,让眼前的金星慢慢消失时,他发现自己正低头望着地面上的一个铭文。
Sanctus Marcus(拉丁文,意为圣马可。)。
他盯着铭文看了很久。让他感到惊愕的不是铭文中圣马可的名字,而是铭文所用的语言。
拉丁文。
由于一整天都浸泡在现代意大利语中,现在突然看到用拉丁文书写的圣马可的名字,兰登有些不知所措。他随即意识到,这门已经消亡的语言在圣马可去世时曾是罗马帝国的通用语。
兰登的脑海里闪过了第二个念头。
在十三世纪初,也就是恩里科·丹多洛执政和第四次十字军东征时期,最强势的语言仍然是拉丁文。一位重新征服君士坦丁堡、给罗马帝国带来极大荣耀的威尼斯总督绝对不会以恩里科·丹多洛的名字下葬,采用的很可能会是他的拉丁文名字。
Henricus Dandolo 。
想到这里,一个遗忘了很久的画面像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有一种触电般的感觉。虽然这个画面是他跪在礼拜堂中时出现的,但他知道这并不是神给他的灵感。更有可能的是,那只是一个视觉提示,激发他的大脑瞬间将不同的头绪联系在一起。突然出现在兰登记忆深处的这个画面是丹多洛的拉丁文名字……镌刻在一块破损的大理石板上,周围镶嵌着华丽的瓷砖。
Henricus Dandolo.
兰登想象着这位总督朴实的坟墓标识,激动得几乎喘不上气来。我到过那里。正如那首诗所言,恩里科·丹多洛的确埋葬在一座金碧辉煌的博物馆里--神圣智慧博学园--但那不是圣马可大教堂。
真相浮现之后,兰登慢慢挣扎着站了起来。
"没有信号,"西恩娜说。她从采光井爬了下来,朝他走来。
"已经不需要了,"兰登吃力地说,"金碧辉煌的神圣智慧博学园……"他深吸一口气。"我……弄错了。"
西恩娜的脸变得苍白。"千万别告诉我找错了博物馆。"
"西恩娜,"兰登低声说,他感到很不舒服,"我们找错了国家。"
80.第80章
外面的圣马可广场上,兜售威尼斯面具的吉普赛女人正倚靠着大教堂外墙稍事休息。她像往常一样,选定她最喜欢的位置--地面上两个金属隔栅之间的一个小壁龛。这个地方非常理想,她在这里可以放下重量不轻的货物,观看落日。
多年来,她在圣马可广场目睹过许多事,但这会儿引起她注意的怪事却不是发生在广场上……而是发生在广场下面。脚边传出的一声巨响让她吃了一惊,她透过一个隔栅向里面的竖井望去,狭窄的竖井大约有十英尺深。竖井底部的窗户开着,有人将一张折叠椅扔进了竖井,刮擦着地面。
吉普赛女人讶异地看到,紧跟着折叠椅出现的是一个漂亮的女人,留着金色马尾辫,背后显然有人在托举她。她正从窗户爬出来,进入到小小的竖井里。
金发女郎站起身后立刻抬头向上望去,看到吉普赛女人正透过隔栅望着她时,她显然受了惊吓。她用一根手指压住嘴唇,示意吉普赛女人不要出声,然后冲着她微微一笑。她打开折叠椅,站到上面,将手伸向隔栅。
你个子太矮了,吉普赛女人心想。你这究竟是在干什么?
金发女郎重新下了折叠椅,与教堂地下室里的什么人说话。竖井里的空间非常狭小,有了折叠椅后,她几乎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不过,她还是站到一旁,腾出空间,让第二个人从大教堂地下室里爬出来,进入到拥挤的竖井中。这第二个人身材高大,一头黑发,身穿昂贵的西服。
他也抬头向上望去,隔着铁格栅与吉普赛女人四目相对。他笨拙地转动了一下四肢,与金发女郎换了个位置,爬到了摇摇晃晃的折叠椅上。他个子比她高,伸出手后打开了隔栅下面的安全闩。他踮起脚,双手按在隔栅上,用力向上托举。隔栅向上抬起了一英寸左右后,他又只好让它落下。
"Può darci una mano?"金发女郎大声对吉普赛女人说。帮你们一把?吉普赛女人心想,根本不打算卷入到这种事情中。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金发女郎掏出一个男式钱包,从里面抽出一张一百欧元纸币,挥舞着要给她。这个小贩连着卖三天面具也挣不到这么多钱。可讨价还价是她的看家本领,她摇摇头,伸出两根手指。金发女郎又抽出了一张纸币。
吉普赛女人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样的好运,耸耸肩,不情愿地同意了。她尽量摆出若无其事的表情,蹲下身,抓住铁隔栅,死死盯着男子的眼睛,好与他同时用力。
就在男子再次向上托举时,吉普赛女人用力向上一拉,她那两只胳膊由于多年来一直举着她兜售的商品而变得粗壮有力。隔栅慢慢向上升起……开启了一半。正当她以为他们就要成功时,她的下方传来了一声巨响,男子不见了踪影。折叠椅在他的重压之下垮塌了,他重新掉进了竖井里。
铁隔栅在她的手中突然变得重了许多,她真想将它放回去,可那两百欧元给了她力量。她使出全身力气,拉起隔栅,试图让它靠在大教堂的墙壁上。隔栅终于靠到墙上去时,发生了砰的一声巨响。
吉普赛女人气喘吁吁地低头望去,竖井里只有两个扭成一团的人影和被压坏了的折叠椅。男子重新站起身,拍打掉身上的灰尘。吉普赛女人将手伸进竖井,索要应该给她的钱。
马尾辫女郎无比感激地朝她点点头,将两张纸币举过头顶。吉普赛女人向下伸出手,但还是够不到。
把钱给那男人呀。
竖井里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大教堂内传出了愤怒的叫喊声。竖井里的男人和女郎惊恐地转过身,从窗户旁退缩了回去。
接下来,一切都乱成了一团。
黑发男子采取果断措施,他蹲下身,手指交叉成一个窝形,不由分说地命令女郎踩着他的手。她踩了上去,他用力将她举起来。她顺着竖井壁往上爬,并且用牙齿咬住那两百欧元,腾出双手努力去够着井沿。男子继续往上托举她,越来越高……越来越高……她的双手终于伸到了井沿之上。
她猛地一用力,像爬出游泳池那样进入了广场中。她把钱塞进吉普赛女人的手中,立刻转过身,跪在井沿旁,伸手去拉那男子。
太晚了。
黑色长衣袖里强有力的胳膊像某个饥饿怪物的触须一样,已经伸进竖井,牢牢抓住了男子的双腿,将他拖回到窗户旁。
"快跑,西恩娜!"男子高喊,一面仍在挣扎。"快跑!"
吉普赛女人看到他们四目相对,相互传递着痛苦与遗憾……然后一切都结束了。
男子被人粗暴地拉了回去,穿过窗户,重新进入了大教堂里。
金发女郎低头呆望着下面,满脸惊愕,眼睛里充满了泪水。"对不起,罗伯特,"她低声说,停顿了一下后又补充道,"为所发生的一切。"
女郎一转眼便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蹿进了人群,马尾辫左右摇晃着。她跑进狭窄的"时钟百货"小巷……消失在了威尼斯的中心。
81.第81章
在浪花轻柔的拍打声中,罗伯特·兰登慢慢恢复了知觉。他闻到了浓烈的抗菌剂夹杂着咸涩海风的味道。他感到整个世界在他的身下左右摇晃。
我这是在哪儿?
他记得几只强有力的大手牢牢抓住了他,将他从采光井中拉回到了大教堂的地下室里,他在死死挣扎。那似乎就是刚才的事。可奇怪的是,他现在感觉到自己的身下不是圣马可大教堂冰冷的石头地面……而是柔软的床垫。
兰登睁开眼,打量着四周。这一个看似医疗机构的小房间,只有一个舷窗。左右晃动的状况还在继续。
我是在船上?
兰登只记得自己被一名黑衣士兵按倒在大教堂地下室的地面上,并且听到他怒气冲冲地对他低声呵斥道:"别再想逃跑了!"
兰登记得自己在高声呼救,而那些士兵则试图捂住他的嘴。
"我们需要把他从这里带走,"一名士兵对同伴说。
他的同伴不太情愿地点点头。"那好吧。"
兰登感到有几个力道很足的指尖熟练地摸索着他脖子上的动脉和静脉,找到颈动脉上的精确位置后,那些手指开始集中施压。几秒钟内,兰登的视线便开始模糊,他感到自己在渐渐失去意识,大脑开始缺氧。他们想杀了我,兰登心想,就在圣马可的坟墓旁。
他的眼前开始变黑,但似乎不是一片漆黑……更像是一抹灰色,还不时插进来各种柔和的形状和声音。
兰登不知道已经过了多久,但周围的世界正开始重新变得清晰起来。他只知道自己目前身处某种船载医务室中,周围的无菌环境和异丙醇气味制造出了一种似曾相识的错觉--仿佛兰登兜了个圈子之后又回到了原处,像前一天晚上那样在一家陌生的医院里苏醒过来,只剩下一些零碎的记忆。
他立刻想到了西恩娜,不知她是否安全。他仍然可以看到她那双含情脉脉的褐色眼睛在凝视着他,眼神中充满悔恨与恐惧。兰登在心中祈祷她能够成功逃脱,祈祷她平安地逃离威尼斯。
我们找错了国家,兰登惊恐地意识到恩里科·丹多洛坟墓的真实所在地后,便立刻告诉了她。那首诗中提到的神秘的神圣智慧博学园根本不在威尼斯……而是在世界的另一边。正如但丁的文字所警告的那样,那首谜一样的诗的含义"就藏在晦涩的诗歌面纱之下"。
兰登曾打算在他们成功逃出大教堂地下室后,立刻将一切解释给西恩娜听,可他一直没有机会。
她逃脱了,只知道我没有成功。
兰登感到自己的腹部有东西在缩紧。
瘟疫仍然在那里……在世界的另一边。
兰登听到医务室外传来了靴子踏在过道上的响声,他转过脸,看到一个身穿黑制服的男人走进了他的船舱。来人正是那位把他按倒在地下室地面上的壮实士兵,他的眼神冰冷。他走近时,兰登本能地退缩了一下,但是他已经无路可逃。这些人爱怎么处置我就怎么处置我吧。
"我这是在哪儿?"兰登责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愤怒。
"在游艇上,停靠在威尼斯附近。"
兰登望着这个男人制服上的绿色徽章--一个地球,周围的字母为ECDC 。兰登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标识,也没有见过这些字母缩写。"我们需要你的信息,"士兵说,"而且我们时间不多。"
"我怎么会把信息告诉你?"兰登问。"你差一点要了我的命。"
"远不是那么回事。我们只是采用了一种柔道缴械技术,名叫'绞技'。我们根本不想伤害你。"
"你今天上午朝我开了枪!"兰登大声说,清晰地回忆起了子弹击中西恩娜那辆疾驰的三轮摩托挡泥板的砰砰声。"你射出的子弹差一点击中我的脊椎骨末梢。"
对方眯起了眼睛。"如果我想击中你的脊椎骨末梢,我肯定能击中。
我只开了一枪,想射中电动车的后轮胎,然后就能阻止你们逃走。我有令在身,要与你取得联系,并且弄清楚你究竟为什么表现得那么反常。"
兰登还没有来得及解读他的这番话,就又有两名士兵走了进来,向他的床边靠近。
走在他们之间的是一个女人。
一个幻影。
优雅飘逸,超凡脱俗。
兰登立刻认出她就是自己幻觉中的那个形象。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女人高贵美丽,一头银色长发,佩戴着一个蓝色天青石护身符。由于她以前每次出现在他的幻觉中时,背景都是遍地尸首的恐怖画面,兰登花了一点时间才敢相信站在他面前的她确实是血肉之躯。
"兰登教授,"这个女人走到他的床边,疲惫地笑着说,"看到你没有事,我就松了口气。"她坐下来,给他把脉。"我知道你得了遗忘症。你还记得我吗?"
兰登细看了她一会儿。"我……有一点印象,但是不记得是否见过你。"
女人朝他凑近一点,脸上的表情非常凝重。"我叫伊丽莎白·辛斯基,是世界卫生组织总干事,我请你帮我查找--"
"一种瘟疫,"兰登勉强说,"是贝特朗·佐布里斯特制造出来的。"
辛斯基点点头,脸色缓和了一些。"你还记得?"
"不记得了。我醒过来时是在一家医院里,只有一个奇怪的小投影仪,以及你的幻象,在告诉我去寻找并发现。我一直在努力寻找,可这些人却试图杀死我。"兰登指着那些士兵说。
那名肌肉发达的士兵立刻摆出一副愤愤然的神情,显然想反驳,但伊丽莎白·辛斯基摆手阻止了他。
"教授,"她柔声说,"我相信你现在一定很困惑。由于是我把你拉进了这一切当中,后来发生的一切把我吓坏了。谢天谢地,你现在终于安全了。"
"安全?"兰登说。"我被人抓到了一条船上!"你也一样!
银发女人体贴地点点头。"由于你得了遗忘症,我担心我接下来要告诉你的许多事会让你摸不着头脑。不过,我们时间有限,许多人都需要你的帮助。"
辛斯基迟疑了一下,仿佛拿不定主意该如何说下去。"首先,"她说,"我希望你能明白,布吕德特工和他的手下从来没有想伤害你。他们有令在身,无论采用何种方式,都必须与你重新取得联系。"
"重新取得联系?我不--"
"教授,请听我说。一切都会说清楚的。我保证。"
兰登把背靠回医务室的床中,辛斯基博接下去的讲述令他头晕目眩。
"布吕德特工和他的手下是SRS 小组--监测与反应支持小组。他们归欧洲疾病预防与控制中心领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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