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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春天等你 by 林笛儿

_13 林笛儿(现代)
  
  常昊问他,从戚博远进看守所那天,是不是一直在服药。狱警说是的。常昊又问,那些药,你们检查过吗?狱警点头,送给犯人的食物和药物,我们都会检查的。戚博远吃的药是治偏头痛、有助于睡眠、止吐的,叫奋乃静、舒必利什么的。
  
  第二位出庭的证人是省精神病医院的主治医师。他说道:奋乃静、舒必利、利培酮都是抑制精神分裂的西药。妄想包括:被害妄想、关联妄想、宗教妄想、自大妄想、政治妄想等从医学精神病学的角度来看精神病是不可被治愈的,只能是药物控制下的终生维持。服药期间,患者看上去和常人无异,也可以正常工作、生活。如果一旦停药、或者遇到什么意外,在病态心理的支配下,有自杀和攻击、伤害他人的动作行为。
  
  常昊谢过。
  
  钟荩此时,已是羞惭满面、汗如雨下。她听看守所长提过戚博远吃药的事,药还是常昊送进去的。她以为是老年人吃的常用药,没太往深处想。
  
  第三位证人,钟荩也认识的,是远方公司的吴总。他的脸都青了,似乎非常的恼火。
  
  常昊说道:“吴总,我想有个秘密在远方内部一定比动车最先进的技术还要重要吧!”
  
  “常律师,如果靠挖掘别人的隐私来胜诉,当初,我们宁可选择由法庭指定辩护好了。”吴总的语气不无斥责。
  
  常昊严厉地驳道:“既然当事人委托我做辩护律师,我必然尽我所能,在不违反法律的前提下,来维护当事人。这不是隐私,而是事关当事人的生命。”
  
  “那你知道这个秘密对远方公司的影响吗?”
  
  “我不关心这个问题。”
  
  任法官威严地咳了两声,“如果证人不愿意出庭作证,那么请出去吧!”
  
  吴总头耷拉着,沉默了一会,不太情愿地说道:“我可以作证,但是请求法庭不要对外公布这件事,不然,又是远方的一次重击。戚工的病,只有远方的几个高层、他的秘书还有他妻子知道。连他自己,我们都瞒着。他的异常是他妻子发现的,真是应了那句话,天才与疯子就隔了一层纱。我们以体检为名,带他去的北京,诊断出他患有妄想型精神分裂症,医生说只要坚持服药,别刺激到他,他可以和正常人一样工作、生活。这么多年都平安过来了,他看上去非常的好,但是谁想到呢?”
  
  常昊已经不需要说太多了。“审判长,根据〈刑法〉第十八条,精神病人在不能辩认或者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时候造成危害后果,经法定程序鉴定确认的,不负刑事责任。”
  
  任法官看看钟荩。
  
  兵败如山倒!
  也许这就是菜鸟与精英的区别吧,钟荩暗暗自嘲。她和常昊同时接触戚博远的,他瞬间就捕捉到戚博远的异常,她却是草率而莽撞,凌瀚与卫蓝的出现又扰乱了她的心,她无法冷静而又理智地去作出判断,太感情用事了。常昊说过取保候审,她还嘲笑了他。他提醒过她要从一个崭新的角度去好好看戚博远,不要太依赖于那些鉴定,她都没有听进去。
  
  她尽量镇定下来:“刚才证人所言,犯罪嫌疑人在服药时,和正常人无异。他的妻子也了解他的病情,那么,绝不会做出刺激他的事。〈刑法〉第十八条间歇性的精神病人在精神正常的时候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尚未完全丧失辩认或者控制自己行为能力的精神病人犯罪,也应当负刑事责任。戚博远仍然是故意杀人。”
  
  这些话,真的是苍白无力,她自己都觉得像在狡辩。
  
  常昊目光犀利地在钟荩脸上扫了个来回,“我从不否认当事人杀人的事实,但是,你怎么就知道他妻子没有做出刺激他的事?或者她先被什么事刺激了呢!一个家庭妇女突然翻看电脑文档,难道她真的是个商业间谍?”
  
  钟荩脑中灵光一闪是那张照片吗?
  
  她从电脑中翻出来一按键把照片发送到大屏幕上“她······?”
  
  “本案今天先审到这里,等戚博远的精神鉴定出来时,本案再继续。休庭!”一直沉默中的任法官,忽地站起来打断了钟荩的话。
  
  钟荩怔住,纳闷地看向牧涛,牧涛闭了闭眼,让她把电脑给关了。
  
  常昊和助理拎着公文包,并没有急着出法庭,他想和钟荩说几句话。钟荩沮丧极了,电脑包背在身上,肩一边高,一边低,人看上去特别疲惫。就像是煮熟的鸭子,突然飞了,她又是自责又是疑惑。
  
  看到常昊走近,她忙避到牧涛的身后,这个时候,她不想和常昊说话。
  
  案子是没有最后判决,但她已经知道自己是怎么输的。
  
  常昊的眉头倏然一蹙,没有一丝往昔打赢官司的轻松感。
  
  一个书记员从走廊上跑过来,喊住钟荩,在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钟荩愣了愣,牧涛接过她的电脑包,“我先去车里等你。”
  
  钟荩跟着书记员走进任法官的办公室。任法官请书记员倒了杯茶,把钟荩领进里面的小会议室,特意把门关上。
  
  “小钟那张照片哪来的?”
  
  “我在戚博远的电脑里找到的”
  
  “我在你的起诉材料里没有看到你提到这件事。”
  
  钟荩眼神微闪,“我想······戚博远都承认杀人了,那么就让他最后一次保护自己心中的女人,别让她受到困扰。”
  
  任法官慢慢向前走了几步,眼睛牢牢地盯着钟荩,若有所思地停了一会儿,才低声说道:“你既然决定这样做今天为什么又要拿出来?”
  
  “我······”
  
  “常昊是法庭上的强手,你也见识到了。这件案子其实已经有了个结果,所以别扯太远,把那张照片删了。”
  
  钟荩吃惊地张大嘴“任法官你认识她?”她几乎可以肯定了。
  
  任法官没有隐瞒,“是的。她是公安厅汤厅长的妻子付燕。公检法去年春节联欢时,她表演独唱,获得全场的掌声。我记得那首歌叫〈天路〉,中间有几个音特别高。有些故事,我们在心里品味就行,不需要说给别人听。也许别人并不爱听,是不是?”
  
  钟荩不知道是怎么走出去的。下台阶时,她看到媒体把常昊围在中间,他冷着脸不发一言。她也看见花蓓了,想不到是这样的场合。她想对花蓓笑一下,花蓓把脸转过去了。笑戛地僵在嘴角,看上去有点可怜巴巴。
  
  牧涛没有问她和任法官聊什么了,但他的脸色也不是很好。
  
  两个人回到检察院,下车前,她飞快地说了句:“对不起!”没敢等牧涛回话抢先上了楼。
  
  办公室其他同事都在,一看她的神情,各自低头继续做事。
  
  钟荩哪好意思呆在办公室,钻到档案室,上网找到〈美丽心灵〉这部片子,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看完,再回想,发现脑中一片空白、一片茫然。
  
  真应了常昊的话,犯了这么低级而又幼稚的错误,以后她该怎么在司法界立足呢?
  
  窝到同事们都快下班了,她才懒懒地回办公室。一屋子的烟味,牧涛竟然还在。
  
  “把东西收收,我们一块去吃饭。”牧涛把手中的香烟摁灭,打开窗户。
  
  “不用了,牧科,胡老师还在家等你呢,我没事。”钟荩低着个头,没勇气与牧涛对视。
  
  “想不想听听我第一次做公诉人的糗事?”
  
  “呃?”
  
  “想听就动作快点。今晚我不开车,我们每人允许喝一点点酒。看,老婆查岗了。”牧涛拿起叫得正欢的手机轻笑摇头。
  
  “是的,还在办公室。得加班,这件案子领导催得很急。我······大概十二点前能到家。你和女儿先吃吧!”
  
  钟荩不敢相信地把眼瞪得溜圆,牧涛在说谎,而且说得这么娴熟、自如,听着就像真的似的。
  
  牧涛收了线,一眼就看穿她的心思,笑道:“男人撒谎,不一定是做见不得光的事,有时就是图个耳根清静。老公晚归守则:如需晚归则先想好理由;若无理由则想好借口;若无借口时,索性更晚一点回家。呵,总结得不错吧!”
  
  33,心灵之影(下)
  
  吃得愉快,喝得自在,又能没有距离感的聊天,就是吃火锅了。
  
  这家叫做“战锅策”的火锅店不同于那种路边摊,一帮子人围在桌边,中间搁一大火锅,谁的筷子都在汤里涮来涮去,看着很热闹,其实不卫生。牧涛和钟荩一人一个小底锅,固体酒精在下面燃放出蓝色纯净的火苗,一碟一碟干净整齐颜色各异的菜搁在中间,几式作料和小菜摆在餐厅灯光最明亮的地方,各人自选。
  
  服务生问牧涛喝什么,牧涛也没问钟荩,来几瓶青岛啤酒吧!钟荩玩着碗里的漏勺。她想点酸梅汤但
  她没有开口。她不能沾酒的,吃个醉蟹都会醉,但愿今晚她能挺住。
  
  底锅开始沸腾,不断有白雾般的热气从两人眼前聚起又散去。
  
  牧涛夹了几块子排放进钟荩的锅中,给两人都倒上啤酒。
  
  他端起酒,看着里面泛起的小气泡,说道:“戚博远这件案子,我也有责任,我把它想简单了。最多以为戚博远杀妻情有可原,从来都没想到他是一个精神病患者。别自责了,就是我做公诉人,也一样输。律师界都说常昊有双鬼眼,能看到我们都看不到的东西,输给他不丢人。”
  
  钟荩老老实实地摇头:“有几次,我感觉到戚博远像头脑发热,在说胡话。迹象很明显,我都忽视了。”
  
  牧涛笑了笑,“你这是小错喽!我第一次做公诉人,那才是致命的打击。有一个推销吸尘器的中午把人家的门敲开,这户人家孩子身体不好,正在午休。户主来火了,骂了推销员几句。推销员也不示弱,结果两人打起来了。后来有人拉架,也就散了。晚上推销员突然发高热,说肚子疼,没过两天人,死了。我们都认为这是一起很平常的失手打死人的斗殴案。户主被判处有期徒刑二十年。一年后,突然有人说看见那个死去的推销员在另一个城市向人家推销吸尘器。我们赶过去,真的是他。”
  
  啊!钟荩差点咬到舌头,“怎么回事?”
  
  牧涛仰起头,一口喝净杯中的啤酒,“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推销员是个双胞胎,他是哥哥,死去的是弟弟。弟弟本来就得了癌症,已经没几天可活了。推销员回家后,越想越气,他把弟弟的脸也打得鼻青脸肿,又朝肚子狠狠踢了几脚。然后他以弟弟的身份,去了另一个城市。法医就验了外伤。我根据目击者的叙说,法医的验尸报告,就臆断了案子。后来,法医停职两年,调去后勤处秒水表。我被调去边远地区的县检察院做书记员。有时候,我们眼睛所看到的、耳朵所听到的包括精密仪器检测下的,都不一定是真相。真相,需要我们用心去发掘。今天,我们又多学了一门知识,虽然有挫败感,但也有收获。来,庆祝一下。”
  
  钟荩脸皱成一团,痛苦地咽下一口啤酒。
  
  牧涛怎样从县检察院回到省中院,这段奋斗史,他没有提,但钟荩相信,那肯定也不是一页两页。所谓经验,都是用惨痛的代价换来的。
  
  “心情有没好点?”牧涛把虾丸切好,与钟荩一人一半。
  
  “其实也不是特别坏,我只是想不通,戚博远的妻子明知道刺激了戚博远会很危险,她为什么还要铤而走险?”
  
  牧涛意味深长地看了钟荩一眼,“常昊说过了,也许她也被谁刺激了呢?”
  
  钟荩无意识地端起啤酒,又喝了一口,眉头拧拧,“她知道戚博远心里有人,所以想去电脑里找证据?”
  
  牧涛失笑出声,“钟荩你没有结婚,结了婚就知道,女人想找老公出轨的证据,不会是翻电脑,而是翻钱包和手机。”
  
  火锅店里的温度太高了,钟荩感到后背、额头都在出汗,脸也烫了起来。“那······那她到底被什么刺激了?”呃,牧涛怎么动来动去?钟荩眨眨眼。
  
  牧涛脸上的表情略显无奈,“只有她自己知道了,这案子将又是个悬案。戚博远,估计进精神病院度余生。据不完全统计,近几年进行精神疾病司法鉴定的案例中,百分之八十为刑事案件,绝大部分被鉴定者患有重性精神疾病,无刑事责任能力。受害者家属对这些很难理解,觉得我们是包庇罪犯,不然就是认为我们无能。其实我们都希望嫌疑人是正常人,那么该判刑就判刑,该枪毙就枪毙。”
  
  “戚博远是高智商,会不会他借此钻这个法律空子?”
  
  “等精神鉴定吧!”
  
  “她是一个普遍的家庭妇女······心里面要是有事,肯定会和要好的邻居······或朋友们说说······”钟荩揉揉眼睛,不仅牧涛在动来动去,桌上的碟、碗也都飘了起来。
  
  “你想追查下去?”
  
  “我······不想输得······太多······”奇怪了,对面座位上怎么坐的是凌瀚?
  
  “如果你想查,就悄悄的。任法官的意思,你明白吗?”下午,任法官和牧涛也通了好一会儿话,牧涛这才决定晚上和钟荩好好谈谈。付燕,他听说过,汤志为的继弦。很是大度、体贴,为了汤辰飞,硬没生孩子,所以汤志为特别疼爱她。戚博远是一精神病患者,不管她和戚博远之间有没有关系,都不会影响最终审判结果。所以,何必得罪汤志为呢?钟荩把眼睛瞪大了些,是的,是凌瀚。他是来向她打听审判情况么?
  
  “怎么不吃呀?来,这儿还有金针菇、菠菜,看着很新鲜。”牧涛抬起头,懵了,钟荩脸色绯红,眼神迷离,嘴巴委屈地扁来扁去。
  
  “你告诉卫蓝,她爸爸······不会死了,他们请了个好律师。哦,我忘了,她恨他的······”钟荩拍拍胀得发痛、发烫的额头。
  
  “微蓝?”牧涛以为钟荩在说他的妻子胡微蓝,她的父亲前年不就去世了吗?
  
  “祝你们幸福!”钟荩傻傻地笑,杯中的啤酒泼出去一半,余下的全进了口。“不要觉得我很可怜······人被抢了,官司也输了······事实也是很可怜的,老天太残忍,为什么让我接这个案子呢?卫蓝为什么是戚博远的女儿呢?你为什么要爱上卫蓝?”
  
  她把桌子捶得咚咚直响。
  
  牧涛哑然苦笑,这个丫头醉了,什么酒量啊!他招招手,让服务生买单。
  
  “钟荩回去吧!”他弯下腰,拉起她。
  
  “回哪里?安镇么?”钟荩突然咯咯笑了起来,张开手臂,一跳,扑进了牧涛的怀里,“凌瀚,油菜花都开了,我们回安镇吧!”
  
  牧涛僵硬地接住她,不禁哭笑不得。喝醉的钟荩比平时多了几份娇态,像个小孩子似的。他知道和喝醉的人讲不了道理,只可以顺着哄:“好,回安镇。”
  
  钟荩秀眸湖水般泛起柔波,她仰起头:“真的吗?”
  
  牧涛小心地把她圈住他脖颈的手臂拿下,改挽住她,“当然你跟在我后面走!”
  
  钟荩甜蜜蜜依着他:“嗯!”
  
  牧涛牵着她往餐厅外面走去,她深一脚浅一脚地跟在后面。“凌瀚,你背我,我······跑不动。”跨出火锅店的大门,她一屁股坐在台阶上,耍赖似的不肯起来了。
  
  牧涛看着满街的灯火,头疼了,背也不是,不背也不是。
  
  为难之际灯光射不进的角落发出一声痛楚的叹息一个人影走了出来“我来背他吧!”
  
  “你是?”牧涛诧异地看着清冷俊逸的男子,是前些日子在法院做讲座的犯罪心理学专家。
  
  “我就是凌瀚,谢谢你给她减压。我会送她回家,但是请不要告诉她我来过。”凌瀚蹲下身,把遮住钟荩眼睛的几缕发丝往后别了别,温柔地抱起。
  
  她默契地环住他的肩,这个动作似乎经常练习,牧涛愣住。
  
  温暖的气息从颈端似有若无地拂过,钟荩扭了扭头,往凌瀚怀中又钻了钻。
  
  “你是钟荩的?”牧涛问道。
  
  凌瀚喉咙微微一哽,是谁呢?“过客而已!”他给自己定义了。
  
  “拜托了”凌瀚朝牧涛点点头,修长的手臂慢慢收紧,转身走向灯火阑珊处。
  
  “凌瀚!”呓语般的轻叹。
  
  “嗯!”俊容上挣扎的神情近似扭曲。
  
  “凌瀚!”
  
  “嗯!”亲吻着她清凉的发丝,嗓音发抖了。
  
  “不要离开凌瀚好吗?”
  
  心口一紧,他将脸转向一边,看着夜色中的街头,一片深灰。
  
  “是你女友么?”出租车司机从后视镜中看看躺在凌瀚怀中的钟荩,歪歪嘴,很是轻蔑。
  
  凌瀚用冰凉的唇角轻啄着钟荩滚烫的额头,希望能给她降点温。
  
  仿佛知道自己很安全,她放心地睡着了。
  
  “你还是个爷吗?让女人喝成这样,你得替她挡着。”
  
  凌瀚闭上眼睛,心痛如割。
  
  “回去给她喝点醋,那个醒酒的。喝醉的人没胃口,早晨熬点米粥。”下车时,司机从窗户口探出头,嘀咕一句,又狠狠地吐了口吃得唾沫,表示他强烈的不满。
  
  凌瀚尽量挑林荫小径绕过去,这样不会碰到认识的人。这个小区的一草一木他已很熟悉,无数个夜晚,他在里面穿行。在一排排外观和颜色完全相同的楼群中,他轻易就能看到钟荩房间的那扇窗。只是窗帘一直拉着,他就在心里描绘她的身影。
  
  摸到楼梯口的开关,他侧耳听了下,楼梯间没有回音,他快速上楼。
  
  温柔地将她放下,倚着墙壁半躺着。楼梯口的感应灯熄灭了,她酡红的小脸隐在黑暗之中。没有关系,他用指尖轻抚着她的眉宇、她的秀鼻、樱唇。此刻,她是这么的乖巧,不会说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不会冷漠地将他推开。无法控制的,他低下头,颤抖地吻了上去。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味道,如此芬芳,如此柔软。他的钟荩,从未改变!
  
  那个雨夜,他站在树后,看到她哭到睡着。他也纵容着自己走过去,将她揽在怀中。真实的拥有比思念更让人疼痛,他把唇都咬破了,鲜血滴在她的衣襟上。
  
  钟荩,不能再这样脆弱了,要坚强,知道吗?他默默在心中说。
  
  敏锐的听力突地捕捉到一丝异常,他想替她按门铃已经来不及了。他忙抱起她,看到楼下有户人家放着盆高大的巴西木,他噔噔跑下去,隐在后面。
  
  来人是钟荩的父亲钟书楷,他似乎并没有开门的意思,咚地声,也在门外坐下来,双手插进头发中,喃喃自语:“怎么办?怎么办?”
  
  凌瀚有点着急了,钟书楷那样子好像一会半会不想进去。怀里的钟荩像是怕冷,轻轻哼了哼,凌瀚欲捂她的嘴,公文包里的手机突地也响了。
  
  “谁?谁在那?”钟书楷抬起头,惊恐地问道。
  
  34,天鹅(一)
  (谢谢missping84的提醒,在上一章里,确实忘了交待牧涛和凌瀚见过面这件事,现已修改过来,请亲们回看一下。)
  宁城是火城,虽然时节刚进入阳春,傍晚却有了一丝初夏的燥热。宁城的春天就是这样短促,像流星般,真正的刹那芳华。
  
  常昊喝了点酒,越发觉得热。
  
  吴总还算是个大度的人,没有计较常昊戳破戚博远的秘密,庭审结束,盛请邀请常昊与助理一块吃晚餐。常昊看吴总像有什么话要讲,就应下了。这次是小范围的,加上司机,就四个人。
  
  常昊入住的酒店附近有家天府餐厅,听名字,就知是川菜馆,为了能畅快喝酒,四人就选了这儿。
  
  菜上齐了,酒喝了两杯,四人先聊了些不着边际的世界风云国家大事之类的,然后吴总开口向常昊请教,官司是赢了,戚博远的命也保住了,但有什么办法能保住远方的声誉?鉴定书没下来,法院不会对外说长道短。一旦下来,审判结果出来,法院无论如何要向媒体出面解释的。
  
  常昊问他,令消费者信赖的产品,是取决于它的质量,还是它的外在包装?吴总沉吟了一下,说两者都重要,但最重要的是还是质量。包装再好,里面的东西粗制滥造,消费者最多上当一次,而厂家则失了口啤。
  
  常昊抬眉,那你还纠结什么?远方当务之急是解决动车组运行过程中出现的问题,戚博远是天使还是魔鬼,舆论炒一阵,慢慢就冷了。
  
  吴总叹息,说得轻巧,但绝对一次可怕的危机公关。
  
  远方公关部养那么多人干吗的,难道就是陪客户喝喝酒、打打高尔夫?
  
  吴总呵呵干笑,说喝酒、喝酒。
  
  常昊没有举杯,在决定说出这个事实前,我有慎重考虑。一般人对精神病患者恐惧,是怕他们失控、攻击自己,而对于他们作出的成就与贡献,则是带着感慨敬佩的心对待,觉得他们很不容易,毕竟他们是个病人。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我认为远方会以有这样一位总工而感到自豪!
  
  你的意思是?吴总眼前倏地一亮。
  
  助理笑嘻嘻地接话打住,此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明白!明白!吴总站起来,我年纪是比常律师长,但是实在汗颜,法庭上,失礼了,没有理解常律师的苦心,我赔罪。一大杯白酒,眼都没眨,一口头干了下去。
  
  “律师费付得不冤吧?”助理笑道。
  
  “不冤,一点都不冤。常律师不仅法律知识丰富,还是解决各种问题的专家。我要向董事会建议,聘请常律师做远方的法律顾问。”吴总拍拍胸脯表示这事包在他身上。
  
  常昊夹了筷凉拌木,耳闲闲地问:“你们是怎么认识沈磊的?”沈磊和常昊是发小,非常铁的哥们。当初,就是沈磊搭线,远方才找上常昊来打这个官司。他也是看在沈磊面子上才接这个案子。
  
  “不瞒常律师,在找你之前,我们已经找过不少大律师,他们都以各种理由拒绝了。估计都是看不到赢的希望,人家不肯淌这混水。有天,财务总监说他有个同学在北京公安局,昨晚两人聊天,聊到戚博远案子,同学说可以找常昊试试,他就爱接有挑战的案子。我们第二天就去了北京,找到律师事务师,他们说你去度假了,不接任何电话。我们四下打听,听说沈磊是你好友,就找中找,呵呵,终于和你接上头了。常律师,一开始,你有赢的把握吗?”
  
  常昊露出疑似笑容的夹生表情,“我打个电话!”拉开椅子出去了。
  对面的包间喝得正欢,门没关实,男女调笑的声音一点不拉地飘了出来,常昊扭头四下看看,走廊尽头有个小小的露台,那里看上去很安静。
  
  拨号码时,他有一点犹豫,但他还是果断接下通话键,迟迟没有人接听。他又重拨了一次,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对方突然有了动静。只不过,这一次是完全陌生的声音。
  
  “你好,这里是第六街区酒吧,你朋友醉了,现在接不了电话。”
  
  常昊愕住,“她一个人吗?”
  
  “好像是!”
  
  “她到底喝了多少?”
  
  “我刚接班,不是很清楚。”
  
  “麻烦你照应一会,我这就来。”
  
  常昊都没和吴总打声招呼,匆匆拦了辆出租车就往第六街区酒吧去。
  
  从门厅就能望见舞池里人头攒动的盛况,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浓郁而属于夜场特有的气息,混杂着酒精味、香水叶、烟草味······常昊脸立刻就黑了。一路跌跌撞撞,好像还踩了好几个人的脚,终于挤到了吧台边。
  
  一眼就看见了趴在吧台边睡得昏天黑地的钟荩。他有些无语,纵观酒吧里的女人,哪个不穿得妖娆性感,就她一身制服。
  
  该死的,她是来借酒浇愁的吗?她是司法人员,竟然来这种夜店,现在的男人很爱玩制服诱惑,她简直是自投罗网。
  
  目光凛冽地扫视一圈,钟荩左右坐的都是两个女人。有一个在向隔壁一位男人调情,两人旁若无人地你来我往。酒保忙碌中挤出部分视线关注着她。
  
  似乎没有什么可疑对象。
  
  谢过酒保,递上百元大钞的小费。酒保热情地帮他扶起钟荩,一直送到门外。
  
  酒保折身回来,对从洗手间出来的凌瀚笑道:“终于把她打发走了,不然真不知拿她怎么办。咱这酒吧,还是头一回见女检察官呢,长得挺不错。”
  
  凌瀚坐下,拿起喝空的酒杯,说道:“再给我来一杯。”
  
  长腿一旋,吧椅换了个方向,越过跳舞的人群,已经看不到钟荩的身影了。眼神渐渐黯下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那个大律师不是趁人之危的男人,他会好好安置钟荩的。
  
  钟书楷的叫嚷把全楼的人都惊醒了,他们以为是小偷,他不得不抱起钟荩,飞快地逃离小区。
  
  没有办法像上次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钟荩送回家了,又不能把钟荩带到梧桐巷,花蓓和钟荩在冷战中,站在稀疏的灯光下,他看着怀中的钟荩,无力到恨不能对天狂嘶。
  
  手机又响了。
  
  他接了,一抬眼看见对面霓虹灯下的第六街区酒吧。
  
  他把钟荩抱了进去,这晚的生意特别好,酒保们忙得连头都顾不上抬,狂欢的人没空注意谁来了谁走了。
  
  钟荩睡得很香,沾了酒之后,她先是话多,然后就是蒙头大睡。和她恋爱不久,陪她回宁城,找了花蓓和学弟吃饭。花蓓戏谑道,你若想把荩一举拿下,就给她喝酒,你会发现她特别特别的乖。
  
  他坐在她身边,用目光代替他的双臂,默默将她温柔罩住。
  
  再过一会,他又会将她丢开。这对她来说很残酷,于他,何尝不是呢?
  
  35,天鹅(二)
  
  咖啡色的落地窗帘,原木的地板,暗花的墙纸,一幅静物的油画,深棕色的硬木家具,大得不可思议的床……很有品位很有档次的家饰,却透着一股公式化的硬邦邦的气息,像酒店的客房……
  
  客房?
  
  钟荩托着沉得像山般的脑袋,呼吸都窒住了,残留的最后记忆是她和牧涛在聊案子,然后她好像看到了凌瀚,老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房间里很安静,侧耳倾听,卫生间里亦没有任何动静。她壮着胆,掀开被子,脚踩在松软的地毯上,发觉两腿抖得站不起来。咬了咬牙,扶着床柱颤颤地起身,低头看看,身上穿得挺齐整,她的制服搭在沙发上,公文包搁在一边。
  
  咚咚咚,有人敲门,接着有人问:“可以进来吗?”
  
  这声音……听着怎么像常昊!她不会是在梦游吧?
  
  “还没醒?”等不到回应,门外的人自言自语。
  
  “醒……醒了!”钟荩万分紧张地死盯着房门。
  
  门徐徐打开,室内的光线并不很明朗,但足已让她看清来人是谁了。
  
  这是惊破心魂的一笔,前后完全不相关联。
  
  常昊僵硬地点了下头,“早!”其实也不算很早了,他走进去把窗帘拉开,阳光呼地一下就溢满了室内。
  
  钟荩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她在剧烈的惊惶后,努力平静,“常律师,我怎么会在这里?”
  
  “我从第六街区把你带过来的,你喝醉了。”常昊就站在窗边,没有向她靠近一步。
  
  钟荩慢慢地坐下来,不行了,她的记忆完全紊乱,或者说有些地方中断了,不是火锅店吗?
  
  “我想送你回家的,可是我不知道你住哪栋楼,只好把你带到这里……这是我的房间,但是我昨晚住在助理那里……他可以作证……”所以别做出那番惊吓的神情。
  
  “我不可能去第六街区的。”这家夜店前有个站台,没有车的时候,她上下班都会经过那儿。那些场合她从不踏入,有酒量的缘故,也有种本能的排斥。
  
  “你还说你不可能输呢!”常昊很擅于一语直戳中心,不给对方逆转的余地,但他发现这话此刻听着有点刻薄。“我的意思是……昨天你心情不好,想喝点酒解解闷……”闭嘴吧,越说越不对了。
  
  “我没有心情不好,我只是没有想到戚博远是个病人。”
  
  “你在强词夺理,不,是强颜欢笑。”
  
  钟荩真想一头撞死算了,有人输了官司会乐翻天么?“常律师,你的优秀我已铭记五内,不要时时提醒。”
  
  常昊默然,其实,他是想安慰她几句的。也许,这个角色他不适合担当。“你要不要洗个澡?”话题转得有点别扭,真被自己打败了。
  
  “不了,我要上班去。”钟荩侧身去拿制服。
  常昊抓抓头,“马上十一点,吃了午饭再走。”
  
  钟荩惨叫一声,从公文包里掏出手机,十点五十二分。
  
  “我敲过几次门,你都在睡。”常昊急忙证明自己的无辜。
  
  钟荩挥挥手,让他噤声。她给牧涛打了个电话。
  
  “我知道了,没关系,今天你就休息吧!”
  
  钟荩讪然笑了笑。牧涛没有马上挂电话,仿佛在等着她问什么。
  
  “那个……牧科,昨晚我们就在火锅店前道别的吗?”钟荩硬着头皮问。
  
  “是呀,你不记得了?”
  
  “不是……不是……记得的,谢谢牧科请我吃晚饭,我……下午就上班。”
  
  从火锅店出来之后,她又跑去第六街区买醉?钟荩放弃追究了,说不定她也像戚博远,被刺激之后,做出了失控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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