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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之痕by林笛儿

林笛儿(现代)
玫瑰之痕
作者:林笛儿
  
编辑推荐
  《玫瑰之痕》
  林笛儿作品
  玫瑰系列第三季
  原来爱就是,哪怕你更换容貌,颠覆记忆
  我的眼眸依旧会因你而明亮
  我的心依旧会为你狂热跳动
  
内容推荐
  如果有一天我死了,你在街头突然看到安然无恙的我,你会吓得转头跑掉,还是会跑过来紧紧抱住我?
  他和她虽是职场上的竟争对手,却也是彼此欣赏的知音。英雄相惜,相爱仿佛是件水到渠成的事。可惜渠塌了,一起交通意外,他倏然离世。没有知音聆听的琴声曲不成调,弦不知意,生命像被抽走了一半魂魄,她放任自己飘零。是因为太过思念还是太过孤单,她在另一个男子身上看到了他的影子,深刻的记忆像一种强大的气场,让她情不自禁靠近,又阻止着她向前。
第一章 简约主义
  这很是……哭笑不得!
  迟灵瞳无言仰望天空,盼着阳光再强烈点,把她蒸成一缕轻烟算了,省得面对这令人崩溃的场面。
  二十四岁,若时空逆转,搁在民国,娃都能上街打酱油了。此刻,她却站在五月明晃晃的阳光下,被婚姻登记处的两位工作人员咄咄催问,是选择跟妈还是跟爸?她很想威猛地吼一声:当初他们结婚时没邀请我,凭啥离婚时一通电话我就得扔下一切忍着晕眩忍着呕吐忍着鼻酸忍着泪水飞车赶来参加?
  昨天刚上班,她坐在公交车上,脑子里翻腾着欧陆庄园的设计方案,谭珍的电话来了,让她请三天假,家里出了点事。她整个人像被电了下,青台到滨江一千多公里路,不是很重要的节假日,谭珍和迟铭之不轻易让她回家。
  果然,不是件小事。一个月前,有个挺着大肚子的年轻女子找到谭珍,说:”我怀了你老公的孩子,六个月,龙凤胎。”谭珍在宁城大学教经济学,迟铭之在滨江大学教英语,两人都带着研究生,算是高知两个。当天下午谭珍便回了滨江,没要严刑拷问,迟铭之就全部交待了。事情的经过很没故事性,女子叫甘露,西安人,刚参加工作,在滨江大学的后勤处做会计。迟铭之看着她,总想起独自在外的迟灵瞳,遇事就照顾下她。照顾着,照顾着,某天鬼迷心窍,不小心犯了个男人常犯的错误。事后,甘露也没缠着他,甚至还与他刻意疏远。不久,迟铭之听说她身体不好请假回老家看病去了,心中还偷偷窃喜,只当那是一场花非花、雾非雾的梦景,谁知竟然出了这样的人命事故。要不是谭珍拽着,迟铭之就撞墙自尽了。一世的清风明月,最后随了俗流,怎一个恨字了得。无关爱与不爱,迟铭之都必须为他的梦景买单。
  甘露只是一五年制大专毕业生,在这件事上,她后来者居上,完胜拥有博士学位的谭珍。离婚迫在眉睫,房子、车和存款都没纠结,唯有迟灵瞳的归属问题,两人觉得应该尊重她的选择。所以说,太过民主,也没那么好,迟灵瞳如是认为。
  其实,这样的纠纷婚姻处可以理直气壮地让当事人去法院调解,可是,其中一位工作人员是迟铭之的学生,看着迟铭之那张俨如寒霜打过的面容,她开不了这个口。记得读书时,常看到迟铭之和妻子谭珍推着婴儿车在黄昏的林荫道上散步,迟铭之儒雅,谭珍知性温婉,小瞳瞳可爱得不行,见谁都笑。那情景,多少年一直印在脑海里。同学们说这是幸福的旗帜,我们跟着旗帜走,绝不会错。
  今天,这面旗帜倒了,学生心里很不好受。
  最不好受的人是迟铭之,他绝望崩溃的样子,似乎被全世界抛弃了。“瞳瞳,你是爸爸一手带大的,你说过等爸爸老了,你会帮爸爸擦口水的。”他觉得自己像是暴风雨中海面上飘着的一块浮木,如果不拽着灵瞳,他就会被冲下深渊。“你五岁时,妈妈出国读博。我给你做饭,接送你上学,和你一块识字、做游戏。夜里,你睡在我的臂弯中,奶声奶气地给我唱儿歌、讲故事,替我捏额头、掖被角,好乖好乖。爸爸真的不能没有你……”
  没错,迟铭之是慈父,谭珍是严母,但好汉不提当年勇,活在当下,必须正视现实。迟灵瞳同情地替父亲理理衣衫,他狼狈憔悴得像老了十岁。
  自始至终平静得如一面湖似的谭珍突然开了口,她看向迟铭之,眼中掠过一丝隐忍的痛楚:“铭之,如果连瞳瞳也跟你,我还有什么?”
  刷地,两行泪从迟铭之眼中冲了下来,嘴唇哆嗦个不停。是的,五十岁的女人离了婚,还有什么呢?
  谭珍继续说道:“结婚这些年来,我们从没争过吵过。我的脾气并不好,事业心又强,是你一直在包容我让着我。最后了,再让我一次,好吗?”
  迟铭之放声痛哭。谭珍默默低下眼帘,心里像在下着一场雪。
  学生与同事面面相觑,这婚还要离么,她们询问地看向迟灵瞳。
  迟灵瞳朝外睇了一眼,甘露也来了,站在一棵树下,双手托着肚子,悠然望着远方,神情很是安然。
  迟灵瞳深呼吸,右手紧握着左手。据说人在无助时,为了给自己安全和力量,就会下意识地这样做。“我听孔雀说今年是双春年,适宜婚嫁。我决定了,趁着这好年景,把自己也给嫁了。在被我老公收纳之前,我先在妈妈那儿暂存几个月。”这样的答复很和平,应该两方都能接受。
  迟铭之的悲声戛然而止,和谭珍惊诧的表情同步:“你有男朋友了?”
  迟灵瞳信心十足:“现在还没有,不过,他应该在来的路上。”
  “婚姻不是儿戏,瞳瞳,你可要慎重。”迟铭之说完,羞愧地低下头,他实在不是个好榜样。“对不起,谭珍。”这句话他已说了千遍,仍觉得苍白无力。
  谭珍回以一叹。
  迟铭之净身出户,放弃一切财产,放弃迟灵瞳,放弃从前的点点滴滴。以后,他会儿女绕膝,但是,有些快乐没了就不可复制。
  甘露诚挚地向谭珍道谢,谢谢她成全了自己对迟铭之的仰慕,谢谢她给了腹中一对儿女生存的机会。她是做错了事,但是她懂得感恩,懂得取舍,将伤害降到了最低,她珍惜爱情。
  谭珍淡淡一笑,娴雅地越过她。
  “真讨厌爱情。”迟灵瞳和谭珍打车先走,迟灵瞳看着后视镜里的迟铭之,佝着腰,耷拉着头,哪里还有滨大里风度翩翩的迟教授半丝影子。
  “爱情没有错。”谭珍一直绷着的身子软了,她不得不紧倚着灵瞳才不让自己倒下。“是我和你爸爸之间出了问题,如果我当初不坚持去宁大,也许……”
  女人是善变的生物,可一旦进入安稳状态,则会变懒,懒得再去千姿百态。男人是最懒的生物,可当感情越来越稳定,则会变得勤快起来,想要给生活添点精彩。她懂了,却晚了!
  迟灵瞳心疼地抚摸着谭珍的手背,掌下一片冰凉。她知道妈妈内心不像看上去这么冷静、理智,这次从宁城回滨江办理离婚手续,谭珍没有踏进家门一次,一直住在酒店,可想而知,她有多么的心碎。那个家,大到购房,小到窗台上的一盆植物,都是她亲力亲为。
  “我常想,可能同行不适合做夫妻,太知己知彼,像透明人。”谭珍总结经验教训,“瞳瞳,你以后找朋友也尽量避开同行。”
  迟灵瞳不然,钱钟书与杨绛,也是同行,幸福相伴到老。一切因果是因人而宜的。她只有一点不甘,这么优秀的妈妈输得太容易。
  谭珍摸摸迟灵瞳的头,她没有告诉女儿,她之所以没有为难迟铭之和甘露,是因为她太了解迟铭之,他真不是个坏人,以后的日子,他会活在沉重的罪恶感中,愧疚和自责会把他折磨死。他的幸福已到尽头,所以他哭得那么伤心,而她只能尽量不去恨他,却做不到同情。
  傍晚的阳光懒懒散散,穿过车窗照着迟灵瞳的脸,粉粉嫩嫩如婴儿,谭珍心中发疼:“不管我和你爸爸怎样,瞳瞳,你都是我们心中的最爱。”
  迟灵瞳抿抿唇,那又怎样呢,现在,曾经那个令人羡慕的家没了。不过,她没流露出内心的情绪,扬起脸,点点头,笑得像花儿一样。
  谭珍回到酒店,就忙不迭地收拾行李,准备明天回宁城,她不能再住教师公寓,她要买房,要给女儿一个新的家。迟灵瞳看着她躬腰拖行李箱的样子,背影单薄如纸片,心阵阵地发酸,她说去看孔雀,匆匆跑出了房间。再呆下去,她怕会和谭珍抱头痛哭。
  孔雀不是某只自恋的鸟类,而是个长相很过得去的女人,和迟灵瞳是中学同学,在滨江广播电台做主持人。她主持的节目叫《生活小百科》,时段在凌晨两三点。讲的内容无非就是教你怎样洗脚洗出健康;到农贸市场买橙子,怎样识别公和母;买西瓜敲一敲,哪种声响的瓜最甜……如果把电台的节目分为黄金与白银,孔雀的节目估计就是一堆废铜烂铁。谁大晚上有兴趣听这些个,仅有的几个忠实听众,都是睡眠不太好,说听着孔雀唠叨,很催眠。
  孔雀呕得差点吐血身亡。不过,职场一般,她情场凯旋。从前种种辉煌历史不谈,现在的她有一个恋爱三年的男友,叫萧子辰,在医学院教书,已是硕士生导师。她不止一次向迟灵瞳描述过他的斯文、俊逸,可迟灵瞳提出瞧瞧时,她总是一口回绝。
  好奇心可以杀死猫,于是,每次通电话,迟灵瞳都会加上一句:我想见你的萧教授。今天,孔雀毫不例外地又拒了。
  灵瞳开玩笑地问:“你是不是很没自信,怕他对我一见钟情?”
  “我……我……”巧舌如簧的孔雀竟然语塞,半天才恢复自如,“我是怕你形只影单,看着我们卿卿我我,你深受刺激。”
  “我这个人一向不怕刺激,要不,我不化妆好了!”迟灵瞳不死心,越发逼得紧。
  孔雀就是不松口:“你化成天仙,子辰也不可能多看你一眼的。告诉你,他是一根筋的男人,无论读书还是恋爱,都很专一。嘿嘿,妒忌了吧!”
  “这等货色,你怎么还放羊吃草,不圈回家呢?今年可是双春年。”
  “圣者的伟大之处,就是他的仁爱只对别人,而对自己则很苛刻。”
  “哇,感动得涕泪迸流。”
  “要纸巾吗?”
  “免了,带足银子就好,请我吃饭。”
  “妞,你疯啦,我待会还要上班。”孔雀正打算抓紧补眠。
  “给你半小时的梳洗时间,然后开车来酒店接我。我要吃韩国菜。”迟灵瞳一口气说完,“啪”地合上手机,想着孔雀咬牙切齿的样,她郁闷的心情一扫而光。
  半小时刚过,迟灵瞳听着旋转门外传来一声“咣”地摔车门声,紧接着,孔雀用柔润清脆的嗓音在外吼道:“迟灵瞳,你给我滚出来。”
  到底是主持人,只要出门,就不含糊。孔雀穿一身麻质长裙,米白色,四下里挂着木头的小圈圈,化妆是时下流行的彩妆:眼角向上斜扫一层淡淡的金粉,唇形描着肥嘟嘟,颇为性感。
  “请淡定,这样容易长皱纹。”迟灵瞳不敢要她开车门,自己乖乖爬进去。进去后才发觉这车不是孔雀常开的那辆红色宝来,而是四平八稳、黑不溜秋的君威。
  “你刚刚从哪张床上爬起来的?”迟灵瞳轻轻抽气。
  孔雀狠狠地瞪着她:“你最好给我一个无瑕可击的理由,不然我凌迟处死你。”
  迟灵瞳眨巴眨巴眼睛:“我爸妈今天离婚了,下个月,我爸爸就要给我添一对弟弟妹妹。这是两件严肃的事,我找你出来消化下。能接受吗?”
  孔雀没表情地盯了她好一会:“算你过关。你看你,一对熊猫眼,丑死了。”
  “你应该庆幸,不要门票就能看国宝。走吧,我饿死了。以后休假我就回宁城,不回滨江了,你想见我也见不着,珍惜点。”
  “你敢!”孔雀一副恶霸的表情。
  迟灵瞳作出投降的样,却还有附加条件:“如果你让我见下萧子辰,我可以考虑回滨江看看你。”
  孔雀白了她一眼,根本不中招:“防火防水防小偷防闺蜜,这十字真言,我谨记于心,没得商量。”
  迟灵瞳啐道:“去去去,见色忘友。”
  孔雀这才赔着笑:“不是啊,现在好男人就如同三条腿的蛤蟆,稀罕着呢!我什么都可以和你分享,唯独子辰不可以。”
  “谁稀罕!”迟灵瞳没好气地哼了声,当这只鸟吃错药了。
  韩国餐馆的服务小姐显然是认识孔雀的,态度热情、周到,迟灵瞳说没胃口吃烤肉,她就介绍牛尾巴和秋刀鱼,然后送上来两杯山楂茶,开胃、解渴。餐馆环境也不错,小巧的家居式,总共十几张台面,桌上设有先进的烤炉,从底部抽烟,所以餐厅里只闻烤肉声,并没有油烟味。
  不一会,闷罐牛尾散发着一股浓郁的香味,孔雀抢先下箸夹了一块放在嘴里,鼓着两腮问道:“妞,你和希宇最近有联系吗?”
  迟灵瞳正含了一口茶,噗地一下喷了出来:“鸟类,你等我把茶喝下去再问问题好不好?”
  “戳到你痛处了?”孔雀好整以暇地问。
  “连个疤都没有,哪来的痛?”希宇是她和孔雀的高中同学,在某个青涩时期,勉强算作她的初恋男友,但故事没有后续发展。
  “他在证券公司工作,去北京进修两年了,回来就是根大粱。”
  迟灵瞳赞道:“混得不错!”证券行业,不管牛市熊市,都能赚得腰包鼓鼓,不幸,就是头发掉得快。她脑补了下希宇地中海式的发型,撇嘴,还是那德性。
  “肠子没悔青吧?”孔雀笑得幸灾乐祸。
  这时,服务员端上秋刀鱼,用利器剖开鱼身,取出长长的一条脊骨,然后在里面滴进鲜柠檬汁。迟灵瞳认真地看着这些程序,不住地吞咽口水。“你说什么?”一抬头,看到对面窗边坐着个戴眼镜的男子,长相挺清俊,不由自主地多看了两眼。
  孔雀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眼皮上的金粉一颤。
  男子点了盘烤五花肉,斯文地翻翻烤架上的肉,动作缓慢地拿了片生菜叶,眼睛却还看着面前摊开的一本书。
  “鸟类,我该找个男友了。”迟灵瞳收回视线,搅拌着面前的牛尾汤。
  “看上他了?”孔雀脸黑了。
  “百无一用是书生。”迟灵瞳不屑。
  “你……不是喜欢这一类型的么?”
  迟灵瞳一向对眼镜才子无法抗拒,但不包括这种表情木纳、举止笨拙,一看就像是读死书的呆子类型。“我的水准没那么低。”
  “那人我认识,要不我帮你们介绍下?”
  “我不想倒胃口。”迟灵瞳低下头喝牛尾汤,没注意孔雀脸上神情突然一松。
  “你别后悔哦!”
  迟灵瞳“啪”地放下筷子:“你到底让不让我吃饭?有什么可后悔的,我是想把自己推销出去,但还没到病急乱投医的地步。”
  这一声响,引来餐厅里的人纷纷侧目,只有那眼镜男子视线像黏在书页上,头都没抬下。
  “吃吧,吃吧,都给你吃!”孔雀很是包容、大度。
  迟灵瞳吃完饭,觉得吃撑了,撑得心口堵堵的,都不太能好好呼吸。
  这种堵的感觉一直维持到第三天都没消失,当迟灵瞳拎着行李走出酒店时,她的心情简直是坏到极点。
  外面在下雨,车很难打。有一路公车经过,可是人很满。迟灵瞳提着个大行李箱,根本挤不上去。以往,都是迟铭之开车送她到车站的,现在,他手忙脚乱得都已忘了她今天要回青台这件事。
  迟灵瞳在站台下面站了很久,看着钟点慢慢往后跳,心急得揪起来。好不容易有辆送客的出租过来,小跑着上了车,一路催着司机赶到长途车站,买好票,差不多都是开车的点了。
  可是,等着上车的人排了长长的队,候车的门就是不开。有人不耐烦地跑去问工作人员,工作人员没好气地说道:“我比你还急呢,车坏了,能怎么办,等着呗!”
  一等就是一个小时,车还没修好,车站只得从别处另调一辆车过来。
  上了车一看,众人脸都绿了。车像是从报废场拖来的,周身漆涂得斑斑勃勃,每块玻璃都是活动的,座椅上积满了灰尘,方向盘都像是锈住了,司机鼓弄了好一会,才发动成功。旅客面面相觑,想问又不敢,这车能开一千公里?
  检票员工作却一丝不苟,要求对号入座,迟灵瞳的座位是十三号,心想着,很不吉利的数字。拖了行李往里走去,座位上竟然有人。一对小情侣,手拉着,看着迟灵瞳的眼神像七仙女与董永看着要拆散他们的王母娘娘。
  “我……的座在最后。”小男生壮着胆子递过票。
  迟灵瞳点头,明白,继续往前走。
  最后一排的座位间隔非常窄,她用了许多力气才把自己塞到窗口,车晃荡了两下,终于要出发了。
  车门缓缓合上,突然又被拍开,一双长腿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很帅的男人,白衬衫,卡其色长裤,干净的短发,细薄的唇看上去有点无情。此时,俊伟的面容是愤怒的,倨傲的眼神扫了一圈车内,最后落在迟灵瞳的身边。
  为了打发长途旅行的乏味,迟灵瞳爱和人讲讲话,她朝男人礼貌地笑了笑。
  男人抬起眼睛看了看她——睫毛还真长,冷漠地闭了闭眼,把头转向另一边,没搭理她。
  迟灵瞳耸耸肩,面不改色地从包里翻出一本《中国民居》,算了,用这本书打发寂寞吧!
  当她看到土家族的转角楼与四水屋时,男人不经意地瞄了书一眼。男人一愣,“你看得懂吗?”他脱口问道。
  迟灵瞳盈盈一笑:“我不仅看得懂,还能给你造一个。”
  迟灵瞳在大学里学的是建筑设计,这是一个男人唱主角的领域。令男人们扼腕的是,迟灵瞳在十九岁时,就在这块领域,让人刮目相看。
  没有办法,天赋这东西是真实存在的。如同学琴,有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成为大师的却是凤毛麟角。而这些所谓的大师,不见得就比他们付出得多。上帝的心也是长偏的。
  迟灵瞳属于那种一眼看上去把聪明写在脸上的女子。据迟铭之说,迟灵瞳出生时,不哭不吵,安安静静的,就一双乌黑精亮的眼眸滴溜溜地转来转去,把产房里的助产护士都逗笑了,直说这姑娘以后一定很聪明。于是,他和谭珍给她起了名字叫灵瞳。
  迟灵瞳身材修长,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姣好,但最最出彩的还是她那双聪慧的大眼睛。一般人成年之后,眼眸会逐渐变成琥珀色,而迟灵瞳的眼眸仍是漆黑晶亮,像幽静的一潭湖水,映着山峦。湖光峦影,山清水秀。
  在考大学之前,迟灵瞳代表着一座海拨很高的山峰,除了希宇,没人翻越过,这是滨江实验中学的一个神话。她最后考入滨江建筑学院,让许多人大跌眼镜。
  其理由,说出来可能没人相信,迟灵瞳晕车、晕火车、晕飞机,晕一切交通工具。天才如同艺术家,血液里总是有一些与众不同的基因。
  不过,到青台工作后,迟灵瞳稍微有所好转,但也只限坐汽车,至于火车与飞机、船,她至今都不敢尝试。
  被称为“和尚学院”的建筑学院,女生本来就少,大部分还是恐龙级的,像迟灵瞳这样的简直被男生惊为天人。男生们本来想把她定为“校花”级,当花瓶赏着时,建筑界最权威的杂志《中国建筑》办了个设计大赛。大赛面向全国所有大专院校建筑专业的学生,内容是经济适用房的设计,入住的群体是都市年轻的白领夫妇,经济上还不太宽裕,但渴望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私人空间,暂时还没想要孩子,房屋面积只有五十平米。大赛要求:美观实用。
  参赛作品像雪片似的飞向杂志社,杂志社特意邀请了建筑界的知名人士参与评选,最终大奖被迟灵瞳给夺来了。
  在所有的参赛作品里,大部分人都尽力想在狭小的空间里,塞满各式各样的居室。迟灵瞳反其道而行,她认为忙碌的工作里,待在卧室的时间不多。卧室不必大,放下一张床就可以,相爱的两个人伸臂就能碰触到对方最好。而厨房则不能太拥挤,宽敞而又明亮的地方才会让人产生美好的胃口。房屋面积有限,那洗手间只能委屈下了,放在过道的最里端,又私密又让人产全安全感。客厅兼作书房,是家里最大的活动场所。待在这里,让人放松,又时时提醒着主人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在客厅外面,是迟灵瞳的点晴之笔,她特意腾出三个多平方,设计了一个凸出去的阳台。年轻的白领心里还残留着一抹浪漫,这里是发挥的最佳场所。她为了强调这个阳台的重要,在图纸下方写道:在赫本主演的《战争与和平》中,她与朋友们到山庄打猎,山野的景色与山庄的建筑都美轮美负,可是观众只记得她站在窄小的阳台上,双手捂住心口,看着月亮,问怎样才能让安德鲁王子知道她的心意?安德鲁这时就站在她下面的阳台里,听到少女的表白,俊美的面容闪过一丝抽动。
  无疑,这个作品想让人不注意都难。
  从那之后,迟灵瞳拿奖拿到手软,那些想观赏花瓶的男生们不得不对她敬而远之。大学四年,她算是过得太平无事。毕业时,成绩稍微出众的学生都选择了考研。迟灵瞳没得选择,她被青台市泰华房地产公司的乐静芬董事长给招降了。
  “咣当”,客车颠簸了一下,震得车窗直颤。
  男人勾起嘴角,上上下下扫描着迟灵瞳:“不知小姐想把这转角楼造在哪?”
  “先生你想造在哪就造在哪。”迟灵瞳毫不示弱,偷空也把男子打量了下,挨这么近,她看得很清楚。这就是传说中的很有品位的钻石王老五吗,白衬衫看似没有创意,却质地精良,做工考究,袖口上一粒袖扣,在雨光下折射出夺目的光芒,价钱一定吓死人,而他手腕上那只手表,她偶然在一本时尚杂志上看过介绍,是卡地亚的坦克腕表,路易斯·卡地亚亲自设计的,如同皇帝的珠宝一样,欧州优雅的贵族男子都爱戴。 这是演的哪一出,王子上错了南瓜车?
  男人轻蔑地倾倾嘴角:“小姐还真敢说。”
  “那当然,心有多大舞台就有多大。”迟灵瞳引用了CCTV三台的广告语。
  男人挑挑眉尾,长长的睫毛扑闪了两下,看得迟灵瞳真是羡慕。“年少轻狂,不知天高地厚!”他又把头转了过去。
  迟灵瞳歪着头:“大叔,请问你今年高寿?”
  男人往中间挪了挪,优雅地叠起双腿,拧着眉看了看窗外的雨,可能觉得闲着也是闲着,极其忍耐地侧过脸:“你妈妈没有告诉你不要随便和陌生男人搭讪吗?”
  迟灵瞳晶亮的大眼睛溢满光华:“好像没有,倒是我们老板说,如果遇到高人,一定要虚心求教。”
  “你工作了?”男人又是一愣。
  “你以为我刚刚讲为你造转角楼是说大话?”迟灵瞳叹了一声,很认真地说道,“先生,只要你给我块地,想挖个窑洞、造个四合院、建个碉楼,都可以。”
  男人眯起眼,像是不相信她的话,“你在青台工作?”
  “对呀!”迟灵瞳笑得更欢了,上帝啊,这话茬儿打开了就好,再不转移注意力,她的头就要开始晕了。“大叔在哪高就?”
  “你在青台哪家建筑公司?”男人不理她的话,继续发问。
  “泰华地产。”迟灵瞳是老实孩子,实话实说,反正泰华又不是什么保密部门。
  男人头上立时冒出斜线三条:“你……叫什么名字?” 没等迟灵瞳回答,他冲口又说道:“迟灵瞳?”
  迟灵瞳大大的眼睛瞪得溜圆,嘴巴也张成半圆,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大叔,你也忒灵了,卜得真准。”这钻石王老五莫非是私家侦探,可是她没与人交恶,也不太出名呀!
  “你真是迟灵瞳?”男人再次想确定下。
  “要看下身份证?”
  男人目光炯炯地看着她,俊眉慢慢聚拢:“为什么你从不参加房产论坛例会?”
  房产论坛例会,是几个经济比较发达的省份成立的一个中间组织,每年召集国内排名前五十的房产公司的老总、销售经理、财务总监、房屋设计师们,相互交流房地产业的未来走向以及新发现的一些问题。例会对地产业有多大影响不知,但参加的人员都以此为豪。
  “大叔也是做房地产这行的?”迟灵瞳从男人的话中嗅出了一丝方向。
  男人礼尚往来:“我是恒宇地产公司的Frank。”
  迟灵瞳提醒自己不要露出一脸傻样,可她还是不由自主地瞠目结舌。 Frank,这是她超喜欢的一个英文名字。在韩剧《情定大饭店》里,她的偶像裴勇俊饰演的申东贤在拉斯维加斯的饭店里,给徐臻英送的第一件礼物,签的名字就是潇洒而又俊秀的Frank。
  恒宇本部在香港,青台是恒宇继北京分公司后设立的第二家分公司。恒宇的Frank,她无数次听同为泰华设计师的陈晨讲过,香港人,出过国留过洋,对欧州的建筑风格颇有心得,对中国风的建筑情调也不陌生。国内有几家出名的剧院与博物馆、大学城,就出自他手。陈晨说时,口沫横飞,这人才是真正的设计大家,与人家一比,咱们充其量就是设计行的一蝼蚁。
  别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她当时这样安慰陈晨! 迟灵瞳想起自己刚才口无遮拦的一席话,冷汗直流。她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了句:“久仰,久仰!”
  Frank好像有点不太适应这句话,愣了下,才说:“彼此,彼此。”
  迟灵瞳偷拭一把汗,同行,冤家也!职场禁忌:对比你强大的冤家,不要露怯,不要挑衅,交谈不宜太多太深,淡定待之即可。她慌忙收起《中国民居》,正襟端坐,看着他愕然的眼神,赶紧没话找话说:“Frank先生,你怎么会坐这趟车?”这样的精英,应该是房车美女相伴的。
  Frank面无表情地回道:“没赶上飞机,火车的钟点又不巧,汽车坏在路上,我着急回青台。你呢?”
  “我本来就坐这趟车。我现在知道这车为啥会晚点了,原来是为了等你。”她开玩笑道。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Frank依然黑着张俊脸。
  这人记性真好。“我们老板没有安排,所以……”事实是乐静芬把她当作一秘密武器,怕她被其他公司挖去,不让她与外界过多接触。
  Frank用那副帅到极点的表情明明白白告诉她他不相信,但他没追问,只是又转过身去。
  车内其他的旅客耐不住寂寞,也纷纷与同座聊了起来。迟灵瞳这边气氛却变得有些沉重,但没人打破。她托着下巴,依着行李箱,头一顶一顶地打瞌睡。心想着还是陌生人好玩,这一说穿,距离就远了。
  Frank路上接了几个电话,内容都很简短,像是发号施令。迟灵瞳猜想他身后必然跟着好几个助手!这男人的手机铃声是韩国钢琴专辑《白日梦》里的《眼泪》,真是可怕,居然和她的是一样。
  时间故意折磨人似的,慢慢往前流淌。中午时,车进服务区用餐,他只在车外抽了支烟,迟灵瞳客气地问他要不要帮他买点什么,他淡淡地摇了摇头,已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生硬。
  车再次开动,迟灵瞳识趣地闭眼装睡。Frank也没再讲话。车进青台市区,天差不多黑透了,《眼泪》又一次悲伤地流出。迟灵瞳闭着眼,没有动弹。
  眼泪流呀流,迟灵瞳悄悄睁开眼,发现Frank正疑惑地瞪着她。“是我的电话?”她说这眼泪怎么流得没完没了呢!
  他把头别过去。青台的傍晚,晚霞满天,海风正柔。
  “想我啦?”打电话的是陈晨。
  “迟美女,你现在人在哪?”
  “回青台的车上。”
  “明天会上班吗?”
  “当然!”
  “那你明天戴个钢盔过来!”
  “呃?”
  “请节哀顺变,你负责的欧陆庄园案子泡汤了,女王在办公室像头咆哮的狮子。”
  迟灵瞳倒很淡然:“胜败乃兵家常事。”
  “你说得轻巧,女王以为这个项目十拿九稳。”
  “所以讲希望太大,失望就越大。”
  “不是我不救你,实在是小生能力有限。迟美女,你好自为之,女王那脾气你可是知道的。哦,对了,这案子的赢家是恒宇公司,希望你听了之后心里会好受点。输在Frank手中,不丢人。”
  迟灵瞳猛然回过头,Frank优雅地朝她颔首。她心中一惊,这结果他怕是早知道了!
  车进站,一辆黑色的奔驰停泊在大门口,一个青年男子朝Frank挥挥手。
  “需要我送你吗?” Frank礼节性地问道。
  “不必了,我还不想走。”高手就是这般高深莫测,迟灵瞳佩服。
  他的眼神有点儿涣散,估计是被这样的回答给彻底怔住了。他点点头,便阔步离开。
第二章 留白的墙
  出租车在海风和路灯里驶过街道,一切景物都平缓地滑过视线。海滩、指示牌、路边的植物、建筑……一一鲜活无比地蹦到眼前。青台的街道多坡形,出租车不停地上坡、下坡,迟灵瞳可怜的心脏也跟着起起伏伏,不过,五月的海风冲淡了她的这点不适之感。
  来青台不过三年,她发觉已经喜欢上这座城市。大自然慷慨地赠予这个城市长长的海岸线、一个又一个天然浴场、一座透着仙风道骨的名山、一座名观、一片保存得还不错的森林。可是,这座城市却不太像其他旅游名城,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铜钱味。依山傍海、花木葱茏的最佳地段,不是度假酒店,也不是公园、人文景观,而是各大部委机关和居民住宅。这是个很会享受、活得很自我的城市,外地游客来到这里,都会不禁生出几份羡慕之意。
  孔雀毕业于青台师大,当年有机会留下任职,迟灵瞳不懂是怎样的狠绝让她毅然弃之。
  大四的初冬,乐静芬带着几大沓青台市各个角度的照片找到迟灵瞳,迟灵瞳一看,心就痒了。
  如果把设计师比作一枚优良的种子,那么一块地理位置极佳的地段就是让她萌芽、成长的肥沃土地。别发出什么豪言,在某个僻壤的小城或拥挤的都市,设计一两处居民住宅楼,就是什么宏伟的梦想。一幅好的设计作品,是有灵魂、有个性、有轮廓、独一无二的。
  “青台像这样上好的地段,还有好几处没有开发。如果你到泰华,我可以为你竞拍到这几块地段,供你施展才华。”乐静芬对迟灵瞳说。
  迟灵瞳当时是拿了不少的奖,可说起来还是一个没有多少实践经验的菜鸟学生。乐静芬这番话,让她觉得有些飘飘然。
  随之,乐静芬又开出了一个很不可思议的薪水数字,但她要求迟灵瞳保密。泰华的设计师有好几位,她不想因为薪水起内哄。
  “你看人一向很准吗?”迟灵瞳压力大得头皮发麻。
  乐静芬微微一笑,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一个好的设计师,经验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才华。自从我接手泰华,到目前十年,我没看错过任何人。”
  “但愿我不会是你的例外。”迟灵瞳在聘用合约上签字时,小声嘀咕了一句。
  乐静芬面色平静地向她伸出手,自信满满:“不会的。”
  第二年的初夏,迟灵瞳刚拍完毕业照,泰华的车就过来把她接去了青台。一路上,她吐得天翻地覆,把送她的迟铭之和开车的司机脸都吓白了。但到了青台之后,在海滩上走了走,她精神一下就恢复了。
  “你看,你天生就是属于青台。”乐静芬说。
  也许吧!迟灵瞳懒得去理遮住眼睛的发丝,看着海鸥翩然掠过海面。
  迟灵瞳住在花莲路,离泰华房地产公司只有二十分钟的步程,在青台市的地图上是不易察觉的。青台的路名是一个浓缩版的中国地图,不管是著名的繁华闹市区,还是短短的只几步路的小巷,名称一律取的是中国版图里各市、县的名。
  隔壁的一条巷子叫高邮路,是江苏省的一个县级市名,再过去一条叫宁波路,是浙江省的一个市名,花莲路是台湾省的一个市名。青台人不仅浪漫,还有一些慵懒,被老天给惯坏了。
  迟灵瞳和人合租,室内一团漆黑,显然同居者还没回来。同居者名叫颜小尉,是泰华售楼部的小姐。两个人都不属于为钱发愁的人,愿意与另一个人分享自己的空间,迟灵瞳是怕冷清,颜小尉却是为嫁人做准备。
  房子是颜小尉先租的,二室一厅,厨房和洗手间都算宽敞,有一个阳台,和房间打通连在一块,迟灵瞳就住这间。晴朗的天气里,拉开窗帘,把脚踮高,可以远远地看到一线大海,也算一海景房!
  搬进来那天,颜小尉不停地从各式各样的瓶瓶罐罐里挖着不同颜色的液体往脸上抹去,抽空对挥汗如雨整理行李的迟灵瞳说:“吸引男人是一门学问,这门学问不比微积分简单。吸引男人也是一种战术,你得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和你同居,可以提高我嫁人的筹码。你知道吗,男人多疑心。虽然他们大部分喜欢女人天使的面孔、魔鬼的身材、婴儿的大脑,可是想娶你回家,就是另外一回事。你一个人住,带他来公寓,他会想她有没带过别的男人上来过呢?现在,就不同了。两个女孩一块住,再怎么样,都得有所顾忌吧!在他眼中,是洁身自好的意味。你又是一设计师,算是知识女性,这就显得我圈子里的人是有档次的。”
  “你是不是有目标了?”迟灵瞳直起腰,想不到自己还有这等价值,立刻觉得神圣起来。
  “有几个,但还在考察中。恋爱可以随便谈,结婚可是件慎重的事,这是姐姐的肺腑之言。”颜小尉扭过头,一张精致而又皎美的妆容展颜一笑。
  虽说是同居,颜小尉却常常夜不归宿。有时是凌晨回来,满身的烟味、酒气,眼睛下方乌青发黑。但第二天早晨,她依然能打扮得像个仪态大方的空姐出现在售楼部。
  迟灵瞳放下行李箱,也不收拾,先去开冰箱。好心的姐姐居然在里面搁了盒酸奶和几片面包,还有两根黄瓜。她像个饿鬼似的,抓起面包就往嘴巴里吞。嘴巴正塞得鼓鼓的,电话响了。
  “瞳瞳,路上没晕车吧?”谭珍的声音平静低婉,听不出任何情绪。
  “没有。”迟灵瞳生生把满满一嘴巴的面包硬咽下去,差点噎死。“妈,你还好吗?”她这话只是礼貌的回访。别人的同情,是对谭珍的耻辱。
  “嗯,挺好的!妈妈今天上网看了看房子,有几套很不错,明天发你邮箱,你是行家,看看喜欢哪套,妈妈就买哪套。”
  心口那堵堵的感觉又上来了,迟灵瞳一下又一下地揉着。
  挂电话时,谭珍停顿了下:“瞳瞳,妈妈爱你!”
  迟灵瞳瞬间红了眼:“我也爱你,妈妈!”
  睡觉前上了下MSN,孔雀在线。“妞,我决定了,七月和子辰去青台度假。”一串话后面跟着个手舞足蹈的小人。
  “舍得让我见他了?”迟灵瞳冷笑。
  “他又不是你的那盘菜,有什么舍得不舍得。”
  “我又没尝过,你怎么就知道我不会喜欢?”人的口味随着环境和年龄不同会经常发生改变,比如她爸。
  “知已知彼,百战百胜。”
  “别太自信。”她狰狞地笑,然后言归正转,“来之前说一声,我给你们订酒店。”七月是青台的旅游旺季,一床难求。
  “不用,我们住子辰家。”
  “萧子辰是青台人?”
  “我没告诉你吗?”
  “鸟类……”想当初,她来青台,可是举目无亲。
  孔雀窃笑中:“你现在知道也不迟呀!晚安,妞!”
  迟灵瞳这一夜没怎么睡好,脑子昏沉沉的,眼一睁,急了,都八点了。平时上班都闲庭漫步,在街边买上热热的豆浆或奶茶,加一块米团或夹心面包,细嚼慢咽,到公司门口,正好消化完。
  今天,她连多看一眼路边的景观都不能。压着钟点跨进公司大门,按好指纹,迟灵瞳这才长长地吁了口气。经过她身边的两个资料室的女孩瞟着她,捂着嘴吃吃的笑。
  “宝贝,有没给我带特产?”胳膊被人从后面一拽,迟灵瞳扭过头。
  颜小尉穿着又紧又窄的套装、纤细得摇摇欲坠的高跟鞋,身上散发着那种在大商场化妆品区闻到的香味,笑容可掬地看着她。
  “你害我独守空房,还敢要特产?”迟灵瞳瞪着眼睛斥责。
  “没有我,睡得不好吗?”颜小尉娇娇地一笑,伸出一只手调戏她。
  迟灵瞳闪躲不及。“神啊,你穿这双鞋来上班?”颜小尉惊呼。
  迟灵瞳一低头,一群乌鸦迎空飞过。忙乱中,她拖着一双人字拖就过来了。
  “你这是准备去海滩游泳吗,宝贝?”颜小尉打趣道。
  “一会儿再偷着乐,现在快给我想个法子。不然把你的脱了给我穿,女王今天会召见我。”迟灵瞳压低了嗓音。
  颜小尉吐了下舌头。售楼部小姐通常是站着的,站太久,脚也会吃不消,她们会悄悄带一双平跟鞋,不忙时换下休息休息。颜小尉给迟灵瞳找了双板鞋,与她的牛仔长裤还算搭。“中午一块去餐厅,新来了位帅哥厨师,做的桃酥特好吃。”
  “你不嫌他身上的油烟味?”迟灵瞳嗅嗅鼻子。
  “他那么帅,一切皆能忍受。”
  迟灵瞳无语。
  设计部的气压低得众人的呼吸都是颤微微的。陈晨的桌子在最外面,他比迟灵瞳早来两年,是同济大学建筑系的硕士生,属于泰华的栋梁之一。他不太像个建筑设计师,而像个服装设计师。脑后拖着个小辫子,暗花的衬衫,敞着三粒纽扣,露出一根根胸骨,下半身是一条军绿色的紧腿裤。看见迟灵瞳进来,他站起来斥道:“你怎么到现在才到,乐董都来过两通电话了。”在设计部,迟灵瞳不管才华多出众,也只是资历最浅的后辈。
  迟灵瞳嘟哝着:“我还没吃早饭呢!”
  “一顿不吃,饿不死人的。你砸了欧陆庄园那件案子,可是会死人的。”陈晨白了她一眼。
  迟灵瞳喔了一声,放下包包,乖乖地往乐静芬办公室走去。
  “三天了,你就给个这么一份狗屁报告。”迟灵瞳刚走到门口,就听到里面传出几声怒吼,然后夹杂着细碎得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宁经理,如果你没办法完成下季度的市场营销分析报告,可以直说,我让别人来做。”
  “不,不,乐董,我这就回去修改,一定在下班前放到你桌上。”
  “我能相信你吗?”
  “我……不会让乐董失望的。”汗如雨下的声音。
  “那我拭目以待。”
  门一开,营销部的宁经理灰头土脸地从里面走出来,看见迟灵瞳,头欠得更低。
  又高又壮的大男人被女人训得像孙子,不是件光彩的事。迟灵瞳歉疚地别过脸。
  “迟灵瞳,是不是要我亲自出去迎接,你才会进来?”泰华的女王见外面站着的人半天都不动弹,语调里充满愤怒。
  “不是,不是……”迟灵瞳微笑着,忙走了进来,毕恭毕敬地站在乐静芬的办公桌前。她只是觉得乐静芬现在火气正盛,贸然进来,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其实,这条鱼也不在池中,已在汤锅里。
  乐静芬冷冷地打量着她,“你能耐不大,范倒不小!连请几次,才能打个照面。”
  哪怕是泰华的顶梁柱,只要惹恼了乐静芬,她发起火来,就六亲不认。这三年,可不是白混的。迟灵瞳是签了卖身合同,怎敢轻易耍脾气!“乐董,你真幽默。”伸脸不打笑面人,她微笑,再微笑。
  乐静芬闭了下眼,慢慢坐回椅中,嘴唇微微翘起。迟灵瞳背后阴风习习,这样子,是乐静芬嘶吼的前兆。
  乐静芬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女人,亲和时,慈眉善目,生气时,真的犹如女魔。 “啪!”她从一边的文件堆里抽出一个资料夹,扔到迟灵瞳面前,“你可能听说了,欧陆庄园这项目,咱们输给恒宇了。”
  迟灵瞳捡起资料夹,没有出声。
  “虽说恒宇在房地产界排名第一,但这次,咱们在土地出价上和他们持平,在打通方方面面的关系上,我也没吝啬过,可是咱们却输了,你知道问题出在哪吗?”乐静芬腾地站了起来。
  迟灵瞳虚心请教。
  “欧陆庄园,你以为真是给欧洲人建的一幢幢乡村别墅?草地、树林、花园,奢侈的停车库、宽大的游泳池。这儿是中国,住的人是中国人。知道中国人有多少吗?十三亿,像你这样折腾,得有一大半迁到火星上去。你这图纸,成了一个笑话。别人取笑我太欧化了。迟灵瞳,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你到底有没脑子,了解不了解中国国情?人家恒宇的Frank还是一香港人,却能设计出那么贴近现实的作品。”乐静芬气得直喘。
  迟灵瞳耷拉着头,那么好的地段,面朝大海,背依秀林,却只建几幢三层高的住宅楼,她以为真的住的是有钱人,所以往死里奢华。原来是一群假洋鬼子!“对不起,乐董。”事到如今,只能把态度放低。她不是神,是人,总有失手的时候。人在挫折中,才会成长得更快。
  “一句对不起,有用吗?我们公司因此损失了多少,你清楚不清楚?”乐静芬厉言疾色,“而我是如何待你的,看似你和其他设计师拿的同样的薪酬,可是年底你的奖金却是他们的几倍。你拿着这些钱时,不心愧?”
  迟灵瞳皱皱眉,心里面又开始堵了:“我会努力反省。”
  “我听腻了这些词,你得给我拿出行动来。一个好的设计师,要脚踏实地,不是建空中楼阁。”
  迟灵瞳无力地叹息。下面该谈到减薪还是炒鱿鱼?
  乐静芬差不多也发泄够了,神情慢慢和缓,话峰一转:“这事也不全是你的错,我作为董事长审查图纸时,不够仔细。所以,我们都要从中吸取教训,以后绝不能再犯。你那图纸,被高尔夫球场的蓝董看中了,他想在附近的山上建两幢别墅,现正与我们公司恰谈中。这样,你也算将功折过,挽回一点损失。”
  迟灵瞳把手中的资料夹放回桌上,准备退场。
  “小迟,家里没什么事吧?”乐静芬又换了张面孔,俨然隔壁热情的阿姨。这就是领导的魅力之处,一打一揉,把你逗得团团转,却离不开她的五指心。“没有,都很好。”
  “那就好,安心工作!明晚有什么安排?”
  “没有。”旧案子砸了,新案子还没开始。明天是周末,她能有什么事?
  “明晚,你到苏州路上的迪欧咖啡店见个人。”
  “是客户吗?”迟灵瞳问。
  乐静芬神秘地一笑:“是个很大的惊喜,你可要好好把握。”
  迟灵瞳回到办公室,她没吃早餐,不免唇白面黄,看在别人眼中,就如同刚从硝烟中逃生回来一般。
  “还活着?”陈晨体贴地给她泡了杯麦片。
  “尸骨尚存。”
  “女王那种脾气,真不知她老公如何承受得了。”陈晨同情地感慨。
  迟灵瞳也很是同情了一把。她见过乐静芬的老公,一家德国汽车品牌4S店的老板,很粗犷的男人,四季都穿T恤,抽烟抽得很凶,音量很高。可是两人生的女儿却娇小玲珑,在国外上大学。
  中午,迟灵瞳和颜小尉去餐厅吃饭,见到了传说中的厨师帅哥。刚出校门的男生,笑起来两个酒窝,很是羞涩。颜小尉挤在他的窗口,就差口水横流。用了半个多小时,把人家八辈子祖宗都打听到了,顺便约了周日一块去爬山、野餐。
  “你也太露骨了,人家还一孩子!”迟灵瞳小小声地说。
  “孩子好呀,还没学坏呢,整个就一件无瑕的瓷器。再过几年,他学会怎样伤女人的心,就没意思了。”说着话,颜小尉眼睛还不忘对着窗口频频送秋波。
  “如果他要你负责怎么办?”
  “哈,这真是本世纪最大的笑话了。放心,他只会把我当作他的引路人,而我,只是想重温下恋爱的滋味。结婚之后,就没现在自由了。”
  “你要结婚了?”
  “八字开始画撇。”
  “那你还这么花心?”
  “我是找一种感觉,心可是不乱的。”
  迟灵瞳聪明的脑袋不太好使了,人的心和身还能分作两处?她埋头吃饭,争取把早晨丢失的营养给补回来。
  吃完出来,颜小尉问她明晚有没有空,宁夏路上有家火锅城不错,一块去吃吃?
  迟灵瞳说了明晚和人有约的事。“女王不会是想做媒婆,帮你相了一门亲?这也是拉拢人心的一招哦!”颜小尉大叫。
  “我……好像还不算剩女!”迟灵瞳想起乐静芬神秘的笑,心里面打起了鼓。
  “到了剩女那年纪,就没得选择权。我陪你去?”颜小尉很是热心。
  迟灵瞳一向对新奇的事总怀有纯朴的赤子之心:“不,我自己去。”
  颜小尉是相亲专家,第二天晚上,她帮迟灵瞳好好化了个妆。皮肤清透粉嫩,睫毛根根分开并温柔上翘,唇膏是无色的,但透明湿润。衣服挑的是一件蓝底白花的连衣裙,系了一条松松垮垮的腰带。
  “这样,又淑女又知性。女王介绍的人一定是个青年才俊,不管结果如何,都要显出自身的品位与价值。”她对着镜子里的迟灵瞳说。
  乐静芬通知迟灵瞳的时间是六点半,这个时间喝咖啡太早,只能是共进晚餐了。颜小尉像赫思佳的黑人保姆,逼着她硬喝下一大杯牛奶,为的是一会在餐桌上可以保持优雅的仪态,又不会饿得前心贴后背。
  迟灵瞳给她这一折腾,都不愿出门了,可又不敢得罪女王。捱到六点才出公寓,没想到公交车开得特快,到了迪欧,才六点二十,里面灯火阑珊,人烟稀少,只在靠里的一张桌边坐着一个男人。
  那个位置好像就是乐静芬约好的地点,还说他会提前十分钟到,姓杨。男人背门而坐,背影很帅气。迟灵瞳心里面轻轻地咯噔了一下。站在门口,七手八脚地整了整头发,在玻璃门上偷偷照了照,这才走了进去。
  越走近,越觉得这男人透着股熟悉感。等到了面前,她特意礼貌中略带歉意地挤了个微笑:“对不起,杨先生,让你久等了。”
  男人猛然抬起头,两个人都一怔。Frank!迟灵瞳大脑飞速旋转,莫非乐静芬慕才似渴,已挖到了这眼泉,让她用美人计来确定一下?这个假洋鬼子的中文名字叫杨XX?
  “这世界真小哦!”冤家路窄。迟灵瞳干干地笑着,神情几近抽搐。
  Frank显然没那么意外,一派淡然:“我不姓杨,也不在等谁。”
  “那你坐这儿干吗?”迟灵瞳小心翼翼地吞着口水。
  “我正在等我的咖啡。”他慢条斯理地说,手腕上的卡地亚名表在灯光下闪着眩目的色泽。
  “为什么是这张桌子?”迟灵瞳不愿接受这残酷的事实。
  Frank反问:“为什么不是这张桌子?”
  “因为……因为我预订了呀!”
  Frank细薄的唇角弯起,朝端着托盘过来的服务生问道:“贵店现在有预订的业务了?”
  服务生一本正经地回道:“这是鄙店以后努力的方向。”
  迟灵瞳糗得满脸通红,一时间,道歉不愿,转身不肯,就那么僵在原地。Frank也不恼,优雅地端起咖啡,把她急红赤白的面容当盆景赏着。
  “是迟小姐?”一个擦着手,从洗手间出来的男人用一张矜持带有交流欲望、几份惊喜的脸看着迟灵瞳。
  迟灵瞳回头,男人身材已发福,面色很红润,头发没几根,却根根强悍地立着。
  迟灵瞳头嗡地一下,这人既不青年,又不才俊,真是很大的“惊喜”。
  “我是杨阳,和乐董是朋友,刚从美国回来。”男人友好地伸过手,恭维道,“迟小姐真是年轻又漂亮。”
  迟灵瞳皮笑肉不笑地握住:“哪里,你过奖了。”
  杨阳是名副其实的“海龟”,在美国耶鲁大学读了几年编程,去旧金山工作了几年,最近受青台一家软件开发公司盛邀回国。虽然模样看上去像“宝刀未老”,但年龄也才三十有一。有房有车,有绿卡,有真才实学。抛却相貌不谈,这人倒是熟女口中常挂着的极品男人。
  颜小尉用痛定思痛的口吻说:“找老公又不是找偶像,男人老了还不都一样。老公要有内涵,有内在。你爱的是他的人品、心灵、经济能力。长相越安全的男人,才不会让人整天过得提心吊胆的。”
  可是,迟灵瞳还是一个二十刚出头不久的女子,还没被生活把心里面那点风花雪月给抹杀,还不懂识宝。她没有转身离开,是觉得对乐静芬不好交待。而且人家也没拿刀架她脖子,吃个晚饭而已,无需上纲上线。
  杨阳绅士地替她拉出椅子,两人对面而坐,各叫了一份商业套餐。颜小尉硬让迟灵瞳灌进去的那杯牛奶发挥作用了,迟灵瞳看着蒸熟的泰国大米,香气扑鼻,只能咽口水,却吞不下去。看在杨阳眼中,是越发的娇人。
  “我原本也有一头茂密的头发,去了美国后,读书辛苦,压力大,慢慢就成这样了。”杨阳有自知之明,轻描淡写地为自己苍老的面容做出解释,“中国不是有句谚语是这样说的:干净的马路不长草,聪明的脑袋不长毛。”
  迟灵瞳用一种很复杂的眼神看了看杨阳,然后抹了抹自己如丝般柔滑的长发。在建筑学院读了四年的书,三大力学枯燥、高深得足以让少女变老妪,可真正聪明的人,自然会轻松过关、永葆美好容颜。所以说别拿聪明说事,尊重现实。
  “迟小姐可是少年得志,大器早成,你们乐董说你是个天才。”杨阳见迟灵瞳不吱声,只得把话题往她身上挪。
  “像我这样的,泰华一抓一大把。”迟灵瞳毫不捧场地笑了笑。
  “迟小姐有没有想过去美国定居?”杨阳咬咬牙,抛出诱人的橄榄枝。
  迟灵瞳眼神一黯,端起水杯抿了抿。
  “我在加州有别墅,那里空气很好,社会福利很不错。”杨阳以为她对美国不太了解。
  迟灵瞳放下水杯,婉惜道:“杨博士,就是与中国一衣带水的日本,我也去不了,更不要谈远隔一个太平洋的那块大陆。”
  “为什么?”
  “目前为止,我去的最远的城市,就是青台。首都北京,我只在电视上见过。我晕飞机、晕火车、晕船。”
  杨阳非常克制地惊讶了下,“那……那我可以一直待在国内的。”
  这暗示想继续的意味已经很明显。迟灵瞳满面笑容:“你的饭好像冷掉了,快吃吧!”
  吃完饭,杨阳想点两杯咖啡,还没开口,迟灵瞳先向服务生举起了手:“杨博士,买单吧,我们AA。”
  杨阳瞬间醒悟,自嘲道:“你倒是很美国,这饭我还请得起。”
  “不,我还是自己来。”迟灵瞳坚持,付清了自己的餐费,礼貌地向杨阳告辞。“谢谢你陪我吃晚饭,这个夜晚很愉快,再见!”
  杨阳不死心地问道:“以后,我可以给迟小姐打电话吗?”
  迟灵瞳清澈的双眸很是真诚:“我对青台也不算熟悉,可能不是一个好向导。”
  “我不是想游青台,我只是想像现在这样偶尔出来一起吃个饭、喝喝咖啡,AA制也可以。”
  “再说吧!”迟灵瞳嫣然一笑,转身向站台跑去,蓝底碎花的裙子在晚风中飞舞着。
  站台的广告牌下站着一个人,听到脚步声回过头,俊美的薄唇上扬:“与那位大叔相谈甚欢吗?”
  又是Frank那钻石王老五!刚刚,她只顾对付杨阳,没顾上看他,他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挺好的,很有学问的人。”欧陆庄园的项目输给他,在他面前,她有些英雄气短,可语气绝对保持自然。
  他似笑非笑,突然向她伸出手:“把手机给我一下?”
  “干吗?”迟灵瞳退后一步,护着包包,好像遇到一抢劫犯似的。
  “方便联系!”Frank回言简短。
  “对不起,我可干不出朝秦暮楚之事。我们乐董对我很好。”她特地声明。
  Frank在夜色里仰起俊伟的面孔,双肩直颤。许久,才低头看向她:“放宽心,我不挖人家的墙角。”
  “那有什么好联系的?”他们可是冤家,联系太多,会有卧底之嫌。
  Frank皱了下眉,定定地看着她。
  “好吧,好吧,给你就给你。”她实在受不了那带着致命的高电压的双眸,从包包里掏出手机递给他。不就一个号码吗,怕什么!
  他接过手机,按了一会儿还给她,然后酷酷地一笑:“公车来了。”
  她慌忙回过头,跳上车,隔着车窗,看着他向她挥着手。
  她也礼貌地挥了下手后,低头看手机屏幕,他输入了一个电话号码,与那个电话号码对应的名字是:裴迪声。
  原来他姓裴呀!裴迪声?迟灵瞳惊愕得差点跳起来。这个男人再次吓着她了。裴迪声是Frank ,Frank是裴迪声。妈妈咪,恒宇房地产公司的总经理就叫裴迪声。
  可怕的内幕。她飞快地把号码删掉,要是让乐静芬知道她和裴迪声联系,怕是要把她五马分尸。女王最恨员工吃里扒外,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她那卖身契里可是写得很清楚,如果违约,那么将要付出一笔天文数字的违约金。她爹娘又刚离婚,没能力救她于苦海,唯有谨慎做人。
  迟灵瞳嘟着个嘴回到公寓。难得颜小尉乖乖在家,她最近的爱好是对着食谱,勤练厨艺。这是与帅哥厨师有共同语言的捷径,也同时可以提高嫁人的筹码。要攻下男人的心,首先就得攻下他的胃。
  颜小尉今晚做的是素锅贴,白菜、冬笋、香菇摊了一桌,没几个成形的。“那男人怎么样?”她拍拍手上的白粉,凑过头来问。
  迟灵瞳抱坐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哪个男人?”
  “相亲的那个!”
  迟灵瞳一怔,她都把那只“海龟”给忘了。“根本一怪胎,人未老容已衰。”
  “那么惨不忍睹?”
  “反正看着挺心酸的。”万恶的资本主义社会,把一大好青年活活蹂躏得像黄土埋半截的糟老头。
  颜小尉也叹气:“出师不利呀!”
  迟灵瞳做出一副失落的样子,手机突然在包里嘶叫起来。她掏出来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找谁?”她懒洋洋地问。
  “我是裴迪声,我们刚见过。”
  颜小尉两眼瞬间闪出兴奋的光芒,用唇语问:“男人?”
  迟灵瞳的五官都皱到一块去了,她用手捂住听筒转过身。“知道,你有事吗?”
  “到家没有?”Frank,也是裴迪声的声音在电波里很清冷、干净,却有着无法抗拒的磁性。
  “到了,到了。”她忙不迭地应道,瞧着颜小尉的头越靠越近,“我现在还有点别的事,明天我回电话给你吧!”
  “好的,我等着。”
  刚刚合上手机,颜小尉就开始逼供:“是那个相亲的怪胎?”
  迟灵瞳眼神左躲右闪,“算是吧!”也是一怪胎,不过不是相亲的。要命了,他怎么说多联系就多联系了呢?她应该考虑换个手机号,不然,后患无穷!
第三章 光与影
  裴迪声站在巨大的玻璃幕墙前,前方是被一个半圆形的沙滩包围着的海域。青台的沙滩很美,洁白的沙子,踩在脚下松软软的,不像香港的沙滩,石块多。所以港人爱出海玩,而青台人则喜在浅滩处嬉戏。青台的旅游旺季即将到来,工作人员正在清理沙滩,有暗礁处插上显目的标记,防止帆船撞上。
  今天无风,海面很平静,裴迪声的心情却泛起一点涟漪。
  工程部经理君牧远从外面进来前,他又按下手机重拨键,这次,无人接听,他哑然失笑。
  君牧远在裴迪声对面的椅子坐下,看看手机,看看他:“裴总手机装什么新软件了,看得这么出神?”
  裴迪声放下手机,整个人放松地靠在椅背上,“不是,是刚被别人挂了电话,有点不太适应。”他怀疑她把他的号给删了,每次接电话的时候,先是警觉地问你找谁,然后一听出他的声音,立马“啪”地挂了。他一开始以为她是不方便,后来又打了几次,才知道她根本不愿意接他的电话,真的是界线分明的好员工。
  “谁这么大胆,敢挂裴总的电话?”君牧远乐了。
  “她呀,就是太胆小!牧远,几家施工公司的资质和以往的施工业绩,你审核过了吗?”
  “我来就是和你说这事的。欧陆庄园虽说建筑面积不大,工程的复杂性却不小,又是地下停车库,又是花园、游泳池、室内火炉什么的,楚周公司在大连做过这种欧式海景房的项目,另外有一家茂盛公司在土建方面口碑不错,我和他们分别接触了下,感觉是踏踏实实做工程的。”
  “嗯,恒宇在青台成立分公司时间不长,市场刚刚打开,以后这方面的项目一定很多,有一两支知根知底的施工队伍,就可以长期合作了。但你一定要全程监督工程质量,连细微的差错都不能出。”
  “我懂,工程质量就是公司的脸面,砸不得。对了,裴总,你有没听说政府准备在星海广场与青台大学相挨着的那座山上兴建一个多层的小区,叫听海阁,也是景观房,国土部门已在测量中了。”
  “是有这回事,但最快也要在秋天才会立项,竞争一定很激烈。泰华这次输给咱们,在听海阁项目上一定会卯足力气,势在必得。”
  “那又怎样,这要看实力!泰华能和恒宇相提并论?”
  裴迪声脸色放沉:“你错了,乐静芬的实力不容小觑,不然我干吗一直待在青台,北京那边都催翻天了。何况泰华有一个迟灵瞳,我想将她挖过来,可是那丫头实在精得很。”
  “真不识抬举。”君牧远忿忿地说,蓦地回过神来,“难道刚刚挂你电话的……是她?”似乎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他紧紧地盯着裴迪声。
  裴迪声若无其事地转开脸:“你还有什么事?”
  “裴总认识迟灵瞳?”君牧远原先是恒宇集团董事长裴天磊、也就是裴迪声爷爷的秘书,后来恒宇到大陆成立公司,裴天磊就让他过来帮裴迪声。两人相处得一直非常愉快、默契。裴迪声的事,君牧远无一不知。
  裴迪声俊朗的脸上浮过淡淡笑意:“牧远是不是太闲了,嗯,这次房产论坛例会在青台举办,让恒宇协助,我想你可以在下班后过去……”
  没等他说完,君牧远已一溜烟地跑了出去。裴迪声托住下巴,忍不住微笑,硬朗的轮廓蓦地柔和了几分。他拿起手机,再次拨下迟灵瞳的号。不得不承认,他初次见到她的设计作品时,真的是眼前一亮,那种灵气跃然纸上,可乐静芬把这丫头藏得太好,他一直没机会认识她。
  关机了。裴迪声哈哈大笑,笑声让外面的秘书敲打键盘的手一怔。此时,她是不是很感困扰?他想象着那双大大的眼睛溢满苦恼、纠结,粉色的嘴唇嘀嘀咕咕,心情真的大好。
  其实,迟灵瞳困扰的何止是这一件事。
  杨阳向乐静芬汇报了相亲结果,并诚挚地表白了自己内心的渴望,以及迟灵瞳的态度。乐静芬并不是杨阳的朋友,实际上,他是她老公车城的一个远方亲戚,从辈份上喊她一声表嫂。她心里面是存在私念的,希望迟灵瞳与杨阳修得正果,这样,迟灵瞳等于是自家人了。
  听杨阳一说,她立刻给他打保票,这门婚事包在她身上。迟灵瞳是个孩子,难免会以貌取人,但她会慢慢融化她的。
  于是,乐静芬就给杨阳大开方便之门。迟灵瞳的一切行踪他了如指掌,所有的联系方式,包括住处,他一一知晓。迟灵瞳的办公室,他可以随意出入。他今天带盒点心,明天带枝花,后天在公寓楼下站岗放哨,频繁出现在迟灵瞳身边。不管迟灵瞳是冷脸、热脸,暗示、明示,他无畏无惧,勇往直前。
  没几天,全公司都知道迟灵瞳有了位海归男友。迟灵瞳百口莫辩,恨不得跳海一洗清白。可怕的是,公司一票人没有一个英雄救美,还脸露妒忌和羡慕。好同志陈晨被女王发配到内蒙古出差,颜小尉倒是很有同情心,可是她的那个八字的撇还没起笔,戏又落幕了。帅哥厨师原来是有小女友的,小女友提防心很重,下了班就来看人,她根本无从诱惑。对照迟灵瞳的红火胜景,越发觉得处境凄凉。看她这样,迟灵瞳不谈倾诉,在屋里大气都不敢乱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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