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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春天等你 by 林笛儿

_20 林笛儿(现代)
  
  冰箱门一开,一张纸条飞了出来,他手一抬,接住。
  
  是他写的一张做海鲜饼的便笺,虾几克,蛤蜊多少,面粉、油、水,火候的大小……一一写得非常明细。
  
  这张便笺还是三年前写的。钟荩在一家餐厅吃过一次海鲜饼,回来向他夸了许多次。第二次去吃,他就跑去厨房,向师傅讨教了下做法。后来,又上网查了点资料。第一次做,非常失败,没敢给她吃,偷偷扔掉了。第二次是他自己吃的。到第三次,才让她尝了尝。她抱着他的腰,像只快乐而又满足的猫。
  
  心口一阵痉挛,他把纸条紧紧攥在掌心。
  
  手机响了。
  
  他平静了下情绪,才拿起手机。
  
  对方没有立刻说话,气息深深浅浅的,像是不知该怎么开口。
  
  他把目光投向院外,“您找我有事吗?”
  
  “凌瀚……明天我们一起吃个晚饭?”期期艾艾的语气,有那么点不安与局促。
  
  真是不懂她有什么可不安的,“我明晚和朋友约好了。”
  
  “你来南京后,我们都没见过面。你……后面是回北京还是去哪个省继续做讲座?”
  
  凌瀚握着手机的手不由地一紧,“我考虑好了再给你电话,没有其他事,我挂了。”
  
  “凌瀚,你回北京吧!”
  
  他黯然合上手机。
  
  外公说她为他付出了许多,以后要非常孝敬她。
  
  他有记忆之后,她就在宁城了。回下水湾时,会给他买衣服、买书本,她从不给他买玩具和吃的。她说赚钱不容易,钱得用在刀刃上。在下水湾时,她让他叫她妈妈,出了下水湾,就叫她表姑。她强调,这个非常重要。
  
  他怕叫错,索性只称呼她为“您”。
  
  她没让他在宜宾读书,从小学起,她就把他带到成都,租了个房子,找了个中年妇女给他做饭、洗衣。她只在开学、放假时露个脸。她告诉老师,他是个孤儿,爷爷奶奶年纪大,她是他的远房亲戚,帮着照顾他。
  
  高考时,她让他考公安学院,说日后好找工作。大学毕业后,她说希望他能离她近点,他考进宁城公安厅。她带他去了她家,当他得知公安厅长是他的表姑夫时,他申请下派到下面的市公安局。
  
  她哭了,却没拦阻他,只要求他偶尔回宁城看看她。
  
  其实他非常怕和她见面,他并不擅于说谎,和她又没默契,一旦说岔了什么,会毁了她这么多年来的形像。
  
  陪钟荩回宁城时,他曾经想带钟荩给她看看,后来想想,还是作罢。他不知该向钟荩怎么介绍她。
  
  就让她继续做他那一表三千里的表姑吧!
  
  屏幕上跳出一个对话框,提醒他收到一封邮件。他打开,不出他所料,戚博远的鉴定结果今天出来了:妄想型精神分裂症。
  给他发邮件的是以前一起在特警部队的战友,两人曾一块执行过多次任务。有一次,两人乔装追踪一个泰国偷渡过来的毒枭。战友不小心露出了破绽,幸好他反应快,抢在毒枭前开了枪。战友脱离了危险,但是他没有把握得好,战友还在边上阻止,他连打六枪,把毒枭打成了个马蜂窝。这个花了他们近两年的警力和付出几位战友的生命的案子,不得不不了了之。
  
  他后来弃武从文,战友转业去了北京公安局。
  
  战友特意在邮件后面备注下鉴定的几位专家,都是军医院精神科的权威。
  
  这个结果足以让戚博远杀妻案尘埃落定了,凌瀚自嘲地对着邮件笑了笑。
  
  他现在的作息时间非常固定,十一点前上床,六点起身。药里有助眠的成份,他睡得不太坏。
  
  第二天起来,把院子先清扫了下,看书看到九点,去超市添点存粮。在收银台付钱的时候,遇上了花蓓。
  
  花蓓弯弯嘴角:“如果你告诉我你要离开宁城,我们就一块去喝杯咖啡。反之,我们就点个头说再见。”
  
  人人都不希望他在宁城,凌瀚敛眉失笑,“我是要离开了。”
  
  花蓓挺豪爽,“那行,我请客。”
  
  超市对面就是真锅咖啡,花蓓挺熟,都不要看菜单,要了两杯蓝山。
  
  “不要问荩的任何消息,我不知道。知道也无可奉告。”花蓓没有商量的声明。
  
  “嗯!”他不问。问了心就会被牵着,千方百计地跑过去。知道她不愿意见他,他只得乔装改扮。没想到完全是掩耳盗铃。
  
  在鸡鸣山下,她临走前丢下的几句话,他听得非常清楚。
  
  花蓓看看他,语带讥讽道:“其实你没必要担心,荩连这道坎都能跨过来,其他的算什么?”
  
  他举起咖啡,真挚地说道:“我想我们以后可能见面的机会很少了,我以咖啡代酒,敬你。”
  
  “敬我什么?”花蓓给他讲得懵住。
  
  “谢谢你没有放弃你和钟荩的友情。”
  
  花蓓脸红了,“那当然,我……忠贞不二,不像你朝秦暮楚。凌瀚,我对你现在的那位真的有点好奇。我曾经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有可能出轨,但凌瀚肯定是个异类。唉,这话本身就前后矛盾,除非你是同性恋。她比荩好在哪里,值得你做个负心人吗?”
  
  凌瀚略一沉吟,淡淡地说:“她一点都不好。”
  
  “难道是女人不坏男人不爱?”
  
  “准确地讲,她是个魔。”
  
  花蓓瞪瞪他,“她魔法无边,你打不过,于是你就被同化了?”
  
  薄薄的唇角扯出一丝苦涩,清凉的声线微微凝滞,“差不多。”
  
  “狡辩。”花蓓端起杯子,一口喝完了,“我们就在这儿分手吧,祝你魔法越来越强,最后修成伏地魔。”
  
  但这个世界终究是正义当道,邪不敌正,在小说里,坏人都会有报应的。花蓓意味深长地看了凌瀚一眼。
  
  凌瀚淡淡抬眉,招手买单。花蓓拦住,“说好我请客的。”
  
  服务生说道:“这张桌上的账已经有人结了。”
  
  “谁是散财童子?”花蓓朝收银台看去。
  
  汤辰飞优雅地走过来,“嗨!好巧!你朋友?”视线悠然扫过凌瀚。
  
  微风拂过,凌瀚的面容平静无痕,一如他漆黑如墨的眼底。
  
  53,风中的天使在睡觉(二)
  
  花蓓耸耸肩,心里面有那么一点点的羡慕妒忌恨。眼前这两个算是优秀的男人,都爱着荩。不过,一个是过去时,一个是正在进行时。她恶作剧地想,要是这样介绍,两人会不会打起来?
  
  还是不要破坏咖啡厅这幽雅的气氛,她不擅长搞仲裁。
  
  “这是凌瀚,这是汤辰飞。”
  
  汤辰飞做了一个惊讶的神情,“是你们晚报有次报道的犯罪心理学家凌瀚?”
  
  “你还看晚报?”花蓓像听到一个耸人听闻的事件,不太相信地瞪着他。
  
  “这是本市最有水准的综合报刊,有张有弛,有严有谨,宁城人都以此为豪呢!”
  
  花蓓干笑,“呵呵,我代表社长向你说声谢谢。”
  
  汤辰飞淡淡地瞥了她一眼,可能他担心冷落了凌瀚,目光迅速转过去。凌瀚的神
  
  情太深奥,他读不出任何符号。
  
  “凌专家的书我也拜读过。”
  
  凌瀚稳稳地接住汤辰飞的视线。
  
  “说实话,我没什么看得懂,里面的专业术语太多。为此,我还特地找了威廉詹姆斯的书来看了看。他是美国人,横跨哲学、心理学与精神医学界,他发现超意识的自动书写可以表达人内心的纠葛与人格之冲突,还能解开罪犯的犯罪症结。他在心理学界占有崇高的地位。他有一句名言:强烈的、甚至于病态的实践经验是心理学家的研究题目,因为心理学家犹如心理的显微镜,他们可以极大地放大我们的日常生活。可惜,他因为太过于沉迷心理研究,不幸患上抑郁症和精神性疾病,这大概就是武侠小说里讲的走火入魔了。凌专家有过这样的体验吗?”汤辰飞谦虚地问道。
  
  花蓓深感意外,“你……懂得还真不少呢!”
  
  “这是我的坏习惯,对于崇拜的人,总希望了解得多一些、广一些。”汤辰飞眼中闪过一种透彻人心的诡秘,让人捉摸不透。
  
  凌瀚平静地说道:“看来汤主任对我还真是十分了解啊!”
  
  “哪里,哪里!”
  
  “既然了解,那么你应该听说过一个讳莫如深、不敢公开澄清的事实:心理学家都是疯子。如果我是你,我会离疯子远点。那样才能保证你的安全。生命只有一次。”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其实活着的意义是:出一口气、要一张脸。”汤辰飞不加思索地回道。
  
  “哦,汤主任在意的还是当下这层皮囊?”
  
  “我是俗人,不比凌专家,无法上升到太高的精神层面。”
  
  虽然面容依然平静,凌瀚的目光已冷若刀锋:“那我也了解汤主任了。”
  
  “无比荣幸。”
  
  “呵,呵,你俩真是挺幽默的。”花蓓端详着两人,好不容易插上一句话,她咋闻到一股火药味呢?
  
  “对不起,忽视蓓小姐了。”汤辰飞绅士地帮花蓓拎起沙发上的几只购物袋,“给我个赔礼的机会,我送你回家!正好,我也有件事和你说,钟荩今天回来,我们晚上一道给她接个风。这几天太阳好得很,不知有没有晒黑。”
  
  “荩回来了?”花蓓问道。
  
  “早晨我们刚通过电话。”汤辰飞语气情不自禁放柔了。
  
  花蓓不相信,掏出手机就拨。
  
  对方关机中。
  
  “她现在飞机上。”汤辰飞微笑地堵住了花蓓的疑问。
  
  花蓓对着手机嘀咕,“讨厌的女人,竟然第一个电话不打给我。”
  
  “晚上罚她喝酒。”
  
  “她还喝酒呀!”花蓓扁扁嘴。
  
  “有我在,她喝多少都没关系。”汤辰飞宠溺道。
  
  花蓓冷冷地哼了声,抬起头看向凌瀚。心想他对荩是真的情淡,听到这样的话,面平如镜,不见一丝波澜。
  
  三人出了咖啡馆,汤辰飞抱歉地笑道:“凌专家,女士优先,我就不送你啦!”
  
  “多保重。”凌瀚回道。
  
  “彼此,彼此!”汤辰飞拉上陆虎的车门,对上花蓓疑惑的目光,挑挑眉。
  
  凌瀚在原地站了一会,这才慢慢往回走。正午的阳光太强烈了,烤得树叶都卷起了边,马路上清晨留下的一点水汽早就蒸没了,花都耷拉着头。凌瀚后背的衣衫很快就湿透了,奇怪的是,他一点也不觉得热。
  
  拐进梧桐巷,一股清凉袭来。梧桐树开花了,粉白色的花束,繁盛茂密地掩在高楼的阴影中。 在钟荩跌倒的院墙边,每次经过,他都要停一停,深吸几口气,再进屋。
  
  把购物袋里的物品按门别类放好,他冲了个澡。他现在很少碰酒,不良嗜好就是抽抽烟。猛的时候一天要抽二包。卫蓝警告过他,这样下去,不用几年,他的肺子就会像个黑袋。
  
  他无意于改变。
  
  两支烟抽完,他掏出手机,找出昨晚最后接听的一个号码,拨过去。
  
  许久,才有人接听,音量压得低低的,呼吸紧促,她大概是在家中,接听电话不方便。“凌瀚怎么了?”
  
  “就是向您道个别,我回北京了。”
  
  “嗯,回北京好。我会过去看你的。”
  
  他听见对方的呼吸立刻放松了。“谢谢,不打扰了。”
  
  “凌瀚,他的事也……谢谢你费心了,你找的律师真的很优秀,他的鉴定结果出来了。远方公司会申请找专人看护他,他很快就能出看守所了。”
  
  他短促地笑了一声。
  
  两人沉默了一会,都没什么再讲了,各自挂上电话。
  
  接电话前煮的水开了,水壶叫得耳膜都疼。他关了炉火,突然记不得他煮水是为了什么,他似乎并不渴。环顾四周,收拾行李很简单,一个箱子足已塞下他所有。
  
  他又出了门,拦了辆出租,对司机说我包半天,你开个价。司机看看他,说这大热天耗油呢,五百块?
  
  他没还价,让司机先开去了检察院,没下车,就在大门外停了会,然后去了法院,同样也是停了会。这两个地方,日后钟荩会经常呆着。他还没看过她在法庭上的样子,但他能想像得出来。钟荩生气的时候是沉默,激动的时候是脸通红。
  
  “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难事了?”司机问道。这两个地方,一般人可是不愿来的。
  
  他笑,让司机继续开。他去了钟荩家的小区,恰巧在门口遇到了方仪。方仪清瘦不少,什么时候都是以完美形像示人。头发一丝不乱,长裙及踝,从背后看,如一位妙龄少女。
  
  司机做了一个吞咽的动作。
  
  他又去了火车站,多少次,他陪着钟荩在这儿下车上车,手牵着手。
  
  最后,他去了飞机场。没进航站楼,就在停机坪外看了几架飞机进港、几架飞机出港。
  
  天渐渐黑了。
  
  关上院门时,手机响了一下没电了。他找到充电器插上电,看看号码,是卫蓝的。
  
  “出院没有?”
  
  卫蓝叹了口气:“医生不让,说我情绪起伏太大。如果不配合,胎儿会有危险。”
  
  “为了孩子忍耐几天吧!洪医生几时回国?”
  
  “希望能在孩子出生前吧,不敢指望他。唉,早知这样,当初嫁个贩夫走卒,至少每天睁开眼就能看到、说句话有人回应。”
  
  他笑,“这世间的人没一个是满足的。”
  
  卫蓝也笑了,“你回来陪我说说话好了。”
  
  “我一会就收拾行李。”
  
  卫蓝有点突然,“你……知道了?”
  
  “什么?”
  
  “钟荩来北京找我了。”
  
  他一下子噎在那里,无法言语。她怎会去北京?
  
  “我瞒不住,之前,那位常律师把什么都调查到了,包括警方的记录。她不是来找我证实,她就是和我聊聊。”
  
  “她……说什么了?”他好不容易找到自己的声音。
  
  “她没说什么,反过来安慰我在戚博远这件事上,要宽容一点。他是个病人,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什么什么的……凌瀚,你在听吗?”
  
  他听到有人按响了门铃。“我等会再打给你。”
  
  他没开门灯,有远处高楼的霓虹反射过来,院子并不漆黑。
  
  门铃一声接一声,频率相似,不急不躁。
  
  “谁啊?”莫名的心慌神乱,腿似有千斤重,几步路像有千里远。
  
  54,风中的天使在睡觉(三)
  
  回应凌瀚的,还是叮咚叮咚的门铃声。
  
  凌瀚额角下的筋脉突突跳动,心跳到窒息,他艰难地走到院门边。也许这就是一种灵犀,也许是他内心悄然的期盼。
  
  月光明亮的夜晚,几乎不见半点微风。
  
  钟荩安静地立在门外,手里提着公文包,胳膊上搭着外衣,白色的T恤,牛仔长裤,脸上隐隐可见疲态,眸中光华缓缓流动,仿佛有莫名的情绪在交替闪烁和隐藏。
  
  “我想看看小屋,方便吗?”
  
  凌瀚微微扯动嘴角,似在苦笑,这样的钟荩让他有点看不透,他能拒绝吗?
  
  侧过身子,让她进院。
  
  错身之时,他闻见她身上微微的汗味。
  
  她到底走了多远的路?
  
  “别开灯,蚊虫多。”她阻止他去开门灯,把手中的包递给他,“不会打扰你很久的,我就呆一会。”
  
  凌瀚无声叹息。
  
  墙角几株白月季刚刚绽放,香气很浓,钟荩凑过去嗅了又嗅,然后又转到一棵石榴树的盆景下。石榴今年结得不多,但果实大。“能摘吗?”钟荩仰起头问他。
  
  他像个尽职的主人,陪在她身后,修长的身影笼罩在她身上。
  
  钟荩犹豫了下,“如果你觉得不太麻烦,我有点饿,你随便做点吃的!”
  
  “快八点半了。”他不由地加重了语量,机场那些餐厅难道是做装饰的?
  
  “所以我饿得前心贴后背。方便面也行的。”她为了证明她的话,站起来时身子摇摇晃晃,他不得不扶了她一把。
  
  汗湿的手掌瞬即就扣住了他的手腕,指尖触摸到那个月牙型的疤痕。
  
  光线幽暗,花香浮荡,彼此轻轻浅浅的呼吸。就在这伸手可及的范围内,不松手,便可拥有。
  
  他用力地咬着唇,正欲挣脱,她却在他之前松开了手,速度之快,仿佛一点都不留恋。
  
  他怔住。
  
  “快点啊!”她催促。
  
  他把客厅的灯都开了,让她在沙发上坐会。他还把电视开了。她坐下来的姿势非常僵硬,或许是紧张,腰挺得笔直,双膝并拢,手搁在膝盖上,指尖不经意地抖动。
  
  他垂下目光,掩盖住眼底的怜惜,心情越发沉重。
  
  为了让她放松些,他拿起遥控器,从一板一眼的新闻台调到电影频道。唉,竟然是《暮光之城》,这部片子是他陪她看过。已经放映到贝拉知道爱德华是吸血鬼了,但她还是勇敢地爱上他,而爱德华也克服了心中的纠结,幸福地回应了她的爱。
  
  森林中,一丝阳光穿透薄雾,落在碧绿的青苔上。大树下,爱德华深情地凝视着贝拉,说道:狮子爱上了羔羊。
  
  贝拉轻叹:多少愚蠢的羔羊。
  
  爱德华说:多么变态而又自虐的狮子。
  
  贝拉又说道:但我害怕了。
  
  爱德华怔住,扭身就走。
  
  贝拉拽住他的手:我害怕的不是你,我害怕失去你,我感觉你很快就会消失。
  
  凌瀚身体微微一震,转过身去看钟荩。她是那么仓惶地把落在他身上的目光抽回,双手把衣襟揉成了一团。
  
  “我去忙了。”他指指里面的厨房。
  
  “要不要我做什么?”
  
  他摇摇头,想让她先去冲个澡,因为她看上去真的是非常疲惫,汗湿的头发粘在额角,眼眶下方黑得发青。但他还是把这话咽了回去。
  
  这个时点,想做复杂点也不行了。他给她下了凉面,拌上海鲜酱、黄瓜丝、烫熟的豆芽,还放了点辣子,可以刺激她的胃口。接着,倒上满满的一大杯凉开水。
  
  她很客气地谢了又谢,去水池洗了手便坐下了。眼角的余光看到墙边的行李箱,不经意地问道:“你要走了吧!”语调平淡至极。
  
  他在她对面坐着,动动唇角,“嗯!”
  
  “你把房东的号码给我,等你搬走后,我把这租下来。”
  
  面条塞了满嘴,吐字并不清晰,他却听得一字不差。“钟荩……”他真真切切地苦笑。
  
  “我喜欢这里,等了很久了。”她笑,清眸盈盈闪亮,清澈动人,恰如多年前的初见。
  
  一大碗面条,一大杯水,她一扫而空,看来真是饿坏了。吃完,捂着嘴,他听到她打了个秀气的饱嗝。
  
  “面很好吃,但我更喜欢海鲜饼。”
  
  他啼笑皆非,这算夸奖吗?
  接下来的时光该怎么打发呢?
  
  她没有让他为难,拎起公文包起身告辞,似乎她真的是来看一眼房子的。“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吧!”
  
  他简直是手足无措。在开门前,他已经想好了一大通说辞,甚至想板起面孔,一切都没派上用场。
  
  “巷子口好打车的。请留步!”她多礼得令他寒毛直竖。
  
  他坚持送她到巷子口,看着她上了车,才转身回家。吃完药洗漱上床,药失了效,怎么都没办法入睡。在床上翻到凌晨,他坐起来抽烟。
  
  搁在床头柜上手机的震动把他吓了一跳。
  
  他又一次预感到是她!他犹豫着要不要接时,指头已经按下了。
  
  她在哭,像捂着嘴巴,声音从指缝间呜呜咽咽漏出。
  
  “钟荩……”除了喊她的名字,只想喊她的名字,才能减轻心底的疼痛感。
  
  “我爸妈要离婚了。爸爸在外面有了个女人,那个女人怀上他的孩子。我出去休假时,他们开始分居。妈妈已经拟好了离婚协议……”她如同无助的孩子。
  
  置于身侧的手指指缓缓收紧,“不要着急,慢慢讲……”
  
  “花蓓因为小事和我闹别扭,在法庭上官司输得一塌糊涂,和领导吃个饭被别人栽脏,现在家里又这样……人生还有什么意思,我不想再撑下去了……”
  
  坚硬如铁的心蓦地融成了一汪水,“别瞎想,你在家吗?”
  
  “我在街上。家里呆不下去,妈妈一直在声讨爸爸,可她又讨厌别人的同情,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他腾地跳下床,凌晨二点,她独自在外?
  
  “哪条街?”
  
  “别问了,你休息吧!我刚才就是堵得难受,说过就好了。”
  
  “哪条街?”他已经出了院门。
  
  不需要答案了。
  
  如水的月色中,她就蹲在当初跌倒的院墙边,似乎从没离开,一直在那等着他。
  
  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引以为豪的理智突然崩塌断裂。他都不知怎么走到她面前的,怎么将她抱起,怎么将她揽进怀中。
  
  她颤颤地伸出手抚摸他的脸颊,生怕这不是真的,眼睫上还挂着来不及拭去的泪珠。
  
  他低下眼帘,声音低沉得犹如自言自语:“为什么要跑到这里来……”
  
  “不然还能去哪里……”她像着了魔般,喃喃低语,“我想见你……像这样抱着……很久了……我经常做着这样的梦……”
  
  她不给他挣扎的时间,一踮脚,捧起他的脸,颤抖的唇贴上他的颤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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