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虚无的十字架

_2 东野圭吾(日)
通过这段话,中原大致看到了事件的轮廓。犯人是打破了浴室的窗户进入房屋,穿过走廊来到了起居室搜刮财务。小夜子说当时玄关大门貌似是开着的,那么犯人应该是打算直接从那里逃走。就在这个途中杀害了爱美。
这座房子一段时间内应该是不会再住人了。佐山开车将夫妇二人送回三鹰,途中,中原第一次知道爱美是被掐死的。
“是用手直接掐死的吗?”
“是的。”佐山边开车边说。“您女儿的遗体不久就会归还给您。尸体上会留有司法解剖的痕迹,所以特别提前告知您。”
听到“解剖”这个词,中原又陷入了绝望的情绪。
小夜子在旁边说:“要开始准备葬礼了啊。”
第二天,爱美的遗体送还给了二人。爱美躺在小小的棺材中,脸上还留有缝合的痕迹。但就算是这样,中原和小夜子还是不停地抚摸女儿圆圆的脸颊,放声大哭。
那天晚上是守夜的时间,第二天举行葬礼。十几名女儿学校的同学前来参加葬礼,对这位友人的突然离去表示哀悼。夫妇二人看着他们的背影,又不禁想起了女儿,再度悲从中来。
没有地方能让他们从这种丧失家人的悲伤中走出来。因为爱美不会回来了,所以他们现在只有一个愿望,希望尽快抓到犯人,越早越好。
他们开始了等待警方消息的日子。佐山告诉他们,对于小夜子的怀疑终于被打消了。在那之前他给中原夫妇看了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只运动鞋的鞋印,佐山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个痕迹。中原和小夜子都说没看到过。
“这鞋印是在现场发现的,我们认为这个属于犯人。在现场周边经过勘察之后,并没有发现这双鞋。应该是犯人直接穿走了。”
听了佐山的话,夫妇二人想,这不是很明白的事儿吗,犯人不可能光着脚逃跑啊。很快佐山看出了他们的疑虑,补充说到:
“也就是说,是内部人自己犯案后,用鞋印伪装成他人犯案的可能性就很低了。”
听到这儿,总算是搞清楚了。警察应该怀疑过小夜子拿着那双鞋。
尽管警方已经断定是有他人从外部侵入进行犯罪,但好像也不能完全确定这是一起单纯的入室抢劫杀人案。
“抢劫杀人也可能是因为怨恨、经济困难以及情杀等等。说不定是有人想看着你们痛苦才做这种事情。所以不管多小的事情都行,想到什么的话就请告诉我。”佐山说。
中原不停地来回思索,应该没有人恨我们,至今也没有遭人厌恶过。但佐山是找到了一些很小的证据,今天特地向他们来确认的。中原几年前在公司的时候确实陷入过一场风波,与爱美的幼儿园的几位母亲发生过一点争执。中原觉得能将事情调查到如此细微的地步,心中对佐山还是抱有一丝感激之情。
但是事情却以另一种方式结束了,与佐山的一番努力几乎没有任何关系。案件发生的第九天,犯人被逮捕了。
这件事情是浅村通知中原夫妇的,大致整理如下。
发现犯人的契机,是一起发生在家庭餐馆的霸王餐事件。一名男子想要用代金券埋单,浴室将两枚五百元的折价券交给了收银台,但收银员以折价券过期为由拒绝了那名男子,况且折价券一次只能使用一张。
没想到该男子瞬间发怒。说本来就是想吃一千元的东西才来这家店的,说着就离开了餐厅。女性收银员因为害怕没有最初去,把事情告诉了男店长。
接到餐厅的报警电话,辖区警察对附近展开了搜索。最后在附近的车站发现了与证词一致外貌的男子正在买票。当发现警察靠近时,该男子想要逃跑,就在那时将其逮捕。
将该男子带去警察局之后,警方让家庭餐馆的女收银员来辨识,店员说是这个人没错。于是就对他开始了审讯,但该男子一直不肯说出姓名,所以就采集了指纹进行核对,当时就在指纹信息系统中找到了相符信息,证明该男子有前科。整个过程用时两个小时左右。
之后警察有了重大发现。该男子名叫蛭川和男,半年前从千叶监狱假释出狱。四十八岁,因为抢劫杀人等罪名被判处无期徒刑。
在对其随身物品进行检查之后,发现在口袋里有三张一万元的现金。问他现金的来源时,蛭川无法明确说明。
这时一名刑警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蛭川在家庭餐馆使用的折价券上有该店分店的印章,他记得上面写有东长崎的字样。
就这样,该刑警想到了大约一周前发生在东长崎的盗窃杀人事件,被害人是八岁的女童。因为这名刑警也有一名大约同岁的女儿,所以对那起案件特别上心。
在与那起事件的特搜总部联络之后,再次核对了指纹。这次是对蛭川所持的现金以及家庭餐馆的折价券上的指纹进行比对,在一张钞票上发现了被害人母亲中原小夜子的指纹。同时还将蛭川所穿的鞋与案发现场的脚印进行了比较,发现二者一致。因为有了以上信息,蛭川被移交到了特搜总部。在搜查一课的审讯下,蛭川供述了自己的所有罪行。
至于蛭川供述的内容,中原夫妇几乎都不知道。一些只言片语也是佐山告诉他们的,但是他也并不完全知道所有内容。但这犯人的动机,却让中原感到意味深长。这个男人是以获得死刑为最终目标而活着的。
这个本身已经因为抢劫杀人被判了无期的人,在假释期间再次犯下了偷窃杀人的罪行——中原想这可以说几乎没有善良的余地,死刑是必然得了。
但是在对之前的案例进行调查时,中原不由得升起了一阵不安的感觉。类似的案件其实不少,但却不是都被判了死刑。不,实际上只有少部分最后以死刑告终。
如果表现出反省的样子、有改过自新的余地、没有犯罪计划甚至可以大打同情牌,这些都是法官避免下达死刑令的借口。
中原把这些事情告诉了小夜子。她本来散乱的目光突然有了异样的光亮。她鼓起双颊说:“这种事情绝对不可原谅。”这是中原从来没见过的小夜子,感觉她正盯着远方的什么东西,用黑暗低沉的声音说话。“如果没有被判死刑,那么等他从监狱出来,我会第一个杀了他。”
我也是这样想的,中原说。
事件发生后的差不多第四个月,举行了第一次公开审判。那个时候的中原夫妇才知道了事件的全貌。
那天,蛭川身上几乎身无分文,也没有地方可住,前一天晚上在公园的长椅上呆到了天明。两天没有吃东西的他,先去周围的超市看看有没有试吃品。随身行李只有一个小包,里面与手袋、胶带和锤子等等。这些东西都是“如空屋行窃的时候可能会用的到”的东西,从以前工作的地方偷来的。
在住宅区里的时候,他看到从一名主妇从一所房屋中走了出来。玄关大门有两道锁,主妇把所有门锁都锁好之后才离开。蛭川想这样仔细的锁好大门,相比家里应该谁都没有才对。
那名主妇并没有看到蛭川,而是向相反的方向走去。如此说来,蛭川想,应该是去买晚饭用的食材才对,应该一时半会儿回不来的。
等看不到主妇的身影之后,蛭川从包里拿出手袋套在手上,按响了门铃。没有人来应门。蛭川确信果然没有人在,在确定周围没有人之后,打开了门进入了院子,以防万一蛭川还绕屋一周,没有发现有人在屋里。
蛭川发现在浴室窗户附近有死角,浴室决定从那里进入房间。他从包里拿出了胶带贴在了玻璃上,用锤子把玻璃敲碎。精神小心地把碎玻璃清除,打开了月牙锁,进入了房间。
蛭川从浴室先观察了下屋内的样子。没有动静,完全寂静。他就直接穿着鞋来到了走了,进入了厨房,因为首先想要找些吃的东西。
但是在起居室旁边的厨房转了一圈之后,没有发现即可就能吃的东西。正想要将手伸向酱汁的时候,蛭川从背后听到了哭泣的声音。
蛭川转过头,发现一个小女孩站在客厅里,一脸害怕的看着蛭川,下一秒就跑到了走廊。
糟了,蛭川想,赶紧追了上去。
女孩正站在玄关,已经打开了一个门锁。蛭川从背后抱起她,用手捂住了她的嘴,就这样把她带到了客厅。
地板上滚动的海绵球引起了蛭川的注意,他松开了捂住女孩嘴巴的手,去捡那个小球。女孩在不停地喊妈妈,蛭川把小球塞进了女孩的嘴巴,她瞬间安静了下来。
蛭川一只手拎起了自己的包,从里面拿出了胶带。他将少女压在地上,用胶带滚起两只手腕,然后把双脚也缠了起来。
蛭川想这样应该就老实了,当时女孩却依旧激励的挣扎,蛭川把女孩带去了厕所,关在了里面。
总之先找些事物和钱,蛭川想,于是返回了客厅。粗鲁地打开了抽屉,然后从里面发现了几张一万元的现金饿家庭餐馆的折价券。蛭川把他们一股脑儿塞进了口袋。
蛭川想着要赶快离开才好,可是又想到了那个女孩。她刚到了自己的脸,如果到时候画出了自己的画像的话,自己不就暴露了吗。
蛭川打开了厕所的门,发现女孩正全身卷曲地躺在那里,眼里充满了敌意,好像在她说一定会告诉妈妈的。
这样下去真的会出事儿,蛭川想。他掐住了女孩的脖子,按住了后头。女孩挣扎了一会儿以后,就不动了。
蛭川拎起了包,就从玄关逃走了。蛭川想要先吃点儿什么,从门口的路走下去,他看到了一家牛肉盖浇饭的店,他进去点了一份大碗盖浇饭,加了生鸡蛋,然后一阵狼吞虎咽。那时的蛭川完全忘记了自己对那个女孩做过的事情。
以上就是那天在中原家发生的事情。
在听蛭川做陈述的时候,中原的身体不住地颤抖。看到陌生人在自己家里,爱美当时会是何等惊讶;当嘴里被塞了东西,双手双脚被绑起来的时候,她会何等的恐惧;当自己的脖子被人掐住之后,她又是何等的绝望。中原想,自己的女儿真是太可怜了。
中原一直盯着自己憎恨的对象看。其实不管怎么看,蛭川看起来都是个弱小的人,尤其不会觉得他是个手劲特别大的人。眉角下垂的脸看起来甚至都没有气场可言,但就是这个男人杀了自己的女儿,在中原眼中,蛭川就是一个又残忍又狡猾的人。
在整个审判过程中也特别强调了案犯的残忍,旁听的人也一致认为应当被判死刑。
但是在经历了几次审判之后,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在律师的辩护下,蛭川的残忍性被渐渐淡化了。
而且更重要的是,蛭川自己的供述也发生了变化。他说他当时并没有想要杀了那孩子。
在孩子嘴里塞上东西,再把孩子绑起来,孩子还是不听话,一直大声地发出声音。为了让孩子安静下来,才用手掐住了她,没想到没一会儿就不动了。
法官又问为什么要把孩子放到厕所里,蛭川回答说,没想到那样做孩子会死掉。
“我想如果那个时候情绪失控的话就糟了,所以才把她关到了厕所里。”
他还说是在被逮捕之后记忆混乱。辩方律师听了这话,自然会主张“被告人没有想要杀人的意图”。
然后,蛭川又说了悔过和道歉的话。
“对于死者家属,我感到十分抱歉。当然,这话是真心的。我杀死了那样可爱的孩子,真的是十分抱歉。虽然我现在没有任何理由可以辩驳,但我愿意以死抵罪,不论做什么事情,我都必须要赎罪。”
这些话根本没有进中原的耳朵,大脑一片空虚。然而辩方律师却说:“这样,我们可以看到被害人是有悔过的意思的。”
中原想,这怎么可能啊。这个男的根本没在反省,真的会反省的人是不会在假释的期间还犯下罪行的。
通过审判,中原才知道这个蛭川和男是个怎样的人。
他出生于群马县高崎市,家里还有一个弟弟。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从小跟着妈妈生活。工业高中毕业后,在当地的零件工厂工作。之后因为偷了同宿舍人的财务,以盗窃罪被捕。虽然被判了缓刑,但是工作也是丢了。之后他换了好几份工作,最后在江户川区的汽车修理厂工作。
就在那个修理厂工作期间,他犯下了第一起偷窃杀人案。那时他将一辆已经修好的车送去了车主家中,杀害了作为车主的老人和他的妻子,拿走了数万元现金。当时的蛭川因为赌博等原因,欠了一屁股债。
在那是的审判中,蛭川也说他没有想要杀人的意图,只是打了他们而已。
就像是要配合他说的话一样,老人确实是因为伤害致死,但是对于老人的妻子确是被杀没错。在经过了几轮审判之后,被判处了无期徒刑。
但是,说是无期,也不是要在监狱里呆一辈子。
如果有好好反省的表现,那么就会有假释的可能。蛭川之所以能够被翻出来,就是因为有好好反省的态度。
但从监狱出来的蛭川,又是什么样子呢?
在从千叶监狱出来差不多一个月都是在监狱附近的更生保护设施里度过的。之后,他去找了他世上唯一的一个亲人,在琦玉开了街道工厂的弟弟。弟弟给他在熟人的废品厂介绍了工作。
在那里工作了一段事件以后,果然还是原形毕露了。他开始时不时的赌博,进出弹子球店。雇主答应他一开始先付平常工资一半的薪水给他,看以后的工作质量慢慢涨工资。每月拿到的那点工资在弹子球店瞬间就没有了。即便是这样还是不肯罢手的蛭川,盯上了工厂的保险箱。
结果最后保险箱没打开,还被老板发现了。蛭川并不知道,工厂里有监控,最后当然是被解雇了。老板对他说,我没报警你就要烧高香了啊。
弟弟也对他没有了好脸色。以至于连蛭川的房租都给断了。
蛭川知道,这样下去他的假释很可能会被取消。于是他带了最少的行李消失了。他就靠着身上仅有的一点钱度日,不久也就身无分文了,也就开始了他人生的第二次犯罪。
真是愚蠢的男人。你要是笨到连下地狱都不在乎的话请随意,干嘛非要拉着我们爱美垫背呢?她还只有八岁,之后还有那么长的人生啊。女儿才是中原和小夜子生活的价值。
我才不想要这种男人的命,但如果这样能超度爱美的亡灵的话也好——审判时,中原盯着被告席那小小的背影想。
第三章
从“天使之船”出来以后,中原朝着平常自己常去的套餐店出发,可一想到今天佐山来问不在场证明的事,随即改变了方向。或许佐山拜托其他警员去那家店问过了吧,现在再去,店里的人肯定会用好奇的眼光看着自己的。
中原在自己家旁边的便利店买了盒饭和啤酒。虽然自己有个住的地方,但也只是一间屋子而已,当然也是自己租的。中原似乎并没有考虑自己晚年该怎么办。
中原边走边想小夜子的事。听佐山说,她也是一个人住,是没有交往的对象吗?
中原感到心中非常沉重。虽然二人已经离婚,但是听到和自己一起生活了那么久的女子突然被杀,有这种感觉也是自然的。但占据中原心中的感情,又好像不是“悲伤”那么简单。
那时的决绝现在看来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了。本来是互相为对方考虑才决定要离婚的,到头来却没有达到预想的结果,二人的生活并没有因此变得幸福起来。
不管你怎么挣扎,你的人生都不会有光明照进来的——中原好像听到了掌管命运的事物发出了警示。
回到家,正吃着从便利店买回来的盒饭,手机却响了。中原看了看来电显示,心中不免一惊,这不是今天白天看到过的那个号码吗。
接起电话,就听到佐山说,这么晚还来打扰,真是抱歉。
“没关系。是有什么事情忘了问吗?”
佐山用慎重的口气回答:“并不是这样。是我觉得有些事情应该先通知你。”
“是关于这次的案件吗?”
“是的。实际上就在刚才,一个男人来自首了,说自己就是这次案件的犯人。”
“什么?”中原屏住了呼吸,不禁握紧了电话,下意识地站了起来:“他叫什么名字?”
“这个还不能告诉您,因为还有很多事情需要进一步确认,但我觉得不久就会公布姓名的。”
“他为什么要把小夜子……是她认识的人吗?”
“对不起,详细的情况我现在不便告诉您。那个男人是不是犯人,现在还在进一步调查中。”
中原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这样吗,那也是没办法啊。”
中原很清楚,哪怕是死者家属,警察都不会告知太多有关于案件的情况。更何况这次中原不是家属,只是佐山念在旧情上破了例而已。
“或许以后还会去您工作的地方打扰您,还请谅解。”
“我知道了,我这边没问题。”
“去之前我会提前打电话的。休息时间,打扰了。”
佐山说了声失礼,然后挂断了电话。
中原放下电话,重新坐回椅子上,视线变的飘忽不定。
抓到了杀害小夜子的犯人——中原总感觉事情不太对头,感觉有人故意打乱的节拍一样。本来以为这次的搜查行动会更困难呢。
但是现实就是这样,事情没有多复杂,就是人被杀了而已。这样的事情,中原比谁都更加清除。
中原想重新那起筷子,却在半途停住了。他站起身,从旁边的书架上拿出了一本相册。中原打开相册,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家三口在海边的照片。爱美穿着红色的泳装,身上套着救生圈。中原和小夜子就站在旁边负责她。三人都笑得很开心,那时的天气那么好,海那么蓝,沙那么白。
真是最幸福的时刻。不,那个时候的中原一家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就处在最幸福的时刻。他们相信这样的幸福会持续下去,期待着自己的生活会变得更加幸福。
照片里的两个人都去世了,不是因为事故或者是生病,而是被杀害了。
中原的脑海里,响起了一个男人的声音。
“现在宣布判决决定。判处犯罪嫌疑人无期徒刑。”
一审判决的那天,眉毛发白的审判长宣读判决决定的声音,凝固在了中原的脑海里。
之后便是长长的判决理由,中原听了半天也无法接受。虽然审判长承认了案犯的残酷,也认定再犯罪的行为十分恶劣,但是却列举了一些牵强附会的理由来避免死刑:没有犯罪计划、有反省的样子以及期待案犯能够重新做人之类的。中原听着这些,非常想大声质问这个国家的司法体系到底怎么了。
原告方当即提起了上诉,但是主任检察官却回应说,依照目前的状况,上诉应该很困难。
“在您女儿被杀的这起案子中,被告方律师总是主张被告人的所作所为是具有突发性与冲动性的。想要在这点上作出反驳,可以说相当困难。”
但还是能攻破他们的吧,中原问。
“可以试试看。”主任检察官表情精悍,语气有力的回答。
中原也和小夜子商量了这件事,决定直到判决死刑为止都会一直努力,齐心合力斗争到底。
“如果最后真的没有判他死刑,那么我就死在监狱前面。”小夜子双唇颤抖地说。
“我是认真的。”小夜子补充说。她眼中那种复仇的光芒,吓了中原一跳。
“知道了,”中原说:“我也会这么做的,我们一起死。”
嗯,她点点头。
紧接着就是上述了,原告方提出了许多新的证据,其中就包括三项显示爱美当时被害状况的证据。
其中之一是走廊残留的足迹。
按照蛭川的说法,这是他到的第二处地方。他先是从浴室进去,通过走廊来到起居室,在那里看到了爱美,之后在玄关抓到了想要逃走的爱美,重新带回了起居室。为了让小孩安静下来,在她嘴里塞上了海绵球,又用胶带缠住了双手双脚。但因为小孩还是没有安静下来,就用双手掐住了她的脖子。当时他没有意识到女孩已经死了,直接将她扔进了卫生间,搜刮了一些财物之后就从玄关逃走了——
按照这个表述,从起居室到卫生间的这段路,蛭川只走了一次。但是对现场足迹进行了详细调查之后,发现这段路上有两组脚印。也就是说,蛭川去过两次卫生间。
这个事实与一审时的陈述相符合。蛭川塞住了小孩的嘴,又缠住了她的四肢以后,将小孩关进了厕所,盗取了财物之后,又害怕警方可以通过她的描述画出自己的画像,所以去了卫生间掐死了爱美。
第二项证据是海绵球。
这也是科学搜查方面的证据,但是也不是很难懂。原告方着重的点是球的重量上。发现遗体时,小夜子从小孩口中取出来的海绵球上沾满了唾液。在记录了当时小球的重量之后,继而推断出了唾液的量。纵使是按照八岁小孩的最低唾液分泌量,也是需要长时间的浸泡才能达到那种量。但按照蛭川所言,那个海绵球里唾液的含量不至于会那么高。
第三项证据是眼泪。
警察接到报警电话赶到现场的时候,小夜子正抱着爱美的尸体,同时还用手帕擦拭着爱美的脸颊。警察们还记得那个时候小夜子对女儿说的话。
当时的小夜子一边大哭,一边说类似于“女儿真可怜,受了很大委屈,把女儿自己留在家里真是抱歉”之类的话。
因为这些证词,小夜子自己的记忆也开始复苏。她作为尸体的发现者在法庭上作证时说:“发现爱美的时候,那孩子的脸上确实是沾满了泪水。”
那个时候使用的手帕,小夜子没有清洗就那样保存下来了。这也成为了新的补充证据。
“尸体是不会哭的。被害人之所以哭,是因为自己的手足被绑住,嘴里塞了海绵球,就这样被关在厕所里。请现象一下,这种状况下该是有多么恐惧。一个八岁的女孩遭到了如此待遇,哭也是自然的。”
听着法庭上律师带着哭腔的控诉,中原放在膝盖上了双手紧紧攥在了一起。想到了女儿当时的恐惧与绝望,他感到自己已然坠入了最深最黑的谷底。
中原自己也出庭当了证人。他说爱美是非常听话懂事的孩子,正是因为有了她,整个家里才变得明亮起来。他还说被告人蛭川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即便是在公判时的态度,也全然看不出任何反省的意思。最后,他说了这样的话:
“我希望能执行死刑。被告人犯下了如此深重的罪孽,只有这样才能……不,即便是这样也不能偿还他所犯下的罪行。”
但是被告方也没有就此罢休。在法庭上就原告提出了三个证据,他们都提出了异议。理由是这些证据的科学性都很弱。
被告律师对蛭川提出了这样的问题:
“你在将被害人带到卫生间去的时候,并没有发觉被害人已经死去了是吧。”
是的,蛭川回答。
“但你要逃走的时候呢?你没有注意到被害者吗?”
蛭川回答说自己记不清楚了。
“你没有因为有些在意所以去卫生间查看被害人的情况吗?”
原告就这个问题提出了抗议,所以没能听到蛭川的回答。但是原告方说证据与犯人的口供没有矛盾的地方,所以这根本没有问题。
关于海绵球的唾液量一事。他们认为在脖子被掐住了时候,唾液分泌量增加的可能性很高。而关于眼泪,他们则说被害人的母亲的眼泪也落在了被害人脸上,这可能与被害人自己的眼泪混在一起了。
听着辩护律师的话,中原不禁火起,感到十分不可思议。为什么要救蛭川这种人呢。如果他们自己的孩子也遭到了这样的事,他们不会期望犯人被判死刑吗!
审判进行了很久。他们找来了和爱美体格相同的孩子,给孩子嘴里塞上了与犯案时使用的相同的海绵球。那个孩子几乎发不出来声音,所以原告方就蛭川为了让喊声太大的爱美安静下来才掐住了脖子一说进行了质疑。被告方当然提出了反对意见,说这是个人差异而已。
原告与被告的攻防战一直持续到了最后一刻。中原在这过程中发现了被告人蛭川的变化。眼中全无生气,呆若木鸡。他本应该是全场的主角,现在却想一个临时演员一样毫无存在感。中原想,或许是庭审时间太长,感觉自己的真实感下降了吧。
终于到了最终判决。那天下着雨,中原和小夜子在进入法院之前,两人撑着伞,就那么站在沉重的建筑物之前。
“今天如果还不行的话,就真的不行了吧。”
中原没有回答,因为他也在想同一件事情。
按照规定,哪怕是上述被否决,只要还有意图,那么还有最高法院可以接受案子。但是如果真的去最高法,那么就需要新的证据。中原在上诉的时候也刚到了原告律师到底有多大的意志力和知识储备,况且现在也没有更多的证据可以提交了。
“我们要怎么死呢?”小夜子抬头问。
“如果是要以身抗议的话,那么从以前开始方法就已经有了。”中原说:“自焚。没听过《弗朗西斯的场合》(译者注:原文为フランシーヌの場合,没有查到有关的资料,欢迎补充。)这首歌吗?”
“虽然没听过……嗯,但就这么办吧。”
走吧,二人阔步向前。
二人就这样抱着必死的心态来到了法庭。在长长的判决理由之后,审判长说:“主文,决定废除一审判决,判被告人死刑。”
中原握紧了旁边小夜子的手。
被告人蛭川的身体一直在轻微颤抖。听到判决的那一刻,全身都僵住了。之后冲着审判长轻轻点了点头,但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看中原他们一眼。之后,蛭川被押送下了法庭。
那是中原最后一次看到他了。被告方当日就想要作出上诉,但是蛭川自己却不想那么做了。后来听一直在跟这个案子的新闻记者说,理由貌似是“太麻烦了”。
中原合上了相册,放回了书架。他们离婚的时候,中原分了一些照片给小夜子,结果最后也都没怎么看过这些照片,都是因为怕想起那起事件。但实际上看不看的结果还是相同的,中原没有一天没有想着那起事件,恐怕以后也是如此了。
见到道君的脸总会觉得很痛苦——小夜子说。那时是蛭川确定被执行死刑之后的差不多两个月,两个人当时正在吃饭。她平常叫中原为道君,在爱美面前则称他为孩子他爸。
“真对不起,”小夜子拿着筷子,一脸无力地笑着说:“突然听到这样的话,会觉得很生气吧。”
正在吃东西的中原停下了手,看着妻子,到没有觉得生气。
“怎么说呢,我也感同身受,因为我也是这样的。”
“道君也是这样?”小夜子抬起寂寞的眼睛问他:“看到我你也会觉得痛苦吗?”
“嗯……或许很痛苦吧。”中原按着自己的胸口说:“有时候这里感觉有什么东西,时不时疼得慌。”
“啊,这样啊,果然。”
“小夜子你也是?”
“嗯,差不多是这样的感觉……和道君在一起的时候,总会想起之前幸福的时光。那时候你在,爱美也在……”说着掉下了眼泪。
“不想起来是不可能的吧,回忆是非常重要的。”
“嗯,我知道。但是好痛苦。我有时会想如果这是梦的话多好。全部事情都是一场噩梦就最好了,但是现在爱美不在了,所以这也就不可能了。如果只是爱美只是在梦中消失,等这梦醒来该会有多幸福啊。”
中原低了点头说,我完全理解。
从那天以来,这样的对话又发生了好多次。
确定了蛭川的死刑,判决结束后,中原夫妇都希望自己的心情能有所改变,能够长出一口气,好好修整自己。如果往大了说,甚至能希望自己转世再活一次。
但实际上什么都没有改变,有的只是不断增长的丧失感。二人都为了能判凶手死刑而活到了今天,终于到了成真的那一天,却又不知道之后该做些什么才好。
能够确定的事情,就是蛭川已经被执行了死刑,还有就是爱美永远不可能回来了。事件在形式上得以终结。然而让中原看到痛苦的是自己最后什么都没有得到。
中原并非想忘记爱美,但是也希望让痛苦的记忆少一点儿,让快乐的回忆多残留一些。而对于小夜子,她哭喊的身影仿佛发生在昨日一样清晰。那天通过电话传达悲剧的哭喊声,中原到现在还在脑中回响。
小夜子肯定也是这样的,会不断想起丈夫哭泣的样子。
因为这起事件,夫妇二人不仅失去了爱美,也失去了很多其他的东西。好不容易打拼买的房子,因为小夜子说住着很痛苦,中原也是同感,所以在审判过程中也卖掉了。人缘也没有以前好了,大家都怕踩到地雷所以不敢靠近他们。中原工作的内容也变了,不能再做创意的工作了。不仅如此,夫妻二人也鲜有机会看到对方从心底绽放的笑容了。
不久,小夜子就说想要回老家。她的老家在神奈川县的藤泽,那里里海近,爱美还在的时候,夏天经常去那儿玩。
好啊,中原回应到。
“说不定能转换心情。再加上二老也担心了那么久了,你也应该回去了。在那就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吧。”
“嗯……道君你呢,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我啊,嗯……该怎么办呢?”
真是一段奇妙的对话。不单单是妻子说想要回娘家,而且还讨论了二人之后的前途。说起来那个时候,二人可能都意识到一切都要结束了。
小夜子会老家之后的两个月里,二人都没有见过面。虽然有信息和电话的联系,但也变得越来越少。又过了两周之后,小夜子给中原发了短信说:“出来见见吧。”
两人约在中原公司附近的咖啡馆,距离他们两人上次来这里已经有段时日了。
中原看到小夜子稍稍精神了些。之前的她总是没精打采的,这次中原注意到,小夜子变得更坚强了些。
“我想去工作。”小夜子就像是在做宣言似的说:“虽然现在还没有找到工作,总之我想要先回到社会,然后重新开始。”
中原点头表示赞成。小夜子会英语,而且还有很多资格证书。况且人还年轻,找工作应该不成问题。再说本来就是打算等爱美升入高年级就去工作的。
“但是,”小夜子的表情像是笼罩了一层阴云,她说:“我觉得我有必要一个人生活了。”
“一个人?”中原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就这么看着妻子。
“对,一个人。”小夜子点点头,一脸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表情。
“所以,这个意思是说要分开吗?”
“嗯……是的。”
中原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突然听到意想不到的话,还是感到大脑一阵空白。
对不起,小夜子道歉说。
“可是在这两个月里,我俩还是有过联系的啊,打电话发信息什么的。”
“是这样没错,但是那又怎样?”
“我啊,后来才意识到,自己很害怕道君的电话和信息。”
“害怕?为什么?”
小夜子痛苦的皱起眉头说:
“也不能说是不想和你说话。只是每次接到电话都不知道该怎样和你说话,根本冷静不下来。短信也是,很烦恼要回复什么才好……每次都觉得心跳个不停。但是请不要误会,我不是讨厌道君才这样的,这点请相信我。”
中原沉默着将两手搭在一起。她刚才说的话其实中原非常明白,自己也是这样。每次打电话发信息的时候,总感觉胸口一阵闷痛。
“其实,就算依然和你是一个户籍也是无所谓啦……”小夜子嘀咕到。
她的这句话,让中原恍然大悟。他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她从此以后的人生。她还年轻,依然有机会可以在怀孕,但是恐怕不能和自己在生孩子了。他们已经几年没有性生活了,这也是因为两人都没这个心情。其他痛失幼子的人们也有尽早从悲伤中站起来,然后生下下一个孩子的。但中原不是这种人。他已经不想再要孩子了。
“让我稍稍考虑下吧。我会尽快给你答复的。”中原说。然而,就在当下,他已经有了答案。
第四章
再次接到佐山的电话,是在上次两人联络之后的第三天上午十一点左右。佐山说过了中午会去拜访中原。中原则回应说会恭候光临,然后挂了电话。
来的正好,中原想。这几天他一直通过网络和电视想要知道关于小夜子被杀的相关报道,但结果什么都没找到。而且现在连犯人的姓名和动机都不清楚,一直这样下去,中原也真的很在意。
中原确定了下今天的行程。下午第一起葬礼是从一点开始的。如果那时候佐山正好来了,要先应付谁呢?
虽然佐山可能想在午休的时候来找自己,可是“天使之船”没有午休,员工也是轮流去吃午饭的。
大约是在五年前,中原从伯父那里继承了这个公司。伯父已经八十多岁了,在加上身体越来越不好,正烦恼公司该如何经营下去。他没有子嗣,所以从以前开始就很疼爱中原。
另一方面,那时的中原正在考虑换工作的问题,因为那个时候他刚被调到了别的地方,不能完全适应新的工作环境。就在那时,伯父叫他出来,说有话对他讲。但是中原怎么都没想到要说的竟然是这些话。
伯父说,工作本身并不困难。
“因为有很多专业人员,所以那些专业的事情交给他们去做就好。但是,这也不是谁都能做的工作。说得极端点儿,如果你对给小猫小狗办葬礼这种事嗤之以鼻的话,你就不能做这份工作。因为你即便是嘴上不说,客户也是能感受到的。那些宠物主失去了心爱的宠物,所以想要给它们举办葬礼,可想而知他们的心里空了多大的一块。如果你不能很好的理解这一点,这份工作你是没办法做的。一定要让宠物主直面自己心爱的宠物的死,这要的心理是非常有必要的。”
这一点,我倒是不担心你,伯父对中原说。
“你从小就是个善良的孩子,很懂得体谅别人。而且你还经历了那样的事情,会比谁都知道那种心痛的感觉是怎样的。至于收入,你如果期望太高的话会失望的,但是我觉得这是一份很有意义的工作。怎么样,要试试看吗?”
中原自己没有养过宠物,所以一开始对这份工作还是有些疑虑。但是听了伯父的话,觉得去试试也不错。虽然没养过,但是中原也很喜欢动物。中原心中一直在回响伯父说的话,一定要让宠物主直面自己心爱的宠物的死。中原想,如果每天都做这份工作的话,说不定自己会有些改变的吧。
我试试看,中原说。伯父布满皱纹的脸上绽开了笑容,不停地点头说,那就好那就好。然后接着说:
“肯定会顺利的,君子也应该会省心些。”
君子是他的妹妹,也就是中原的母亲。听了伯父的话,中原才知道原来是母亲推荐自己做“天使之船”的继承者的。中原一年内也见不了几次母亲,自己也不记得对母亲讲过自己想要换工作的事,但是她看到儿子无精打采的样子,作为老母亲多少也感觉到了一些什么吧。
都老大不小了还让父母担心,中原开始自我厌恶了。现在的自己还不能独当一面,全靠周围人的支持,才能勉勉强强站起来而已。
中原想,等会儿佐山来了,问问他关于小夜子的事吧。
佐山是稍过正午的时候来的,还带了鲷鱼烧作为礼物,中原说不必这么客气。
“来的路上发现了一家看起来不错的店,就买了点儿,分给大家吃吧。”
“是吗,那就不客气了。”
中原接过的纸袋还是温热的。
就像上次一样,用茶包给佐山泡了茶。
“调查进行的怎么样了?”中原问:“上次你打电话说,有人来自首什么的……”
“调查进行了不少,但是还是有很多地方不清楚。”
“但是他都已经自首了吧。”
“嗯,话是这么说。”中原总感觉佐山有些话没能说出口。接着佐山从公文包里拿出了一张照片放在了桌子上。“就是这个男人,你在哪儿见过吗?”
照片上是一个男子的正面像。中原看到照片以后感到十分以外,因为一直以为会是一个年轻人,但是照片上的男子看起来已经七十岁左右了。瘦瘦的,稀薄的头发已经斑白,一张臭脸,感觉人很凶的样子。
怎么样,见过吗?佐山再次问他。
中原摇了摇头。
“不认识呢,应该没见过。”
接着佐山在旁边放了一张便签纸,上面写着“町村作造”四个字。
“读作TINGCUNZUOZAO(译者注:原文为マチムラサクゾウ),有印象吗?”
町村……中原不停念叨,但是想不起来与此有关的任何东西。听到了否定答案,佐山在一次拿起了照片。
“您再好好看看。如果是在以前见到过的话,是和现在照片上人的样子有很大不同的。请想象这个男人年轻时的样子,看看有没有和您认识的人有相像的。”
被这么一说,中原再次凝视着照片。确实,人的相貌会随着年龄发生很大改变。以前自己参加中学同学会的时候都吓了一跳,以前的同学简直是像换了一个人一样。
但是不管怎么看,中原都想不起来任何东西。
“不认识,以前或许有见过吧,但是想不起来。”
“这样啊。”佐山失望的皱了皱眉头,把照片收进了公文包里。
“这到底是什么人?”中原问。
佐山叹了口气,开始说:
“今年六十八岁,无业。一个人住在北千住的公寓里。现在我们还没有发现他和滨冈小夜子有什么关系,他本人也说不认是滨冈小姐。完全是为了金钱,随便在街边跟踪了一名女性然后进行袭击的。”
“什么嘛,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中原沮丧地说:“这样的话,我根本没可能认识这个人的啊。”
“嗯,虽然是这样没错……”佐山吞吞吐吐地说。
“他是说了为了抢钱吧,有什么东西被抢了吗?”
“他说是抢了包。自首的时候,只是拿着包里的钱夹来的。我们在附近的河里发现了那个包。在钱夹里则发现了滨冈女士的驾照。”
“这样的话就和他本人的说法一致了啊。”
“现在的话或许只能这么想了。但是还是有些地方不放心。所以只能这样来找中原先生你了。”
“到底有什么放不下心的呢?”中原说完就在面前摆了摆手。“啊,应该不能说吧,都是和调查有关的事情。”
“这次没关系,这些事情不久也会被曝光出来的。”佐山苦笑,之后恢复成正经的表情说:“关于您女儿的那起事件,当时真是失礼了。”
中原小声回答说,没关系。
佐山抬起头。
“奇怪的事情,首先是地点。前几天也说过了,现场在江东区的木场,滨冈小姐的公寓旁边。但是町村住在北千住,距离现场虽然不算是遥远,但是也不是走着就能到的。所以到底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犯案呢?”
中原在脑海中描绘着地图。这确实是个合理的疑问。
“他本人怎么说?”
“他说并没有特别的理由,”佐山耸耸肩说:“他说总觉得在自家附近犯案还是有些危险,所以坐了地铁,在合适的战下了车然后寻找猎物。至于为什么是木场站,他也只是说偶然罢了。”
“……这样吗?”
总觉得有些地方不太对,但是中原也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
“上次也说了关于凶器的事情吧?”佐山问。
“只说了是尖锐的刀具之类的……”
“是厚刃尖菜刀。在町村的公寓发现了用纸袋装着的凶器。刀上有血迹,经过DNA鉴定确定是滨冈小姐的血迹没错,同时在手柄部分也发现了町村的指纹。也就是说这就是犯罪使用的东西没错。”
中原暗自心想,这证据还真没花多少功夫。
“这又怎么了?”
佐山抱着胳膊,直直地看回中原:“为什么不处理掉呢?”
“处理?”
“处理凶器。为什么要在行凶过后把凶器带回屋里呢?一般来说,都会在半路上丢掉,指纹也会被擦掉的吧。”
“确实是应该这样……会不会是想扔来着,但是一路上没发现好地方可以处理,结果就直接带回家了?”
“他本人也是这么说的。他说反正就那么带回家了。”
“那这样相信他不就好了吗?”
“虽然可以这样,但总有些地方还是不能接受。如果把町村的话整理下,就变成了这个样子:首先是以钱为目的打算袭击他人,接着就把菜刀装进纸袋带着出门了。乘坐地铁,没有什么理由的去了木场。偶尔跟踪了一名女性,一直跟到了没有人烟的地方,从背后叫住了她。女性回头时町村亮出了菜刀,威胁女性把钱都拿出来。但女性没有听他的话,转身逃跑了。然后他追了上去,从背后刺了进去。女性倒地之后,抢了包就跑了。”佐山在脑海中描绘着这种场景,一边慢慢地说:“顺便一提,事发时间是晚上九点之前。听了这些,你怎么看?”
中原歪了歪头说:“感觉像是又武断又愚蠢的行为,但好像也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
“这样吗?那我们倒回去说,町村拿着菜刀出门的事件就是晚上八点左右,可他是想着要出去抢钱的哦,时间会不会太早了一点。”
“这么说来确实……”
“町村自己说当时并没有在意事件,想到要这么做的时候就直接出门了。”
中原一时间说不上话来。这种罪犯的心理,自己是怎么都现象不来的。
“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他自首这件事。根据他本人的说法,是在第二天觉得自己做了不得了的事情,觉得很害怕,因为早晚都会被捕,所以干脆决定自己自首。这个说法确实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只是他的整个行为虽然是有些粗糙,但也是有计划的犯罪。从想法到实践中间过了差不多三十分钟以上,如果第二天才有反省的意思的话,当时不应该就冷静下来才对吗?”
到底是为什么呢?中原自己也不得解。
“犯人的心理状况也是多种多样的吧。即便是没有反省的意思,但是因为知道被捕只是时间的问题,为了稍稍减轻刑罚所以才自首的吧。”
“确实是这样。其实这次的案件对于町村来说也并非大失败。初期调查的时候都没有找到这些证据,实际上我还预感这次的调查会十分困难。但是为什么町村会觉得自己会被抓呢?问他本人,他也说不出个一二三来,只是说他觉得日本的警察都很优秀,早晚都会知道自己是凶手的。可是如果你事发之后才这样想,那最开始不做那样的事情不就好了嘛。”
中原想,佐山说的话确实有道理,但是人不就是会做些不合道理的事情嘛。
“而且袭击滨冈小夜子的原因也不清楚,”佐山继续说:“町村说是为了钱,当时这点却没有什么根据。我不得不感觉事情并不是他所说的那样。虽然这样说对逝者有些不敬,但是滨冈小姐看起来不像是过着富裕生活的人。从衬衫到裤子都是十分普通的东西。如果说她是刚从银行的ATM取了钱出来,那还可以理解,但事实却不是这样。虽然被抢了包,但是钱夹里有多少现金现在也不清楚。挑选这样的目标下手让人实在是不解。”
听着佐山的话,中原也觉得这不是单纯的抢劫杀人那么简单的案件。
“刚才的照片,能让我再看一次吗?”
“当然,请好好看看吧。”
中原又看了看佐山递过来的照片,但是结果却是相同的。中原不记得在哪里见到过他。中原摇了摇头,把照片还了回去。
“他住在北千住吧,没有家人吗?”
中原觉得应该是没有,但是佐山说町村还有一个女儿,现在住在黑目区的柿之木坂。
“之前曾去问过话,他们家可真是气派呢。她先生是在大学医院里工作。”
“那经济上应该很宽裕吧。”
“应该是这样。实际上他们夫妇二人也多次志愿过町村,就连他住的那个便宜的公寓,也是多亏了他们才能住到现在的。”
“既然是这样,那这次的事件就不应该发生才对啊。”
“觉得奇怪吧?但是经过调查之后,有发现了许多其他事情呢。”
“什么事?”
“之前说过他的女儿,其实并不是那么情愿援助自己的父亲的。”说完佐山就像是赶苍蝇一样地挥着手说:“哎呀,这事儿就只能说到这儿啦。”
现在说的确实是嫌疑犯的隐私了呢,中原想,这么说来确实是说的太多了。
“那张照片,给小夜子的家人和朋友看过了吗?”中原问。
“当然,但是大家都不知道这个人。所以老实说,我对中原先生还是有所期待的。您是最了解滨冈小姐的人,如果要是有人知道他的话也只有您了。就连她的父母也这么说。”
“小夜子的父母还在藤泽?”
佐山点点头。
“还住在那儿。因为这次的事件,我也经常去打搅他们。”
中原想起了他们的面容。爱美还是婴儿的时候,经常像抢似的把孩子抱过去。小夜子的母亲滨冈里江经常说:“孩子我们来照顾几天,你们两个人出国去玩一圈怎么样?”
“被害人生前的行踪,现在还不清楚呢。”佐山摸着没长胡子的下巴说到。
“你是说小夜子在遭遇事件之前都干了什么吗?”
“是的。知道町村是从木场车站开始跟踪她的,但是在那之前滨冈小姐都去了哪里,现在完全不清楚。虽然肯定是因为工作或者社交,但是完全没有线索。”
“难道不是去购物之类的吗?”
“有可能吧,当时没有任何购物的样子。嗯,或许根本就没这个可能吧。”
“虽然包被扔进了河里,但是你们有调查手机吗?”
“当然,”佐山立即回答:“通过在房间里留下的收据马上知道了运营商,在经过了死者家属的同意后立即开始了调查。两台都是。”
“两台?”
“智能手机和以前的旧式手机,总共两台。如果单纯是打电话的话,旧式手机会比较方便吧。她在工作上也是个活跃分子呢。”
“活跃分子……吗?小夜子,她在做什么工作呢?”
“和出版有关的工作。也有采访之类的工作。”
“这样啊……”
中原眼前浮现出了小夜子手持两部通信器材的身影,转念一想,她应该是和自己活在不同的世界里吧。
“从相关人员那里的证词来看,滨冈小姐经常随身携带小的采访笔记本。那个本子应该在她包里才对,虽然应该和事件没有什么关系,但是一直没能找到,总觉得有点在意。”佐山说着看了看手表,站起来说:“已经这个点儿了……今天多谢协助。”
总感觉,从自己身上以及问不出什么东西了,中原想。
“没能帮上忙真是抱歉。”
“没这回事。以后不管是想起多小的事情都可以,一定要和我联系。”
“我知道了。但是你还是不要期待太多的为好。”
把佐山送到了大门以后,中原回到了事务所。目光落在桌子上,上面还放着写着“木村作造”四个字的边条。
这是自己完全不知道的名字,和自己完全无关的人物。但是他肯定和小夜子有关系,以及分开五年了,她也有了自己的人生才对。
中原突然想起了什么,那起了手机。手机里应该有小夜子老家的电话,中原犹豫了下,然后拨通了电话。
电话一会儿就接通了,还想着一会儿要怎么开口的时候,一个年长女性说,你好,这里是滨冈家。中原想,这是滨冈里江没错。
踌躇着,中原报上了姓名。对方一时间没了声音。一会儿,中原听到了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声音。
“道正啊,很久没见了,最近怎么样啊。”
这个问题真的很难回答,最后还是很含糊地回答说,还好。想在问对方过的怎么样时,中原又把这句话很艰难地咽了回去。对方可是刚刚失去了女儿啊。
“嗯……我从警察那里听说了。”中原很慎重地说。
“啊,对啊,警察也去找了道正的吧。”里江的声音听起来充满苦涩。
“我吓了一跳。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
“真的呢。什么我家重要遭到这样的事情了,刚才我也和我家那位说了,因为自己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只是普通的活着而已……”里江开始哽咽。就连谈论这件事也很辛苦吧,我不应该打这个电话的,中原想。
真是对不起,里江道歉说:“您特地打电话过来,我却在电话里哭了起来。”
“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的上忙的请您一定要告诉我。”
“真是谢谢您了。我现在大脑中还是一片空白,总之现在就打算开始做该做的事情了。”
“该做的事情?”
“葬礼。”里江说:“好不容易警察才把遗体送回来,今天晚上就是守夜。”
车站打车经过十多分钟,就到达了葬礼现场。那是一座树木茂盛的墓园。
给小夜子守夜的地方,只是墓园里一个小小的厅堂。僧侣们一直念着经文,中原跟在其他人后面,排队给小夜子上香,在遗像的面前合掌祈祷。遗像里的小夜子在笑。中原想,和她分开以后,好像就没有看到过她的笑容了。中原不禁看到一丝悲凉。
小夜子的双亲很快就看到了中原。他在上完香之后,对这小夜子的父母点头致意的时候,里江对他耳语说:“之后如果有时间的话,我有些话想对你说。”本来就身材娇小的她,在中原眼中,此时变得更加渺小了。
我知道了,中原看着曾经的岳父母说。小夜子的父亲宗一点点头,身材壮硕的他,脸颊划下了泪痕。
在厅堂旁边的房间里,准备了守夜用的宴席。中原在角落的座位上啜着啤酒,耳里传来不知是谁说话的声音。这些人都是小夜子的亲戚,他们都知道中原他们离婚的愿意不是因为二人的感情不和,所以现在也没有疏远中原。
“你现在在做什么呢?”问话的是比小夜子大三岁的姐姐。
中原介绍了现在所从事的工作,在场的众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给动物举办葬礼的公司啊。为什么做了这样的工作呢?”
“这个嘛,也就是碰巧吧……”
中原大致说了从伯父那里继承公司的事。
“其实工作还不赖哦。就和人类的葬礼一样,整个气氛都很静谧,自己就在这样的环境里慢慢学习要做的事情。但同时和人类的葬礼也有不同,没有利害关系,也没有怨恨。丧主只是纯粹因为失去了心爱的宠物而感到悲伤。经常看到这些,感觉自己也变的沉稳了。”
听了中原的话,所有人都沉默了。大家应该都想起了爱美的去世,还有现在小夜子的冤死。
亲戚们渐渐离开的现场,看着他们的背影,中原想着,以后应该都不会再见到他们了吧。
不一会儿,里江来了。
“道正,还麻烦你特地赶来……”一边用手绢抹着眼睛,里江不停地低头致谢。
“这次您也真是不容易。”
里江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到现在还不能相信。警察打来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为了爱美的事情。因为那件案子是他杀,但也已经过了十多年了,现在打来电话又是为了什么呢。结果仔细一听,竟说是小夜子被杀了……”
“我能理解,我也是相同的感受。”
里江抬起头,用充血的眼睛看着中原。
“也是啊,或许只有道正你才最能理解我们的心情呢。”
“今天,警视厅的那名叫佐山的刑警来找过我了,他说好像是因为金钱目的所以袭击了小夜子。”
“好像是这样没错。为了钱而杀人,真是太卑鄙了。”
“但是听佐山刑警讲,这件事情如果当成单纯的抢劫杀人的话,有很多不自然的地方。因为总感觉小夜子和犯人之间有着某种关系。”
“这件事情我也听说了。但是那个男人我没有听说过,家里的其他人也没有见过他。也不记得用听小夜子讲过关于这个人的事,那孩子也没有怨恨过什么人,所以他们应该没关系才对吧。”里江的语气变得尖锐起来。自己的女儿和杀人发有瓜葛,这是她无法想象的事情。
里江询问了中原的近况。中原介绍了自己说从事的工作以后,里江满意地点点头。
“真是一份好工作,很适合道正你啊。”
“是吗。”
“因为这也是件好事啊。在爱美出事之前,你自己也经常说,大家都要来保护小生命的吧。”
“是这样吗?”
“是啊,所以当时事件发生的时候,我就觉得什么神啊佛啊的,可能都不存在吧。”
中原只记得这句话好像在审判的时候说过,但是事件之前有没有说过就不记得了。但就算是中原自己忘记了也好,里江自己搞错了也罢,都不是现在应该要确定的事情。
“我听说小夜子是一个人生活吧,她自己是怎么生活的呢。”
听到这个问题,里江显得有些胆怯。
“那孩子什么都没有和你说过吗。”
“离婚之后就基本没有联系了,就连我现在的工作,她也应该不知道吧。”
“是这样啊。”
里江说,小夜子在老家住了一段时间以后,从当杂志编辑的同学那里找了份自由撰稿人的工作。
中原想起来了,结婚前,小夜子在做广告稿撰写人的工作,在遇到做广告代理的中原以后,两人还说要以此为契机一同工作,结果播放广告的地方门可罗雀,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开始的时候,那孩子也只是写一些关于时尚或者美容的文章。但后来就写了一些关于少年犯罪、劳动环境和社会问题之类的文章了,为此还经常出去采访。最近好像在调查偷窃依赖症的事情。”
“啊,她原来在做这样的事啊……”
中原不禁发出了意外的声音,但是转念一想,似乎也没有什么好惊讶的。在和中原结婚以前,她会在公司放假的时候一个去旅游,而且都是去印度、尼泊尔和南美这些地方,都是些男人都不会想去的国家。她经常说,旅行就是要去探寻未知的世界。这样一想,她本身就是个活泼好动的性格。
“妈,她当时……小夜子当时多少已经从阴影中走出来了吧。关于爱美的事,她有没有从心里放下了呢?”
“我觉得应该是没有。道正你呢?”
“老实说,完全没有。那时候的事情到现在都挥之不去。就算想一些开心的事,但下一秒更加痛苦的回忆就又回来了。”
果然啊,里江说着转了转身子。
“小夜子也说了同样的话。她说或许永远都不能从那种痛苦中逃离出来了吧。但是一直止步不前,甚至回头再来都是不可能的,所以要想往前走走再说。”
“往前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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