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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王的信徒by守本琦子

_5 守本琦子(当代)
  ☆、第34章
主教叹了口气,拿起一旁的毯子围在布莱恩特的身上,又从壁炉上的小罐子里拣了几颗能量晶石扔进壁炉中,原本烧得懒洋洋的火焰顿时忽的升高了,激烈的摇摆了几下,散出热烘烘的暖气。
接着,他脱下紫色外袍,摘下长长的金环龙项链,挽起袖子,走进厨房。他并没有留在这里安慰布莱恩特,有些事情,不是别人能够安慰得了的,只能由自己调节。一时间,整栋房子里安静的只剩下厨房里锅碗瓢盆轻微碰撞发出的声响,又过了一会儿,食物的味道弥漫开来。嗅闻着这股温暖的味道,裹着被子坐在沙发上的布莱恩特不由自主的放松了下来。十几分钟以后,等主教出来的时候,他的手里便多了一个碗。
“想必你今天没怎么吃东西吧。”他在布莱恩特的对面坐下,将碗递给他,碗里是浓稠的肉羹粥,“好歹吃点吧,肚子是饿的,心情就不好,你心情不好,就会反应在空间里,我那蛋蛋宝贝侄子肯定马上就能感受到你的心情,也会不高兴的。那可也是你的孩子。”
布莱恩特的眼眶又红了,不过他还是接过了碗,拿起勺子,开始一口一口的吃东西,吃着吃着,突然间哽住了。
“抱歉。”他放下碗,捂住了脸,“我只是……自从他在我的空间里被孵出来,我只见过他一面,就是他从我的空间里出来的那一瞬间。快十七年了,我只见过那一面,所以,我、我……那是我的第一个孩子啊……”
主教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我明白,我明白。”他说,“如果不是因为王后,你怎么可能离开他?这些我都知道,我都知道。”
布莱恩特哭了一会儿,擦了擦眼泪,放下了手,表情忽然变得有些怨恨:“伊德瑞斯,他们怎么可以这样对我的爱德华?那孩子到底有什么错?一个将他从我的怀里夺走,一个利用他为自己的孩子做挡箭牌,他们是全帝国最尊贵的人,可为什么哪一个都不肯善待他?现在竟然还对他痛下杀手!”
伊德瑞斯主教安慰道:“你放宽心,爱德华王子的外伤早就好彻底了,空间也好了一半,现在只是需要时间休养,王室最不缺珍贵的药材和魔晶,一定会把他养得健健康康的。”
布莱恩特捂住眼睛:“我一想到,有那么一刻,我恐怕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孩子,他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以那样痛苦的方式死去,周围没有一个真正心疼他的人陪着他,我就难过的心都快要碎了。我是他的父亲,可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受伤,看着他难受,看着他被人利用,却什么也做不了……我对不起他……天哪,我的小爱德华!”
他忍不住再一次嚎啕大哭了起来。伊德瑞斯主教揽住他的肩膀,将他带进自己的怀里,手上带了些力度,一下一下的顺着他的后背:“好了,就快好了。”他说,“我们现在还太弱小,等我们的队伍壮大到可以和国王抗衡的时候,我们就去把你的爱德华接回来。你放心,哥哥他一定会把爱德华当成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爱的。我相信,等爱德华知道了真相,他是不会留恋兰开斯特家族,也不会留恋自己看似尊贵实则冰凉孤独的王储之位的。而且,我也相信,他是不会怪你的。”
布莱恩特哭了很久,才抽抽泣泣的停了下来,“谢谢你。”他擦去脸上的泪水,不好意思的说。
“我能理解,我都明白。”伊德瑞斯主教耸了耸肩,“正在孵蛋的亚兽人总是会比较情绪化。对了,”他突然正色道,“有一件事情很奇怪。王子今天来教堂,第一件事情没干别的,先去了资料室查看艾夏城的新生儿出生记录。”
布莱恩特微微皱起眉头:“他查了谁的?”
“一开始查看的是康德拉大公夫人的,因为今天作陪的有大公的继承人,康德拉侯爵,他现在又住在风信子庄园,对大公夫人感兴趣也可以理解。”伊德瑞斯主教说,“但是我觉得这只是他的借口,因为他接下来,主动开口提出要求,要查看米歇尔威尔顿。”
“米歇尔威尔顿!”布莱恩特震惊的说,“他怎么会想到要查这个人。这人对于帝国来说,就是个普普通通的平民而已啊。”
“我觉得,王子对威尔顿非常了解,他不仅知道这个人,他还知道威尔顿和阿默德伯爵的龃龉,知道威尔顿夫人怀了伯爵的孩子,生产后又自杀的事情,知道阿默德如何陷害他进了监狱,最后甚至让人去法院调出当年威尔顿入狱的资料。”
布莱恩特用拳头抵着嘴唇,猛的站了起来,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怎么会知道这个人?难道国王也打算利用能量炮武装军队?不,不可能,他这个人,刚愎自用,对自己自己兽人的身份和天赋极为看重,不会允许能量炮这种投机取巧的东西存在于自己的身边,来挑战他作为高等级兽人的尊严。”
“或许是因为王后。”伊德瑞斯主教说,“王后不像国王,手里有一批高等级的兽人军队,能够随意调动指挥贵族,所以阿布洛斯家族暗地里也在利用能量炮武装私军。王子不知道两位陛下之间的暗流涌动,突然发现王后在暗地里对付国王,震惊之下来这里探查实情也是有可能的。”
布莱恩特不停的踱着步,最后颓唐地重新坐下,表情又沮丧又焦虑:“我真想时间再快一点,再快一点!好让我快点接回我的爱德华,这么多年,他一个人在萨摩赛特,不知道受了多少罪……”
眼看着布莱恩特又要哭了,伊德瑞斯主教头疼的慌忙劝道:“我不知道王子殿下受了多少罪,我只知道,你要是再哭下去,我那颗宝贝侄子就该受罪了。”
布莱恩特猛的吸了一口气,顿了一会儿,见哭欲忍住了,才道:“你说的对。”
伊德瑞斯主教松了口气,“你可要保重身体,不然等哥哥回来,看我没照顾好你和宝贝侄子,非得打我一顿不可。”说着,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哥哥不让我告诉你,怕最后空欢喜一场,不过这两天传来消息,说是能量炮的研制工作又取得了极大的进展,在这几次试验中,攻击力度已经能够达到多尔蒂的能量炮的百分之七十了。你看,我们很快就能脱离自由党,凭借自己的力量组建一支军队,接回爱德华了。”
“真的!”布莱恩特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见伊德瑞斯主教肯定的点了点头,立刻喜笑颜开。他心情一舒畅,很快就觉得饿了,伊德瑞斯主教从厨房为他重新盛了一碗热粥,他一边吃,伊德瑞斯主叫一边说道:“你要是在想念他,我就带你去看看他,咱们不靠近,远远的看一眼也好。”
这次王储的随行队伍的成员大多是贵族世家子弟,有不少人曾经见过布莱恩特,即使没见过,布莱恩特一出现,肯定会造成不小的轰动,他毕竟是爱德华的生父,两人的模样起码有八分相似。
布莱恩特犹豫着,最后还是没有抵过对十几年未见的儿子的思念,决定像伊德瑞斯所说的那样,远远的看看自己的儿子。
  ☆、第35章
与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和自己就在一个城市里,咫尺天涯,爱德华对此一无所知。现在,他的心思全在几天以后的聚会上。
因为遇刺的缘故,爱德华没有回王都过年,他没有回去,他身边的近侍自然也不能回去。近侍们还都是未成年的孩子,现在被迫远离父母,一年只有两个月的时间和父母团聚,如今突然因为飞来横祸少了一个月,下次就只能等夏天。
爱德华不是不会体谅别人,认为他人的一切付出都是理所应当的那种上位者,他也曾经是每天都苦盼着那两个月假期,渴望回家与父母团聚的孩子,现在又以成年人的角度去看待这些未成年的近侍,自然非常心疼他们。再加上他需要一个光明正大的借口联系一些他原本不可以联系的人,便主动提出开办一次聚会,邀请近侍们的父母来艾夏与子女团聚。
这些近侍大多身出名门,父母不仅拥有官位,也在政府部门担任官职,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匀出休息时间来艾夏探望自己的孩子。不过,到最后好歹也有十几位。爱德华出于私心,鼓励近侍们如果邀请不来父母,也可以邀请自己的亲友。而随后,他便写信给国王,希望能够邀请威廉生母的家族——莱特曼家族的成员,以及威廉已经大半年未见的异父弟弟。
自从威廉来到王室,还没有什么机会和自己母亲的家族的人有多少联系。玛格丽特小姐虽然是国王真正的合法妻子,但这毕竟只是少数人才知道的秘辛,明面上,她只是一个与有妇之夫苟合的不道德的女人,威廉也只是国王的私生子。况且在大众眼中,玛格丽特小姐作为国王的情人,不仅仅没有拿到授爵情人的位置,也没能像国王的其他情人那样,结束关系后还能得到一定的赏赐、然后继续自己的生活,反倒被逼到了偏远的乡下,像一个村妇一样过着平民一样的日子,肯定是因为做了什么让两位陛下极度震怒的事情。对于贵族们来说,成为国王的情人并不是什么太严重的道德过失,反倒是成为了国王的情人,却落得如此境地,更让人看不起。
一夜之间离家出走套离王都的玛格丽特小姐一直都是莱特曼家族的丑闻。如今她的儿子回到王宫,莱特曼家族一是顾忌到家族的颜面,二是顾忌到王后这位大家心目中国王真正的在奥尔贡拉面前宣誓过的妻子,因此便没敢和他有什么太多的往来和联系,在他离开王宫前去萨摩赛特之前,仅仅只是与他进行了一些礼节上的拜访。
其实这其中还有国王在推波助澜。对于一心想要集权的国王来说,这个世界上最讨厌的莫过于皇亲国戚,卡斯伯特帝国的历史上不乏有王太后和王后的家族仗着自己与国王的关系,大肆任命自己的亲人为官员,权倾一朝达到顶峰的时候,甚至可以操控国王成为家族的傀儡。国王和王后的家族已经明争暗斗了几十年,现在根本不想再捧出一个新的“阿布洛斯家族”。莱特曼家族和威廉的关系平平,他正乐见其成。
不过爱德华还是说服了他。威廉将来既然要成为国家的君主,就不可能不和贵族世家有来往,不是他的母族,就是其他的家族,他要学会如何和这些家族周旋,如何给予他们恩赐和惩罚,如何制约他们,如何利用他们而不会被他们挟恩图报,如何应付他们的贪婪无厌,如何防备他们的两面三刀。如果莱特曼家族真的对威廉忠心耿耿,那当然是一个极佳的助力,如果他们对威廉只有利用和控制,那么也可以利用莱特曼家族为威廉好好上一课。
爱德华早在新年假期就给国王写了这封信,他也只写了一封信。国王是个强势而固执己见的人,他只能为国王提出一个选择,然后静静的等待他的回答,不能追问,不能强迫。等待的过程是痛苦的,但是他必须等,为了让自己放松下来,他每天都在金环龙下祈祷。好在国王同意了他的提议,允许威廉的舅舅和姨妈带着他的弟弟斯蒂芬去艾夏探望威廉。
受到国王同意迷信的爱德华松了一口气,叫人拿来《源远流长的姓氏与家族》。这是一本记录了整个萨尔曼大陆现存或者存在过的贵族家族族谱的书籍,曾经名为《无上高贵》,但是随着各国陆陆续续的实行了君主立宪制甚至是共和制,平民们抗议这本书书名的歧视意味,便改成了现在的名字。
爱德华仔细研究了莱特曼家族的姻亲关系,最后多圈了一个人,这人名为奥兰多,是玛格丽特小姐的小叔叔,只比玛格丽特小姐大十岁。奥兰多作为幼子,没有继承爵位,不过因为在军队中表现优异,获得了一个爵士的称呼。国王曾经承诺过,等他立下军功后就提升他为子爵,但是每一次都会莫名其妙的冒出其他事情来,导致他不仅没有提升爵位,也没有提升军衔,现在依旧只是一个少校。这其中的原因,自然是因为国王不希望王储的母族势力过大,便利用了王后对莱特曼家族的厌恶,阻碍了他的路。
一个在国王手下完全断了前途的人,自然是最好笼络的。不过爱德华更看重的奥兰多的婚姻关系,这位兽人的妻子,是现任执政党——保守党内阁大臣铂金逊伯爵的小女儿,这位柏金逊内阁大臣身份特殊,是一位“无任所大臣”,也就是说,他不属于政府的任何部门,民间通常称呼这种大臣为“不管部大臣”。
“不管部”通常是某些高资历,但是首相却不打算重用的贵族会去的部门,在内阁中通常是一个万金油的存在,哪个部门缺人手了,就去哪个部门帮帮忙,或是有什么事情派给哪个部门都不太合适,便交给“不管部大臣”来处理。
现任的“不管部大臣”柏金逊伯爵曾经担任过大法官和外务大臣,不过,因为他曾提出过重组内阁,替换下去一部分没有什么政绩的内阁大臣,而这一部分人中就包括了将当时只是教育部长的现任首相,因此,在现任首相上台后,便立刻将他从外务大臣的位置调动至艺术大臣,接着就将他架空在了“不管部大臣”的位置上了。
柏金逊伯爵已经五十多岁了,现在看起来像是个早已磨灭了野心、沉湎于安逸生活的普通老贵族,但是爱德华知道,几年后,在王后发起叛国战争之时,这位老人就会伸出他的利爪,给予现任的首相以一重击。不过,柏金逊伯爵虽然试图拉首相下马,自己领导内阁,不过最后却被国王利用了个彻底,国王直接解散了政府,不设首相,自己亲自认命各部官员。而柏金逊伯爵也以叛国罪论处,在圣安东尼广场上被砍了头。
自由党打算利用自己对付国王,那么自己同样可以利用保守党对付自由党。反正作为王储,亲近国王现在信赖的贵族党派保守党自然是理所应当。只是他的身份不能主动亲近,需要找一个媒介,像柏金逊伯爵传达自己的善意。而这个媒介,就是威廉的叔外祖父奥兰多爵士和他的妻子。
邀请函发出后,很快就收到了回复,莱特曼家族自然十分乐意,没时间也会挤出时间来探望“王储的爱弟”,他们大多不知道玛格丽特小姐的真实身份,这些年因为王后的缘故,被压制得很惨,国王似乎也不是很想管的样子,如今王储伸出橄榄枝,自然断手断脚也要爬过去接住。
因此到了聚会那天,莱特曼家族便是第一个到达风信子庄园的客人。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去见他们。”威廉有些不高兴地说。爱德华刚刚用过早餐,正在房间里换衣服,听到他这样说,便摆了摆手让大家都出去,等房门关上后,才拉着他的手坐了下来。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无非是,他们作为你的亲人,却没怎么关心过你。”爱德华整了整威廉繁复的蕾丝领口。因为今天来的客人们身份特殊,爱德华特许近侍们不用穿着统一的制服,而是自行选择服装。威廉身上这身华贵的礼服是爱德华亲自为他挑选的王子礼服,作为私生子,他原本没有资格穿着,不过作为“王储的爱弟”,谁也不能对王储的选择有所置喙。
爱德华不能与威廉明说他的打算,他要与莱特曼家族的某些成员结盟,却又不能让威廉太过依赖他们,只能尽可能对他解释道:“你要原谅他们,他们也是不得已,毕竟你的母亲对于王后来说……”他顿了一下,接着道,“王后陛下与国王陛下共同执政,他们因为你母亲的缘故受了不少打击,自然不敢公然冒犯王后来探望你。”
威廉抿紧了嘴巴,最后小心的伸出手,拉住爱德华的衣服,有些紧张的问道:“殿下,殿下您也不喜欢他们的吧,毕竟我的母亲……王后……”
爱德华捏了捏他的脸:“你母亲的事情又不是她一个人的责任,说到底还是国王陛下的私事,作为子女,我又能有什么意见呢?莱特曼家族对帝国忠心耿耿,也从未冒犯过我,我为什么要不喜欢他们?你是我的弟弟,我希望你幸福快乐,有很多亲人朋友相伴。”
威廉捧起爱德华的右手,虔诚的亲吻了他的权戒,又亲吻了他的手背:“我只要能够陪在您的身边,就够了。”
爱德华俯身亲吻他的额头:“谢谢。但是你不可能一辈子避开他们。你的舅舅和叔外祖父都是军官,家族中也有不少人在政府任职,你们有血缘关系,自然不可能像普通人一样相处。再说,你不能仅仅凭借他们的某一个表现就断定他们不是可以相处的人。”
威廉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他鼓了鼓腮帮子,看上去还是有些不情不愿,却也没一开始那么抵触了。
爱德华的衣服穿得差不多了,只剩下一些珠宝配饰。他也没再叫近侍们进来,就和威廉一起,把这些胸针、袖口和挂坠等等穿戴整齐,披上外袍,便去大会客厅去接见客人了。
  ☆、第36章
所有的家庭都在上午时分赶到了艾夏。在接受了所有家庭的问候之后,爱德华体贴地将时间留给他们,特许近侍这几日无需值班,把自己的贴身事宜交给了庄园里原本服侍大公一家的高等佣人,随后便只带了威廉离开。威廉对于莱特曼家族的成员比陌生人还要生疏,需要爱德华这个主动提出邀请莱特曼来艾夏的人牵线,相互介绍,以做缓冲,而爱德华也想借此机会好好的观察一下莱特曼家族的人。
庄园精致的小书房里此刻塞满了人,爱德华扫视了一圈,发现莱特曼家族这回算得上是全员出动了,所有有点地位的、能和威廉的生母玛格丽特小姐扯上点直系关系的人全都赶到了艾夏。在大会客厅,当他们第一眼看到跟在爱德华身后的威廉时,一个个便立刻都红了眼睛,一脸融合了惊喜、伤感、怀念和激动的复杂神情。爱德华不排除这些人中有和玛格丽特小姐关系极为亲密,真正关心威廉的人存在,不过大部分人,恐怕不过是在做戏,特别是那几位舅妈和姨夫,其中有几个与玛格丽特小姐根本没有什么接触,居然也双目含泪,一副与至亲久别重逢的激动模样,矫揉造作得让爱德华皱眉不止。
王储表情不善,莱特曼们很快便心领神会,收敛起脸上夸张的表情,重新恢复了贵族的矜持和优雅。
爱德华这才和缓了表情,看了眼坐在自己身旁的威廉。尽管竭力压制,但是爱德华还是能够看出威廉脸上的激动,爱德华顺着威廉的目光看去,最后看到了坐在最外边那位和威廉有三分相似的小兽人的身上,小兽人一对上爱德华的视线,立刻深深的低下头,羞涩的模样和威廉简直一模一样。
“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的名字应该是斯蒂芬。”爱德华主动开口道。坐在斯蒂芬旁边的人轻轻的推了推他,低声道:“快上前回答王储的话。”斯蒂芬有些惶然的滑下椅子,一小步一小步的挪到爱德华的面前,摘下帽子,深深的鞠躬,声如蚊喃道:“愿奥尔贡拉保佑您,王储殿下……我、我的名字确实是斯蒂芬。”他行礼的动作十分标准,但是拿着帽子的手微微颤抖着,看起来极为害怕。
爱德华表情温和,抬手示意他起身,又对他说:“和你的哥哥的坐在一起吧,你们兄弟两人大半年没有见面了,一定十分的思念对方。”
候在房间角落里的仆役立刻将斯蒂芬的椅子搬到威廉的旁边。斯蒂芬一脸感激的看了眼爱德华,再一次深深鞠躬,慌慌张张地带好帽子,跑到威廉的身边。威廉立刻跳下椅子,紧紧的保住自己的弟弟,等分开的时候,两个孩子的眼眶都红红的,看起来像是有很多兄弟之间的悄悄话想说,但是碍于现场还有那么多的人,眼下只能憋住。
爱德华微笑着看着两个孩子。斯蒂芬是玛格丽特小姐和她身边那位保护她的侍卫理查所生的私生子,理查是一位平民,不过他的兽型是变异过的狮身鹰爪蛇尾有翼兽,身披鳞甲,不比贵族的血统差,而玛格丽特小姐正是一名贵族,因此斯蒂芬的实力也不弱,据从王都传来的消息,他已经有三级中级的水平了。只是比起个头虽矮、但是长得结结实实的爱德华,现在刚刚满十岁的斯蒂芬看起来依旧十分孱弱,一张小脸瘦出尖尖的下巴,头发稀疏,手腕细得看起来马上就要断了。他有一双大大的湿漉漉的绿眼睛,总是一刻不停的暗中打量着周围,充满了警惕和惶恐,他表情紧绷,神情畏惧,一举一动透着一股小心翼翼,当来到威廉身边后,他立刻紧紧的抓着威廉的手,仿佛终于找到了支撑一般。
看来这孩子在莱特曼家没有得到太好的照顾。爱德华暗想。或许不是物质上的短缺,但很有可能是精神上的冷暴力。爱德华隐隐记得那个侍卫的下场似乎是被暗中处死了,毕竟斯蒂芬的存在证明他与玛格丽特小姐,也就是真正的王后陛下通奸,而王后通奸是要被砍头的叛国罪。就算玛格丽特还活着,国王为了威廉,不会计较她的问题,但是越过雷池的侍卫必死无疑。斯蒂芬刚刚失去了父母,就被迫来到他不熟悉的地方,被迫和兄长分开,被扔到全然陌生的舅舅的家中,他又是一个私生子,爱德华完全可以想象他在莱特曼家受到了怎样的待遇。
威廉似乎也发现了什么,他亲了亲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弟弟,乞求地望向爱德华,低声道:“殿下,我能和斯蒂芬坐在一把椅子上吗?椅子很大的。”
爱德华点了点头,对身后的人道:“帮帮小王子。”
王储对于威廉的称呼很明显吓了莱特曼们一大跳,小书房里顿时响起几声抽气的声音,但是震惊很快散去,他们的眼中剩下的只有几乎快要隐藏不住的兴奋。
爱德华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现,转而安抚缩在威廉身后的斯蒂芬:“早晨吃东西了吗?我听说你们一大早便赶到了艾夏,早饭就算吃了,恐怕也没有填饱肚子吧。”他让人把放点心和茶的小桌子挪到斯蒂芬的身边,继续亲切的说:“想吃就吃吧,不要太拘束。”
斯蒂芬紧紧的抓着威廉的衣摆,迟疑的点了点头。威廉立刻拿起一块小小的糕点,喂进斯蒂芬的嘴里,斯蒂芬一边吃一边小心的观察爱德华的表情,威廉又端起茶杯喂了他一口茶,斯蒂芬见爱德华的表情一直温和可亲,这才放下心来,开始享用茶点。
威廉摸了摸斯蒂芬的后背,转头看向爱德华的时候,眼中满满的感激几乎快要溢出来了,如果不是斯蒂芬就坐在他身边的话,他估计现在就会扑过去跪倒在爱德华的身边,亲吻他的戒指。
爱德华摸了摸威廉的头,拉住他的手,说道:“距离你们上一次见面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恐怕你已经不太记得他们了。没关系,我再来给你介绍一下。”他指了指坐在最前面的人,“你的大舅舅莱特曼伯爵,他是你母亲的大哥,旁边这位是他的伴侣,莱特曼伯爵夫人。”两位立刻站起来向爱德华行礼。
尽管不愿意,但是威廉还是摸了摸弟弟的脸,让他松开自己的衣摆,跳下椅子,向莱特曼伯爵和伯爵夫人行礼。他现在不是真正的王子,还没有资格干坐着接受一位伯爵的鞠躬礼。
爱德华又为他依次介绍家族成员,直到他年轻的叔外祖父奥兰多,又多加了一句:“奥兰多爵士在军队任职多年,有着非常丰富的前线临敌经验,而且,帝国这几年新升任的二十三个七级的将级军官中,又六位曾经是他亲自带领过的部下,这几天你要和他多多交流。”
“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奥兰多行了个军礼,微笑着看着自己的侄孙,他年轻的妻子也笑容可掬,竭力地向威廉展示着自己的善意和友好。
介绍完毕后,大家先追忆了逝者,拼命的试图吸引威廉的注意,引发对方对自己的好感,接着聊了聊威廉的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这部分几乎是爱德华自己一个人在说,最后话题转到了王都最近新发生的趣闻。终于找到了可以互通的话题,书房的气氛这才渐渐的热烈了起来。
午饭后,换了衣服,稍作休息后,所有的家庭都移步到风信子闻名全帝国的花园中喝了三个小时的下午茶,这才各自带着孩子散去,回房间说悄悄话去了,晚上还有欢迎晚宴,他们也需要一次彻底的休息,为晚宴做准备。
特地安排了斯蒂芬,又与莱特曼家族成员们道别后,爱德华带着威廉回了房间,换下一身拘束的服装,穿着睡衣躺倒在床上。
“你对他们有什么感觉?”爱德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位置,示意威廉上来,“喜欢他们吗?”
威廉摇了摇头,慢吞吞地爬上床,这才说道:“他们很虚伪,也很冷漠。他们对斯蒂芬不好,看起来喜欢我,不过是因为您重视我的缘故而已。”
“可怜的宝贝儿。”爱德华亲了亲他的额头。
“我不可怜,我的弟弟才可怜。殿下,我不想和他们说话。”威廉有些委屈的躺进爱德华的怀里,抱住他的腰。
“如果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都那么单纯就好了。”爱德华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可是很多情况下,我们总是要和我们不喜欢的人百般周旋。别忘了,你的母亲终究是莱特曼家族的人,你想和他们断绝关系,可别人不会这么认为。贵族世家是一把双刃剑,可以拖累你,也可以帮助你。你的血统让你永远无法置身事外,如果你不能掌握莱特曼,他们就会变成你身后的一把刀,可如果你能控制住莱特曼,那他们就是你手中的一把剑。好孩子,你要记住,”他抬起威廉的下巴,“你是国王的儿子,即使法律不承认,你依旧是一位王子,你将来会是帝国军队仅次于我的最高指挥官,你的身份让你注定要周旋在各贵族时间之中,而莱特曼,只是第一步。”
威廉的脸皱了起来,他嘟着嘴巴,哼哼唧唧地在爱德华的怀里拱来拱去,爱德华拍了拍他的撅起来的小屁股,威廉立刻变身兽型,嗓子里“昂唧昂唧”地撒着娇,从脸使劲的蹭着爱德华的胸口。
爱德华被他蹭得直痒痒,挠了挠他的脖子和小肚子,说:“好啦,好啦,放心,我会帮你的。”
威廉舔了舔爱德华的掌心,这才安安静静的在他的怀中蜷缩好。两个人在一片静谧中安安静静的待了十几分钟,威廉又变回人型,说:“殿下,我想去陪陪我的弟弟斯蒂芬。”
爱德华拢好被威廉挤开的睡衣,道:“当然可以。”
威廉坐在床上,低着头想了想,最后又道:“殿下,可以把斯蒂芬留下来吗?他一个人在王都很害怕,他们没有照顾好他。我答应过妈妈,要照顾好弟弟的。”
说着,威廉的眼圈红了。爱德华坐起来,捏了捏他的脸,道:“当然可以留下来。以前是我疏忽了。”
弟弟的未来得到了保障,威廉破涕为笑,又亲吻过爱德华的连,这才离开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爱德华一个人。他又躺了下来,翻了个身,头枕着曲起的手肘,望着窗外渐渐暗淡的天空,表情渐渐严肃了起来。人都已经到齐了,现在剩下的,就只有如何得到单独谈话的机会了。
这几天,关于能量炮的发明者米歇尔威尔顿的资料已经查的差不多了,按照现在得到的信息来看,这个人确实存在,不是作假。那么,与奥古斯特引荐的正在艾夏度迟来的婚假的自由党魁首奈特利爵士的会面,就要尽快进行了。
爱德华在心中盘算着这些事情。他现在身边一个可以出主意的人都没有,什么事情都只能自己想办法解决,思路走进死胡同时,常常觉得无比凄凉,满心疲惫,只盼着威廉能够快点长大,而接下来,通常会为自己有这种逃避的想法而倍感羞愧。好在坚持了这么久,终于渐渐觉得习惯了。
若是放在几个月以前,他哪里想得到自己会变成这样的人。不过,这样似乎也不错,至少不再感到茫然而不知所措。爱德华想着,不由自主的笑了出来,起身在梳妆台前坐下,找出纸币,开始细细的计划了起来,等到天色渐暗,快要到做晚课的时候,这才停笔,将纸扔进壁炉,见它完完全全的化作了灰烬,这才唤来仆人为他更衣。
  ☆、第37章
爱德华需要一个可以和威廉那位年轻的叔外祖父奥兰多单独交流的机会,只是风信子庄园不是他熟悉的赫尔城堡,在赫尔城堡,王储的卧室和很多房间都以密道相连,他可以利用这些房间避开其他人,与奥兰多私下交流。但是在自己完全不熟悉的风信子庄园就不会有这些便利了。
那就只能在公共场合交谈了。爱德华叹了口气。只希望奥兰多能够听得出他话中的弦外之音,不要让他再费心思安排一次见面。
晚宴后,大家挪到客厅休息娱乐,打牌聊天。爱德华也上了牌桌,连输了三局,最后他笑着抬起头,在牌桌旁围观的一众人中一眼对上了奥兰多的妻子莉莉。
“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你的父亲是柏金逊伯爵吧。”爱德华说,“我记得柏金逊伯爵可是个打牌好手呢,你有继承到你父亲的天赋吗?”
奥兰多的妻子莉莉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些摸不清王储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爱德华只好继续说道:“坐到我身边来吧,”又对其他人解释道,“我今天的手气可真够差的,得找个打牌的能手做参谋。你们也可以找人做参谋,毕竟我们这又不是真的赌博,打牌娱乐,人多了也热闹些,是不是?”
王储想在牌桌上耍赖,别人也只能配合。莉莉当然也不会放过这个可以接近王储的机会,立刻在爱德华的身边坐下,认真地帮爱德华看牌。有了外援,接下来爱德华便一连赢了五局。
“看来你真是得了你父亲的真传。”爱德华笑道,“想必在王都,大家都不愿意和你打牌吧。”
莉莉笑了笑:“确实如此。”
“哦,我的好殿下。”一位贵族看着爱德华手边堆得高高的筹码,“把您的参谋借给我用一局怎么样?照这样下去,全桌的人都别想再赢一次了。打牌总是要有输有赢才有意思嘛。”
爱德华哈哈一笑,摆弄着一个筹码,摇了摇头,说:“她可不能借给你,我还想跟她交流学习一下打牌的技巧呢。”说着,他把筹码扔了回去,站了起来,牌桌旁的其他人也忙站起来,“我今天就到这儿吧,赢五局已经够多的了,人的运气可是有定量的,我可不想把运气全用在了牌桌上。”
“这话真是深含哲理。”刚才那位贵族立刻赞美道。
“祝你们好运。”爱德华点了点头,又对莉莉说,“你是想接替我的位置,还是和去那边做着聊会儿天?”
莉莉立刻说:“能够陪伴您是我的荣幸。”
于是爱德华终于带着莉莉离开了人群,光明正大的来到窗户旁空无一人的沙发上坐好。话题从王都最新的八卦开始聊起,等莉莉似乎放松了下来之后,爱德华状似无意的问道:“我记得你的丈夫奥兰多爵士立下了赫赫战功,怎么现在依旧只是个少校的军衔?”
莉莉的表情僵硬了,最后勉强笑道:“或许是因为他同样制造了等同分量的麻烦吧。”
“我不记得奥兰多爵士是个爱惹是生非的人。”爱德华故作疑惑,“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吧。”
“奥兰多并不经常和我说他工作上的事情。”莉莉道。
“真是可惜。”爱德华说,望着坐在房间另一端和别人下棋的威廉,斯蒂芬紧紧地挨着他,坐在他的身边看他下棋,“有一个优秀的侄子,奥兰多爵士一定觉得压力很大吧。不过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爱德华稍稍靠近了莉莉,“我想你知道,威廉的潜力相当惊人,成为一位八级兽人势在必行。你知道陛下为什么将他安排在我的身边吗?”不等莉莉回答,他便立刻说,“因为他将来会成为我的左膀右臂,为我统领帝国的军队。不过,”他拖长了嗓音,语气轻巧得好像在感慨今天不错,“像阿布洛斯这样的家族,有一个就够了。”
玛格丽特小姐和国王陛下的婚事是秘密进行的,作为婚姻见证人的三个莱特曼家族的人,一个是玛格丽特小姐的父亲,剩下两个则是她同母同父的兄弟,而奥兰多作为一个叔外祖父,他对这一切几乎一无所知,像其他都被蒙在鼓里的人一样,还以为爱德华是真正的王储。
莉莉已经维持不住脸上的微笑了。所以,这就是自己的丈夫总是原地踏步的缘故吗?因为陛下要重用他的私生子威廉?莉莉这样想着,脸上几乎要露出狰狞的表情了。
“那可真是太不公平了,殿下。”莉莉竭力让自己放松下来,“玛格丽特小姐只是奥兰多的侄女。”
“但在外人看来,你们终究还是一家人,不是吗?不过实际上,我倒是不太赞同陛下的做法。”爱德华歪着脑袋看着窗外深沉的夜空,“国王的统治,怎么能和贵族世家的帮持分开呢?只可惜我现在只是王储,最多只能管管萨摩赛特发生的事情。”
“您真是太英明了。”莉莉恭维道。
爱德华叹了口气:“父亲其实也是一片爱子之心,毕竟威廉是留给我的左右手,他只是担心我驾驭不了而已。只是辛苦你们两个了,毕竟莱特曼伯爵他们已经拥有了爵位,家产也很丰厚。”
莉莉只能干笑。
爱德华看着炉火陷入了沉思,几分钟以后,他突然道:“我不喜欢莱特曼伯爵,威廉也是。他们忽视了斯蒂芬,这让威廉很不满,不愿意与他们多接触。不过,”他意味深长的看着莉莉,“威廉确实需要一个有实战经验的人教导他。我听说你的丈夫训练过很多的士兵,想必他也知道如何教导威廉。”
“谢谢您的赞美。”莉莉的语调微微上扬,显示出她的困惑。
“实际上,我对如何教育小兽人也很感兴趣呢。”爱德华望着她的眼睛,“我确实很喜欢这个弟弟,或许我们可以好好交流一下?”
说完,爱德华站起来,来到另一张牌桌旁。言已至此,就看莉莉和奥兰多能不能领悟到自己的意思了。
  ☆、第38章
威廉的这位叔外祖母看起来不是个足够敏锐聪慧的人,爱德华从她对自己这番话的那副困惑的表现中就能看出来,不过她很有自知之明,等到晚上回房间后,就立刻爱德华对她说的话原原本本的告诉了自己的丈夫奥兰多。
奥兰多立刻领悟了爱德华的暗示,立刻就在第二天下午的竞技场上抓住了爱德华递给他的橄榄枝。
艾夏虽然是个小城市,但是帝国一直很重视基础教育设施的建设,因此城内也有不少的学校,都配有供小兽人修炼所用的竞技场。今天是周六,全城的学校都放假,因此爱德华便借用了城内最大的一所中学的竞技场,让兽人近侍们来一场比武,给自己的家人展示展示自己的成绩。
爱德华自然带着威廉坐在正中狭窄的贵宾席上。未成年的小兽人的比赛实际上没什么太多的观赏性,不过当观众是参赛者的家人时,观众席上的气氛居然很是热烈,谁都希望自己家的孩子赢过别人,而孩子们也生怕在父母面前丢脸,都打得异常的拼命。好在现在这一批近侍的年龄最小的也超过十岁了,比赛到最后都没有沦落为单纯的牙齿和爪子的战争。
爱德华有些心不在焉,他不是兽人,天生就对这些比赛不感兴趣,场内也没有他特别关注的选手,毕竟威廉就坐在他的身边。威廉看出他隐藏在温和的微笑下的无聊,便开始和他说话解闷,小声的为他分析场内的比赛,并说起如果是自己遇到这种情况会如何做。
爱德华虽然对兽人的竞技不感兴趣,不过不代表他真的不懂,毕竟他再无知,终归受了二十多年的王储教育,对此还是有一定了解的。但是他什么都没说,而是安安静静的倾听着威廉说话。
很快,一位仆人走到爱德华身边,俯身禀告道:“殿下,奥兰多爵士求见。”
爱德华回头看了眼,奥兰多爵士站在入口处,看到他回头,立刻摘下帽子,垂目低头,向他致敬。
“请他进来吧。”爱德华收回视线。
待仆人退下后,爱德华摸了摸威廉的脖子,轻声道:“一会儿不要插话,好好听我们说话就好,有什么问题,等一会儿我们回庄园了再问我。”
爱德华对王位并无企图,如今对富贵闲适的生活也没有太多的渴求和留恋了,他现在做的一切,不过都是为了威廉。而这一切,全都建立在威廉并不会背叛自己的基础上。他接下来想要做的一系列举动,注定绕不开威廉本人,不如趁此机会让他初步的接触一番。如果威廉对国王的爱和忠诚远超过于对他,因此向国王告了密,或者不愿意配合自己,那他也没必要将计划继续下去,不如逃去敌国多尔蒂和他们合作,待战争打响,再趁乱离开这一片是非之地,到远离这两个国家的地方隐姓埋名地度过一生,即便贫穷也无所谓了。而如果威廉对他一直如此的信赖和忠诚,那他愿意像自己曾经发誓的那样,付出一切,为威廉扫干净通往王座的这条路,让他平平安安的从国王手中接过王冠,而不是成为被国王利用的武力强大的工具。
话音刚落,奥兰多爵士已经来到了爱德华的身边向他行礼,爱德华接受了他的问候,这才仿佛恍然大悟般,道:“竟然忘了让人给你搬椅子。”就在奥兰多爵士正准备叫仆人过来的时候,爱德华又道:“算了,不用这么麻烦了。”他让威廉坐在自己的腿上,把椅子让给奥兰多爵士,“这就不就好了。”他意味深长地笑着说道,“坐得太远了,会听不清楚对方说话的。”
威廉费力地抬起头,困惑地看了眼爱德华,又看了眼落座的奥兰多爵士。
奥兰多爵士不像自己的妻子那样被动,刚一坐下,立刻主动出击,制造话题。威廉虽然不知道接下来要干什么,但还是遵照爱德华的嘱托,没有经过爱德华的允许,并不开口说话,有时奥兰多爵士会问他一些问题,他也先抬头征求爱德华的允许才会开口。威廉乖巧的样子给奥兰多爵士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威廉是莱特曼家族复兴的希望,而眼下,这希望乖巧的像是刚出生的小狗,蜷缩在主人的怀里。
奥兰多爵士紧绷着神经,谨慎着按照王储昨日暗示的那样,和他好好的交流了一番关于威廉的教育问题。威廉有些拘束的坐在爱德华的腿上,越听眉头皱得越紧,爱德华和奥兰多爵士谈了很久,表面上起来像是再关系他的晋级问题,可是所有的问题都只是点到为止,一闪而过,并没有太大的意义。他忍不住动了动身子,爱德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后背,继续和奥兰多爵士说话。
就在威廉快被这无聊的试探性的对话折磨得受不了的时候,奥兰多爵士终于主动地迈出了第一步,将话题向前引领了一步。
“殿下。”他的表情看起来仿佛正和王储相谈正欢,然而内容和他的表情以及语气完全的南辕北辙,“说实话,作为一个七级初级的兽人,我一直以为我的前途能够更进一步。我热爱我的国家,我热爱军队,我热爱我士兵的身份,我希望能够帝国奉献更多,只是莱特曼家族十几年前犯了大错,我只能拘束在少校的头衔下,看着我的雄心壮志一点一点的被消磨干净。”
爱德华笑容不改:“这真让人遗憾,亲爱的爵士。”
“殿下,”奥兰多爵士的声音几乎要被观众席上嗡嗡的交谈声淹没了,“我不知道我在军队还有没有更进一步的可能,只是,看到您对我那位可怜的侄女的长子如此关爱,我想,或许您愿意看在威廉的份上,给我一份更有前途的工作,比如当这孩子的老师。我虽然只是一个少校,但好歹也是一名七级初级的兽人,威廉阁下未成年之前,我觉得我还是有资格教导他的。况且我也绝不会藏私或者有所怠慢,毕竟,威廉可是我们莱特曼家族的希望。”
“这个建议不错。”爱德华赞许的点了点头,“不过,威廉的老师,也不是什么人都能当的。”
小兽人们的比赛热热闹闹的进行了一个下午,直到傍晚时分才结束,大家回到风信子庄园梳洗更衣,抓紧时间在晚课和晚宴前好好休息休息。
威廉没有像别人那样和家人呆在一起,他心中又很多疑惑,这让他坐立不安,因此只花了一会儿时间陪伴了一会儿自己的弟弟斯蒂芬,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后,接着便匆匆的来到了王储的房间。
爱德华已经更衣完毕,他刚刚简单的沐浴了一番,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色睡袍,坐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看书,见威廉进屋,立刻放下手里的书,让威廉坐到自己的身边。
威廉轻车熟路的躺进爱德华的怀里,将头靠在他的肩上,一股湿漉漉的沐浴后清新的气息迎面扑来。他下意识的抱住爱德华的腰,觉得自己因为下午爱德华和奥兰多爵士的那场莫名其妙的对话而有些慌乱的心渐渐的被安抚了。
“你想问什么?”爱德华把手指插进他的头发中,轻轻的揉着他的头皮,“放心的问吧,别害怕问错,有什么不明白的、不理解的问题,要和我交流。”
威廉一开始默不作声,并不是他毫无疑问,而是问题太多,他不知道到底要问什么好。爱德华一直很宠爱自己,自从他来到爱德华身边担任近侍,两人每天几乎同进同出。爱德华是一个非常温柔和善的人,比母亲对自己还要好。他曾经以为生活会一直这样下去,平静悠闲,他会渐渐的成长成为全帝国最强大的兽人,为爱德华保护他的国家和国民。但是,自从去年爱德华遇刺后,似乎一切都发生了变化,住了好几个月的赫尔城堡换了一大批人,比他刚到萨摩赛特的时候还要陌生,而爱德华也变得越来越让人捉摸不清,就像那座冰冷的王宫里的每一个人那样,明明是在笑,可眼睛是冰冷的。好在爱德华对他的笑容一直都是如此的温暖,眼神里从来没有失去温度,不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了。
他想了很久,最后轻声问道:“殿下,您到底要做什么呢?”
爱德华一直在观察威廉的表情,连最短暂的蹙眉也没有放过,在心里仔细地分析着他的所思所想。威廉看起来很困惑,也有些担忧,有点害怕,却没有愤怒,没有躲闪,他依旧是那个全心全意的信赖着爱德华的威廉,并不因为听到了一场涉及叛国的言论而有所动摇,对爱德华有何不满。
爱德华放下心来。他没有马上回答威廉的问题,想了很久,最后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只是想活下去,想掌握自己的命运,想好好保护你。”
威廉顿了一下,小声的说:“我不明白。”
爱德华撑起身子,望着怀里的威廉,握住他的一只手,在他震惊的眼神中,轻轻的吻了吻这只手的手背。
“帮帮我,威廉。”他轻声道,“你要帮帮我。我找不到别的人能够帮我,别人我谁都不信,我只敢相信你。我的母亲只想让我当她的家族的傀儡,而我的父亲,我们的父亲,我们尊贵无上的国王陛下,他不愿意让我成为他的继承人。”
威廉哆嗦了一下。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世?他恐惧的想着,脑海中忍不住冒出爱德华发怒的模样,他想到了那天,爱德华用剑指着他那位来自阿布洛斯家族的表哥乔治,面容冷峻得让人胆战心寒。难道他也要用剑指着我的喉咙了?
爱德华不知道威廉心里在想什么,以为他瞬间瞪大的眼睛只是因为知道了自己和两位陛下之间的矛盾而感到震惊。
“陛下并不愿意将王冠戴在我的头上。实际上,我也不愿意。”爱德华继续解释道,“比起坐在王宫治理一个国家,我更愿意待在教堂,思考奥尔贡拉的教诲。可是陛下恐怕不会相信我的心意,所以他想杀了我。”
威廉微微张开了自己的嘴巴,满脸的震惊和不敢置信,“这不可能!”他小声的喊道,“陛下怎么会……怎么会……”他一直以为那场刺杀是那些继承顺序排在爱德华后面的贵族所为。
“是啊,谁能想得到呢。”爱德华苦笑道,握紧了威廉的手,“所以,你得帮帮我,我的弟弟,你得帮帮我。陛下想让我为他中意的继承人挪位置,而他最放心的方式只有死亡。”
威廉屏住了呼吸,小心的问道:“殿下,那人……那人是谁?”
爱德华看着他紧张兮兮的摸样,笑着亲了亲他的面颊:“别怕,”他温柔的说,“其实这人也是我中意的最合适的王位继承人。那就是你,我心爱的弟弟,就是你。”
威廉猛的坐了起来,翻身跳下沙发,单膝跪地,握住爱德华的手,郑重的亲吻了他的戒指:“您别样说,殿下!我不想当国王!我会保护您的,殿下!”他急切地说道,“我会好好修炼,成为帝国最强大的兽人,不让任何人伤害你,让您顺利的登上王位。”
爱德华反手扶起他,认真地望着他金色的眼睛,“谢谢,亲爱的。”他在沙发边缘上坐下,将威廉拉到自己的怀中,“谢谢你愿意保护我,只是现在你还太小了,我相信等你成年以后一定能够成为最强大的兽人,可那还有六年,这六年,我得想别的办法保护自己。”
“所以您需要奥兰多爵士?”
“对。”爱德华微笑道,“我需要一支军队,我还需要一支拥护我的党派。你的叔外祖父奥兰多爵士虽然只是少校级别,但是他人脉极广,可以为我介绍郁郁不得志的军官,而他的妻子莉莉,她的父亲保守党一位被现任首相打压的内阁大臣。”
威廉想了想,说:“您是想扶持这位内阁大臣,让他当首相吗?”
爱德华欣慰的摸了摸他的脸:“是的。”
“您真聪明。”威廉真心感叹道,“您是怎么想到的?”
爱德华轻轻的叹了一口气,摸着威廉的头发,望着窗外渐渐变得灰蓝的天空,低声道:“当一把剑抵着你的后背的时候,你就不得不向前跑,越跑越快,直到能够摆脱他。”
威廉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爱德华并不介意,威廉还小,不明白也在意料之中。他紧紧的抱着怀中的孩子,两人沉默的依靠着对方,仿佛在相互取暖的两只小兽。
“我会帮您的。”威廉将脸埋在爱德华的脖颈处,小声的说,“我会帮您的,您只要告诉我该怎么做。不管您干什么,我都会帮您的。”
“当然,我知道。”爱德华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背,“记住今天说的话,等以后你登上王位后,要帮助我成为帝国的教宗。”
“殿下!”威廉嚷道。
爱德华哈哈大笑,不再和他讨论这种问题。
  ☆、第39章
第二天是周日,所有人都要去教堂做礼拜,这正好为爱德华与自由党魁首奈特利爵士的见面提供了便利。为了避免予人话柄,在爱德华达到艾夏之前,奈特利爵士就带着娇妻去艾夏的临城拜访朋友了,又恰巧在近侍们的家人达到艾夏那天回城,出于礼节短暂的拜访了爱德华,在大会客厅和一众贵族喝了被茶便迅速的离开了。
这场短促的拜访恰好可以为今天的进一步接触做铺垫。爱德华作为王储,自然要去艾夏最大的教堂做礼拜,贵族们自然不可能选择其他的教堂,而在礼拜正式开始前啊,并不住在风信子庄园的奈特利爵士自然要先来向王储行礼问安有了之前的交流,这一次的谈话自然可以进一步深入,随便找一个话题,使得“王储与奈特利爵士夫妇交谈甚欢”,就有了邀请奈特利爵士来风信子庄园和王储和下午茶的理由了。
奥古斯特已经和奈特利爵士通好了气,等爱德华在艾夏大教堂最前面的座位坐下来,和几位当地的贵族和乡绅交谈过后,奈特利爵士便带着他新婚的妻子来向他问好了。
爱德华眼前这对如同爷孙一般的忘年夫妻,腹诽不止,但是依旧笑容满面的祝福奈特利爵士新婚快乐,赞美爵士夫人的美貌和穿衣品味。奈特利爵士乐呵呵的感谢王储的祝福,并表达了对王储身体的关心,毕竟王储空间未愈是全帝国都知道的大新闻。
爱德华谢过奈特利爵士的关心,又假惺惺的表达了对自己养伤期间,国王陛下对自己的关怀的感激和感动之情。就在这时,一直腼腆微笑,像一支花一样躲在奈特利爵士身后的爵士夫人突然开口说话了。
“殿下,我叔叔的空间也曾经受过很严重的伤。”她的声音不大不小,不比正常交流的声音大,却也能让前后左右的人都听到,“医生同样无能为力,只让他静养,毕竟就算在整个大陆,空间受重伤的病例也实在是太少了,一切都只能靠病人自己摸索。我叔叔养了很久才恢复原状,他深知其苦,因此特意总结了很多的经验。我不知道您的具体伤情,不过我想这其中可能很多经验都是互通的。”
不等爱德华有什么反应,坐在他身旁的威廉抢先问道:“那您知道这些经验吗?”
奈特利爵士夫人点了点头:“当然,这些经验虽然源于养伤,但是对于修炼和保养空间也有很大的好处。”
威廉立刻笑逐颜开,对爱德华说:“殿下,要不要请奈特利夫人明天来喝下午茶?”
爱德华有些惊讶,又有些感动。昨天晚餐前在他的房间里,他将目前国内错综复杂的局势简化了讲给威廉听,威廉年龄还小,才刚接触宫廷教育不到一年,他不求威廉对这些东西了如指掌,他只需要威廉明白现在两人所处的境地,谁是自己的同盟,谁是自己虚与委蛇的敌人,谁又是连表面功夫都无需做的对手。爱德华只是想让威廉了解现状而已,剩下的一切都无需他操心,他只需要好好修炼,提升等级就可以了。不过看起来威廉并不想躲在爱德华的身后坐享其成,他迫切地想参与进来,为爱德华做些什么。
威廉对上爱德华的实现,嘿嘿的笑了两声,爱德华弯起嘴角,轻轻的拍了拍他的脑袋,说:“谢谢,亲爱的。”他又看向奈特利爵士,“那么,你和尊夫人明天下午有安排了吗?”
“如果算上去风信子庄园与您一起喝下午茶的话,那么是的,我们已经有安排了。”奈特利爵士风趣地说。
爱德华点了点头:“那就这样说定了。”
爵士带着妻子后退了一步,向爱德华深深鞠躬,随后离开,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在大堂两侧的角落里,各有一道通往礼堂二层和三层的台阶,礼堂的二层和三层都只是一条走廊,当初只是为了增加教堂的高度,承接拱顶的重量而建造的。现在,在举行极为重要盛大的弥撒时,全城的人都会挤到艾夏大教堂,一层装不下全城的人,不少人就只能站在二层和三层的走廊。这两道走廊倒是出于意料的起到了疏散人群的作用。
现在,在三层走廊的立柱后,隐隐可见一个瘦小的人影。他小心翼翼的将身体隐藏在柱子后面,只探出一点头,望着一层最前排的座位。三层距离地面已经很高了,今天教堂只是做普通的休息日礼拜,一层并没有坐满,没有人会到空空荡荡的走廊上去,除了他。
很快,第二个人出现在了走廊里。那人听到脚步声,回头看了他一眼,又继续向下望去。
“布莱恩特。”穿着一整套主教礼服的伊德瑞斯主教走到那人的身后,今天是他来亲自主持礼拜,他也想下看了一眼,叹了口气,道:“这么远,你看得清吗?”
布莱恩特勉强笑了笑:“王都的那些贵族都跑到艾夏来了,不少人和我是旧识,我不能靠的太近。其实也还好,这个距离虽然远了点,但也还是看得清清楚楚的。”他一瞬也不瞬地望着正与身边的人交谈的爱德华,轻声感叹道:“他太瘦了,脸色也太苍白了,那么多人里,我一眼就看到了他的脸,白得像雪,一点血色都没有,看得让人难受。”
伊德瑞斯主教没有劝他下去,陪着他站了一会儿,最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自己要有分寸,不要在这里呆太久了。礼拜要开始了,我下去了。”
布莱恩特心不在焉的摆了摆手,目光依旧死死的锁在爱德华的身上。
下面,坐在最前排的爱德华忽然皱起眉头,后背升腾起一种被人窥视惊扰感。做为王储,他从小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很少会因为别人的目光和注视而感到不安,只是这一次和以前的都不一样,这不知从何而来的目光并不包含什么让人发凉的恶意,但是热烈得仿佛盛夏正午的阳光刺伤了皮肤,让人颇有些不适。爱德华不动声色的左右看了看,却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殿下,您怎么了?”威廉问道。
“没什么。”爱德华笑了笑。别人看就看了吧,他的近卫队分布在整个艾夏城,教堂里里外外都有重兵把守,就算有人心怀不轨,也绝对伤害不到他。
被人注视的感觉一直持续到礼拜结束,一开始这让爱德华有些心烦意乱,不过伊德瑞斯主教口才很好,旁征博引,辞藻优美却不晦涩,声音低沉优雅,听他讲课,简直是一种享受,爱德华的注意力完全的投入了进去,很快就不再在意那道不知从何而来的目光了。
礼拜结束后,爱德华特意留了一会儿,与这位伊德瑞斯主教说了会儿话。伊德瑞斯主教在神学上非常有造诣,发表了不少文章,他今年还不到三十岁,就已经是当地的总主教了,而该郡的枢机主教一直将他看做是自己的继承人。爱德华和他聊得非常开心,邀请他这段时间要常来风信子庄园。伊德瑞斯主教欣然同意,亲自送王储出门。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突然说道:“艾夏大教堂的大礼堂原来供奉着圣希尔德的遗骨,不过最近盛放遗骨的金棺出现了破损,便将圣希尔德的遗骸转移到了一副石棺中,等金棺修好了再挪回去。现在这副石棺就放在教堂的小礼拜堂里,小礼拜堂目前并不对外开放,您如果有兴趣的话,我愿意带您去那里看看。”
爱德华欣然同意。于是大家改道从教堂两侧的翼廊来到小礼拜堂。小礼拜堂面积不大,不过天花板和墙壁上绘满了栩栩如生的壁画,处处都是精雕细琢的花纹,看起来这件小礼拜堂是特地为贵族准备的贵宾房间,而盛放圣人遗骸的石棺就放在最前方,被一圈鲜花包围。
爱德华来到石棺前,单膝下跪,一只手扶着石棺边缘,一只手在胸口划了一个简单的金环龙的标志,他身后的侍从们也如他一般单膝跪下,在胸口划金环龙。
爱德华停顿了片刻才起身。圣希尔德是一位亚兽人神职人员,在八百年前的卫国战争中做出了巨大的贡献,他用自己的空间发掘了很多新品种的草药,又无私的将这些草药送给别人,他的善良和坚强征服了整个大陆,在他死后,教会追封为圣人,并将他的遗骨供奉起来。
看着石棺,爱德华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沉下心来,认认真真的祷告,与神交流了,而眼下,正是一个极好的机会。他立刻表达了自己想要独处的医院,让所有人都退出了小礼拜堂。
清过场后,爱德华在石棺旁跪坐了下来,额头抵着冰凉的石棺官员,闭上眼睛,嘴唇微微蠕动,开始祈祷。
而就在石棺旁边,盛放弥撒用具的大柜子里,布莱恩特紧紧的捂着嘴巴,盯着爱德华谦恭的身影,双眼通红。
  ☆、第40章
午夜梦回之时,布莱恩特总是会想,自己到底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地步的。
他出生在高贵而富有的阿布洛斯家族,要知道,阿布洛斯家族一直是国王最忠诚的仆人,备受宠爱和信赖,冠上了阿布洛斯这个姓氏,就意味着富足优雅的生活和青云直步的前途。而他是国王的宠臣帕尔玛公爵最喜爱的幼子,拥有少见的可以种植草药的空间,天资优异,远超过常人,刚满十四岁空间等级已经达到了五级中级,他容貌俊美,举止优雅,才华横溢,从小便是上流社会远近闻名的典范。
虽然作为幼子,布莱恩特不能继承父亲的爵位,但是他从小出入王宫,老国王和王后对他喜爱非常,让他陪伴王储,对内对外都曾暗示过,将来要将他嫁给王储,而王储本人也对他表示出了极为明显的喜爱之情,他们互赠过礼物,交换过装有自己的小肖像的项链,贴身佩戴。这些让布莱恩特一直将自己看作是未来的王后,一言一行都以王室成员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他曾经以为这就是自己的人生,生活在别人欣羡和仰视的目光中,成为一位场合的焦点,作为最优雅和最完美的代名词,嫁给王储,成为人民爱戴的王储妃,最后成为王后,辅佐国王,统治国家。
然而,一切在他十六岁那年彻底的改变了。他的母亲在嫁给父亲之前有过婚约,尽管她声称婚约已经解除,但是她拿不出任何实质性的证明。或许是她确实没有解除婚约,又或许,就像她自己控诉的那般,有人偷走了她解除婚约的契约,买通了见证人,故意谋害她。但不管怎样,她和帕尔玛公爵的婚姻都被判无效,而布莱恩特则从云端跌入尘土,由万众瞩目的天之骄子,变成了备受白眼的私生子。他失去了一切,失去了高贵的身份,失去了无忧的生活,失去了父亲的宠爱,失去了别人的尊重和羡慕,失去了国王和王后的青睐,也失去了王储的倾心。他尚未成年,还无法理解爱情的滋味,但是当王储将他送的项链还给他的时候,他还是感到一股由衷的痛苦和悲哀。
帕尔玛公爵对此极为愤怒,他认为布莱恩特的母亲是一个水性杨花不知检点的女人,这场充满了欺骗的婚姻是对他最大的羞辱。他将他们母子二人驱离了王都,在远离王都的小城镇的郊区买了一座庄园,将他们安置在那里。他夺去了母子二人的姓氏,不允许他们以阿布洛斯的名义生活交际,而紧跟着,母亲接到了娘家的来信,他们严厉和痛心的斥责母亲如何令家族蒙羞,并表示已将母亲从族谱上除名,同样夺去了她未出嫁时的姓氏。
接连被夫家和娘家抛弃给了母亲很大的打击,她的精神完全崩溃,不到两年便病逝了。处理过母亲的丧事后,布莱恩特便只能独自生活在偏远的乡下,除了几个在当地雇佣的仆人外,再也没有别人。
他仿佛被所有人都遗忘了,他的父亲,他的哥哥姐姐,他曾经的朋友,他的亲人们,没有一个人给他寄过信。他以为自己会这样孤独地在空荡荡的大房子里行尸肉走一般生活下去,一直到死。然后,在他二十岁那年,一队人马半夜敲响了他的大门,带来了帕尔玛公爵的信。他被父亲暗中召回王都,半夜出发,一路轻车简骑,又在深夜王都城门落锁前进了城,趁夜色从后门回了家。一进家门,立刻被拖进了地下室的监狱,关了起来。
牢房里还有一位他未曾见过的金眼兽人,金眸代表拥有王室血统,而对方从来没有在社交活动中出现过,恐怕是一位落魄的王族宗亲。他们的饮水和食物中被下了催情的药物,当晚,他们便被迫发生了关系,此后的每一天都是如此。他曾想过自杀,但是周围都是看管他们的人,他找不到自戕的机会。他从同样沦为阶下囚的兽人口中得知了自己被这样对待的机会。
原来,代替了他成为王储妃,两年前又被加冕为王后的姐姐,与国王成婚三年依然不曾怀孕,帕尔玛公爵秘密的为她寻来医生检查,最后竟得出王后的身体难以受孕的结论。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王后决定抱养一个孩子,而这孩子的父母,她选了布莱恩特和一位默默无闻的王室宗亲,以保证孩子拥有王室特有的金眸和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容貌。
布莱恩特和那位兽人都是身体健康年轻人,两个月后,他的空间里便顺利的多出了一枚蛋,而第二天,那位兽人便被带离了监狱,消失了。两个月的相处,布莱恩特虽然没有爱上这位兽人,却也同病相怜,成为了朋友。兽人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但是布莱恩特是帕尔玛公爵的血脉,说不定有活下来的机会,于是他将自己的项链送给了布莱恩特,项链坠子是一枚戒指,那是他母亲从娘家带来的,他嘱咐布莱恩特,将来如果遇到了什么难处,可以凭这枚戒指找他母亲的家族,艾夏的格林家族的人求助。
于是,生产过后,侥幸从父亲手中逃出的布莱恩特便带着戒指投奔了艾夏的格林家族。格林是当地小有名气的富商家族,当家人拉尔夫格林收留了他,又给他提供了工作,几年后,他们情投意合,结为了夫妻。结婚多年以后,布莱恩特才知道,格林家族的创建者,正是能量炮的发明者米歇尔威尔顿的妻子,和阿默德伯爵偷情的产物。他们所住的这栋房子是在威尔顿的故居上建立起来的,在这里,拉尔夫找到了米歇尔威尔顿关于能量炮研究的手稿,而他打算利用这发明,做一件惊天动地的事情。
孩子一破壳便被帕尔玛公爵从空间里取了出来,他只来得及看他一眼,帕尔玛公爵就直接将他抱走了。但是这么多年以来,他一直都记得那孩子的模样,身上还裹着黏糊糊的蛋液,浅金色的稀疏头发粘在头皮上,皮肤白皙,就像他的蛋壳一样,小脸皱在一起,嘴里发出软绵绵的哭声,声音不大,却格外让人揪心。他那时失去了理智,跪在地上,哭着求父亲把孩子还给他,却只能看着父亲越走越远,孩子的哭声也越来越远,直到顺着台阶而上,消失在地下室的门后。那一刻,他觉得自己好像死了一般,然而渴望再一次见到孩子的欲望越来越强烈,裹挟着巨大的仇恨和怨愤,给了他足够的勇气和胆量,在他被带出王都要被“处理”掉时,逃出生天,又是这股仇恨的力量,让他徒步跨越大半国土,来带艾夏,寻求生存的机会。
等布莱恩特收回自己联翩的思绪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泪流满面了,他忙擦干净自己的泪水,从柜门的缝隙向外看去,柜子外面,跪在圣人遗骸前的爱德华已经完成了他的祷告,扶着石棺站了起来。从这个角度,布莱恩特正好能够看到他的侧脸,那张与自己有八分相似的容貌迅速的和十六年前刚出生时的那张皱巴巴的小脸重叠在了一起。布莱恩特贪婪的望着他,从头到脚,每一寸都不肯放过。
爱德华原本想认认真真做一次祷告,但是刚刚在大礼堂就感受到的那种窥视感又冒了出来,他一开始以为这可能是自己神经过敏而产生的幻觉,但是这种惊扰感越来越强烈,直到最后,让他完全没有办法沉下心来祈祷。
他心烦意乱的站了起来,在胸口画了一个金环龙以示对圣人的歉意,随后,他皱着眉头,仔细的打量着小礼拜堂,试图找出窥视感的来源。
布莱恩特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让爱德华心生警惕。他捂住自己的嘴巴,尽量将呼吸放缓,一动也不敢动。
爱德华仔仔细细的环视了一周,最后将目光放在了盛放做弥撒所用器皿的柜子上。整个小礼拜堂,只有这里能藏得了人。
布莱恩特屏住了呼吸,他觉得自己仿佛对上了爱德华的实现,那孩子已经发现了他。这是他第一次在如此近的距离观察爱德华正脸,这让他立刻热泪盈眶,强忍住流泪的后果,就是差点因为鼻子堵塞而窒息,而他现在怀有身孕,情绪大起大落之下,立刻感到一阵眩晕,腿一软,碰到了柜子。
爱德华迅速的向后退去,高声喊道:“卫兵!”
就在近卫兵冲进门的一瞬间,布莱恩特跌出了柜子,他狼狈的抓住柜门扶住身体,又爬了回去,努力向后缩,此时关门已经来不及了,他绝望地抬起头,乞求地望向爱德华。看到这张脸,爱德华心中一惊,脸上却立刻做出一副放松的表情,笑着迎向冲过来的近卫兵。
“一场虚惊,一场虚惊。”他抬起手示意他们停下来,“一场虚惊而已。”
“殿下,发生了什么?”今日值班的近卫队副队长,爱德华的表兄乔治问道。
爱德华故作踌躇,最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道:“啊,说起来,还真有点丢人。一只小老鼠从柜子里跑了出来,吓了我一跳。”
近卫兵们放松了下来,但是乔治却不依不饶:“请您快点离开这里吧,让人好好检查一下这间房间。艾夏大教堂这种规模的教堂,怎么可能还有老鼠跑来跑去,这里又不是厨房。说不定惊扰到您的不是老鼠,只是歹徒故意放出的转移大家注意力的东西。”
“这是我的失误,殿下。”伊德瑞斯主教突然插嘴道,“其实这段时间,大教堂一直在闹老鼠,我们正在进行清理,不过工作昨天刚刚从资料室开始,还没到这里,没想到竟然惊扰到了殿下。”
“这确实是你的过错。”爱德华说,“这里是圣希尔德临时休憩的地方,怎么可以出现老鼠这种肮脏的生物。这是对圣人极大的不恭敬,是作为教堂管理者的失误。”
“我很抱歉,殿下。”伊德瑞斯主教深深的鞠躬。
乔治皱起眉头:“殿下,请您……”
“我现在还不想离开,阿布洛斯副队长。”爱德华打断他的话,又对伊德瑞斯主教说,“对于《圣训》我有一些疑惑,想听听你的见解,难得能够和圣人的遗骸共处一室,我想,就在这里吧。”
乔治不情不愿的带着近卫兵们离开了小礼拜堂,关上了大门。
爱德华施施然在长椅上坐下,望着伊德瑞斯主教,表情冷漠。他当然认识这个人,上一世在王后将一切向他和盘托出后,他便看到了他的画像,这一世刚回来的时候,也托人偷偷搜集过他的资料,在向国王投诚后,国王也送了些布莱恩特的小肖像给他,以示安抚。而对方这幅表现,更让他确信对方的身份。只是他一直以为对方早就死了,而现在却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但是很快,席卷的暴风雨迅速的平息了下来,只留下他也不明白为什么会出现的山雨欲来的愤怒和深深的失望与疲惫
伊德瑞斯主教低低的道了声歉,从柜子里将布莱恩特扶了出来。
“殿下。”布莱恩特还有些头晕目眩,四肢发软,在伊德瑞斯主教的搀扶下,单膝下跪,向爱德华行礼,“很抱歉打扰到了您。”他哽咽了一声,“我只是……听说您要来……想要……想要偷偷看看您……我……”
“你叫什么名字。”爱德华垂下目光,望着他。
布莱恩特嘴唇颤抖着,一切似乎都失控了,爱德华问的只是一个普通的问题,但他的语气,他的表情,还有他莫测的眼神,这一切都让他觉得,爱德华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是谁,而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他不知所措,大脑一片空白,心里却产生了一股难以抑制地和他相认的冲动。十六年来,他一直渴望着能够和自己的孩子相认,这简直是世界上最引人的诱惑。理智告诉他,或许这一切只是他想多了,但是那是他的孩子,他是他父亲,隐藏在血脉中与生俱来的亲近和了解叫嚣着让他坦白一切。
伊德瑞斯主教见布莱恩特表情不对,忙帮他回答道:“这是我哥哥的伴侣布莱恩特,他一直很仰慕您。现在他怀孕了,又得知您来到艾夏,很想来拜访您,只是您现在是来这里休养的,普通公民没有资格觐见,只好想出了这个办法,偷偷的看看您。”
“布莱恩特。”爱德华缓缓的重复着这个名字,“布莱恩特。”他轻声的笑了出来,“姓什么?”
“姓格林,殿下。”又是伊德瑞斯主教回答。
“那,在你出嫁前呢?”爱德华看着布莱恩特,隐藏在宽大的袖子的手紧紧的攥在了一起,“出嫁前,你姓什么?让我猜猜。”他顿了一下,嘴角弯处一个冰冷的笑容,“阿布洛斯,对不对?布莱恩特阿布洛斯,王后早逝的异母弟弟,国王曾经的初恋情人。”
布莱恩特屏住了呼吸,他颤抖着站了起来,喃喃道:“爱德华……”
“真是,久仰大名。”爱德华也站了起来,戴上了帽子,宽大的帽檐遮住了他的脸,“把他藏回柜子吧,我要离开了。”
“爱德华。”布莱恩特踉跄的朝着他走了一步,去不知道该如何挽留自己的孩子,这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他只能不断的唤着他的名字,“爱德华……”
爱德华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他脑子里乱糟糟的,只想回去一个人静一静。他没有理会布莱恩特,大步的向前走去,在伊德瑞斯主教勉强将布莱恩特塞回柜子后,打开了门,径直里去了。
  ☆、第41章
王储以要和伊德瑞斯主教讨论神学问题为理由,将所有人赶出了小礼拜堂,但是“讨论”了不过几分钟,王储便满面冰霜的推门而出,什么都没有说,直接打道回府,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许进屋,连他最宠爱的威廉都没能敲开他的房门。
大家谁也不知道那几分钟里小礼拜堂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人心惶惶之下,各种匪夷所思的猜测横飞,有人提议将伊德瑞斯主教逮捕,但是既没有王储的命令,也没有政府签发的逮捕令,谁也没有资格逮捕一位合法的公民,特别是这人还是一名神职人员。
威廉非常担心,几次想破门而入都被伊利莎白和马修拦住了。大家一直聚在门外吵吵闹闹,吵得爱德华不得不开门安抚众人的情绪。生父还活着的这条信息在最初时刻给他的精神状态带来的巨大的震撼感已经随着时间渐渐的消退平静了,虽然他的内心依旧波澜起伏,各种思绪联翩,难以安静,但他已经可以控制自己的表情,以他惯有的平静和温和应对众人的关心和问候,最后等大家终于安静下来之后,他再一次重点表达了自己想要独处的意愿,随即关上了门。
除了当值的卫兵和仆役,其他人都渐渐散去,只留下威廉,他依旧不放心爱德华,尽管爱德华的微笑像往常一样温柔,但是透过那张标准的专属王储的表情面具,他能看出爱德华深深隐藏的心烦意乱和悲伤失望。这让他觉得自己不能就这样让爱德华一个人待着。
“威廉?”斯蒂芬拉着威廉的手晃了晃,“我们走吧,殿下不让我们留在这儿呢。”
威廉拍了拍弟弟的肩膀:“你先回去吧,我还想再待一会儿,万一等会儿殿下需要人进去呢。”
斯蒂芬抿紧了嘴巴,脸上出现了一个隐隐的愤怒的表情,最后他压低声音说:“这里又不是没有别人!王储殿下如果想要人服侍,他只需要摇一摇铃铛,就会有一堆人冲进去,不缺你一个!”
威廉挠了挠头:“我知道,我只是有些担心。”
斯蒂芬的面颊愤怒的鼓了起来,涨得通红:“你是不是……是不是觉得、觉得我不配再当你的兄弟了!”
威廉诧异的看着他,又发现走廊里的侍卫和仆役正好奇地将目光投向两人,忙拉着斯蒂芬离开,来到门廊和门廊之间的小阳台上,“你怎么会这样说呢?”他握住弟弟的肩膀,“难道有人对你说了什么不好的话吗?”他的语气变得愤怒起来,“是谁在挑拨我们兄弟之间的关系,告诉我,我一定好好地揍他一顿!”
斯蒂芬摇了摇头:“没有人对我说什么,这毕竟是显而易见的。我们虽然都是私生子,但是你是国王陛下的儿子,是王储殿下的兄弟,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卫兵的私生子。这样的差距,谁会认为我还配做你的兄弟!”不等威廉分辩,他紧接着说道:“你自己恐怕也是这样认为的吧。我们之前一起生活了九年,你回到王宫不过才几个月,可现在,在分别了这么长时间之后,我好不容易来见你一面,你却连陪都不愿意陪陪我,满心想的都是你的王储哥哥,你已经不把我当成你的兄弟了!”
“我没有!”威廉急忙解释道,“这几天,我的空余时间难道不都用来陪你了吗?现在是因为殿下的状态很不对劲,我很担心他的缘故。而且殿下已经答应我要把你留下来了,以后我们兄弟二人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所以你到底在计较什么?”
斯蒂芬紧紧的咬住嘴唇,呼吸急促,小胸脯剧烈的起伏着,最后他甩开威廉的手,转身大步的跑开了。威廉忙追上去拉住他:“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高贵的威廉·兰开斯特老爷不愿意和他卑贱的异父弟弟呆在一起,我还能怎么办,当然只能赶紧离开,省得碍他的眼!”斯蒂芬声音哽咽,大大的绿眼睛盛满了泪水,看起来又生气又可怜。
威廉很是头疼,不过他也知道,因为只是处于迷茫期的母亲一时意乱情迷的产物,斯蒂芬从小就不怎么得母亲的喜欢,因而性格也比一般的兽人敏感多疑一些。又因为他以前不知道威廉的身世,因此半年前家里突逢巨变时,威廉还能有点心理准备,斯蒂芬确是实打实的被这些巨大的变化吓坏了,紧跟着兄弟两人便分开,一个跟着王储来到萨摩赛特,一个却被留在王都,在从未见过的舅舅舅妈手里讨生活。现在兄弟重逢,斯蒂芬害怕自己会被哥哥抛弃,变得更为黏人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而且他作为哥哥,确实应该好好保护自己的弟弟。
他回头看了看王储房间的房门,又看了看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的弟弟,最后叹了口气,像以前那样将斯蒂芬的头发揉乱,道:“走吧,我们去你的房间玩一会儿。”心里却想着等会儿找个借口偷偷去看看爱德华。
房间里,爱德华瘫坐在沙发上,凝视着桌子上新插的一瓶风信子,浑身上下透着一股颓然和疲惫。
他竟然还活着。自己的生身父亲,他竟然还活着。
对于这个消息,爱德华不知道自己是该高兴还是该难过。在得知了自己的真实身世后,爱德华也曾经幻想过,说不定自己的双亲还活着,或许他能找到机会从这混乱的局势中抽身,在远离漩涡中心的某个偏远的小镇上,一抬头,忽然在马路对面看到自己的父母,他们也许会抱头痛哭,随后一家人在一起,把过去的一切抛到脑后,像他曾经最渴望的那些正常的家庭那样,平凡和温馨的生活在一起。
然而事实是,他的双亲,一个已经死了,而另一个已然改嫁,正准备第二次当爸爸。
爱德华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庆幸,毕竟双亲中至少有一个活下来,至少对方还找到了自己的幸福,重新组建了家庭,自己还将拥有一个真正的血脉相连的亲生的弟弟。他想,如果他确认了双亲都已逝去的消息,或者布莱恩特过得非常不好,穷困潦倒,朝不保夕,他一定会感到非常难过的。所以现在这个结果,他应该觉得庆幸,应该感到开心。
他也觉得,自己似乎应该理解这一切。布莱恩特被阿布洛斯家族的人追杀,他不能靠近王都,也不能靠近萨摩赛特,他不能接进上流社会的贵族们,只能躲在民间,如果他莽撞的冲到赫尔城堡去见自己,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死路一条。况且王后不能生育,就只能把自己当成亲生孩子精心抚养,而且王储也不与国王和王后生活在一起,拥有自己的封地和监护人,仆从如云,没人敢慢待自己,实际上,如果没有威廉的话,自己原本的生活轨迹自然是继承王位,统治国家,这难道不比当一个普通平民的孩子要好吗?
可实际上,爱德华既不觉的高兴,也不想理解。而且恰恰相反,他感到难过,非常的难过,难过得委屈,难过到怨恨,难过到愤怒。
刚才在艾夏大教堂里,看着泪泪满面的父亲,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扑过去抱着对方,父子相认,而是想质问。他想问问他,上一世,自己一无所知地被国王和王后养了二十二年,这二十二年,他都在哪儿?自己被王后带离王都,辗转于叛军之中备受冷眼和羞辱时,他在哪儿?自己被国王的军队俘虏,关进黑塔,被判处绞刑的时候,他又在哪儿?他是不是和自己的新婚丈夫,那个叫拉尔夫还是什么的商人,幸福地在艾夏过着自己的生活,生了一堆孩子,每天只需要烦心如何抚养孩子们、第二天三餐的食谱和如何招待自己的邻居,然后偶尔夜半时分突然惊醒,想到自己还有个孩子,不禁感到悲伤难过,忍不住痛哭流涕,然后在丈夫温声细语的安慰声中,渐渐的平静下来,继续睡去,第二天醒来,便忘了昨晚的伤感。
太可笑了。如果自己没有来艾夏,是不是就会像上一世那样,到死都见不了一面?既然已经把我留在了过去,开始了自己的新生活,那现在又是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什么心情来到我的面前,故作姿态,假惺惺的来一出父子情深的表演?
爱德华闭上眼睛,只觉得胸口堵得难受。他以为自己会哭出来,可现在一点流泪的冲动都没有。他只是觉得泪,累的只想找个角落躺一会儿,不想见到任何人,也不想跟任何人说话,放空大脑,什么都不思考,就这样安静的躺着,直到自己有力气坐起来,重新戴上面具,披上战袍,继续为了自己、为了威廉去奋战。
他就这样瘫在沙发里,一动不动,仿佛要融化了一般。偌大的房间里,只剩下他浅薄的呼吸声,风吹过房间带动起窗帘的声音,和房间外隐隐约约传来的脚步声和说话声。
突然,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突兀的响了起来。爱德华不情不愿的坐起身来,朝着声音的来源望去,便看到一只小手伸进了窗框,紧跟着是一个黑黑的小脑袋,最后,一个轻巧的翻身,威廉翻过窗框,悄无声息地落在了铺着厚厚的地毯的地面上,一抬头就对上了爱德华的目光,忍不住咧开嘴,露出一个傻笑:“那个……殿下,我很担心,所以进来看看您……”
  ☆、第42章
威廉能溜过来,还得多亏伊莉莎白帮忙转移了斯蒂芬的注意力,伊莉莎白一直很有爱心,很喜欢照顾年幼的小兽人,是所有近侍中对斯蒂芬的态度最好的一个,斯蒂芬也很喜欢她。有了伊利莎白的帮助,威廉很顺利地抓住了机会溜了出来。
不是他不愿意和自己的弟弟呆在一起,只是王储现在的状态实在让人担心,他从来没有见过爱德华这样难过,就连上次遇刺,也不曾表现出如此的心灰意冷。这让他没有办法放心。只是爱德华不允许别人进门,威廉也不好直接违逆他的命令,只能钻了个语法的空子,从窗户爬进来了。
爱德华的状态比他想的还要糟糕。在有外人在场的时候,爱德华好歹还会伪装一下,端着一口气,而当他一人独处的时候,整个人仿佛塌了一般,像是生了一场大病,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透着深深的颓废,连眨眼的频率都让人看着疲惫。
看到这样的爱德华,威廉有些被吓到了,小步的跑到沙发旁蹲下,抱住他的膝盖,仰着头,轻声问道:“殿下,到底出什么事了?”
爱德华坐起来,摸了摸他的头发,便伸手要抱他。威廉忙自己站起来,爬上沙发,坐在爱德华的腿上,乖乖的在他的怀里躺好。
“以后不要爬窗户了。”爱德华抱着威廉,一只手摸着他的耳朵和面颊,另一只手轻轻的拍着他的后背,有气无力的说,“万一摔下去怎么办呢?我知道你是兽人,这种高度受不了伤,但是总是会摔疼的。”
“我知道了,以后不会让您再担心了。”威廉紧紧的将脸贴在爱德华的胸口上,听着他的心跳声,缓缓地伸出手抱住他的腰。虽然很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是威廉下意识的觉得现在保持安静比较好。王储已经很累了,他心想,说话都没力气了,还是让他好好休息吧。
天花板上贴着缀满了细碎的玫瑰花花纹的壁纸,华丽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只看了一会儿,爱德华就觉得眼睛有些酸涩。他闭上眼睛,手继续一下一下的拍着怀里的小兽人。怀中的重量让他觉得安心,好像蒲公英伞絮下缀着的那颗种子,不让自己随风飘得太远。
威廉抓着爱德华腰侧的衣服,小心的听着他的呼吸声,试图从呼吸的频率和力度中抓住最小的变化,以辨别他是否在哭。不过,爱德华的呼吸声一直平稳缓长,如同耳边沉重的心跳声。威廉听着,渐渐的觉得自己眼睛有些撑不住了。可不能睡着啊,殿下还在难过呢。他心里想着,眼皮却缓缓的黏在了一起,这个念头还没有从脑海中消去,他却已经睡着了。
怀中的呼吸声陡然变得粗重了不少,爱德华睁开眼睛,微微偏了偏头,就看到了威廉已经合上了的双眼,还有微微张开的嘴巴。
他忍不住咧开一个笑容,看着小兽人红润的嘴唇,忍不住生出逗弄的心思,悄悄地用食指拨了拨撅起的唇瓣,却被小兽人一口含住,熟稔的吮吸了起来,一只原本攥着他的衣服的手也缓缓的挪了上来,握住了他的手背。
爱德华无声的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他仰起头,用另一只手捂口鼻,深深的呼吸着,直到最后重新平静下来。
威廉猛的睁开眼睛,第一反应是“糟糕我居然睡着了!”,他猛地抬了一下头,头顶立刻传来倒抽气的声音,与此同时,他发现自己的嘴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刚刚似乎被他咬了一口。
“对、对不起!”威廉连忙松开牙,坐了起来,半边身子因为不正确的睡姿有些发麻,这让他差点从爱德华的腿上滑下去。
爱德华扶了他一把:“这几天没有睡好吗?怎么什么时候都能睡着?”
威廉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这几天他都是睡在斯蒂芬的客房里,每天晚上两人都会说话到很晚,他现在年纪小,不太能熬得住夜,因此白天便显得不太有精神。
爱德华拍了拍旁边的位置,让威廉从自己的腿上下来,又掏出丝绸手帕,慢条斯理的擦着自己的手指。
看着爱德华食指上那个明显的牙印,威廉红着脸挠了挠头,想了想,又问道:“殿下,您觉得心情好些了吗?”一觉醒来,他觉得萦绕在爱德华身上的那种深深的倦怠感似乎消失了不少,这让他又放心又羞愧,放心自然是因为爱德华心情转好,而羞愧则是因为他似乎没能起到他本来希望能够起到的作用:他费尽心思从斯蒂芬身边偷跑过来,就是为了安慰爱德华,可是结果是,自己什么都没做,压在爱德华的身上睡得昏天暗地,等醒来的时候,人家已经自己调整过来了。
爱德华收起手帕,捏了捏威廉的鼻子:“晚上要好好睡觉。如果觉得带牙套很不舒服,那就先算了,我们回去再找医生,看看有没有别的办法。”
中午王储莫名其妙的情绪低落就这样莫名其妙的解决了。看着重新露出笑容的王储,风信子庄园重新活跃了起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除了斯蒂芬。下午的花园聚会上,他拒绝在和威廉坐在一起,也拒绝再和他在说话。
威廉有些无助的看着伊利莎白,希望她能给自己一些帮助。可是伊利莎白也只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而已,对于这种情况,也不知道该如何解决,只能尽可能地在斯蒂芬面前说威廉的好话,希望这兄弟二人能够尽快的和好。这让威廉又从马修那里得到了好几个白眼。
傍晚,等到了该做晚课的时候,爱德华在自己的房间里迎来了一个意料之中的客人。他这几天的晚课都是由随行的专属王储的私人神父来领导完成的。上午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伊德瑞斯主教必然会尽快来找他解释。
伊德瑞斯主教一路上迎来各种打量的目光,等到了王储的房间,开门的那位未成年的小兽人近侍更是看起来想要撕了他。伊德瑞斯主教心中苦笑,他还在艾夏大教堂的时候就听说了,所有人都在猜测自己到底对王储做了什么,仿佛他已经犯下了十恶不赦的罪过。
“下午好,爱德华王子殿下。”伊德瑞斯主教深深鞠躬,一边不动声色的打量着王储的表情,只是对方已经完全平静下来了,看着他的表情除了只是稍显得冷漠了些,其他的自然得就好像不曾知道布莱恩特的事情一般。
“下午好。”爱德华对着他礼貌地点了点头,转头又对房间里的仆人和近侍说道,“你们可以先离开了。”
威廉的脸鼓了起来:“殿下,我可以不离开吗?我想留下来和您一起做晚课。”
“听话。”爱德华说:“我要和伊德瑞斯主教讨论一些你不适合听的问题。”
威廉不情不愿的点了点头,又狠狠的瞪了站在一旁的主教一眼,这才拖着脚跟着大家一起离开了房间。
伊德瑞斯主教以为爱德华会趁机问自己些什么,来的这一路上,他已经梳理了很久的思路,设想了不少问题。然而爱德华只是走到房间角落的祭坛前,交握起双手,淡淡的望着他,说道:“我一般晚课至少要做一个小时。请开始吧。”
伊德瑞斯主教仔细地观察着爱德华的表情,最后他放下了手里的小本《圣训》,缓缓的走到爱德华的面前停了下来,轻声道:“您恐怕误会了什么,我想和您谈一谈。”
爱德华浅浅的勾了一下嘴角:“请先做晚课吧。我不想因为我个人的问题导致大家推迟用餐的时间。”
伊德瑞斯主教无奈,只能开始晚课。他把时间控制在了四十分钟,想利用这多出来的二十分钟和爱德华谈一谈,然而爱德华并不理会他,而是自己又跪在祭坛前,又祷告了二十多分钟。一个小时的晚课结束后,刚好到了晚餐时间,爱德华淡然的邀请伊德瑞斯主教一起用晚餐。
不知道爱德华是重生过的伊德瑞斯主教,不由得在心中暗叹爱德华不愧是接受了宫廷教育的王储,刚刚得知生父还活着,竟还能如此沉得住气。布莱恩特年轻的时候可不像他这样有城府。而据爱德华看到布莱恩特的表现来看,爱德华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看起来对国王和往后之间的龃龉似乎也应该有一点了解,至少是觉察。既然如此,后面的事情就方便多了。伊德瑞斯主教想着,应下了晚餐的邀请。
于是爱德华便唤来仆人,重新调整了晚餐桌的排座。
伊德瑞斯主教在想什么,爱德华现在一点都不想关心,比起一个突然冒出来的父亲,他现在更需要关注的是第二天下午茶时分奈特利爵士的拜访。
  ☆、第43章
经过一个晚上的休息,等爱德华第二天早晨醒来的时候,昨天的事情对他来说,已经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那样突兀的事件,当从最初的猝不及防中挣脱出来之后,便很容易把整件事从记忆里剥离出来,扔到一边,不再回想。毕竟对于尚在人世的父亲,爱德华既对两人的未来没有什么期待,对过去的怨恨也很快便故意忽略深埋心底,他身边需要他费神的事情太多了,哪一件都比处理一个过去不曾陪在他身边、将来也不打算和对方有什么来往的父亲要重要。
奈特利爵士在下午三点钟时准时携夫人来风信子庄园拜访爱德华。威廉被支开去和自己的母族莱特曼家族的人培养感情去了,他们要一起去拜访莱特曼伯爵在艾夏的一位旧友,与对方共饮下午茶,直到晚饭前才会回庄园。现在,留在爱德华身边服侍的是奥古斯特。
下午茶摆在了庄园三楼的一处露天阳台上,这里晒不到太阳,位置虽然有些偏,却刚好能够看到整座花园的景色。
爱德华不动声色,听着年轻的奈特利爵士夫人赞美着风信子庄园闻名全国的水景花园,偶尔符合两句,接着话题又转到爱德华受伤的空间上。爱德华原以为奈特利爵士夫人拥有能够治疗和保养空间的方法只是一个见面的借口,没想到对方真的掏出一叠装订好的羊皮纸,上面用工整而华丽的花体字一条一条的写着自我治疗空间的方法、设想和注意事项。
爱德华看了几页,心中对奈特利爵士夫人的好感增加了不少,不过他面上不显,只是淡然一笑,唤来侍者将这份资料放到自己的房间里去,并不多说什么。奈特利爵士明显是想让他放松警惕,增加自己对他们的好感,拉近双方的关系,这样才好掌控全局。可爱德华偏偏不想让他得逞。这种对峙之中,谁透露的东西多,谁就会被牵着鼻子走,谁掌握的东西多,谁就能站在上风,较量的就是谁沉得住气,谁管得住自己的嘴。
在自由党内部,知道爱德华身世的人极少,毕竟这种出人意料的事情,控制得好就是一手好牌,能把国王和保守党打得措手不及,而好牌,自然不能让太多的人知道。而作为党领袖的奈特利爵士,正属于这些极少数了解内情的人。
奥古斯特曾经提醒过奈特利爵士,爱德华并不是无知少年,他远比他们想象地要成熟,希望奈特利爵士能够慎重地对待对方。只是奈特利爵士不以为然。他不是没见过现任的王储,对他的了解并不少,因此在他看来,还不到十七岁的王储不过是个不谙世事的懵懂少年,心思单纯,当了十几年的王储,却什么政治手段都没学会,现在得知了自己的身世,还不知道会多惶恐无错,能得到一条出路,自然会毫不犹豫地顺着他们给出的指路牌向前,毕竟除了他们给出的路,他哪里还有别的路供他选择。
因此,当看到爱德华平静自如,老神在在的靠在舒适的椅子里,品着红茶,吃着茶点,漫不经心、有一句没一句的和自己的妻子聊着没营养的话题,平静得好像这真的只是一场普通的下午茶的时候,奈特利爵士感到非常的惊讶。
尽管隐藏的很好,但是奈特利爵士眼神中一闪而过的惊讶还是落在了爱德华和奥古斯特的眼里。前者在心中嗤笑了一声,继续和爵士夫人讨论着越来越无聊的话题。而奥古斯特在王储看不到的地方,对着奈特利爵士比了个手势,暗示他后退一步,尽快把话题引到他们想要讨论的话题上。
眼看着难得的下午茶时间就要在无聊的闲谈中被消磨得一干二净了,奈特利爵士只能退步,主动将话题引到这场下午茶原本的主题上。
爱德华依旧只听不说。作为帝国地位第三尊贵的王储,不管其他的方面再如何无知,在掩饰自己的情绪,伪装平静,维持得体而矜持的言谈举止上,爱德华依旧受到了良好的培训,以维护王室的体统和荣誉。而这段时间经历的事情更是将他磨练得愈发高深莫测。听到奈特利爵士口中所透露的信息,比如,教会和自由党果然如他所想的那般勾结在了一切,而自由党内部又有几位高管来自多尔蒂共和国,而帝国的高级将领中,又有多少人已经站在了他们这边,等等。按他的说法,似乎自由党已经暗地里掌控了全国,只等一声令下,就能改朝换代。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对于他们的情况,奈特利爵士肯定有所夸大其词,爱德华只能自己进行筛选,尽可能的剥离出最真实的信息。不过即使知道其中必然有夸大的言论,爱德华的内心依旧波澜起伏,只是他越觉得心惊,脸上便越显得平静,最后甚至透出一点点疲倦的怏怏,好像坐了一个下午,无聊到有些疲倦了一般。
明媚的阳光悄悄的变换着角度,鲜花反射的光芒也随着太阳角度的变化而变化着。爱德华压了压帽子,遮住自己的眼睛,挡住从花园反射过来的晃眼的亮光,用手指掩住了一个哈欠,随即略显歉意的笑了笑,说:“自从受伤后,我总是感到疲惫,已经很久没有坐这么久了。能够和两位聊天真是一件让人感到愉快的事情。”
该说的,奈特利爵士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于是他对着自己的妻子使了个颜色,奈特利爵士夫人立刻微笑道:“您愿意给予我们和您共饮下午茶的机会,真是我们的荣幸。希望我多多少少,都为您提供了一点帮助。”
“您真是太客气了。”爱德华笑了笑,扶着奥古斯特的手站了起来。他邀请奈特利爵士夫妇留下来用晚餐,随后自有人来招待两位,而爱德华自己则回到房间稍作休息。
奥古斯特独自服侍爱德华,为他换了舒适的便服。爱德华在沙发上躺下,决定好好研究研究奈特利爵士夫人拿来的羊皮纸。刚刚听到太多的信息,脑子还处于发热的状态,不是整理思路和思考的好时机,于是爱德华决定先冷处理,把刚才的聊天暂时抛在脑后,等自己冷静下来了再做考虑和决定。而奥古斯特没有离开,拿了本书,在爱德华的脚边坐下,开始阅读了起来。爱德华看了他一眼,犹豫了片刻,没有开口赶他走人。
奈特利爵士夫人给的是货真价实的疗养和保养空间的心得,爱德华很快便投入了进去,认真的思考着如何将运用到自己的空间上。他的空间现在还是一片荒芜,什么都无法生长,连那块最特殊的生长着可以结魔晶的土地上的草药植物也只剩下最后一口气,这种状态已经保持了几个月之久,唯一让爱德华庆幸的是,这些植物并没有完全死亡。
一本薄薄的小册子,爱德华看了很久,当他再一次抬起头时,已经快到了做晚课的时间。奥古斯特坐在他的脚边,靠着沙发的扶手,低头看着手里的书,细碎的金发遮挡住了他的眼睛,夕阳的微光照在他的身上,仿佛给他笼上了一层薄薄的橘红色的纱,静美如画。
爱德华不由得想到他上一世对外所宣称的死因,心中有些感慨,轻声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奥古斯特抬起头疑惑地,疑惑地看着爱德华:“什么,殿下?”
“你为什么要加入他们,为了报复阿布洛斯,报复他们杀了你?”
奥古斯特笑了:“是的。我不想死,所以只好投靠别人了。他们既然已经杀了我一次了,我又何必和他们讲什么亲情呢。”
爱德华抚摸着羊皮纸剪裁得极为平整的边缘,又问道:“那之后呢?等你报复完了之后呢?”
奥古斯特转头望着他,目光深邃,仿佛夜里的大海,一头巨兽悄悄的浮出水面,又潜伏进深海,只留给人一个幻觉般的一瞥,“我想……应该是去过我没能去过的生活,追求我不曾追求过的人,实现我未曾开始筹划的梦想。”
爱德华点了点头:“听起来不错。”
此时,房门被人敲响,一个仆人走进房间,向两人行过礼后,道:“伊德瑞斯主教来为殿下做晚课。”
爱德华捏了捏眉心,“请他进来。”
奥古斯特放下手里的书:“这位可怜的主教到底如何得罪了您,让您如此反感他?”
爱德华心中一惊,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布莱恩特还活着的事情,这等于又送出去一个把柄,然而不等他回答,伊德瑞斯主教已经走进了房间,向爱德华行礼。
  ☆、第44章
奥古斯特起身向伊德瑞斯主教行礼,待对方回礼后,便对爱德华说:“既然您要开始晚课了,那我就不打扰了。”
不等爱德华说话,伊德瑞斯主教却出声留住了他:“请您务必留下来。”他的脸上露出一丝隐忍的表情,“虽然我是一名神职人员,但是无论如何,我都是一名兽人,而殿下是一名亚兽人。让殿下单独与一个兽人待在密闭的房间里,恐怕对殿下的名誉有损。还希望小阿布洛斯先生能够留下来。”
“哦,天哪,伊德瑞斯主教,谁会怀疑您的品德呢……”奥古斯特脸上客气的笑容随着这句话渐渐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个干巴巴的弧度,他微微瞪大了眼睛,盯着主教望向爱德华时脸上那忧伤而又隐忍的表情,短促的深吸了一口气,最后连那干巴巴的弧度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爱德华皱起眉头,他不知道伊德瑞斯主教到底在搞什么鬼,只能顺着他的话客气的说道:“我也是很相信你的人品的,主教大人。奥尔贡拉选择你作为他的代言人,给予了你传播他的教诲的权力,这证明他相信你的品性,更何况这里的人也都对你赞誉有加,而我相信大家的眼光。再说,昨天您来为我做晚课的时候,也没有要求别人在场,今天也不必了吧。”
“昨天……昨天可不一样啊……”伊德瑞斯主教虚弱的笑了笑,脸上闪过一丝沉痛的哀伤,“不过,谢谢您对我的信任。或许,这也是奥尔贡拉对我的考验吧。”他以这句意味不明的话作为谈话的结尾,接下来,便拿出《圣训》,询问爱德华是否还要在做一些准备。
爱德华摇了摇头,又对奥古斯特说:“你可以离开了。”
“不需要我留下来吗,殿下?”奥古斯特上前一步,“我认为伊德瑞斯主教说的对,他毕竟是一个兽人。”
“我也不是没有和别的兽人臣民独处一室过,从未传出过不利的流言。”爱德华说,“你是在防备奥尔贡拉的仆人,还是对我的品德不信任?”
“不,当然没有。我很抱歉冒犯了您,殿下。”奥古斯特只能后退,在此鞠躬行礼,离开了房间。
奥古斯特挺直了背脊,脸上带着惯有的矜持的微笑,在一群兽人侍卫仰慕和迷恋的目光中,脚步轻盈优美的穿过走廊,回到自己的房间。和他同屋的还有三个近侍,不过此刻他们正在享受和家人共处的时光,没有一个在房间里。奥古斯特锁上了房门,拉上厚厚的窗帘,转身背靠在阳台上,闭上了眼睛。
“伊德瑞斯格林……”奥古斯特咀嚼着这个名字,恨不得将名字的主人嚼碎了。他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目光看着爱德华?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周日在教堂又发生了什么?难道这个披着神官的袍子假作无欲无求的兽人,竟然也对爱德华起了不该有的心思!?
慢慢地,他的呼吸变得越来越沉重,仿佛一头被困在冰湖中的巨龙,不停的撞击着厚厚的冰壳,最后突然间,冲破桎梏,在湖面上泛起滔天的骇浪。奥古斯特猛的抬起手,一把将小桌子上的花瓶挥倒在地上,接着抓起银质的小摆件,狠狠的砸向壁炉,击中了壁炉小台子上的几个水晶摆件和一座金钟,掉在了地上,发出不小的噪音。
很快,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巡逻的士兵急促的敲着门:“出什么事了?不说话我们就要踹门了!”
奥古斯特吞咽了一下,深呼吸以调整自己的情绪,最后拉开窗帘,展开一个与平时无异的微笑,打开了门,对门口的士兵道歉:“抱歉,只是我自己不小心而已。”他拉开房门,把狼藉的房间展示给士兵们看,又道:“请帮我叫一个仆人来清理一下,谢谢。”
士兵很乐意帮助漂亮的亚兽人,奥古斯特笑着向他们道谢,离开了房间。
而另一边,爱德华来到窗边,警惕而疑惑看着伊德瑞斯主教:“你刚才到底在说些什么?”
伊德瑞斯主教耸了耸肩:“奥古斯特·阿布洛斯,我知道这家伙,他虽然不是自由党成员,不过在那群企图联合多尔蒂推翻兰开斯特家族统治的人中,他的地位可不低。”
爱德华一顿:“抱歉,你在说什么?”
“您在和自由党的那些人来往吧。刚刚来拜访了您的奈特利爵士,那个老家伙,可是不老实呢。”伊德瑞斯主教缓缓的靠近爱德华,“不过,即使是他们,也不知道布莱恩特还活着。布莱恩特的真实身份是和您的身世一般重要的秘密,甚至就算连我们自己的人,见过布莱恩特的人都极少。那天是我和布莱恩特冒进了,惊吓到了您,您那样愤怒的离开,怕是引起了不少人的好奇心。而为了将大家的注意力转移开,就要给他们一个新的关注点。”
爱德华眯起眼睛,稍稍的回想了一下刚刚发生的对话,等反应过来之后,立刻皱起了眉头,厉声道:“误导别人你喜欢我,这就是你给大家的新的关注点?真是太荒唐了!”
伊德瑞斯主教笑眯眯的接受了爱德华的责骂:“但是您不能不承认,大家就愿意相信这种误导,感情的纠葛,禁忌的恋情,即使不合理,他们的理智也因为这种信息带来的刺激不知道飞到哪里去了。当然,您不必担忧,向您这样优秀的亚兽人,拥有众多的追求者和仰慕者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这些仰慕者中再加上一个心神不那么坚定的兽人神官,也不是什么匪夷所思的事。”
爱德华冷哼了一声:“随便你吧。时间不早了,开始晚课吧。”
但是伊德瑞斯主教这一次不打算再放过谈话的机会,昨天爱德华的情绪并不稳定,于是他留给了爱德华一天的时间来冷静,但再这样冷处理下去,这件事就会不了了之。
“您的身世,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他走到爱德华的身边,“是自由党的人主动告诉您的吗?您为什么会相信他们说的话?当然,他们说的是真的,不过就算如此,这些人也不是值得信赖和依靠的对象。他们不过是想利用您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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