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_8 木浮生(现代)
  桑无焉立刻介绍苏念衾给她们认识。苏念衾格外善良地同她们微笑着打招呼,让桑无焉大为松气。察觉苏念衾的视障,也无人故作怪异。其中有人还俏皮的问:“桑无焉怎么搞到这么个好夫婿的。”
  桑无焉瞧了苏念衾一眼,嘿嘿一笑,“先将脸皮加厚三尺,然后死乞白赖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噗嗤。”大伙一起被逗笑。
  苏念衾反倒被她弄的不大好意思。
  这个时候桑妈妈打电话过来,那些同学又各自有事分散开了。
  “恩,妈妈。有照相。”
  “爸爸呢,我和他说话。”
  “又出差?”
  “不是,还有……”桑无焉顿了一下,“还有苏念衾。”
  
  晚上,余小璐外出约会,苏念衾看书,桑无焉则枕在苏念衾的腿上躺着看漫画,放着音乐。
  “这样看书对眼睛不好。”苏念衾说。
  “我没有看书,我在看漫画。”桑无焉狡辩。
  “什么漫画?”
  “悬念的,”桑无焉突然来了兴致,“我讲给你听。”
  漫画是关于金田一在六角村的故事。一个建设的象六芒星的村子,每一家的地窖下都藏着一句干尸与多年以前一个惊天的秘密有关。
  说到没具干尸都奇异地缺少一个部分的时候,桑无焉卷缩起身体问,“这房子有地下室没?”
  “不知道。”
  “阁楼呢?”
  “我很少上去,不太清楚。”
  “那你还知道什么?”桑无焉微嗔。
  “我知道现在这房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隔壁却有响动。”苏念衾配合着故事的情节说。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变坏了,受到某人的熏陶。
  “但是你看不见窗户那里有一个人影闪过。”桑无焉觉得这种气氛很过瘾,补充说。
  “那是因为它故意要让你看到。”
  “应该把音乐关掉讲鬼故事才有气氛。”
  “还有灯?”
  “当然。”桑无焉已经有点心虚,却强逞着回答。
  “好了无焉,不说这个。”苏念衾笑,真吓到她的话可不好玩。
  忽然——音乐和灯倏地停止工作。
  两人沉默了半刻。
  “苏念衾,你做的?”桑无焉问,声音有点打颤。
  “我半分都没有动,而且那个电灯没有遥控器。”
  “真的?”桑无焉拽紧他的衣服,一边说一边坐起来缩到他怀里。
  “真的。”
  “我想尖叫。”
  “我耳膜敏感,最好等我出去再叫。”苏念衾故意说。
  “不准放我在这儿!”桑无焉的手像只八抓鱼粘着他。
  “是停电。”苏念衾亲了亲她的额前的刘海。
  “你怎么知道?”
  “冰箱没有响,空调也停了。只要是一个正常人都能推断。”
  “你敢说我不正常?”
  “世上本没有鬼。”
  “可是信的人多了就变的有鬼了。”她篡改名人名言。
  “少看那些书和电影。”
  “为什么我不能看?”她和他较真。
  “你胆子小。我们应该说点别的转移你的注意力,在你们心理学好像把这称为什么?移情?”
  “看来你做不了好的心理医生,作治疗之前你不应该先告诉我。”
  “为什么要放弃你的专业。”
  “仅仅是本科毕业,学到的皮毛还不足以做心理研究。”桑无焉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刚好碰到苏念衾为了抱她而搁在旁边的书,“你还在看你的名人传记?几点了?”上次就为这个差点把她鼻子气歪。
  苏念衾打开表盖摸了摸表盘,“九点十一。”
  “你真的很宝贝你的表,”桑无焉一直这么觉得,她又说:“我上次送你的礼物怎么样?”
  “还不错。真难得,你也有这种耐性。”
  “你终于发现我的优点。”桑无焉洋洋得意,完全不再害怕。
  “你还有很多优点。”苏念衾觉得自己的移情大法已经完全有效。
  “比如?”桑无焉来了兴趣。
  “比如这里吻起来感觉很好。”说着含住她的唇。
  “你想干吗?”
  “做我们这个种族在熄灯后能做的事情。”
  “可是现在是停电。”不是睡觉熄灯。
  苏念衾压低声线说:“恭喜你恢复了正常人的逻辑推断。”
  
7——5
  来电的时候,苏念衾有些觉得遗憾。
  若是这个世界一直这么没有光亮,他就可以做一个正常人。
  “无焉我们结婚吧。”苏念衾突然说。
  “呃?”桑无焉吃惊。
  “你先想想,不用马上回答我。”苏念衾迅速又说,好像害怕桑无焉口中的答案似的。
  
  盛夏之时,苏念衾终于又说要带桑无焉回家。
  “真的愿意?”苏念衾想确定。
  “真的。”桑无焉说。
  这一次桑无焉不敢再忤逆他,小心翼翼地答应。
  “明天我应该穿什么去?
  “是不是要下班后去买新衣服,我的那些体恤好象都上不得台面。”
  “头发需不需修一下,会不会很乱?”
  “我该怎么称呼他们?”
  ……
  桑无焉唧唧喳喳地折腾了半天,好象很有压力。
  苏念衾微笑,“随意一些就好,只是吃一顿饭,为什么要紧张?要和你在一起的是我。”
  桑无焉蹙眉,“他们是你的家人,很重要的血亲,若是他们真不喜欢我的话你会很为难,所以我想讨好他们。”
  苏念衾稍稍一怔,摸了摸她的头,思绪漂移。
  “呀——上班要迟到了。”桑无焉一看钟,不敢再耽误,拿着包穿鞋飞奔出门。
  午间她和王岚一起去吃海鲜拉面。在日式的小餐馆里遇到曾经同她爸爸过去的一个同事。
  “赵叔叔。”桑无焉先打招呼。
  “无焉?”他看到桑无焉有点高兴。
  “你们一家都搬过来了?”
  “是啊听说你留在这里上班,你爸爸的病好一些没?”
  “我爸爸的病?什么时候?”桑无焉狐疑。
  “上个月我回去一趟正好看了看他,是脑出血啊听说当时情况很危险?”
  桑无焉骇然。
  “王岚,我不想吃饭了。”桑无焉告辞走走出饭馆。
  王岚追出来,摸着她冰凉的手说:“兴许是什么地方弄错了,你应该确认一下。”
  桑无焉六神无主地点头。
  家里座机没有人接,然后是桑妈妈的手机。
  “喂?”
  “妈妈。”
  “无焉啊,收到你的照片,照的很不错。”桑妈妈语气并无一样。
  “爸爸呢?”
  “他出差啊。”
  “妈妈,为什么要瞒着我?”桑无焉问。
  桑妈妈有点意外,沉默片刻:“无焉,你怎么知道?”
  “为什么不说?”
  “你有你的事情,你爸爸说他不想因为他的健康而强迫你回家,况且最危险那会儿已经过去了,当时通知你也来不及。”
  “妈妈——”桑无焉在大街上落泪,“是不是你们不需要我了?是不是因为我任性所以你们要开始惩罚我?什么都不想管我了,也不想要我知道你们的消息。”
  “无焉……”
  “我们只是不想牵绊你的脚步。你长大了终究要飞开的。”
  桑无焉挂了电话,对王岚说:“岚岚,帮我请假,我要去。”
  “回哪里?”
  “老家。”
  “可是你不是说你答应了人家明天要去看望他父亲。”
  “我的爸爸更重要。”
  在出租车上,桑无焉想:是不是她真的错了。
  
  按门铃的是余微澜。
  苏念衾有点吃惊,“小璐她出去了。”
  “我不是来找她的。”余微澜微笑。“不请我进去坐坐?”
  苏念衾僵硬地侧过身让她进门。
  “听说你明天要带女朋友回去。”
  “是的。”
  “今天你父亲接到你电话后竟然可以自己坐起来吃饭。可见他有多高兴。”
  苏念衾嘴角挂起一丝冷嘲。
  “你还是这么固执。”
  “不。我对于某些事情并不固执。”
  “念衾,”余微澜又习惯性地坐在苏念衾的旁边,将手覆在他的掌上,“若是苏夫人在世肯定很欣慰。”很多年了,她仍然这样称呼苏念衾的母亲。
  “您就是现在的苏夫人。”苏念衾缩开手,揶揄。
  对于苏念衾的讽刺,余微澜不以为忤,和善地说:“我也为你很高兴。”
  苏念衾顿然愠怒,“你当然是最高兴的那个。因为再也不用让你苦恼。这个使你厌烦并且将之抛弃了的男人终于可以用他的爱去束缚别人,不会再对你苦苦纠缠了!苏夫人你完全不必如此自做多情,你的继子他这生也从未爱过你!”
  余微澜脸色惨白,许久才恢复血色,“这么多年,你才终于把这些话说出来。可见你是真心喜欢桑小姐的。”
  “我喜不喜欢她与你无关。”
  “明天一家人和和气气吃顿饭,免得让桑小姐见笑。我走了,念衾。”
  余微澜上车刚关车门就看见一个短发的女孩在苏念衾的房子门口,手袋里翻钥匙,弄了半天还是没个所以然,只好按门铃。
  她就是桑无焉吧,小小巧巧的南方女孩。她摇上车窗,疲惫地靠在座椅上,让司机开车。
  
  桑无焉有些急,她没有带钥匙,但愿苏念衾没有出门。想着又按了下门铃。
  “你够了!余微澜!”她一边见门开,一边听见苏念衾的咆哮。
  她看到满目怒容的苏念衾,怔了怔,“我忘记带钥匙了。”
  然后没有理会苏念衾的尴尬,急忙奔回屋子收拾行李。
  “你干吗?”苏念衾察觉异样。
  “收拾东西。”她说,“给你父亲说抱歉,明天我去不了了。”
  苏念衾紧紧扣住她的手腕,“去哪儿?”
  “回家……。”她不知道要怎么给他解释。桑无焉觉得他很莫名其妙,手腕想要挣脱,却被抓得更痛。
  苏念衾的怒气更加凝聚。为什么每回只要他说要带她回苏家,她就会逃走。这次居然是回家,回到一个让他找不到的地方。
  她后悔了?爱上他这个瞎子后悔了?还是等到这一天了么?
  “我爸爸他身体……”桑无焉忍着痛,却不知道如何解释。
  “我知道!”苏念衾粗暴地打断她。“我不过是个耽误你前尘的瞎子!他们看不起我,认为我没出息,认为我要拖累你。如今还要耍手段要你回去!”
  “苏念衾!”桑无焉瞪着他,“你不能诋毁他们。”
  “这样的鄙视,在我苏念衾眼里,屁都不值!”苏念衾的怒火越燃越旺。
  “苏念衾,你不要无理取闹好不好。放开我!”
  “除非你不走。”苏念衾没有焦距的双眼满是阴霾。
  “我必须回去。”
  “我让你必须留下!”
  “你办不到!”
  苏念衾第二次听到这话气到极点,不禁将另一只手里捏着的手机扔出去。手机到墙上,反弹回来正好砸中床头的相框。夹的照片是俩人在桑无焉的学校的合影。
  两件东西一同落到地上。地毯很厚,所以只发出一声闷响。
  沉默之后。
  苏念衾开口说:“除非你想永远不再回来。”接着放开桑无焉的手。
  “苏念衾如果你还愿意的话,我们可以立刻去登记结婚。”桑无焉有些无奈地说出这话后颓然地坐到床上,动了动几乎被他捏断的右腕。
  “我这瞎子不需要你们的怜悯。”苏念衾讽刺。
  桑无焉抬起头来凝视了他许久,之后拿起行李离开。
7——6
  程茵说:“我一直以为你们很相爱。”
  “我也这么以为着。”
  “他一向脾气不好,你也知道。”
  “为什么要偏偏对我最坏?”
  “也许因为他最爱你。”
  “真的?”
  
  程茵没有回答,但是桑无焉心里已经默默地跟自己说:是真的,桑无焉,你可以怀疑这地球是扁是方,也不能否认苏念衾的感情。
  桑无焉想:是不是我真的错了。
  她有些后悔。
  
  上次吵架复合之后,好不容易挨到他们俩独处的时间,苏念衾便迫不及待地俯下头狠狠地吻住她,拥紧她的手臂范围越收越小,仿佛要让自己成为他身体的一个部分。那是一个有一个世纪那么长的吻,桑无焉从未见过苏念衾那么惊慌不安,以至于他差点让她窒息。
  许久之后,苏念衾才不舍地放开桑无焉的唇,将脸埋进她的颈窝,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气息,说:“无焉,你知道我的恐惧吗?”
  桑无焉缓缓把手指□他的发间,心疼地无比,“我不是回来了么。”脑子里那些原本想来揶揄他或者质问他的话在此刻却通通说不出口。
  后来余小璐说;“桑小姐,你能回来真好。”
  余小璐一直对她礼貌而疏远,但是那一句话,桑无焉感觉到了她的真心。
  “小璐,你愿意的话可以叫我无焉。”
  “无焉。”余小璐试着喊了一次,微微一笑,唇齿在揣摩这两个字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说:“无焉,你很喜欢吃牙签牛肉?”
  “是呀。”
  “都短街的雷记牛肉?”
  桑无焉笑:“我不太挑,但是那家的味道确实是世间美味让我垂涎。”她又问:“你怎么知道?”
  余小璐露出一副原来如此的神情,“那天,我因为路过碰巧买了些,苏念衾刚从外面回屋,一闻到香味就笑,‘无焉,你看你喜欢的……’话说到一半才恍然想起你根本不在。”
  “他这几天整夜整夜地坐在沙发上发愣。那副失魂落魄的表情真是让人难受。”
  桑无焉听到余小璐的话,背过身去,眼眶一片水雾。
  
  她去机场的路上,觉得自己太冲动,还是应该对苏念衾解释一下,可是拨了号码话到嘴边,却又踌躇起来,最后还是发了个短信给余小璐,“小璐,我爸爸病危了,我回家去一趟,请你转告他。”
  到B城的航班不是很多,最近的一趟也是晚上七点半。她的银行卡里除了生活费没有多少多余的钱。家里肯定没有经历和时间临时汇过来。
  桑无焉站在银行的柜员机前呆了:她没有那么多钱买机票。
  得出这个结论以后,桑无焉很无奈,看了眼那边挂的时钟,跟魏昊打了电话。半个小时后,魏昊拿着钱赶到机场,替桑无焉买票。
  离检票还有五个小时,魏昊陪着桑无焉在咖啡厅休息。
  “你别着急,桑叔叔情况已经稳定了,我刚才打了个电话跟我爸,他也正往医院赶呢。他也是出差才回来,都没听人说,也就没告诉我。”魏昊说。
  桑无焉眼睛没有焦距地点点头。
  魏昊待魏昊点了饮料以后,服务生又拿酒水单问桑无焉:“请问你要点什么呢?”
  问了两遍,也不见桑无焉回答。
  第三遍的时候,服务生的表情已经有些僵硬,便换了种方式问:“要不要来杯柠檬汁呢?”
  “就来奶茶吧。你不吃酸的。”魏昊说,“无焉?”
  “好。”桑无焉回过神来点头。
  “加冰不要珍珠。”魏昊替她补充,“对不对?”
  “是。”桑无焉勉强笑笑,“你还记得。”
  “怎么不记得。你小时候喝奶茶,经常只喝水,用吸管吸了以后,剩半杯干的珍珠给我吃。”魏昊哭笑不得。
  她从小不吃酸的,又老买冰糖葫芦,啃了面上那层糖,剩下的山楂一般都扔给魏昊吃。
  回忆起这事,两个人都笑了,笑到一半似乎都想起过去的那些不快又同时收声,有些尴尬。
  桑无焉调头,她在没钱买机票的情况下,第一个想到求助的人居然是魏昊。想到这里,不自觉地感到一些凄凉。
  也许连她喜欢吃辣还是吃甜,喜欢柠檬还是草莓,喜欢饭前喝汤还是饭后喝汤,苏念衾一个也不知道。
  而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又在说;不是这样的。你刚和他吵架,现在又舔着脸朝他要钱,肯定做不到,所以才没想到他的。
  可是,她和魏昊不也是冰冻期么?
  
  “我和许茜过几天也就回去了,到时候去探望你爸。”
  “我听许茜说,你们都签的老家的单位?”
  “是啊。我俩都是独子,不回去不合适。反正老家也有机会,就决定回去了。”
  “我也是独子,却没想过这些。比起来我算挺不孝的。”桑无焉自嘲。
  “那不一样,许茜爸爸都六十多了,她妈又是那么一个情况。你爸妈多年轻,又都是退休了不愁保障的工作,老了也有国家养着。他们家的人都是干一天才有一天吃的,什么保障都没有。”
  桑无焉看着魏昊的脸说:“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我妈总说你是个好女婿了。”
  听到她倏地来这么一句,魏昊顿时红了脸。
  “其实……你很喜欢许茜吧?”
  魏昊说:“是的。我准备毕业一年的时候,就跟她求婚。”
  “为什么要一年?”
  “那个时候,我已经有独立的经济能力了,要是家里反对我也可以养她。”
  “她可不需要你养。”桑无焉笑了笑,想起去年年底学校开招聘会,许茜横冲直闯的模样。
  魏昊傻笑。
  “既然还有一年才求婚,干嘛这么早给我讲?”
  “我想得到你的肯定。”魏昊突然严肃地说。
  “昊子,我给你讲个故事。”奶茶端上来,桑无焉深深地吸了一口。“一个小女孩有个洋娃娃。这个洋娃娃从小陪着她一起长大。可是,后来某一天,娃娃居然跟着别的人走了。女孩伤心的要死,她才突然发现,原来自己最心爱的东西居然就这么被人抢走了,伤心地要死。她一个人哭了很久,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明很伤心,可是要装着什么事也没发生。她就这么难过着,然后做了很多荒唐的事情。”
  “我明白。”魏昊说。
  “你还不明白。我没有做好比喻,但是你和许茜同时都是我心爱的东西,她是个最好的朋友,你是我最亲的哥哥。就是那么一天,你们忽然都被挖去一半,太突然了,我很难接受。”
  魏昊站起来,走到桑无焉面前,俯下身去抱了抱她,“无焉。”他终于等到她想明白的这一天了。
  “你知道我是这种心情,还陪着我胡闹。”甚至真让她以为自己真从许茜那里夺回他了。
  “那不是胡闹,我当时觉得要是这样能让你心里好受点,做什么都无所谓。我确实没有第一个告诉你关于我和许茜的事,确实是我不对。”
  桑无焉破涕为笑,“你要是喜欢她,为什么要第一个告诉我,你应该第一个告诉她。”
  “你永远都和她一样重要。”
  “别哄我了,肯定有高低的。不可能一个人心中有两个永远一样的位置。”
  魏昊想了想,慎重地说:“好像是她重要些。”
  “得了得了,”桑无焉推开他,“真是这样,你也别说这么直接啊。”
  过了一会儿,桑无焉看着窗外刚降落的飞机说:“其实,我也是在喜欢上另外一个人以后才想明白的。什么是依恋,什么是爱,两种东西忽而很相似,忽而又完全不同。”
  
  到晚上上飞机之前,苏念衾一直没有再来电话。登机的时候,桑无焉看着屏幕,静静地按了关机按钮。
  
8——1
  她突然想起那么一老掉牙的爱情哲理:相爱简单相处太难。
  
  一下飞机,她直奔医院而去。桑爸爸还在特护病房,鼻子插着输氧管。
  桑妈妈说是那天看电视的时候,桑爸爸突然说脑子疼,然后就开始昏迷。送到医院,医生说是脑干出血,要不是及时抢救就根本没希望了。
  桑爸爸至少要一个星期才算过危险期,现在看起来似乎恢复得的好,已经清醒可以说话了。桑妈妈是个很能干的人,里里外外一个人操持着,有条不紊。
  医生说:“幸好送得及时。不然晚几分钟就迟了。”
  “会有后遗症么?”桑无焉问。
  “如果是左脑或者右脑出血,都可能造成半身瘫痪,但是病人是脑干出血,当时呼吸停止,也是脑出血最严重的情况,但是也是最幸运的。目前看来还没什么。但是也许再犯,就没有这么好运气了。我们遇见一些病人发病的时候年纪大,身边没有人,往往送来已经迟了。”
  桑无焉回到病室,看着熟睡中桑爸爸的鬓角,有些斑白了。她长得像妈妈,身材都和妈妈年轻的时候一样,小小巧巧很有精力的样子。但是头发却遗传自爸爸,又黑又密。以前,爸爸把她架在肩上嬉闹,她看到白头发就会帮他拔去。可是,后来念高中念大学,每一次回家就会发现那些白头发越来越多,已经不是拔一两根就能解决的。
  爸爸总是很慈爱,和妈妈完全不同。
  爸爸以前是单位的骨干,好几次派他去国外公费深造。他都谢绝了,不过就是舍不得这个女儿和这个家。儿时的她不太懂,就知道拽着爸爸的衣角,抹着眼泪说:“爸爸不许去,不许去,不许去。”
  “焉焉,不是有妈妈在么?”桑爸爸说。
  “我不要妈妈,要爸爸。就要爸爸。”小小的桑无焉哭。
  “好,好。爸爸不去。”
  后来,长大了自己开始考大学才明白,这种机会对于一个人来说是多么不容易。
  夜深了,桑妈妈硬要桑无焉回家;“还是我来守夜。”
  “妈,我守着吧,你回去休息。”
  “去去去,你一个孩子懂什么?赶紧回家睡觉。”
  “妈——我真的不是孩子了。我能出我的力,我会干这些。这个家有我的一份。”
  本以为桑妈妈听了这些话,又会恼她,但是妈妈看了看她静静问:“你爸要两小时翻一次身,你会么?晚上输液要输到两三点,每袋快输完要叫护士,你肯定自己不会打瞌睡么?床下的便盆你会使么?会不会不是嘴皮子来说的。你的唯一的任务是来看看你爸,图他见你心里高兴,有个念想就行了。要是躺在这里是我,你回不回来都可以,爱去谁那儿都行。人家养儿防老,我们都有退休金倒不用你来养,就求你以后自己能养活自己就行,”
  “妈——”桑无焉眼内起了一团薄雾。
  “我没有多余的精力和你生气,也不想让你爸在里面听见。好话歹话都跟你说了,说多了你觉得我们是妨碍你的人生。那天你爸躺在重症病房,缓过气来第一席话就是念叨你,放不下你。他怨我不该说不管你的那些话。无焉,他都要死了,还想着你,可你呢?父母的爱就这么不值钱,就该天经地义?”桑妈妈叹了口气。
  桑无焉坐在回家的出租车上,心里疼痛难忍。她看了下时间,已经过了凌晨。苏念衾一直没有来电话找她,也许还在和她怄气。
  他比她大三岁,可是发脾气的时候比她还像个孩子。
  因为夜深了,三环路上没有多少车辆,出租车开得有些快。她望着车窗外飞驰而过的街景,想起在做梦的年纪,曾经幻想过以后自己爱的那个人高大英俊,要爱她,疼她,宠她,包容她的一切,从来不会对她生气,只要是她要的就算是月亮也要摘下来,完美的不似凡人。
  这些准则都是泡在言情小说里的许茜教她的。
  可是,现实呢?
  
  第二天,桑无焉一早去医院。
  趁着桑妈妈不在,桑爸爸拉着她的手:“无焉,昨天,你和你妈的话我都听见了。”
  桑无焉不自然地点点头,继续削苹果皮。
  “你妈,我还不了解她?她这人就是嘴硬心软。其实她早想通了。还跟我说人生是你自己的,女儿大了总是要飞走,不能她觉得正确的路强加到你身上也是正确的。以后啊,要是你结婚了,带着一家人偶尔回来看我们就行。”
  “才不要呢?”桑无焉说,“什么偶尔回来看看你们,我要天天烦着你。让你巴不得撵我走。”
  桑爸爸呵呵笑。
  
  就在那一两天,寸步不离地守着妈妈照顾爸爸的时候,桑无焉慢慢领悟到,原来,人也是要老的。无论是父母还是别的什么人,都是会在自己不知觉间渐渐老去。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好像肩上有了担子。
  特别是对于他们这种从小被两代人呵护长大的独生子女,在泡着蜜糖的同时,恍然发现原来帮自己撑着天空的父母都已经老了。
  
  走到医院的花园,她拨了苏念衾的电话,没有通。
  晚上又打,还是忙音。转念想到联系余小璐,在通讯录里翻到号码以后,桑无焉想想又作罢。
  
  在医院陪着桑爸爸吃晚饭的时候,突然接到A城来的电话。
  余小璐焦急地说:“无焉,你回来吧,念衾他爸爸快不行了。我怕念衾受不住。”
  “小璐,你别急慢慢说,怎么回事?”
  “苏老先生一个月前发现患了肝癌,本来一直在保守治疗,结果昨天突然恶化了。念衾他……念衾他……”一向做有条不紊的余小璐也开始说话哽咽。
  桑无焉猛然从座位上站起来,以至于打翻了自己的碗,里面的饭菜洒了自己一身,筷子落到地上。
  “他怎么了?”
  “他坐在病房门外,不吃东西也不说话,任谁说什么他都不理,医生给他打了镇定剂,但是明天早上我们不知道怎么应付他。所以,无焉你可不可以回来一趟,我求你了。”
  桑无焉迟疑着。
  桑爸爸笑笑,“你有事情就走吧,我好着呢。”
  “可是,爸,我不想离开你。”
  “你爸叫你去,你就去。反正你在这儿也是碍事。”桑妈妈说。
  “我……可是……”
  “别可是可是的,想干嘛就干嘛去。”桑妈妈继续说,“你以前可不是个这么别扭的孩子。”
  桑爸爸一晒,“你妈对你就是忒凶了点,好话都能说成这样。”
  早上她才替他挂刮了胡子,下巴干干净净地显得特精神。爸爸以前一到家就喜欢用胡子茬扎她嫩嫩的脸蛋。
  “无焉,”爸爸叫住她,“路上小心。”
  桑无焉回头看了一眼。桑爸爸冲她笑笑,皱纹因为笑都皱了起来。谁也不知道,这一眼是诀别。
  后来,桑无焉想,要是她当时没有为了苏念衾就这么走掉,结局是不是就不一样。
  
8——2、3
  得知已经没有航班了,桑无焉又飞速地赶到高速车站,那个时候天色已暗,正好劫到最快一趟开往A城的客车。车要在高速上行驶十一个小时,明早才能到。
  车子并不是正规的车站的营业车。空调是坏的高速上又不敢开窗户,还有很多人抽烟,车里闷热而且乌烟瘴气。
  桑无焉却全然顾不的这些,只是心里祈祷,不要耽误了才好。
  
  千里之外的苏念衾躺在病床上。
  原本不常晒太阳的脸更加没有血色。他眉毛蹙得很紧,好象在做梦,手指紧紧地揪住白色的床单。呼吸却很均匀,起起伏伏,药物让他睡得很沉。
  病房里的冷气开的很足,于是余小璐上前给他掖好被子。她想:但愿明天他醒之前,桑无焉可以出现,否则没有人拿他有办法。两天不吃不喝不睡一个健康人也受不了,完全一副慢性自杀者的模样。
  余小璐轻轻关上门,回到三楼的特护无菌病房。
  她从特护病房的透明玻璃里看到寸不不离苏怀杉的余微澜。还有一个不要命的在这儿,余小璐想。
  她敲了敲窗户。
  余微澜回头,余小璐提起保温瓶,朝她做了个手势。
  余微澜才走出病房。
  “我熬的粥。”余小璐打开盖子,想让她吃一点。
  “小璐,我不想他死。”
  “他是我们余家的恩人,谁也不想他死。”
  “不。我曾经这么想过。”
  余小璐诧异,“姐?”
  “在爸爸要我嫁给他的时候。”
  “为了我,你一直很委屈。”余小璐垂下脸。
  “我曾经告诉过你,以前我喜欢过一个男孩。”
  “我好象记得。”
  “那孩子比我小几岁,他当时刚刚失去母亲万分无助,我很想帮他。于是怜惜演变成一种淡淡的喜欢。”
  “这倒从没有听你提过。”
  “后来我才发现我只是把他当成了一个影子,而我真正爱的是苏怀杉。小璐……”
  “等姐夫醒了,你再告诉他,你现在得闭着眼睛打会儿盹。”她一边心不在焉地听余微澜回忆,一边让她靠在自己肩上休息下。
  “小璐,不要像姐姐一样糊涂,爱了很久连谁是影子、谁是正主都没有搞清楚。”
  “小璐,你说如果把我的寿命减一半他会不会好起来。”
  “以前,爸爸穷到养不起我们的时候,总以为钱是最好的。可是如今有钱却很多事情一样不能如愿。你说是不是?”
  “小璐,你男朋友一定要先拿给姐姐看……”
  余小璐任她一个人自言自语,最后终于等到她睡着了。
  
  (3)
  除了视障和偶尔被称古怪的神经质,无论从形容、气质还是家世苏念衾都是受人瞩目的。有时候连那让他芥蒂的残疾都是别人瞩目的目标。
  他从不去商场买衣服,也就是说他从不逛街。每一季的东西,都是由余小璐操办。余小璐也时间不多,只是按照尺码让人送来。色调无非是灰、白、浅蓝、穿在一起即使他分不出颜色胡乱地搭配,也总不会出大错。家里的钟点工每次打扫完房子,都会将干净的衣服按照白、灰、浅蓝的顺序将衣服分类,然后从右至左颜色由浅到深。除非破旧,不然即使洗的泛白,苏念衾也豪不介意。
  都是些很舒适随意的样式。
  桑无焉和王岚她们逛街时,曾经留意了下苏念衾穿的牌子。她个性很随意平时不太关注这些时尚杂志,亲眼目睹后才知道它们的价格有多让人瞠目。而苏念衾的衣服便出自于此。
  她开始对自己常在他身上抹鼻涕与眼泪等动作后悔。上次拿了一张他的驼色方格子手绢来擦桌子,桑无焉祈祷那只是值两块钱的平民用品。
  而苏念衾好象对自己外面皮囊的昂贵毫无自知。
  她问余小璐。
  余小璐说:“看到他穿起那些衣服比宣传杂志上走秀的模特还迷人,不是件很让人兴奋的事情么?而且,”余小璐笑,“而且他挣了那些钱,却一点业余爱好都没有,不使劲帮他奢侈一下生活还有什么乐趣。”
  桑无焉想,难怪叶丽她们说他有贵族气息,原来是奢侈品给堆砌出来的。
  
  她至今想起来都觉得有趣。
  她换了个坐姿,觉得腿有些麻,弯腰挽起牛仔裤的裤脚来看,好象有些肿了。在一个狭小的空间内长期维持一个姿势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后面一个小孩好不容易停止了哭泣,耳边又传来男人鼾声。车厢里的气味差到让她受不了,衣服像黏膜一样贴在身上,早就被汗水侵湿了又干,然后又湿。她企图将车窗开一点,却用力一猛,拉了个大缝。呼啸的空气灌进来,让她几乎不能呼吸,后座位有人的东西也被吹翻,立刻引来抱怨。桑无焉急忙将窗户合上,留了一点点缝隙。
  她像找到甘泉一样将鼻子凑到这微弱的缝隙前面如饥似渴地呼吸,享受着那一点凉风。她来不及拿任何东西,除了身上揣了足够的钱。桑无焉想看时间,于是去摸表。那是盲人专用的,可以翻开盖子摸出时间的机械表,她找了很久才买到一只和苏念衾手上戴的很相似的。她把他的取下来,戴在自己手上,新表送给苏念衾。
  “现在你的宝贝表归我了。”桑无焉笑着戴在自己手上,表面很光鲜但是表带已经有了刮痕。“以旧换新,你赚到了。”
  苏念衾有些留恋地摸到桑无焉手腕上的旧表,“戴在你手上太不秀气了。”
  “现在很时兴女生戴男表,何况还是这么有个性的。”
  苏念衾浅浅微笑,“只要你喜欢就行。”
  
  桑无焉一边回忆一边将头靠在前座的背靠上,伸出手腕,脸蛋贴着着表面,好象就能感觉苏念衾的体温。她一直都不是这么坚强的人,可以为了他,她好象必须坚强。
  
  半夜里,突然另一间特护病房传来警铃。
  医务人员急急忙忙地推着仪器和药物过去,余微澜被惊醒。
  “不是姐夫。”余小璐说,长长呼了口气。
  余微澜站起来从窗户看了看安静地躺在床上的男人,头发有些灰白,微弱的呼吸在氧气罩里成了一阵一阵的白雾,各种仪器发出它们各自细小的声响。
  “什么时候了?”余微澜揉了揉脸颊。
  “天亮还早。”余小璐突然想到熬的八宝粥,好象凉了也可以吃。端来还一个人都没吃。
  她盛了一些给余微澜。
  余微澜接过,看到另外一个盒子,问:“你姐夫他也不能吃东西,做这么多干吗?”
  “有念衾一份啊。”
  余微澜一怔,“对了,念衾呢?”
  “姐姐,感谢你终于想起来世界上还有苏念衾这号人物了。”余小璐说,“这两天,你守在里面,他就一直坐在这里,劝都劝不走。他不肯进去看,也不肯离开。”
  “我忙晕了脑子很混乱,完全顾不上这些。”苏怀杉只有念衾一个儿子,而他几乎从未以苏家的继承人自居过。整个苏家的胆子都落到余微澜肩上。“他好么?”
  “不好,”余小璐说,“那天他和桑小姐吵架的事情已经让他很受打击,姐夫的事更让他崩溃。”
  “他一直都是那样的人,外冷心软的。其实他很爱怀杉。”
  “就像我时常和你闹别扭,但是依然很爱你?”
  余微澜拍了下妹妹的头,“别贫嘴。念衾在哪儿,我去看看他。”
  
  看见苏念衾的睡脸,余微澜鼻子有点酸。
  他瘦了许多,胡子的渣冒出来,显得轮廓更深,人更憔悴。
  大概是他没吃东西,医生怕他体力不支,所以在打点滴。
  余微澜坐在床边,抚摩着他的脸,念念叨叨说:“念衾,记得第一次见你是在你母亲的葬礼上,而我爸爸还是怀杉的司机,那个时候你好小,个子还没有小璐高,也是这么瘦。跌倒在地上,我要扶你,你也不肯……”
  
8——4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