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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一朵云

_6 梅吉(现代)
安妮,陆羽良喊住我。
什么?我回转身看他。
你今天很不对劲,发生什么事了吗?他关切地看着我。
我竭力地笑了笑,没事……每个女人每个月都有几天情绪不好,再见。
我朝前走,举起手来头也不回地挥挥,再见。
再见。顾梓恩。
到酒吧的时候,林于康从人群里端着酒朝我走来,这么晚?他不耐烦地说。
我并不回答他,坐到吧台上,点了一杯伏特加。仰头灌下去的时候,很心酸。
你该不会只是想要和我喝酒吧?我用手撑住下巴,侧过身看他。他的目光有些愣,当然。
那我们走吧!我站起来,走出酒吧。他赶紧跟了出来。
你的车呢?
我去开过来,马上。
我要去喜来登酒店,去开一个总统套房!我冷冷地说。
他用手抬起我的下巴,低下头来,想要吻我。我侧过脸去,不要太性急,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把手放在我的腰上,揽住我,看着电梯不停地上升,我的内心越发地平静下来。
打开宾馆的房间,他迫不及待把我抵在墙上,用脚关上门,手开始解我胸口的纽扣。他气喘吁吁地在我耳边喃喃,等这一天,我已经等了四年了!我就是要让你乖乖地躺在我身下,任我摆布!
我按住他的手,仰起头来露出一些笑容,我投降了,我认输!你已经让我失去了一切,我的爱情,我的友情……现在,我不想要挣扎了。
去洗个澡……我闪身,从他手里滑开。
好!我知道你不会逃的!也逃不掉!他笑,起身进了浴室。
站在二十七楼,外面的世界如此浩茫,而我,投身其中,吞没了下去。现在的我,已经不想逃离了。
顾梓恩,终究会忘记我的,他会有璀璨的人生,令人瞩目的事业,他会飞得更高,更远。也会有更加合适的女人在他身边,不是这样破损不堪的我,不是这样千疮百孔的我。
当顾梓恩在电话那头喊出我的名字时,我几乎要应声了。我几乎要告诉他,是我,是,农安妮。可是,我被扼住了咽喉,我发不声来。是,真的没有机会了,这一世,只能这样。所有的结局都已经注定,我们只能这样别离,淹没在茫茫人海里。
在想什么?林于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我转过身去,给他一个娇媚的笑容,端起面前已经倒好的酒杯,递给他。
喝一杯?
他迟疑地接过来,狐疑地看着我。
怎么?不敢喝?怕我下毒?我挑衅地望着他。
他很犹豫,故作轻松地看着我,今天我们已经喝过酒了,再喝会醉……
你是不敢!我打断他,冷哼一声。
那我们交换酒杯,我喝你的那一杯……我不由分说从他手里拿过酒杯来,然后仰头喝了下去。
汩汩的心酸,在我心里盛放。
无边的忧伤,在暗夜里,铺天盖地地压了过来!
我把另一杯酒也灌进嘴里,身体赫然地松弛了下来,对着林于康笑。
他像是反应过来,冲上来,一把拽住我,往浴室里拖。手指伸到我的嘴巴里,开始抠,反胃地感觉,让我开始呕吐,当他再把手指放到我嘴里时,我死死地咬住他的手。我感觉浓烈的血淌满了嘴,他用另一只手重重地掴了一个耳光过来,我终于松开了嘴。他开始咒骂,你这个女人,疯了!
他架住我的身体,把我的手箍在背后,目光癫狂狰狞,开始往我嘴里倒他从洗漱台拿的洗漱乳液。恶心,反胃,让我只能绝望地嗷嗷呕吐,翻江倒海,一身污垢。
我的身体无力起来,视线开始朦胧,他拼命地拍我的脸,不许你死!不许你死!你死了我也要把你拉回来!你这个臭女人,臭女人!
浑身巨疼,摇摇晃晃的视线里,我隐约地看到了夏洛洛。
她来了。
我终于绵软地,轰然倒塌。
是的,我在酒里下了毒。早算准了林于康是不会喝下我倒的酒,所以我在两杯酒里都下了毒。酒杯上有他的指纹,他逃不过谋杀的嫌疑。
也是我,打了电话给夏洛洛,即使知道她看到我和林于康出现在这里,会让她心碎,也要让她看清楚林于康的真面目。
他不曾爱她,他只是想要报复我!林于康这个魔鬼,他一定,一定会下到地狱里去!
我想,我是死了。
我的身体很虚无,只是一抬脚,就飞了起来。我飞了起来,在蓝天白云间翱翔。我欢喜地喊出了声来,爸爸站在云端,慈祥地看着我,他说,安妮,爸爸来接你了!
我哽咽地点头,朝他飞去。只是云层突然地断裂开来,我的身体不断地下坠……我的面前,有很多张脸,顾梓恩,夏洛洛,邱家明……
我喊救我,救我……
醒转过来的时候,看到白灼的灯光,纯白的墙。挪了挪手,发现我的手竟然被握在一个人的手里,是林于康!
惊骇万分地叫起来,却发现没有声音。
你醒了!林于康惊喜地看着我,揽过手来,紧紧地抱住了我。我的身体忍不住地哆嗦,想要呼喊,想要说话,可是嗓子被卡住了,只有眼泪横飞四溅。
你怎么了?林于康看着歇斯底里的我,赶紧喊医生进来。
我无力地看着医生。他在我的喉咙处检查后说,是那些药物灼烧到了你的喉咙,声带受了创伤……
什么意思?林于康拽住医生的胳膊,愤怒地问。
她的声带受了伤,需要一段时间的治疗,也许会好的!
也许?!林于康喊出来!为什么是也许?意思说她有可能成为哑巴吗?
说不定……治疗得好,会有恢复的可能。医生无力地说。
我张大嘴巴,手放在喉咙处,使劲地想要发出声来,但所发出的声音只是像受潮而嘶嘶作响的电视声。
心里的懵与疼,掐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抬手,拔掉手上的针管,扫掉床台上的东西,一地的凌乱。而我,开始抓扯住自己的头发,心碎不已。
我成了哑巴!我竟然成了哑巴!我没有杀掉林于康,也没有杀掉自己,却因为那些毒药成了哑巴!林于康呢?他竟然能好端端地坐在我的床边,毫发不伤!
夏洛洛没有来过医院,我无法确定那一夜她到底有没有去过酒店。而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谁也不想见,邱家明来找过我,陆羽良回北京前也来过,可我漠然地如同行尸走肉,再一次把自己封闭了起来。
夏天,到了尾声。
邱家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为什么突然地要自杀。是的,那天夜里所发生的事对林于康一点影响也没有,酒店里所有的人都看见林于康怎样救我,在120来之前,他一直往我嘴里灌下洗漱的乳液,让我把吞咽下去的毒药吐出来。
这真是莫大的讽刺,他竟然救了我,他竟然不让我去死!是的,他还需要折磨我,还需要看着我痛不欲生!
我失去了一切,现在,连我的声音也拿了去。
我已经彻底地灰了心,不想要做无谓的抗争了。既然死都不怕了,还怕林于康吗?
我去找过夏洛洛一次,摁了许久的门铃都没有开。我坐在花园里的栀子花下,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少女时代,我们总是喜欢坐在这里,太阳很温暖,风很温暖,我们的世界纯洁而美好。现在物是人非,栀子花年复一年地开,但花香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气息了。
我们走得太远了。
是命运让我们如此颠沛流离吗?我已经屈服了,可是所有的,能够失去的,不能失去的,都已经失去了。夏洛洛,如果我们还是蛮横任性的少女,该有多好呀!我们怎样飞,怎样野,都带着一颗纯净如水的心。
我慢慢地合上双眼,在巨大的幻灭里,哽咽了所有的泪水。
若有来世,愿做一棵树,站成永恒(1)  夏洛洛不声不响的离开了,林于康却留了下来。我继续学业,在校园里孑然一身的行走,偶尔会停下来,仰头看看孔雀蓝的天,置若罔闻。
  邱家明的汽修厂保留了下来。林于康没有收回铺面。而官司,也莫名地被撤了诉。我想,是林于康出面解决的吧。
  辛晓诺回来了,和筱筱一同来看我。那个时候,我已经能够接受自己成为哑巴的事实了,我开始随身怀揣一个本子,把要说的话都写下来。
  其实想要说的并不多,是越发的沉默起来。
  辛晓诺追问我,这个暑假到底发生了什么。而我缄默,这是一个太复杂的故事,无法理清所有的脉络。
  后来,几个月不曾见过的林于康来找我,我木然地侧过身,放他进来,他有着浓烈的酒气,满脸绯红,长久地坐在沙发上。
  那是一个雨天,雨哗啦哗啦地打在玻璃窗上,发出很响的声音。我站立起来,走向窗口,听到林于康一字一句地说,你知道夏洛洛说了什么奇怪的话吗?她说我爱你。
  在雾气腾腾的玻璃上,我抬起手来,缓缓地划过一道。那是玻璃身上的一道伤痕。
  农安妮!我恨了你这么多年,几乎成为了我的精神支柱,我很想继续地恨下去,可是突然发现,原来所有的恨都是假象,我不愿意承认,在这些恨里,我已经情不自禁地爱上了你……我不愿意放过你,只是想要让你妥协于我……他自顾自地说着。
  我只是一个不懂爱的傻瓜……可是每一次看你仇视我的目光,我就非常地愤怒!我霸道而自以为是地追逐你,只是让你越发地讨厌我,恨我,远离我!现在才知道,我在嫉妒,嫉妒你身边的每一个男人,顾梓恩,邱家明,陆羽良……你和他们说笑,亲近,我胸腔里就燃烧了一把火,恨不能把全世界都烧掉!
  我的手停了一下,荒唐的事情多了,当林于康来跟我说他是因为爱我,所以才会做这些事的时候,我已经没有涟漪可以泛起了。
  心若静水。
  这几个月,我一直挣扎,我不断地怀疑自己,我很想象以前那样恨你,可是,却发现已经做不到了……我能够让夏洛洛爱上我,并且和我生活两年,我以为是对你的打击报复,其实我不过是想要等到你的出现……
  我知道我们之间,仇恨也许更适合我们,可是,农安妮,我还是爱上了你,在很早以前,很早很早的以前就已经爱上了你……
  那一天,林于康说了许多,许多。而我只是冷冷地听着,我是不会原谅他的,永永远远也不会原谅他。
  何况,他还把无辜的夏洛洛牵扯进来。她那么地爱他,却被他一再地欺骗。
  夏洛洛再次远走天涯,带着怎样一颗破碎的心?
  而林于康却在这里,表现他的深情?多可笑!
  我没想到,梁燕妮亦会来找我。
  她站在我的面前,眼神不再倨傲。我停下来看,她有些紧张地用手拨拨一边的耳环,农安妮,我知道现在向你说道歉,其实没有任何意义,但我还是想要对你说,我很抱歉……
  我咧开嘴来,无力地笑了笑。
  当我已经跌到凼里时,那些把我踹进去的人却地站出来说,请我原谅。
  可我,摔得遍体鳞伤,满身泥污,只是一句原谅就原宥了所有的过错吗?我从16岁一路跌跌撞撞地走来,现在好不容易恢复,却又被摔了下去。所有的因果是为什么?我从来没有害人之心,我只是任性一些,却为了自己的任性付出这么惨重的代价。
  农安妮,我真的不知道林于康他们会那样对你……我只是想让他们给你一点警告而已,我知道我是元凶,但是我也付出了代价,爸爸妈妈离婚,我跟着妈妈漂洋过海……那个时候,我真的很恨你,恨你不仅得到了邱家明,还要他来羞辱我,恨你的妈妈做第三者,破坏我的家庭……
  我别过脸去。
  对不起,安妮,对不起!你放弃了控诉我,你也让邱家明原谅我……而我,却直到现在才有勇气来向你道歉。
  可是,道歉的话,真的已经不能弥补什么了。我走在荆棘丛生的路上,没有退路可寻。
  沉默,缄默,静默。无声无息。已经习惯了不再发出声音,好像身体被贴上封印,慢慢地消亡了下去。
  心里是大片,大片,繁盛的哀伤。
  每个早晨,我都会站在露台上,摸到被露水沁得冰凉的栏杆,看干净苍蓝的天空,夏天的阳光已经被收走了,来自西伯利亚的风,在城市的上空盘旋。是萧瑟的秋天,来了。
  这个季节,城市里到处贩卖的都是大束细长枝颈的雏菊,被一大桶一大桶地放在路边,一块钱可以买下一大把,我用报纸抱起来,穿过清冷的街道时,思念不可抑制地翻滚而来。我想念顾梓恩,想念夏洛洛,还想念曾经衣袂飘飘的岁月。如果真的有来世,我希望自己就是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
  在清水里放一片阿司匹林,那些雏菊的美丽便会延续更长的时间。原来,美丽的事物也是要付出代价的。而,我和顾梓恩的相遇,不也是在那样的一场疼痛的事故中吗?
  林于康常常开着车,缓缓地跟在我的身后,他变得不再凌厉,不再强势,可是我却变得很木然。他已经把我的生活浸润到水里,成了一张破损的纸张,无法挽回。
  有一天,我抱着那些雏菊回家的时候,突然蹲下身去,开始呕吐。浓烈血腥的粘稠从我嘴里涌了上来,看到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的惊慌。天很蓝,云很淡,阳光落在眼里,竟然不再刺眼,我扬起嘴角,笑了起来。
  林于康奔跑到我面前,看见我面前一滩浓稠的液体,惊恐万分。他把我放到车上,疾驰向医院,他的手不停地颤抖,闯过很多的红灯。
  不过是阿司匹林服用过量引起的胃出血。躺在病床上的时候,林于康把我的手贴到他的脸上,有冰凉的液体落在我的手上,他哽咽地说,对不起,安妮!对不起!
  我抽出手来,别过脸去。
  对妈妈说,我想要休学,想要去外面走走。心境太累,需要一段时间来平复自己。
  妈妈帮我办了休学手续,她爱怜地摩挲我的发,她说,安妮,妈妈爱你,你一定要为了妈妈撑下去!
  我点头,努力地给她一个笑容。
  没有告诉其他人,我就离开了。邱家明的汽修厂已经上了轨道,辛晓诺现在也在热恋中,我这样郁结的样子只会让他们分了心思来照顾我,还不如离开,让他们有自己的生活空间。
  这些日子来,始终感受着他们的好。邱家明到处找偏方药方想要治疗我的嗓子,辛晓诺在网上求助,希望会有更好的医生。我感激他们,可是却做不到迅速地振作,伤口那么地疼,我没有太过强悍的意志力。
  我的第一站是去北京。是的,我想要去北京,想要去见见顾梓恩。
  已经有三年多没有见了,一千多个日日夜夜,我只能在思念里,重复他的样子。我会想起雪夜里的拥抱,想起情人节那天的溜冰场,想起分离时,他痛楚的眼睛。
  当我站在他的学校时,我的目光是如此的迷离。两年多来,他就在这里吗?他走过的每一步,看过的每一处景,是不是我也正经历呢?
  坐在阳光充足的校园里,看着三三两两的行人,内心漫漶。梧桐树,银杏树,树影婆娑,绵长小道,盛放喷泉,现世安好,花香,鸟语,一片细微的金黄。这所学校是真正的美好。
  我一直没有看到顾梓恩,第二天,第三天……我才知道这所学校竟然如此的大,遇到一个人是那么地不容易。是第七天,我看到了一个公告栏,上面写着在中央音乐学院演奏厅,会有一台管弦乐音乐会。
  顾梓恩会参加吗?
  音乐会开始了,我才进去,在黑暗里站在最后一排的位置。我一眼就看见了顾梓恩!是的,是他!站在台上,倾心地演奏着小提琴。我的身体颤抖地厉害,眼泪扑簌而下,无比的痛楚!
  我终于见到了顾梓恩!终于,终于见到了他!是越发的俊朗了,白衬衣,卡其裤,挺拔飘逸,手拉着弓搭在弦上,身体随着乐符轻轻地摆动。
  我始终注视着他,生怕错过每一个细节。
  灯光亮起的时候,顾梓恩突然抬起头来,扫过来一眼。然后,目光落到了这里,满眼地不可置信。他突然从台上奔了下来,而我急速地冲出了礼堂。
  只是想来看看他,并无意去打扰他的生活。只是看看他,已经很满足了,这是我对自己的恩慈,这是我可以允许的任性。
  我躲到一个棵粗大斑驳的梧桐树后,看着四下寻找我的顾梓恩,而我,颓然地蹲下身去,在清洌冰凉的空气里,潸然泪下。
  直到确定他已离开,我才从树后走出来。失魂落魄,身体虚弱无力。
  突然有人从后面拦腰一把抱住了我,电光石闪间,我整个人被定在了那里,动也不动。一片洪荒,好像从最初,到现在,我们从未分开。我们只是站繁花似锦的夏天,只是站在皑皑白雪的冬日,只是站在彼此的对面,眼望着眼……
  安妮,农安妮。声音从天际传来,那么远,又那么近,那么,不可置信。
  安妮。
  安妮。
  我多想回答他呀,可是我发不声来。我是那个被下了咒语而拿掉声音的人鱼。
  他轻轻地扳过我的身体,泪流满面。
  我终于找到你了。他紧紧地,紧紧地抱住颤抖的我,似乎生怕我一个转身就会消失。
  一切都是幻想吗?是因为我过于的想念才会臆造出的景色。这么地难以置信,此刻的我竟然在顾梓恩的怀里,风吹过,梧桐叶打着旋地从我们头上落下来,如梦如幻。我用牙齿切了一下嘴唇,是真的疼。
  那么此刻的发生,是真的了。
  安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来找我的?这三年多来我一直在找你,我去了很多的国家,可是总是找不到你……现在我们又重逢了,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不会再让你从我身边消失……安妮,为什么不说话?顾梓恩深深地看着我。
  我痛楚地看着他,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梓恩……听到声音,我和顾梓恩一起回头。
  看见沈心洁的时候,她也不禁愕然,农安妮……你怎么会在这里?你,来找顾梓恩?
  沈心洁剪着极短极贴的短发,穿大翻领错襟小夹克,一条军绿色长裤,干练而运动,和以前娇柔的公主扮相完全的不同。
  我们走。顾梓恩握住我的手。
  你要去哪里?音乐会还没有结束,你……沈心洁急切地说。
  不管了,我现在什么也做不了……顾梓恩对沈心洁说完这句,头也不回的拉过我走出校园。
  我叹了口气,却又激荡欢喜。
  我不想这样与他见面的,我只是想要看看他,看看他,就走。可是相逢的时间,却从来不由我们决定。
  坐在咖啡厅里,顾梓恩为我点了一杯原味的奶茶。捧在手心里时,我的心里,还是懵懵的。
  我们,重逢了。
  在我面前的人,是顾梓恩。他的声音,他的容貌,还有属于他的青草的气息。
  窗外,街两边是灿黄的银杏树,人行横道上铺满了一地的黄叶。阳光盛放,无限明媚。有人说,有些感情是指甲,剪掉了还会重生,无关痛痒;而有些感情是牙齿,失去以后有个疼痛的伤口。而于我来说,有些爱情就是命运,无法分离。
  顾梓恩,就是我命运与共的爱情。
  安妮……这三年来你在哪里?你过得好吗?他凝视我,始终不曾把目光挪开。
  我迟疑地从包里拿出笔和本子,写下:最近咽炎,嗓子疼,无法说话。
  他看过后,松了口气,说,嗓子不要紧吧,没关系我说,你写。
  我想了想,再在本子上写:只是路过北京,想来看看老朋友。没想到真的遇上你。
  只是路过北京?他狐疑地问。
  我点头,笑,写:见到你真开心。
  你是要回家,还是要去哪里?我和你一起……不管你到哪里我都和你一起。
  不要孩子气,你还要上学呢。
  安妮,我不会放你走。
  我们,已经结束了。你应该和沈心洁在一起。我在本上写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心如刀绞。
  那我们重新开始,忘记过去,重新开始!他急切地说。
  我……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他的眼里都是痛楚和失落,你有男朋友了?不可能……为什么?
  顾梓恩把手伸过来,紧紧地握住我的手,安妮,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好吗?
  我摇头,眼泪在我心里弥漫。对不起,顾梓恩,原谅我撒谎,原谅我骗你……但是这样的我,已经无法靠近你,而你,应该有更阳光,美好,明亮的爱情。
  忘记我。
  我办不到。
  时间,时间会打败所有的爱情和伤痛。你一定行。握住笔的手,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能写出这一段话来。其实我的内心,是那么那么地不愿意被忘记,被顾梓恩忘记。那是我,心里仅有的温度。我们是在错误的时间里,遇上,这是我们这段爱情,最最悲哀的地方。
  我只能在心里祝福他,祝福深深爱恋的,他。
若有来世,愿做一棵树,站成永恒(2)  顾梓恩说,既然来到北京,他应该带我看看这座盛世的城市。
  就象一个朋友那样,好吗?他哀求地看着我。
  我的心,就软了下去。点头。
  顾梓恩带我去香山,秋天的香山正是美的季节,满山的红叶,沉沉地象一条华丽的锦缎。阳光安好,我抬起眼来,会觉得恍惚。我们去故宫,去长城,去天安门城楼……笑容在脸上,绽放开来。
  很快乐,原来只是看着他,也是满心的欢喜。
  北京的夜晚,有些凉,顾梓恩脱下外套,披在我的身上。青草的气息溢满了内心,我深呼吸,深深地呼吸,想要把所有关于他的味道都吸到肺里——那是离心脏最近的距离。
  安妮,真想一直走,一直走,就是天荒地老。他喃喃地说。
  我的身体震荡了一下,我是如此沉溺于和顾梓恩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我是如此的想要爱他,想要见到他,但是我不能爱,我只能避开他。这些矛盾,让我无比的痛苦。
  王府井的小吃街,他举着一串冰糖葫芦向我走来;在青石板的北京胡同,他骑着单车载着我;在人来人往的十字路口,他会自然地牵过我的手,带我走过人行横道。我们好像要把所有的快乐都竭力地带给对方,只是黑瞳里,却清晰看到,隐匿的忧伤。
  什么也不想要去过想,什么也不想去问,远离尘嚣,远离过往,北京是我此刻的天堂。
  离开的前夜,北京是雨天。
  穿行在细雨蒙蒙的街,他突然立到我面前,把身子低下来,他说,安妮,上来,让我背背你。
  我迟疑了一下,但还是伏到了他的厚实的背脊上,轻轻地贴紧他。
  他走得很慢,极慢。我的眼泪就滑落了出来。
  顾梓恩,我该怎么办?我多想留下来,留在北京这座有你的城市,我多想每天都见到你,每天,每天都想见到,无比的想念,即使在分开的下一秒也会繁衍出来。
  送到门口放下我的时候,顾梓恩突然蹲下身去,在夜色里哽咽不止。安妮,安妮,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离开我!
  一阵鼻酸忽然涌上喉头,却只能用手轻轻地拍他的背。
  他扬起头来,黯然地眼睛亮了亮。
  安妮,你撒谎!你撒谎!你还带着我送你的护身符,你一直都带在身上,你不曾忘记我!他用手抓住我的肩膀,雀跃不已。
  我低头,看见贴身戴着的护身符滑落了出来。我的手握住它,狠下心,一把拽下来,想要抛掉,他着急地按住我的手,不要,不要!
  不要,求你了,安妮,留下它。他哀伤地说。而我的心,已经碎了。
  我在第二天离开。
  我必须要抽身离开了,我怕再呆下去,我会更加地不舍离开。很多次,我都想抱住他,想要告诉他,我依然爱他。
  我这么地不舍。
  可是我知道,我得走了。
  是那一夜,我看到了护身符里另一个秘密。原来,从椭圆形中轴线折叠成桃心的护身符,还可以把外面的那层打开来,里面居然是一个盒子,藏着一枚戒指。原来,最深的心意,是这样的。想起那个寒假,他每天晚上都会去西餐厅里演奏两个小时,原来这样辛苦的打工是为了买这一枚戒指。
  我把戒指套到无名指上,刚好的合适。我为这迟到的了悟而痛哭起来。而顾梓恩,我只能和你别离了,再见面的时候,我们是否已经淡漠了这段记忆呢?是否已经把这份感情忘记?是否遥想当年的时候,会轻笑起来,那时的我呀……
  是的,青涩的爱恋,痴痴傻傻,待到经年后,也许自己也无法理解当时的所为。
  而顾梓恩,你会怎样?
  离开北京后,我去了很多地方,云南,四川,甘肃,西藏,新疆……我一个人走,看天亮,天暗,看那些长长路上不同的风景。
  我在夜里写日记。
  顾梓恩,别人说丽江是个适合恋爱的地方,原来这是真的。四方街上总是双双两两的恋人,他们拖着手,搭着肩,在阳光充足的空气里行走,很甜蜜样。我一个人坐在石阶上,想念你,想你就坐在我的身边。
  顾梓恩,泸沽湖澈清透蓝,摩梭族的女孩有太阳花一样的笑容,她们摇着桨叶唱着山歌时,我恍惚觉得,你也听到了。
  顾梓恩,前往甘肃的路途非常的荒凉,戈壁滩上无路可寻,骆驼草原来是一种荆棘,还有,这里的夜晚,星星非常的茂盛。而你,知道,我在这样的星空下,清晰地看到了我的内心在说,我想你。
  顾梓恩,我在世界的屋脊上,这里有最蓝的天,最白的云。我看见朝圣的人们,虔诚地叩拜,我的内心获得了很大的平静,他们爱慕着心里的神,而我,依然爱慕着你,你是我的信仰,是我心里朝拜的方向。
  顾梓恩,你知道从吐鲁番到乌鲁木齐的路上,有巨大的风车吗?它们在风里转动,震撼的美。我就站在它们其中,觉得自己是如此的渺小。迎风而立,能够获得另一种力量,而我,也要让自己重生。是的,我想要把过往统统地抛下,抛在这一路的风景里。
  世界是如此的宽旷美丽,我们都应该有自己的翅膀,飞翔,始终是飞翔的姿态。
  一路的行走,让我的内心开始复苏。我不再局限于过去的伤痛,我想,我的人生,还是应该继续下去,以快乐的姿态,前行。
  顾梓恩,知道吗,那些思念,一次又一次在长夜里席来,而我,却已经不再感到无所适从。
若有来世,愿做一棵树,站成永恒(3)  回去的时候,这个城市已经下过第一场雪了。看着皮肤变得黝黑粗糙,脸上带着晒过痕迹的我,邱家明急步走过来,用满身的油污拥抱我。  终于回来了。他喃喃地说。  我笑,从背包里翻出一大叠的照片,拿给他看,都是我在路上看的。他啧啧地说,你竟然去了这里,竟然去了那里。  我笑。  邱家明用大手拍我的头,就知道笑,也不知道别人心里有多担心,招呼都不打,就走掉,我真想把你逮到狠狠凑你一顿。  我看到他的汽修厂又招了小工了。连上他,已经有四个人,渐成规模,真正的不错。相信不久后,他就能把房子买回来了。  走吧,为庆祝你回来,喝酒去。他抓起电话,打给辛晓诺,我听到电话那边大叫的声音,而邱家明皱皱眉头,把电话拿到了一边,等到那边的声音小起来,才说,你快来。  我想真好,又可以听到辛晓诺响亮,活泼的声音了。  辛晓诺来的时候,筱筱也来了。  他不管不顾地抱住我,真挚地说,真是急死人了,去哪里,也不带上我?  我有些担心地看着筱筱,她若无其事地冲我笑,打过一个招呼。邱家明把辛晓诺扳开,你怎么能这样,当着女朋友的面,抱其他的女人?欠扁呀!  筱筱毫不介意地笑,习惯了,他每天至少念叨100遍农安妮!  辛晓诺转过身,把手搭在筱筱的肩膀上,以后我每天念叨你101次,比她多一次!  看得出来,他们的感情越发的好了。  那天夜里,我喝了很多,大家都高了。邱家明和辛晓诺横陈在沙发上睡去,我拿着一瓶冻啤酒坐到露台上去。  安妮,你好些了吗?是筱筱。她拿着一瓶啤酒,坐到我身边,横着碰碰我的酒瓶,自古自地仰头喝了一口。  我也仰头,喝了大口。  其实我挺嫉妒你的,邱家明和辛晓诺都喜欢你!我只想要辛晓诺喜欢我,就他一个人喜欢就够了。她两手隔在身后支着,仰头看天。  我拿过本子,写下一行字,拿给她看,辛晓诺是爱你的。  她笑了笑,点头,我知道他爱我,可却不是百分百的爱,他的心里同样地爱着你,对于我来说,不是百分百的爱情,就不是真的爱情……   我的心底有些黯然。  她用手肘大大咧咧地撞撞我,坦然地看着我,和你没有关系,是辛晓诺的问题,他三心二意,何况你是他的初恋,男人都很怪异,今后的爱情不管怎样,初恋却还如樱花一样圣洁地落在心里。不过,我还是很爱他,愿意等到他一心一意,心里只有我,眼里只有我的时候。  我转过身去,看见不知什么时候辛晓诺站在我们的身后,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  我去学校办了复学手续,因为身体的缘故,院里给了我特殊的照顾,不让我留级,只要考试能过,可以顺利地跟上原班。这对我来说是个好消息,荡掉了好多门功课,要好好地复习,等着补考。  去妈妈小吃店的路上,林于康从车里跳了下来,看见我,一脸的惊喜。  你回来了?去了哪里?都好吗?一连串的问题后,眼里充满了困顿,你的嗓子……声带还是没有好吗?  我从他面前,静静地离开。擦肩而过的时候,他抓住了我的手腕,安妮,不能给我一个机会吗?让我补偿你!  我轻轻扳开他的手,挺了挺身,离开。如何地补偿,过去的恨事,都已经发生,内心的创伤,无法修复。  我始终没有放弃寻找夏洛洛,我去她家按门铃,但别人告诉我,房子已经换了主人。也不知道原来的人家搬去了哪里。有一天我在街上,看到了夏洛洛的爸爸,他正要上一辆车,但等我跑到时,车已经绝尘而去,而我的嗓子却发不出声音喊住他。后来,我常常去他上次出现的地方,可他却没有再出现。这让我非常的沮丧,我担心夏洛洛,原来一个人刻意地藏起来,是这样的彻底,不留一点的痕迹,而我,不也是把自己从顾梓恩的世界里藏了起来吗?  情人节的那天,邱家明来找我,手里捧着大把的蓝色妖姬。用鲜亮的透明纸包裹起来,很美。我想起16岁的时候,邱家明已经懂得送花给我了,99朵的玫瑰,大把的情人草,有一次偷拿我家的钥匙,跑到我家来,在冰箱里塞满了鲜花,姹紫嫣红得,让我惊喜极了。  那个时候的恋爱总是想要无穷的浪漫,而邱家明会在月色下用蜡烛拼写我的名字,会在电动飞机上放一封写给我的情书送来,会在人群里,突然如变魔术一样地变出一份礼物。  邱家明给我的,始终是美好的回忆。只是那个时候的我根本不懂得珍惜,把他呼来喝去,让他做这做那,考验他的底线,到底有多爱我。  后来就知道了,真正的爱情是舍不得去为难对方的,舍不得让对方辛苦,让对方烦恼。  邱家明嘻嘻哈哈地看着我,安妮,现在还是只剩下我们两个人,要不,你就将就凑合地接受我吧。  我敲他的头,在纸上写:不许同情我!  我没有同情你!他急急地说。  我们是哥们,不要说肉麻的话,会受不了。我写出这行字,拿给他看。  他无奈地耸耸肩,好吧,哥们……不过今天情人节,你还是得陪光棍的哥们一起过节。  我笑了,点头。  不是不知道邱家明的心意,是想要给我更多的温暖,让我快乐起来。但是这样已经够了,友情的关怀已经让我很满足了,不想要再让他为我做更多,他的心里,有自己的梦想,他也应该有自己的人生。  我很庆幸,我的人生里有邱家明,他在我懵懂的时候遇上,给过我一份纯真的感情,当我们一同走过青涩,走到现在的模样,回头来看看过往,从不曾后悔遇见。  那一天,邱家明带我去了游乐园,我们坐摩天轮,坐激流勇进,坐旋转木马……是很快乐,很快乐的情人节。  邱家明买了棉花糖递给我,笑着说,等我有钱了,就带你去迪斯尼。  我的笑容,怔怔地停在脸上。  心,腾然地被这句话击中了。我想起,曾经的某一天,有一个人也对我说,我带你去迪斯尼。  年少的承诺呀,是清晨的露珠,经不得岁月。  春天的时候,妈妈的身体出现了异常。  去医院检查的时候,我一直牵住她的手。只是几层的楼梯,她已经走的喘气,而我,却轻健地诧异,妈妈,原来是真的老了。  医生的诊断,是胸部有肿瘤,要做过活检才能诊断肿瘤的性质。我突然变得连自己也不相信的镇定。我对医生说,你另外给我开一张单子,我不想要妈妈知道。  医生了然地看着我,然后在病例上写下只是乳腺增生。  医生对我说,还是尽快地做检查,确证,然后进行治疗。  从医院回来的路上,我去买了大把的康乃馨,捧到妈妈的面前,我写下一段话,从来没有说过谢谢您,但真的谢谢您,给我生命,让我经历人事。  妈妈的眼里蓄满了泪水,一直以来都只是接受着来自妈妈的爱,我好像从来没有为妈妈做过什么。在我年少的叛逆期,让她**不少的心,后来遇到许多的事故,让她担心,现在的我,却依然让她放不下心来。  我第一次找到梁燕妮的爸爸,约他见面。  我对他说,妈妈的身体出了问题。  活检的结果,是乳癌,三期,需要切除掉一边Ru房才能阻止癌细胞的扩散。我一直觉得妈妈很脆弱,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是梁叔叔站了出来,他说,我要和她结婚。  求婚是我,梁燕妮,邱家明,辛晓诺,还有筱筱一同帮忙的。  梁燕妮来找过我,她说,安妮,所有的错都是我,但看到日渐衰老的爸爸,看到他孑然孤独的模样,我真的很想为他做点什么。起初回国的时候,心里对爸爸还有着怨怼,想要破坏掉他现在的生活……只是越来越觉得自己的任性和自私,象邱家明说的,学会原谅和宽容,其实是对自己的赦免。  我想,我们都成长了,连同梁燕妮。  她找我的目的,是想要我同意她爸爸和我妈妈的婚事,其实我早已经不再介意。是妈妈,无法释怀。  我们在梁叔叔新买的房子里,忙碌了很长的时间才把房子布置出来。气球,彩带,鲜花,蜡烛,沙幔,音乐……当梁燕妮把扎好的气球递给我时,我们之间已经能够自然地相处了。  我们集体躲藏在沙发下,看梁叔叔把妈妈带进门来,当他单腿跪下,举起戒指时,我看到,妈妈的眼睛湿了。  爸爸的离开已经十年,妈妈是应该有自己的爱情,自己的生活了。她不应该为了我,错过现在的幸福。  看到妈妈迟疑地接过戒指时,我们从暗处欢呼地跳了出来。那是很美好的一天,幸福而满足。  即使我发不出声音来,即使我的内心,在暗夜里会被忧伤击倒,即使,现在的我,还无法对过去坦然,释怀。但现在,我能做到的是,珍惜所拥有的。  妈妈的婚礼,简单而神圣。梁燕妮专门从云南定了百合,玫瑰过来,她竭力地为婚礼而忙碌,邱家明对我说,她真的变了。  婚礼过后,我们把妈妈送到手术室里,她紧紧地握住我和梁叔叔的手,她说,安妮,若是妈妈不再醒来,你也要好好地活下去。  这一刻觉得,生命是如此的宝贵,而我曾经轻贱的行为不可饶恕。  整整的三个小时,我一直坐在医院的长椅上。邱家明握着我的手,鼓励地对我说,没事。  手术成功。  我长长地喘了口气,依在邱家明的肩膀上,湿了眼。天知道这些日子来,我有多担心,我象小时候那样天天地粘着妈妈,不肯撒手。  夜里,跑到妈妈的房间,贴在她的胸口环抱住她。这是小时候最喜欢的姿势,象在妈妈的子宫里一样的温暖。  这一年,过得非常地快。我在每一个复查的日子,都带着妈妈去医院,我也学会了熬中药,三碗水熬成一碗,见妈妈喝完后,拿一颗糖塞到她的嘴里。  她就笑了,她说,小时候我是这样的哄你吃药,而你长大了又这样的来哄我吃药。  妈妈的小吃店盘给了别人,梁叔叔不再让她起早贪黑地忙碌。说要待到妈妈身体康复,会带妈妈去旅行。  时间从来不曾停止流失,春去秋来。
遇上了谁,又别离了谁(1)
  大学顺利毕业,我却做不了记者。当初也有考虑转系,但却还是舍不得这个专业。
  我已经对嗓子不抱希望。其实也没有多少地不便,想说什么,用最简单直白的字眼就可以了。
  妈妈的身体康复后,和梁叔叔去了青岛,他们在海边租了一套公寓,每天的的生活就是垂钓和散步,或者去公园里打一场太极。
  邱家明终于买回了以前的房子。搬家的时候,他蹲在以前睡过的房间,痛哭失声。这几年,他所有的目标,所有的动力都是这里,熬过多少辛苦的日子,各种滋味,只有他自己能够体味,现在,是终于得偿所愿。
  我走过去,轻轻地拥抱他。不久后,他的哥哥因为表现良好,提前出狱。他们兄弟终于团聚了。再等些年,父母也能出来了,那时候,就能一家团聚。
  筱筱把工作签去了深圳,是要走的时候才告诉辛晓诺,这让他措手不及。以前一直觉得,她不会与她分开,其实她的离开,非常的决然。一直以来,筱筱都是那个追随者,而辛晓诺是这份感情的主导,可当她变得独立自主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离开她了。
  他也跟去了深圳,不愿意分手。他直接把行李放在她的出租屋里,死皮赖脸的怎么轰也不走。
  他们走后,与邱家明的聚会冷清了许多。别离,又是别离,他们在我的生活里出现,又离开……人生处处不相逢,原来,人生也是,处处都在别离。
  我开始给杂志写故事,这个不需要说话,很适合我。赚得的稿费也能养活自己,算是一份工作。
  左三年,右三年,而我,离青葱的岁月,就更加的遥远了。
  陆羽良回来过,说起过顾梓恩的消息。是去了维也纳深造,那是音乐的殿堂,他是越发的光芒四射,优秀出众了。我想,放开他的手,不去牵绊他,是对的。他应该有自己更宽阔的世界飞翔,而我,只要平静的快乐,就好。
  陆羽良留在了北京工作,考了公务员,进了商务部。他穿西装,打领带,沉稳,内敛。我们这群人,散落在各个城市,为自己的人生奔忙。年少的时光,终究只是人生的一段。  而我,再次遇到了顾梓恩。
  在护城河边散步的时候,我的身体突然被拉到了一个怀里。
  彼时,风轻云淡,阳光象柳絮一样翩跹。我的身体就被定住了,内心悲恸不已。
  是顾梓恩,是顾梓恩回来了。命运总是这样,相逢的时间从来都由不得我们。
  青草的气息,如此的熟悉,好像在每一个暗夜,都不曾离开。上一次北京分离后,又是一个三年过去了,我以为我的内心已经尘封了起来,却没有料到,爱情的花朵依然盛放,我从来不曾停止过爱他,从来。
  安妮。安妮。他喃喃地呓语。
  我的身体从懵与疼之间,醒来。轻轻地推开他来。
  安妮,原来你竟然在这里……我这个傻瓜,行走很多的城市,遍寻不得你,却没有想过你已经回来了。安妮,你好吗?
  我看着依然白衬衣,卡其裤,俊朗的顾梓恩,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回来了?我们再一次地,重逢了。
  是的,又一次的重逢。在这样的情景里。
  安妮……你的嗓子……他迟疑地说。三年前我骗过了他,但是现在我已经不能拿相同的理由来让他信服了。
  我拿出随身的本子,写给他:嗓子出了点问题。
  看到的时候,他的眼里都是震惊,痛苦不堪地说,三年前,三年前你来找我的时候,已经失声了?是吗?没有男朋友,你只是因为这个理由所以才拒绝我?
  我摇头,拼命地摆手。
  那好。你的男朋友呢?带我去见他,这一次我要真的见到他,我才相信!
  我慌乱地不知所措,根本不知道应该带他去见谁。但是顾梓恩变得很坚决,他把我拽上车里。
  去那里?他在哪里?顾梓恩的语气很强硬。
  我写给他:在外地,现在回来不了。下次,下次一定带你去见他。
  那好,电话给我,我要打一个电话确认。给我电话,总可以了吧!如果他真的是……我不会说什么的……
  着急的时候,突然想到了邱家明。
  我写:那我告诉你吧,我和邱家明在一起。
  他?你们……
  我点头。心里松了一口气。
  顾梓恩让我和他一起吃晚饭,就当是朋友一样。他在我的身边,为我拉椅子,为我点餐,为我切牛排,加水……这样妥帖和细腻,已经是一个真正男人的模样,语气坚定沉着,神态稳重淡定。
  他已经不再是个少年,不再是那个,与我相遇时的少年模样。
  岁月改变了太多,而我们不停地生长,生长,完成一个生命的轮回。这个旅途,是多么的漫长,又如此的短暂。
  我们,又会遇到谁,又会别离谁呢?
  见到邱家明的时候,还没有等我告诉他顾梓恩的事,他就先说了,夏洛洛回来了。  我怔住了,夏洛洛,夏洛洛终于回来了?
  我急切地抓住邱家明的肩膀,让他告诉我具体的消息。是她来找的我,说想要见你。明天约我们在第五城酒吧见面。
  今天真的让我恍如梦里,见到了顾梓恩,又知道夏洛洛回来了。明天,明天就可以见到夏洛洛了,又是三年没见,她好吗?她是否已经忘记了林于康,是否已经从伤痛中恢复过来了呢?我那么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她,见到我最好,最好的朋友。
  第二天,邱家明开车来接我,依然是那辆吉普车,一直没有换过。
  到第五城的时候,邱家明去停车,我竟然在门口遇到了林于康,这让我有些不安。夏洛洛又要见到他了吗?见到我,林于康犹豫了一下,走过来,安妮。
  我别过脸去,不理他。
  他有些讪讪地说,安妮,你的嗓子好了吗?
  看到邱家明过来,我赶紧迎上去,拿出本子写:给夏洛洛打电话,让她换个地方见面。  下意识里,我不希望夏洛洛见到林于康。
  她已经来了。邱家明朝我身后看看说,我回过身去,看到了夏洛洛。而她身边的人,让我暮然呆住。是顾梓恩!
  夏洛洛的手挽在顾梓恩的臂膀上,她穿着圆领的贴身衬衫,与顾梓恩站在一起,非常地打眼。
  我的心被一双无心的手,抓扯住,生疼生疼。
  我知道了夏洛洛约我们来的目的,这样的出场,是要给我,一个强烈的震荡。
  是的,震住了我。我没想到顾梓恩会和夏洛洛在一起。
  都到了,真好,安妮,你和邱家明又在一起了?
  感觉到我的颤抖,邱家明伸出手,搭在我的肩膀上,我看见顾梓恩深邃的目光,无力地迎了上去。
  夏洛洛亲热走到我身边,抱住我,安妮,见到你真好!
  林于康,很久不见了。夏洛洛坦然地与我们身后的林于康打招呼,顾梓恩的脸色突然地苍白了起来。是的,夏洛洛约了我们所有人。
  她要让我们在这样措手不及里遇见,让我看到顾梓恩和她在一起?是因为报复吗?是因为想要报复我,所以才和顾梓恩在一起的吗?
  感觉到我的颤栗,邱家明对夏洛洛说,不好意思,还有事,先走了。
  他揽住我的肩膀,带我离开。我的身体如走刀锋,每一步,都痛得无法呼吸。
  我听见夏洛洛挑衅一样地对林于康说,怎么,你还是没有得到她?真是太遗憾了!  她声音里有着如坚冰一样的寒气,在暗夜里,如此地锐利,透彻。
  顾梓恩从身后追了上来,拉住我的手,他说,安妮……
  我停了下来。邱家明按住他的手,顾梓恩,你现在是夏洛洛的男朋友吗?是吗?
  夏洛洛冷冷地笑了起来,顾梓恩,我们都快结婚了,不是吗?
  有风,灌满了我的身体,我只能,紧紧地,紧紧地抓住邱家明的手,才不让自己摔下去。
  为什么会这样?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坐在邱家明的车里,我轰然地倒塌下去,泪水汩汩而下,满满地都是酸楚。我的胸口有一口洞,无边的沉。
  这个夏洛洛,到底想要做什么?为什么会和顾梓恩在一起?她明明知道……邱家明忿忿不平地说,抬起手来,揽我入怀,哭吧,我知道你的难过。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处,痛哭起来。
  没有想过这样的重逢,从来没有想过。
  邱家明不放心我,带我去他家住,睡在他的房间,他去隔壁。整整一夜,我都蹲坐在床上,把头埋在膝盖间,泪水蹭湿了被子的一角。渐渐自震惊中醒来,不是希望顾梓恩幸福吗?为什么可以让他和沈心洁在一起,却无法接受他和夏洛洛在一起呢?我为什么要反应这样的激烈?难道只是因为夏洛洛是我最好的朋友吗?我不也希望夏洛洛幸福吗?他们在一起,我为什么要觉得受伤,觉得难以接受呢?
  天蒙蒙亮的时候,我起身,留了纸条给邱家明,说有事先走了。
  推开门的时候,我的脚碰到了一个人,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是顾梓恩!他怎么会在这里?昨天一夜都守在这里吗?
  看见我,顾梓恩整个人自地上跳起来,手抓住我的肩膀,急切地说,安妮,你听我解释!
  我摇头,写给他:没关系,祝福你和夏洛洛,我正想要去找夏洛洛,昨天晚上,对不起。
  他颓然地松开手,自嘲地笑了笑,是呀,我还以为你很介意我和夏洛洛在一起,其实你根本就不在乎我了,我和谁在一起也没有关系……你也和邱家明住在一起了?夏洛洛说你在这里,我还不愿意相信……我是一个傻瓜!
  他哀哀地看了一眼门内。
  我不想要解释,让他误会也好。
  安妮,我是在一年前遇到夏洛洛的,她来到维也纳……他乡遇故知,我真的很开心,而且她是离你最近的那个人,看到她,我总是会想起你来……那天晚上,我们喝了很多酒,我不知道到底怎么了?顾梓恩用手痛苦地抓扯自己的头发,当我醒来,夏洛洛……
  我摇头,不想再听下去。
  顾梓恩缓缓地说,她说要和我在一起……我整个人都绝望了,没有你,是谁又有什么关系?和她在一起,只是我的自我堕落!
  他痛苦地看着我,眼里都是破碎的泪水,安妮,在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已经知道命运,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从来,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我知道我没有资格了,而你也不再爱我,可是我依然爱你!安妮,原来爱上一个人并不难,但要停下来不去爱,真的很难,很难!
  转身离去的时候,他的背影如此的苍凉,在清洌的风里,颓然地佝偻了起来。
遇上了谁,又别离了谁(2)
  夏洛洛来找我,拉开门来,我仿佛又看到了16岁时的夏洛洛,恍若梦里。那个时候夏洛洛和我一起逃课,一起交白卷,一起叛逆,一起喧闹……我们拉勾,说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  可是,现在的我们,却疏离得厉害。  她笑了笑,自顾自地走进来,没有象往常一样坐到地板上,她把靠垫抱在怀来,依坐在沙发上,环顾四周。  她化着很精致的妆,穿吊带长锻裙,性感而妩媚,但是眼里,却是逼仄的冷。我斟了一杯清水放到她面前,她拿起来,轻轻地啜了一口。  安妮,看到我和顾梓恩在一起很震惊吧!她微笑,缓缓地说。  我摆手,拿过本子写给她:祝福你们!  安妮,我知道你还爱着顾梓恩……而我就是为了让你痛苦,所以才和他在一起!她跳起来,若临渊羡鱼的神态。  而我,就成了一条落岸之鱼,惶恐不安。  我不爱顾梓恩,从来就不爱,但是我要和他在一起……我就要让你尝尝背叛,知道爱一个人却得不到的滋味,况且,顾梓恩和我在一起,他很痛苦,我知道他没有忘记你!遇到我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你和邱家明复合了,你们在一起!哈,他真是一个单纯的男人,你让你妈说你在国外,他就相信了,满世界的找你,而我告诉他你和邱家明在一起,他也相信了,他痛苦地不知所措……我告诉你,就是想让你知道,你和顾梓恩彼此相爱……但是你们就是无法在一起,我要和他结婚,这是他的责任……   她哏哏地笑起来,笑出了很多的眼泪。  我走过去,试图拥抱她,她用力地推开我,用手指着我,凛冽地说,农安妮,我恨你!为什么每一个人都爱你,可我只想一个人爱我,也不行?当林于康在酒店疯狂地救你时,当他抱着你冲向医院时,我就知道,我完了!他竟然这样痴迷你,他看不到周围的人,看不到我在他的身边流泪,他的眼里只有你!他见到你的时候,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的面孔在发亮!  他和我生活了两年!那两年,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我每天都在欢喜里醒来,我把我的一切都奉献给了他……而他告诉我,他和我在一起,只是为了等待你的出现……只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是你农安妮的朋友,我就被无辜地牵扯了进来,成为他走向你的阶梯!  我只是工具,只是阶梯,而我却拿着命来爱他!夏洛洛悲愤地看着我,潸然泪下,痛苦让她的身体颤抖起来,而我,却无能为力。  我没想到夏洛洛会这样地恨我,是因为爱着林于康,所以无法释怀。爱让人疯狂,爱让人绝望,爱让人变得面目全非,即使自己满身伤口,却还是义无反顾。  夏洛洛不爱顾梓恩,却不愿意放开他……他们会幸福吗?怎么会幸福?  夏洛洛走后,天下起了暴雨,雷电交加,风雨如注。我惊跳起来,从柜里拿了伞,朝楼下奔去,夏洛洛整个人都淹在雨中,轰鸣的雷声象要把整个世界都劈开来一样,我支着伞举到夏洛洛的头顶上,她愤然地推开了我,我跌了下去,伞落到一边,被飓风吹得滚了老远的距离。  夏洛洛幽幽地看着我,农安妮,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认识你!  突然,从旁边车里下来一个人,奔上来,是林于康。他走到夏洛洛面前,抬起手来,重重地掴了一个耳光过去,夏洛洛捂着脸,悲愤地看着他。  我走过去,想也没想,看着林于康,朝他脸上扇了过去。  我们三个人,在雨中,悲怆而绝望。命运让我们朋友反目,让我们情路崎岖,命运是如此的残忍,凉薄!  我们走!林于康拽住我的手臂。我哽咽地看着夏洛洛,看着她落寞的离开,心如刀绞。  木然地跟着林于康上楼,到门口的时候,才发现我没有带钥匙,门锁上了。我蹲坐下去,坐在冰冷的石阶上,浑身湿透了,瑟瑟发抖,却无力极了。我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说,只是想要安静地呆会儿。  我会找人来开门,农安妮,你现在必须要换衣服,否则你会生病!  我不理他。心里对他充满了怨恨,都是他的错,都是他伤害了夏洛洛,都是他把我们害到如此不堪的地步!  他突然低下身来,拦腰横抱住我。我吓了一跳,使劲地捶打他,却发不出声来。  如果你想让夏洛洛正常起来,你就乖乖听话,我会找她谈。他冷冷地说。  我怔了一下,也许他说的对,能够帮助夏洛洛的,也只有他了。夏洛洛因为他,才恨,因为他,才报复,因为他,才放弃了自己。  当浑身湿嗒嗒地我们狼狈地出现在酒店时,服务员有些揣测地看着我们,我尴尬地看着贴在身上的湿衬衣,有些无措。我别过脸去,听林于康让服务员给我开一间房。  服务员打开房门的时候,我闪身进去,然后迅速地关上了门,把林于康关在了门外。他并没有敲门,我稍稍地安了一下心。  换上酒店的睡袍后,我躺到床上想要休息一下。头混沌沉重,困乏极力了,昨天一夜没有睡,今天又淋过雨,整个人疲惫不堪地如一滩泥。轻轻地瞌上了眼睛,沉沉地睡去。  再醒来的时候,整个人坐了起来。看看胸口的衣服,松了口气,我怎么能睡着呢?若是林于康进来了呢?  你醒了?  我诧异地抬起头来,看见林于康坐在旁边的沙发上,手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着我。  我腾然地往后退了退,警惕地看着他。  就这么怕我?他幽幽地问。  我盯住他,他从来都是居心叵测,我无法让自己放松下来。  不知好歹的女人……你家我已经找人开了门了,钥匙在你桌上,衣服已经烘干。说完,他站起来,转身要走。  我着急,却有说不出来,拿起旁边的烟灰缸摔到地毯上。  听到沉闷的声音,他回过头来。  我赶紧拿笔开始写:不要再伤害她,否则我不会放过你!  他拿过本子看了看,哗啦地把那一页整个撕掉,然后揉成团,愤然地说,你们都不放过我!顾梓恩说不放过我,夏洛洛说不放过我,你也说不放过我!来呀,你们杀了我算了!  他气急败坏地往外走,把门砰一声,重重地关上。  我重重地喘了口气,仰倒下去。
遇上了谁,又别离了谁(3)
  隔了几日,夏洛洛派人送了请柬过来,她和顾梓恩的婚礼。一个星期以后。
  拿到请帖的那天,我坐在露台上,抽了一盒烟。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还记得上一次抽烟是在想要和林于康同归于尽的那个晚上。我在路上遇到了陆羽良,他拨了顾梓恩的电话,让我听他的声音。那一天晚上,我很绝望,报着必死的决心,我蹲在街边抽茶花,却呛得抽不进去一口。
  从16岁到现在,真的太遥远了。我一路跌跌撞撞地走来,却还是没有抵达彼岸。我已经不去想要爱情了,那与我来说,太过的无望。
  我总是会想起16岁之前的光阴来,想起我和夏洛洛灿若夏花的季节,那时候,我们是真正的快乐,无比的喧嚣,比夏天的知了还能闹,比夏天的阳光还充沛。
  我无法看着夏洛洛选择这样的人生,与一个她不爱的人生活,而我也无法看着顾梓恩不幸福。他们都是我最重要的人,我却无能为力去救赎。
  邱家明拿着请柬来找我,他说,走,我们去阻止他们!现在还来得及。
  我看着他的脸,摇头。知道夏洛洛已经下了决心了,一切都势在必行,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夏洛洛来敲门的时候,邱家明把她拦在门口,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责问。
  我和顾梓恩在一起,不是成全了你?你就可以和安妮在一起了!夏洛洛挑眉,稀松平常地说。
  你!
  我拉过邱家明,让夏洛洛进来。她拿起桌子上的请柬,翻开来,轻声地笑,你们都收到了?安妮,我是来邀请你做我的伴娘的……你是我最好的朋友。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邱家明伸手去推她走。
  她甩开他的手,低呵道,邱家明,这是我和农安妮的事,你不要插手!
  我抬起头来,点头,写:好。
  夏洛洛笑了起来,那好,现在我要去试婚纱,也给你准备了礼服,去试试。
  别去。邱家明拉住我的手。我挤出一个笑容,摇头,让他别担心。
  到婚纱店的时候,顾梓恩从藤椅上错愕地站起来。我已经猜到这是夏洛洛的安排了,她就是要让我看着这一切,她就是想要折磨我们三个人。
  很惊讶吧,安妮答应做我的伴娘。夏洛洛亲热地过去挽住顾梓恩的手臂,语气无限缱绻。
  顾梓恩的脸色就惨白起来。
  安妮,来帮我试婚纱。她自顾自地走进试衣间,我轻轻地跟了过去,与顾梓恩擦肩的时候,他抓住了我的手臂,困顿地说,看到我结婚,你真的无所谓吗?一点,一点也无所谓吗?
  夏洛洛停了下来,没有回头,而我,扳过他的手,木然地走进了试衣间。
  我怎能无动于衷?我的身体痛苦得不知道所错,却没有任何办法!
  帮我拉一下后背的拉链,夏洛洛扬着声音说。
  我走到她身边,帮她拉上拉链,整理裙摆。镜子里的夏洛洛,如此的美,栀子花一样的脸,蛇样的腰,皮肤精致如瓷器,波浪的卷发下衬得衣香鬓影。可是她的眼神,却冷漠倨傲,没有一点的柔软。仇恨已经蒙上了她的眼睛,让她不再是以前那个纯真的夏洛洛,曾经的她,那样乐观,那样愉悦,声音明亮,笑容灿烂……那些美如烟尘的往事,只是一段记忆了。
  我的心里,哽咽了一下。
  拿出本子写给她:不要结婚,不要结婚好吗?
  看过,她冷哼了一声,悻悻然地说,我已经回不了头了,农安妮,即使我不会幸福,我也不会让你得到你想要的。我们都不幸,这才公平!
  换好婚纱,我握着裙摆与夏洛洛出去,而顾梓恩却只是死死地看住我,他走过来,拽住我的手,我要和你谈一谈。
  不许你走!你别忘了我是你的未婚妻!夏洛洛尖叫起来。
  我困顿地看着顾梓恩,挣扎,他却不由分说地拉住我,不松开。夏洛洛气急地随手拿了个花瓶朝我们砸过来,我闭上眼睛,侧过身,挡在顾梓恩的前面,而顾梓恩飞速地拉了我一把,整个人抱住我,转过身,挡住了那个飞来的花瓶。花瓶砸到了他的背上,然后落在地上,碎开来。
  顾梓恩看了一眼夏洛洛,拉过我的手,推开了玻璃门。
  我着急地指他的背,噙满泪水地看着他。
  没事。他简单地说,然后把我塞到车里。
  自始自终,他都铁青着脸,不说话。把车开得飞快,街两边的景色迅速地朝身后倒退过去。
  来到护城河边,他把我拉下车来,深深地望着我,把我逼到无路可逃,他说,安妮,你撒谎,你没有和邱家明在一起!你为什么要撒谎!
  我诧异地看着他,心下不安,他怎么知道的?邱家明已经答应了不会告诉他的!
  陆羽良!陆羽良告诉了我好多事,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在这里上大学,而我竟然愚蠢相信你不在国内!若不是他刚刚打来电话,质问我为什么要和夏洛洛在一起,我还不知道原来连他也欺骗了我!你曾经给我打过电话,那次我已经怀疑了,我直觉电话那边的人就是你!可我又不敢相信!为什么!为什么你们统统都要来欺骗我!顾梓恩抓住我的肩膀,愤怒地质问我,眼泪在他的眼里翻腾,而我却无从解释。
  安妮,上次到北京你是来专门来找我的,对吧!他困顿地说。
  泪水模糊了我的眼睛,他伸出手来,在我的颈项处摩挲,他握着那条护身符对我说,这就是证据,你爱我的证据,你一直戴着它,三年前你戴着,现在你还戴着!
  我哽咽不已,浑身颤抖。我们的爱情只是一场浮光掠影,擦身而过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这样的纠缠,只是让对方更加地疲倦。
  安妮,你爱我的,你告诉我,你是爱我的!顾梓恩紧紧地抱住我,下巴支在我的发上,轻轻地摩挲。
  不!我努力地推开他,摇头,挥手。我们已经在六年前就结束了,后来的纠缠,只是徒劳的不舍,无法再去争取,来时的路,七零八落。
  转过身去,我开始奔跑,逃离。
  我听到他在身后,凄然地呼喊我的名字,但我却只能凛冽了起来,不能回头,不许回头。有细微的抽搐,还是在我最深的地方狠狠地掐住了我。
  那天,我在厨房里做洋葱汤,一边做,一边落泪。我想,若我是这一棵没有心的洋葱,会不会更加的快乐?可是眼泪,却不可抑制地滑落了下来。
  看着我胸口的护身符,我轻轻地解了下来。真的不能再戴了,也许在来世里,我们会用更加美好的姿势遇见,会有更多的缘分,允许我们相互的傍依。
  结婚的前夜,顾梓恩一直在我的楼下徘徊。我立在窗口,隐在暗夜里,与他对峙。寂静中,有着铺天盖地的凄惶。
  夏洛洛的婚礼,陆羽良也从北京回来了。看到我的时候,他叹气,没想到,最后会是这样的安排。
  婚礼上铺满了百合,白玫瑰和白色玉兰,纯白的一片。为夏洛洛披上头纱的时候,她凄然地笑了笑,这婚礼和葬礼有什么分别?一样的纯白,一样的牧师,一样的哀歌。也许今天真的是我的葬礼!
  我的手抖了一下。
  镜子里的她,笑容如一下一下安上去的积木,转瞬间,就碎落了。
  陆羽良敲门进来,夏洛洛凝视他,你是来祝福我还是来责问我的?
  他接过她手里的珍珠耳环,为她戴上。理了理她耳鬓的发,叹气,夏洛洛,我祝福你幸福,可是我知道你不会幸福!
  夏洛洛怔住,象是雷殛般。
  音乐响起,有人进来催促,新娘要上场了。我把头纱缓缓盖过她的脸,她站了起来,深吸了一口气,我们走吧。在朦胧里我似乎看到了我们的16岁。那个时候也会和夏洛洛幻想,想我们的婚礼有多盛大,必定如童话一样的美好。可是,现在,盛大的婚礼里,却没有幸福可寻。
  爱情让我们执迷不悟,让我们执迷不悔。
  我跟在她的身后,垂着眼,缓缓地走在红地毯上。这是夏洛洛的婚礼,但我整个人却如走在北极一样的寒冷。
  夏洛洛小姐,你愿意嫁给顾梓恩先生,不论……牧师庄重而严肃地念着。
  不要嫁给他!突然自门口大步走进来一个人,身后的光芒刺痛了我的眼睛。待到他走近,我看清楚了,是林于康。
  他径直地走到夏洛洛面前,而她,轻轻地撩开了面纱,早已经泪如雨下。他一把拽住她的胳膊,跟我走!
  全场一片哗然,所有人都被突然而来的事故惊得不知所措。
  夏洛洛突然笑了起来,那是从心底里漾出的笑容,整个人光芒四射。她扯掉头纱,扔掉捧花,拎着裙摆,牵住林于康的手一路往外奔跑出去。我的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夏洛洛到底还是选择了林于康。
  她心里始终只有他,不管以爱的方式,还是恨的方式。
  人生的际遇象是冥冥中注定的一场遇见,早已经刻在三生石上。前世欠着的,今世还,今世错着,来世也会报。
  顾梓恩突然牵住我的手,大步拉我走出礼堂,让原本已经乱成一团的典礼更加混乱。来参加婚礼的宾客一定被这个荒诞的闹剧震住了,新娘被人带走,新郎随后也带着伴娘离开。
  把我塞到车里,顾梓恩将车开得飞快。他的面上都是轻松和愉悦,可是隐匿的不安却逡巡在我的心里。
  我们要去哪里?出来的时候,什么也没有带,连随身的本子和笔也没有。我只好从他的荷包里掏出手机,按下几个字给他看。
  哪里都好,只要我们在一起。他侧过头来,朝我笑。
  你总要向宾客解释,这样走掉,多荒唐。
  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要和你一起逃离,安妮!我们之间已经没有阻碍了,我只要和你在一起!
  可是……
  我还想说什么,但是顾梓恩霸道地夺回电话,一把关机。
  现在什么也不要再说了,跟着我就好了。他头也不回地开着车。
  我轻浅的笑了起来,他真的不再是一个少年的模样了。
  看到我的脸,是不是觉得更加地优秀了?他的脸上溢出笑容,促狭地朝我眨眨眼睛,而我腾然地坐直了身体,不敢再去看他。身体还置于混沌之中,实在不敢相信,现在的我竟然和顾梓恩一起了。我们,在走过漫长的分离后,终于又走到了一起。
静如秋水的幸福,不过是一场虚浮的幻影(1)
  是一座小城。我和顾梓恩在这里找了一家旅店住了下来。躲开了一切地纷扰,避开了一切的琐碎,不管不顾地留在这座小城。
  推开窗户的时候,会看见爬满一墙的蔷薇花,清晨的阳光倾倒进来,如青草一样的清新,房间的天花板上垂着一盏水晶灯,风进来,会叮当地作响,我总是仰起头来,内心欢喜。
  狭长的青石板街,枝叶婆娑的银杏树,走过几步就是城外巍峨的山脉,这真是一处世外桃源。顾梓恩关上了电话,每日,我们会拖着手,去爬山,在树与树之间追逐;去河边,在冰凉的河水里,赤着脚地行走;去小小的餐馆,坐在晕黄的灯光里,吃清淡的小菜。
  因为没有带任何的东西出来。顾梓恩为我买来的T恤衬衣都比他小两号。他说这就是情侣装,我们从现在开始认真地谈恋爱。
  是的,这是我和顾梓恩的恋爱。
  原来,身边的这个男人,早已经融入我的血液里,无法分离;原来不管时光怎样地荏苒,他依然是我心里的一朵罂粟,喧嚣地盛放;原来,不管走过多长的距离,他也是我的一片后海,转过身,就在。
  夜里,我睡在床上,顾梓恩睡在地板上,听他一搭一搭地说话。侧过身的时候,在如水的月光里,会看见他深邃的眼睛,俊朗的脸庞。我的心,如清澈水底的草,很柔,很软。
  爱情是如此令人心悸,如此让人心动。怎么相望,都是不够。
  现在的我,已经不再从噩梦里惊醒过来,总是安然入睡。我想我的嘴角是微微上扬的吧,在梦里是芬芳的季节,如万花筒一样为我绽放一个奇妙的世界。
  有一天清晨醒来,顾梓恩不在房间里。我赤着脚想要拉开门寻他,他正好从外面回来,我们挤在窄小的门楣处,有些不知所措,发丝和鼻息若即若离地碰撞到了一起,我看着他碧清的眼神,心里一阵地慌乱,想要转身时,他突然一只手撑在我身后的墙上,定定地俯视着我,低下头来,滚烫的嘴唇贴在我柔软的唇上。
  我轻轻合上了眼睛,迎了上去。
  他在我的耳边喃喃地说,我爱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用手指指自己的心,然后两只手的拇指和食指连成一颗桃心的模样,再指指他。虽然我不能说出我爱他,但我也能用自己的方式告诉他,我爱他,无比,无比的爱。
  那一日,我们肩并着肩依偎着坐在窗口处,看那匹孔雀蓝的天。
  春暖花开,面朝大海。
  时间过去,心下明白,总得要回去了,这短暂的逃离已经让我宛若天堂的幸福。可是,从婚礼上离开,顾梓恩得回去向父母做个交代,还有,夏洛洛,她现在怎样?而顾梓恩的事业,不在这里。他要回维也纳去,他的事业在那里。
  即使纷扰,烦恼,但没有爱情是不食人间烟火。我们总要回归到现实,继续走,继续前行。这是成长教会我们的责任。
  顾梓恩对我说起很多的事,说起我转校后,他天天去其他中学打听有没有一个交农安妮的转校生,可是就那几所中学,找来找去,我也没有在。后来找到妈妈,妈妈告诉他,我出国了,想要换一个环境。他悔恨地要命,想到竟然没有问我要具体的学校名字,也没有问我要联系方式,茫茫人海,该如何寻找。
  那个时候,我就在300公里外的城市。我告诉他,我曾经回去学校,看过他,看见他和沈心洁在一起。我以为他会和沈心洁在一起。
  一直对沈心洁很抱歉。顾梓恩沉沉地说,是知道她的心意。她是那样自尊的女孩,从来不曾有过追问,只是执着地守护在他的身边,等待他发现她的好,等到他爱上她。可是她的等待却还是落了空,他的心里早已经驻满了别人的影子,再也没有空间让她进来。
  顾梓恩考到北京后,每一次的出国演出机会他都要争取,只是为了在国外寻找我的消息。他走了很多的国家,却还是没有人告诉他,农安妮的消息。
  后来,在北京遇到了我,我却告诉他已经有了男朋友了。他灰心极了。单纯如顾梓恩,他的世界里,只是信任,信赖。
  想到我已经有了男朋友,不愿意打扰我,并且心里也充满了愧疚,始终觉得我没有原谅他,一辈子也无法面对他。绝望的他有留学机会去维也纳,就把自己放逐了。
  后来便遇到了夏洛洛,现在想来夏洛洛是故意去找的他,一切都是夏洛洛安排的。并且,她不愿意在国外举行婚礼,而是要回来,其实也只是为了让我亲眼看到,然后受到打击。
  一想到夏洛洛,我的心里就很难过。她始终是因为我才被牵扯了进来,因为我受到了伤害。而她,还是选择了林于康,是因为真的很爱,爱到了没有自己。爱到了,不为自己留下余地。
  我对顾梓恩说,要回去了。
  他握住我的手说,安妮,以后不顾发生什么事,我都不会放开你了。
  我把头埋在他的胸口,轻轻地点头。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也不会分离了。
  离开的前夜里,顾梓恩在我的荷包里放了一封信。打开来,是罗伊?克里夫特的一首诗——《爱》:
  我爱你,
  不光因为你的样子,
  还因为,
  和你在一起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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