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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的海豚岛》作者:司各特·奥台尔

_2 司各特·奥台尔(美)
  直到海浪拍溅我的脚才把我弄醒。天已经黑了,但是我太疲倦了,没力气离开沙坑。我才爬上一个地势较高而潮水冲不着的地方,就又睡着了。
  早晨,我在不远的地方找到了独木舟。我取出篮子、镖枪和弓箭,把独木舟翻过来,不让潮水冲走。然后我爬到原来住的高地上去。
  我站在这块高岩上往下看,我觉得自己好象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回到家里我很高兴。我所看见的一切——海草里嬉戏的海獭,守卫港湾的礁石和周围泛起的泡沫,以及飞翔的海鸥,冲过沙坑的潮水——这些都使我心里充满了欢快。
  我对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感到很吃惊,只不过很短一段时间以前,我站在一块岩石上,却感到这里一天也耽不下去。
  我眺望着远去的蓝色海水,航海期间感到的一场恐怖又重现在我的脑际。早上我头一眼看见这个岛,它的样子就象一条晒太阳的大鱼,那时我想,总有一天我会把独木舟重新翻过来,再一次出海去寻找那个天涯海角的国家。现在我知道我是决不会再去了。
  蓝色的海豚岛就是我的家,我没有别的家。白人没有驾船回来以前,我就以这里为家。可是即使他们很快就来,不到明年夏天就来,我也不能没有房子住,也不能没有地方储存食物。我得造一所房子。可是造在哪里呢?
  那天晚上我睡在岩石上。第二天我就开始寻找造房的地点。早上天气晴朗,但是北边却堆起了低垂的云层。不久这些云会向海岛推来,它们后面埋伏着许多暴风雨。我不能再浪费时间了。
  我需要一个可以挡风、离珊瑚湾不远和靠近一眼清泉的地方。岛上有两个这样的地方——一个在高地上,另一个在朝西不到一里格的地方。高地在这两个地方当中似乎更为理想,不过,因为我很久没有到另一个地方去过,我决定先到那里去看看再作决定。
  我首先发现这个地方靠近野狗窝;这一点我差一点忘了。我刚走近野狗窝,野狗的头领就来到山洞口,用它那黄眼睛注视着我。如果我在这里盖草屋,我首先必须杀掉这头狗和野狗群。我打算无论如何也要做到这一点,不过需要很多时间。
  这里的泉水比靠近高地的泉水还要好,含盐少,出水稳定。除此之外,打水也比较方便,因为它流自小山脚下,不象另一个流自峡谷里。它离峭壁和岬角也很近,可以掩蔽我的房子。
  这里的岩石不如高地上的岩石那么高,因此防风作用也小一些,不过它们也算够高了,站在上面我可以看到北部海岸和珊瑚湾。
  最后使我决定把房子造在什么地方的却是海象。
  这里的峭壁已经风化为一片宽阔的暗礁,潮水涨来,一部分礁石就埋在水里。对海象来说这是块很好的地方,遇到暴风雨天气,它们可以爬到峭壁的半山腰。遇到好天气,它们可以在潮水池中捕鱼,或者躺在礁石上休息。
  雄海象很大,常常有三十个人那么重。母海象小得多,不过它们要比雄海象吵闹,整天又是尖叫又是咆哮,有时候晚上也不例外。小海象也很吵闹。
  这天早上潮水不高,大多数海象都离岸远去,只见数以百计的斑点在海浪中晃动,吵闹声却震耳欲聋。那一天余下来的时间我一直呆在那里,东看看西看看,晚上就住在那里。黎明时分吵声又闹成一片,我离开这个地方回到高地上去了。
  朝南还有一个地方可以造房子,靠近卡拉斯—阿特村的废墟,但我不愿到那里去,它使我想起那些离去的人。而且这个地方的风太大,直刮覆盖海豚岛中部的沙丘,一年大部分时间到处飞沙走石。
  那天晚上下起雨来,一连下了两天。我用柴禾在岩石脚下搭了一个躲雨的棚子,能够挡掉一些雨水。我吃了点储存在篮子里的食物。因为下雨我无法点火,感到非常寒冷。
  第三天雨停了,我出去寻找造房子需要的东西。也需要一些杆子筑个围墙。我会很快把野狗杀掉,可是岛上还有许多小红狐狸。它们数量多得很,用圈套用弓箭都休想摆脱它们。它们是一些狡猾的小偷。不筑篱笆,储藏任何东西都不保险。
  雨后早晨的空气格外清新。潮水池气味浓郁,峡谷里的野草和沙丘上的植物发出一股甜香。我一边唱歌,一边沿小路下到海滩,顺着海滩走向沙坑。我觉得这一天是我走运的好兆头。
  这真是我动手建立新家的好日子。
  
  第十二章
  多年以前,有两条鲸鱼给冲上沙坑。大部分骨头已拿去做了装饰品,只剩下肋骨还在那里,半掩半埋在沙里。
  我用这些肋骨筑成了篱笆。我把它们一根根挖出来,搬到高地上去。这些肋骨又长又弯,我挖了一些洞,把它们竖在地里,竖起来的肋骨比我人还高。
  我把这些肋骨差不多一根挨一根竖在那里,向外弯曲。这样一来什么东西也爬不上去。肋骨之间我缠上许多海草绳,海草绳一干就收缩起来,因此拉得很紧。我本来想用海豹筋条来绑肋骨,这东西是比海草结实,可野兽喜欢吃,要不了多少时候,篱笆就会啃垮。筑篱笆费了我很多工夫。要不是岩石当成篱笆的一部分与篱笆的一头相连,费的时间可能还会更多。
  我在篱笆下面挖个洞作为出入口,洞的大小深浅刚够一人爬进爬出。洞的底部和两边我都砌上了一块块石头。洞口外边我用一些杂草编成的草席盖起来遁雨,洞口里边用一块能搬动的平石板盖住。
  我能在篱笆两头之间跨八步,这块地方足够储存我捡来的东西以防野兽偷走。
  我筑篱笆首先是因为天气太冷不能睡在岩石上,而且在我保险不被野狗偷袭以前,我也不愿意睡在我搭的棚子里面。
  造房子的时间比建篱笆的时间更长,因为一连下了许多天雨,也因为我需要的木料很难找到。
  我们的人当中有一个传说,说过去这个岛上一度大树遍地。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在图麦约威特和穆卡特主宰世界之初。这两位神经常为了很多事情互相争吵。图麦约威特希望人们死,穆卡特则希望人们生。图麦约威特一气之下就到这个世界下面的另一个世界去了,而且带走了他的全部东西,他以为这样一来人就会死去。
  那个时候到处都是高高的树,现在峡谷里却只有几棵树,而且这些树又矮又小,枝干都不直。很难找到一根适合于做桩子的木头。我早出晚归搜寻了许多天,才找到了足够的木料。
  我把岩石作为房子的后墙,让房子的前面敞开,因为那个方向风吹不着。我用火和石刀把这些木桩弄得一样长短,这给我带来很多困难,因为我以前从来没有摆弄过那样的工具。我在每一边用四根木桩,都打在泥土里,房顶用了双倍的木头。我用海豹筋条把木桩绑住,又在房顶上面盖上雌海草,雌海草的叶子比较宽。
  房子还没有造完,冬天已经过去了一半。我天天晚上都睡在那里,心里很踏实,因为篱笆很结实。我做饭的时候狐狸来了,在外面从篱笆缝里张望,野狗也来了,因为进不来,又是啃鲸鱼肋骨,又是大声嚎叫。
  我射死了两条狗,却没有射死那只领头的狗。
  在我筑篱笆和造房子的时候,我尽吃海贝和鲈鱼,都是在一块石板上煮熟的。后来我做了两件做饭的用具。海边有一些给海水冲得很光滑的石头,这些石头多半是圆的,我找到两块中间有凹陷的石头,我用沙子磨擦,把凹陷的地方开宽加深。用这两块石头烧鱼就可以把鱼汁保留下来,鱼汁很好吃,过去都浪费了。
  为了煮熟野谷子和野菜,我用芦苇编了一只细密的篮子,这比较容易,因为我向乌拉帕姐姐学过编篮子。篮子晒干以后,我在海边捡几块沥青,放到火上烤软,把它抹在篮子里面,这样篮子就不漏水了。只要把一些小石头烧热,丢在放上水和野谷子的篮子里,我就能做出粥来。
  我在房子里做了一个生火的地方,就在地上挖一个坑,砌上石板石。在卡拉斯—阿特村我们每天晚上重新生火,现在我生了火不让它熄灭,睡觉的时候,用灰把火盖上,第二天晚上扒开灰,把火吹旺,这样做很省事。
  岛上有很多灰鼠,现在我总有一些剩菜剩饭,需要放在一个保险的地方。我房子的后墙是岩石,岩石上,有几条裂缝,正好跟我肩膀一般高。我把裂缝掏空、磨平,做成几层架子,食物放在上面,老鼠就够不着了。
  这时冬天已经过去,小山上小草开始发青,我的房子非常舒服,我再也不用怕风吹雨淋,不用怕四处觅食的野兽。我喜欢吃什么就煮什么,我需要的一切东西随时都有。
  现在该是划算划算摆脱野狗的时候了,这些野狗咬死了我的弟弟,万一它们碰上我没带武器,也会把我咬死。我还需要一支份量比较重的镖枪,也需要一张大一些的弓和一些更锋利的箭。为了搜集制造武器的材料,我搜遍了整个岛屿,花了许多天工夫。这样一来,只能利用晚上制作武器。凑在煮饭的火堆旁边,火光过于暗淡看不清楚,我把一种我们叫做舍舍的小鱼晒干了点灯。
  舍舍是一种银色的鱼,比手指头大不了多少。晚上月光皎洁的时候,这些小鱼就成群结队游上海面,密密麻麻的一大片,你几乎可以踩在上面走路。它们随着海潮游来,潮水一退在沙子上来回扭动,好象在跳舞似的。
  我捉了好几篮子舍舍鱼,放在太阳下晒干了,然后把它们的尾巴穿起来挂在房顶的木头上,气味很不好闻,不过烧起来却很明亮。
  我先做弓箭,做好以后一试,我高兴极了,新做的弓箭比旧的射得更远更准。
  我把镖枪留到最后去做。我把镖枪的长杆磨光削平,在镖枪头上装上一个石环,既增加了镖枪的份量,又把镖枪尖固定住了。我一边干一边琢磨我能否象部落的男人那样,用海象牙来做镖枪尖。
  我想了好几个晚上,考虑我怎样去杀死一头大野兽。我不能使用海草网,因为那需要几个男人齐心协力才行。我也记不得有谁用弓箭或镖枪杀死过雄海象。只记得他们是用网网住雄海象,然后用棍棒把它打死的。为了取油,我们曾经用镖枪杀死过许多海象,可是它们牙齿不够大。
  究竟怎么办,我也不知道。但我越想,决心越大,我一定要试一试。岛上再也找不到比雄海象的长牙更适合做镖枪尖的东西了。
  
  第十三章
  去海象聚居地的头天晚上,我没有睡多少觉。我又想到禁止妇女制造武器的法律。我不知道我的箭能否笔直地射出去,射出去了又能否刺穿海象粗糙的皮肉。如果一个雄象向我扑来怎么办?如果我受了伤,挣扎着往家走碰上野狗怎么办?
  晚上大部分时间我都在想这些问题,但太阳一出来我就起床,朝海象居住的地方走去。
  我到达峭壁时,这些动物已经离开礁石,聚集在海边。公海象们坐在卵石成堆的斜坡上,象一块块灰色的大圆石,它们下面,母海象和海象崽子正在海浪里游戏。
  把这些年轻的海象说成海象崽子也许不大妥当,因为它们一个个跟男人一样高大。但它们在许多方面毕竟还是初生的崽子。它们跟着海象妈妈,象小孩学走路一样,扒拉鳍脚摇摇摆摆地走来走去,发出只有小孩才有的哭声和表示高兴的声音。它们离岸去学习游泳,还要妈妈把它推进海里,这往往非常困难,因为它们个儿太大。
  公海象相互之间保持一定距离,因为它们脾气很坏,生来嫉妒心很大,一有使它们不高兴的事情,很快就会打架。我下面的斜坡上有六头雄海象,一头头象大头人似地单独坐一个地方,注视着它管辖的一群母海象和幼海象。
  母海象身上比较光滑,面孔看上去很象老鼠,尖尖的鼻子,还带几根触须。雄海象却大不一样,它的鼻子上面有一大块隆起的肉耷拉下来盖在嘴边。它的皮肤很粗糙,看上去象在太阳下晒干的湿土,有一条条裂纹。这种动物真丑。
  我在峭壁顶上把一头头公海象看过来,想从六头当中选一头最小的。
  除了一头,别的都一样大小,这头小的离我最远,半个身子给礁石挡住。它只有别的公海象一半大小,是一头年轻的公海象。因为它面前的海浪里没有母海象在那里玩,我知道它还没有自己的兽群,因此,它既不会谨慎,也不容易激怒。
  我悄悄地从峭壁边上爬下去。到达那头海象边上我还得在别的几头公海象背后经过,所以要小心,不能惊动它们。它们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看见我也不会挪动身子,可是我想最好还是不要引起它们的警觉。我带着新制的弓,这张弓差不多和我一般高,身边带了五支箭。
  小道坎坷不平,路面上都是小石头。我费了很大劲儿不让石头滚到斜坡下去。我十分小心,不让母海象看见,母海象容易受惊,而且会用尖叫声警告兽群。
  我爬到年轻的公海象附近,这才站起身来,躲在一块大礁石后面把箭搭上了弓弦。这时我突然想起父亲的警告,因为我是一个女人,弓会断的。
  太阳西斜在远方,幸好我的影子没有落在年轻的公海象身上。我们之间的距离很短,它正好背朝着我。我还是不知道头一箭该射哪儿,射它的肩膀呢还是射它的头呢?海象皮很粗糙,但很薄,不过皮下面是厚厚一层脂肪。它的身体很大,头却很小,不容易射中。
  当我站在岩石后面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又一次想起父亲的警告:遇上危险,妇女手上的弓往往会断。年轻的海象开始向岸边移动。起初我以为它碰巧听到了我的声音。不久我发现它在朝一群母海象走去,这些母海象属于附近一头年老的公海象。
  海象尽管个儿很大,走起路来却很快,不断地扒拉着又当手又当脚的鳍脚蹒跚前进。那头雄海象快接近水边了。我射了一箭,箭笔直地飞出去。可是箭快射到那头年轻公海象的一刹那间,它改变了方向,弓虽然没有折断,箭却从它身边擦过,没有射中。
  一直听到石头嘎嘎作响,我才注意到老公海象在往斜坡下移动。它很快赶上对手,用肩膀一顶就把年轻的公海象顶翻在地。年轻公海象站起来有一人那样高,身子有两个人那样宽,可是挨了这一下子,竟滚进了水里,躺在那里昏了过去。
  老公海象踩在它身上,摆着脑袋,大声吼叫,在周围峭壁上引起了一阵轰响。在水波上用鳍搔背挠痒的母海象和小海象也停下来观战。
  刚才老公海象朝对手摇摇摆摆走去,有两只母海象挡住去路,它就在它们身上踩过去,仿佛它们只是一些路边的小石头。它用长牙在年轻的公海象肚子上划了一道很长的口子。
  年轻的公海象爬起来,转过身去,小眼睛闪烁着凶残的红光。老公海象再次朝它猛击过去,它才头一次还击,把长牙叉住对方的脖子,扭着不放,于是它们抱成一团滚进了波浪,把水溅得老高。
  母海象这时已经四处分散,只有别的公海象还静静地坐在斜坡上。
  战斗双方暂时停止,准备发动新的攻击。这时是向年轻的公海象放箭的大好时机,它仰面朝天把长牙死死卡住对方的脖子。但我希望它赢了这场战斗,我站在那儿,没有动窝。
  老海象的头部和肩部伤痕累累,都是从前战斗中留下的。忽然它把尾巴猛甩一下,企图从钳制中挣脱出来,尾巴正好打在一块礁石上。它就用尾巴顶往礁石,把自己的身子扔出水面,这才挣脱身子跑开了。
  它很快登上斜坡,张着大嘴,年轻的公海象紧迫不舍。它追来的方向正朝着我,在慌忙躲闪中,我只道是冲我而来,连忙后退,一绊绊在一块石头上,跪倒在地。
  我感到腿上一阵剧痛,不过还是一骨碌爬了起来。这时老公海象急忙转身,迅猛地扑向追击者,年轻的公海象一时呆住了。它的腹部又深深地划了一道口子,老海象猛的给它一下子,把它摔回水里去了。
  海水染得越来越红,只见它又翻起身来,准备迎击。它用肩膀迎击老海象。发出的声音就象两块大石头在互相碰撞一样。年轻的海象再次卡住对方的喉咙,一起消失在海浪里。重新浮出水面,还紧紧扭在一起。
  太阳已经没入大海,天色昏黑,我已经看不清楚。我的腿又疼痛起来。我还要走很长一段路,不得不离开它们。我爬上峭壁,还能听到它们的吼叫声,久久没有停息。
  
  第十四章
  回到家里,腿疼得更厉害了,从篱笆下面爬进去,还得把沉重的大石移开,这真够我受的。
  由于腿肿得厉害,我有五天不能出门,我没有草药治腿。我有足够吃的东西,可是第三天篓子里的水就所剩无几了。两天以后篓子空了。我不得不去峡谷到泉边打水。
  太阳一出,我就动身前去。我随身带了些海贝好在路上吃,还带了镖枪和弓箭。我前进得很慢,因为我只能趴在地上往前爬,背上系着食物,手里拖着武器。
  去这个泉眼的路并不很长,但要翻过许多大石头,我爬不过去,只得绕道灌木丛。太阳当顶我才到峡谷。泉水离此不远,我却不得不休息一下。口非常渴,只能割下一片仙人掌含在嘴里咀嚼。
  正当我吸吮着仙人掌汁液在那里休息的时候,我看见那只大灰狗,野狗群的头领,就在我上面的树丛中。它低着头慢慢移动,在嗅我留下的痕迹。我先发现它,不久它也看见了我,马上停了下来。它后面跟着一群野狗,一只接一只跑来,它们也停了下来。
  我拿起弓,搭上箭,可是正在我瞄准的时候,大灰狗消失在灌木丛里了,别的野狗也很快藏了起来。一转眼工夫它们都不见了。我的箭没有目标可射。这光景仿佛它们根本没有到过这里似的。
  我竖起耳朵在听。它们的动作那样轻,我听不见它们的脚声,可是我肯定它们想包围我。我慢慢往前爬,不时停下来听听,回过头去看看,估计一下和泉水之间的距离。腿痛得很,继续往前爬时,我把弓箭留在后面,因为灌木丛愈来愈密,我无法使用弓箭。我用一只手拖着镖枪。
  我来到泉边。泉水从一个岩石缝里流出来。泉水的三面都是高耸的岩石。野狗不可能从这三个方向向我发起进攻,所以我躺在地上喝水,同时在注视我下面的峡谷。我喝了很长时间,又把篓子装满,心里感到好受了一些,这才向山洞口爬去。
  有二块黑岩石突出在山洞上面,正好盖住山洞,那里生长一些矮树丛。就在这些矮树丛中,那只大灰狗站在那里,只露出一个头。它一动不动,可是一对黄眼睛却在跟着我转。我挨近山洞时,它才慢慢转过身来。另一个狗头在它后面露了出来,接着又是一个。它们离我太远,镖枪够不到它们。
  忽然我看见峡谷对岸灌木丛在动。野狗已经分开了,正在峡谷两边等着我过去。
  山洞就在我前面。我爬到山洞口,爬了进去。我能听到头上脚步跑动的声音和一阵树枝劈啪作响的声音,接下来是一片寂静。我很安全。我知道野狗会回来,天黑以后它们也确实来了, 在山洞周围灌木丛中悄悄地走来走去,一夜到天亮,就是不敢冒险向山洞靠拢。虽然山洞口很小,可是一旦到了里边,就豁然开朗,你可以 站起身来。水从山洞顶上滴下来,洞里没有火很冷,我却住了六天,一直住到我的腿恢复正常,这期间,我只爬出来,去泉边打 过一次水。
  我住在那里的时候,就决定把山洞改成另一所房子,要是我下次再受伤或者生病,就可以往在那里。我一恢复健康,能够走动,就动起手来。
  山洞远远深入小山,曲里拐弯绕上好几圈,我却只需要靠近 洞口的那一段,这里白天还有阳光能够照到。
  很久以前我的祖先就使用过这个山洞,不知为什么我却不 知道,山洞西边石壁上都有他们刻的图案。有鹈鹕浮在水面、飞在空中的图案,也有海豚、鲸鱼、海象、海鸥、渡鸦、狗和狐狸的图案。靠近山洞口的地方,他们还在石头上挖了两个很深的盆,我 决定用来储存泉水,它们比篓子盛水要多得多。
  我在岩石边上做了几个架子,就象我在另一所房子里所做 的一样,我搜集的海贝和野谷储存在那里。我还在泉水上面的 小山上采集了一些草药,以备万一。我把头一次做的弓箭也拿 到山洞里来。最后,我用海草铺了一张舒舒服服的床,拾了许多烧火的干柴,还搬来一块大石头,把洞口堵住,只在顶上留个小洞,好让我爬进爬出。
  这一切无非是考虑到我万一生病缺水才去做的。这是很艰巨的工作,多半是男人的活。还没有等我完工,我又回到海象居住地去了。
  我走到那里时正在退潮。斜坡上头躺着老海象的尸体。海鸥已经把骨头上的肉叼个精光,不过我还是找到了我要找的东西。
  有一些海象牙有我一手长、半手宽。牙尖有点弯曲,有些已经破裂,我用沙子把它们磨去一大截,制成四个很好的镖枪尖,底部很宽,尖头非常锋利。
  有了这些镖枪尖,我做了两支镖枪,终于做好了去野狗洞的准备。
  
  第十五章
  从我记事那时起,蓝色的海豚岛上就有了野狗,阿留申人杀死我们部落大部分男人以后,这些人家的狗也都出走参加了野狗群,野狗群变得更加胆大妄为。它们晚上在村子里跑来跑去。白天也呆在离村子不远的地方。那时我们就打算除掉它们,可是船来了,村里的人都离开了卡拉斯—阿特村。
  我相信这群野狗变得这样胆大妄为是因为有一条领头的狗,就是那条脖子上毛很长、有一对黄眼睛的大狗。
  阿留申人到来以前,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条狗,别的人也没有见到过,所以它一定是阿留申人带来的,船开走时把它撇下了。它比我们岛上的狗大得多,再说,我们的狗毛很短,眼睛是褐色的。没错,它准是一条阿留申狗。
  我已经杀死四条野狗,剩下的还很多,比没杀死这几条狗以前还多,因为这段时间里又生了一些小狗,小狗比老狗更野。
  趁野狗群不在的时候,我先到山洞附近的小山上去,收集了一抱干柴放在洞口附近。然后我等野狗群进洞。它们晚上到处觅食,清早进洞睡觉。我带着一张大弓、五支箭和两根镖枪。悄悄地绕过洞口,从旁边爬到顶上,我留下一根镖枪,把其余的武器全都放在那里。
  我把干柴点着火,把它推到山洞里面去。好象野狗群听到了我,它们没有作声。附近有一块突出的岩石,我带着武器爬到上面去。
  火烧得很旺。一些烟从小山顶上冒出来,更多的烟却留在山洞里。很快野狗群就会耽不下去了。我并不想杀死五条以上,因为我只有五支箭,要是带头的狗是五条之一,我就满意了。说不定我等一等,省下五支箭去射带头的狗,会更好一些。我就这样决定了下来。
  直到柴火熄灭也没有一条狗出来。随后跑了三条出来。接着跑出来七条,过很长时间又跑出来七条。山洞里还有许多。
  带头的狗出来了。它跟其他狗不一样,没有跑开。它跳过柴灰,站在洞口,嗅着周围的空气。我离它很近,都看得到它的鼻子在颤动,可是直到我举起弓来,它才看见我。算我走运,我没有惊动它。
  它面朝我站着,叉开两条前腿,仿佛准备跳过来,一对黄眼睛眯成了一道细缝。箭射中了它的胸膛。它转过身去走了一步,就倒下了。我又向它射了一箭,却没有射中。
  这时又有三条狗跑出山洞来。我用剩下的几支箭射死了其中两条。
  带着两根镖枪,我从突出的岩石上爬了下来,穿过灌木丛走到那领头狗倒下的地方。它不在那里。趁我射其他狗的时侯,它逃走了。因为它受了伤,不可能走得很远。可是我在岩石周围和山洞前面到处寻找,却都没有找到它。
  我等了很长时间,然后走进山洞去。洞很深,不过我看得很清楚。
  山洞尽头一个角落里,地上有一只吃掉一半的狐狸。旁边是一条黑狗带着四条灰色小狗。其中一条小狗向我慢慢走来,象一只毛茸茸的圆皮球,一只手就能握住。我想把它抱起来,可是狗跳了起来,露出了牙齿。我举起镖枪退出山洞,没有把它掷出去。受伤的头狗没有在那里。
  天快黑了,我离开了山洞,沿着小山脚下走回峭壁。我在这条野狗经常出现的小路上没走多远,就看到一根断箭杆。那是从靠近箭头的地方啃下来的。再往前一点,我发现地上有它的脚印。脚印很不均匀,看来它走得很慢。我跟着脚印走到峭壁那里,但终于因为天太黑失去了踪迹。
  从第二天开始一连下了两天雨,我没有去找它。我利用这两天工夫又做一些箭,第三天我带着这些箭和镖枪,沿着野狗群到我家来回踩出的小路走去。
  雨水冲掉了它的足迹,但我沿着小路来到一堆岩石跟前,我以前曾经在那里见过它们。在岩石边上尽头的地方我找到了那条大灰狗。那支断箭还插在它的胸口上,它用一条腿垫在身下躺着。
  它离我大约十步远,所以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它。我相信它已经死了,不过我还是举起了镖枪对它瞄准。我快要投出去的时候,它的头稍稍从地上抬了一抬,马上又埋了下去。
  这使我大为吃惊,我站在那里不知该怎么办,是用镖枪还是用箭呢?我经常碰见动物装死,回头突然向你扑来或者跑掉。
  这样的距离用镖枪比用箭好,可是两种武器我都用不好,所以我爬到岩石上去,它要是想跑,我在那里可以看得见。我的脚步很轻,我准备了第二支箭,以备万一。我搭上箭,对准它的头拉紧弓弦。
  箭为什么没有射出去,我也说不清楚。我拉着满弓站在岩石上,手却没有让箭放出去。大灰狗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也许就为这缘故,箭才没有放出去。
  我站在那里望了它很长时间,然后又爬下岩石去。
  我朝它走去,它还是没有动,直到我走得很近,才看见它还在呼吸。箭头插在它胸口,断箭杆沾满了血。脖子上厚厚的皮毛给雨水弄得稀脏。
  我发现它并不知道我把它抱了起来,它的身体软弱无力,好象已经断气。它很重,我只能跪在地上,把它的腿放在肩膀上,才能举起来。
  就这样,累了停下来歇一会再走,我才把它背到了高地。
  背着它我无法通过篱笆下面的入口,所以我把捆住篱笆的雄海草砍断,拔起两根鲸鱼肋骨,才算把它背进屋子。我把它放在地板上,它看都不看我一眼,连头也没有抬一抬,可是它张着嘴,还在呼吸。
  还算好,箭头很小,虽然插得很深,拔出来也还容易。我拔的时候,它没有动,后来我用一枝去皮的珊瑚木给它擦洗伤口,它也没有动。这种灌木生长有毒的浆果,树枝却常常能医治别的东西不能医治的伤口。
  我已有很多日子没有出去搜集食物,篮子已经空了,于是,我给狗留下一些水,补好篱笆,就到海边去了。我没有想到它会活下来,而且我也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一整天我都在礁石中间采集海贝,只有一次,我想到这只受伤的狗,它是我的敌人,躺在我的房子里,正在纳闷我为什么没有杀死它。
  我回去时,它还活着,不过它还是呆在原地没有动。我又用珊瑚木给它擦洗伤口。然后我把它的头扶起来,往它嘴里灌水,它把水吞了下去。自我在小路上找到它以后,这是它头一次望了望我。它的眼睛深深陷了下去,看我的目光仿佛来自脑袋的深处。
  在我睡觉以前,我又给它喝了几口水。早晨我到海边去,给它留下了些吃的东西,我回家一看,它已经把东西吃掉了。它躺在房子的角落里盯着我看。我走到哪里,它的黄眼睛也就盯到哪里。
  那天晚上我睡在岩石上,因为我怕它,黎明时分我出去了,我把篱笆下面的洞开着,好让它出去。可是我回来,它还在那里,把头搁在爪子上,躺在那里晒太阳。那天我用镖枪叉到两条鱼,回家煮了当晚饭吃。我看它瘦得厉害,就把其中一条给了它,它吃完了走过来,躺在火堆旁边,用它的黄眼睛望着我,这对眼睛那时有点萎缩,眼角有些向上吊起。
  一连四天晚上,我都睡在岩石上,天天早晨我都把篱笆下面的洞开着,好让它出去。我天天给它叉条鱼,每当我回家来,它总在篱笆旁等候。它不愿意从我手上把鱼叼走,所以我不得不把鱼放在地上。有一次我向它伸出手去,可是它马上后退,露出了牙齿。
  第四天,我很早从海边回来,它没有等在篱笆那里。我心里顿时产生一种奇怪的感觉。过去我回来总希望它已经走了。可是现在我从篱笆下面爬进去,感觉却很不一样。
  我喊道,“狗,狗,”因为我没有给它起别的名字。
  我一边喊一边朝房子跑去。它在房子里面。它刚刚站起身来,伸着懒腰,打着哈欠。它先看看我手里提的鱼,然后又看了看我,摆了摆尾巴。
  那天晚上我住在家里。入睡以前,我想给它起个名字,我不能总叫它狗。我想出来的名字是朗图,用我们的话来说,就是狐狸眼睛的意思。
  
  第十六章
  那年春天和夏天,白人的船都没有回来。可是不管我是在高地上,还是在礁石上采集海贝,或修理独木舟,我天天都在盼望船的到来。我也一直在留心阿留申人的红船。
  我不知道阿留申人来了我该怎么办。我可以藏在我储存了食物和水的山洞里,因为山洞周围都是浓密的灌木丛,而且只有从海上才能进入峡谷口。阿留申人没有使用过那个泉眼,也不知道那个泉眼的情况,因为离它们营房很近的地方还有一个泉眼。不过他们也许会偶然来到山洞上面,那样的话,我就只得准备逃走了。
  因为这个缘故,我一直在修补丢在沙坑上面的独木舟。我去过隐藏其他几只独木舟的地方,不过它们都干裂了。而且它们太沉,一个姑娘是无法把它们推到水里去的,即使象我这样壮实的姑娘也不行。
  潮水几乎淹没了独木舟,我干了好几天才把它从沙子里挖出来。由于天气暖和,我没有来回跑,住到高地上的房子里去,我在沙坑上做饭,晚上就睡在独木舟里,这样节省了很多时间。
  即使这条独木舟也太大,在水中拉进拉出很不方便,所以我动手把它改小。我把拼接木板的筋条砍掉,把嵌缝的沥青熔化,这样一来所有木板都卸开了。我在岛上一个地方找到一块黑石头,把它做成锋利的石刀,然后用石刀把木板削去一半,再用新鲜的沥青和筋条把它们重新连接在一起。
  独木舟改小以后,不如从前漂亮,不过我现在能抬起独木舟的一头,能拖着它在浪花中穿行啦。
  在我改小独木舟的整个时间里,差不多有整整一个夏天,朗图都跟我在一起。它不是在独木舟遮蔽的阴影里睡觉,就是在沙坑上来回追逐鹈鹕。有一大群鹈鹕栖息在那里,因为附近有很多鱼。
  朗图什么鸟也没有抓到过,可是它一看见还是要追,直追到伸出舌头喘个不停。
  它很快就记住了自己的名字,有很多字它都能听出一些名堂来。比如,“沙尔威特”,我们的话是鹈鹕的意思,“乃布”是鱼的意思。我用这几个字和一些别的字经常跟它讲话,就象我在跟我们的人说话一样,不过有很多它是听不懂的。
  “朗图,”它偷了我叉来做晚饭的鱼,我就会说,“告诉我,为什么象你那样漂亮的一条狗,竟是一个小偷。”
  尽管它只知道其中两个词,它也会眼睛看着我,把头往东一摆往西一摆。
  或者我这样说,“今天天气很好。我从来没有见过海洋会这样平静,天空看上去象只蓝色的贝壳。你看这样好的天气还能持续多久?”
  朗图会照样抬头望着我,尽管它一个字不懂,却装出一副明白的样子。
  正因为这样,我才不感到寂寞。在我有朗图能对它说说话以前,我竟不知道我一直是多么寂寞呀。
  独木舟改好了,糊在上面的沥青也干了,我想知道它在水里划起来怎么样,木板是不是漏水,所以我们出发绕岛进行了一次长途航行。这次航行花了整整一天工夫,从黎明一直到黄昏。
  在蓝色的海豚岛上有许多水洞,其中一些很大,一直伸入峭壁深处,有一个就在坐落我那所房子的高地附近。
  洞口很窄,比独木舟宽不了多少,可是一进到里面,水洞就宽敞了,比我在高地上的房子还大。
  黑色的洞壁,光溜溜的,在我头顶上倾斜开去。水也几乎跟洞壁一样黑,只有洞口光照得到的地方不一样,那里的水一片金光灿烂,你看得见鱼在周围游来游去。这里的鱼和礁石上面的鱼下同,眼大鳍大,鱼鳍仿佛是漂浮在它们身上的海草。
  从这个山洞还可以进到另一个山洞。那个山洞又小又黑,我什么也看不见。那里很安静,听不见波涛击岸的响声,只听到海水拍打石壁的声音。我想到了图麦约威特神,他由于跟穆卡特神生气,到下面很深根深的另一个世界去了,我倒很想知道他去的地方会不会象这里那样黑呢。
  前面远处有巴掌那样大小的亮光射来,所以我不但没有折回来,反而打消了刚才一心想往回走的念头,绕过了许多弯继续向前漂去,终于来到同头一个洞窟十分相似的另一个洞窟。
  一边是一块扁平宽阔突出的岩石,这块岩石穿过一个狭窄的洞口,一直延伸到海里。这时正好满潮,这块岩石却还露出在水面。这是隐藏独木舟最好的地方,取出来容易,放在那里谁也我不到。这个岬角同我房子下面的峭壁连在一起。只需要有一条下到山桐的小路,独木舟就随时可以取用了。
  “我们有了一个大发现,”我对朗图说。
  朗图没有听我的,它的眼睛盯着洞口外面的一条章鱼。这种鱼脑袋很小,眼睛鼓出来,手臂很多。朗图整天都在狂吠——它对鸬鹚、海鸥、海豹——凡是活动的东西,都要叫上一阵子。现在它却静悄悄地注视着水里这个黑糊糊的东西。
  我让独木舟顺水漂去,自己跪下来拿起了镖枪。
  章鱼就在我们面前,在接近水面的地方慢慢地游动,同时摆动着所有的手臂。要是你在海里碰见大章鱼那是很危险的,因为它们的手臂有一人来长,它们可以很快地把手臂缠在你身上。它们的嘴巴很大,嘴鼻非常尖利,手臂就长在嘴鼻周围的头上。这条章鱼是我所见过的最大的一条。
  因为朗图站在我面前,我无法把独木舟划到更好的位置,我不得不探身出去使用镖枪。正在我这样做的时候,章鱼看见了我的动作,在水里放出一股黑墨汁,马上就把自己掩藏了起来。
  我知道章鱼不会在这团烟幕中间,它已经向前游去。因此,我没有往那里投镖枪,而是收起了桨,在等它重新出现,它现在离我有两条独木舟那么远,尽管划得很快,我还是赶不上它。
  “朗图,”因为它在看水里那团黑色的烟幕,我就说,“关于章鱼,你要学习的东西多着呢。”
  朗图不看我一眼也不叫一声。它把头往东一摆,往西一摆,还在稀里糊涂。等到烟幕消失,除了清水什么东西也没了的时候,它就更加糊涂了。
  章鱼是海里最好的食物,它的肉又白又嫩十分香甜。可是没有特制的镖枪是很难捕到的,我当时就决定,到了冬天有许多闲工夫,那时做一杆这样的镖枪。
  我把独木舟划到离山洞不远的珊瑚湾,把它拉上冬天暴风雨冲不着的海岸。在那里可以太太平平一直放到春天,那时我再把它藏在只有我和朗图才能找到的山洞里去。这只独木舟很容易划,又不漏水。我喜欢得很。
  
  第十七章
  风暴来得很早,带来了雨季。两场大雨之间,狂风又来袭击海豚岛,刮得到处飞沙走石。这段时间里,我又给自己做了件衣服,不过大部分时间我用来制作捕大章鱼的镖枪。
  我曾看过别人做这种镖枪,就象我曾看过父亲做弓箭一样,可是我还是知道得很少,不比对其他武器知道得更多。不过,我记得它的样子和使用的方法。根据这些记忆,我经过许多弯路,坐在地上工作,一做就是好多时辰,朗图睡在我旁边,暴风雨敲打着屋顶,就这样,我终于做成了。
  还剩下四只海象牙。尽管我弄坏了三只,最后一只我还是把它磨成了带倒钩的镖枪头。然后我做了一个环,把环套在镖枪杆头上,在环里安上了镖枪尖,镖枪尖上拴了一根用筋条编成的长绳。当镖枪扔出去击中章鱼,镖枪尖就从镖枪杆上脱落下来。镖枪杆浮在水面上,锋利的倒钩却有一根绳子拴着,你可以把绳子系在腰上。这种镖枪很出色,可以从很远的地方扔过去。
  春天才来的第一天,我就带上新镖枪下到珊瑚湾去。我知道春天什么时候到来,因为那天早晨一大清早,天空就布满了一群群水鸟。这种小黑鸟只在一年这个时候才来。它们从南方飞来,只停留两天,在峡谷里捕食,然后成群结队向北方飞去。
  朗图没有跟我一起去海边,因为我把它放出篱笆去,它还没有回来。那个冬天野狗群来过我家很多次,它没有去理睬它们。可是前天晚上,在它们来了又走了以后,它站在篱笆旁边。它在那里发出哀鸣,走来走去。看见它行动古怪,我很担心。它拒绝吃东西,我终于把它放了出去。
  现在我把独木舟推进水里,让它向章鱼居住的礁石那里漂去,水是那样清澈,就跟我周围的空气一样。水的深处,海蕨摆动着,就好象一阵微风在它身上吹过似的,章鱼拖着长臂游在这些海蕨中间。
  经过冬天的风暴,又拿着新镖枪来到海上,原该有多好呀,可是整个上午,我一边追捕大章鱼,一边想着朗图。我本来应该是很愉快的,可是因为惦记它,我并不愉快。我不知道它会不会回来,会不会又去同野狗生活在一起?它还会成为我的敌人吗?要是它又成了我的敌人,不过既然它一度是我的朋友,我知道我决不会杀死它的。
  太阳高高升起的时候,我把独木舟藏在我们找到的那个山洞里,因为快到阿留申人可能回来的时候了,我提着用镖枪叉到的两条小鲈鱼而不是大章鱼,爬上了峭壁。我原来计划在山洞和我房子之间踩出一条小路,但后来觉得这样很容易让船上的人和站在高地上的人看见。
  峭壁很陡。我爬到顶上。我停下来喘气。那天早上很安静,只有这群小鸟在灌木丛里飞来飞去的声音和海鸥的啼叫声,海鸥并不喜欢这些新来者。随后,我听到了狗打架的声音。这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也许来自峡谷,我拿起弓箭,急匆匆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我下到通向泉水的小路上。泉水周围有许多野狗的足迹,这些足迹中间我看到了朗图的大脚印。足迹穿过整个弯弯曲曲伸向海边的峡谷。我又听到远处有狗打架的声音。
  我穿过峡谷走得很慢,这是因为我拿着弓箭走不快的缘故。
  我终于来到一块就在浅海峭壁边上铺展开来的草地上。很久以前,有时候到了夏天,我们部落的人就在这里居住。他们搜集礁石上的海贝,就在这里吃饭,把海贝壳也扔在这里,天长日久就形成一个土堆。土堆上长了许多草和一种叫做“格拉潘”的厚叶植物。
  就在这土堆上,朗图站在青草和厚叶植物中间。它面朝着我,背朝着海边的峭壁。在它前面野狗围成了一个半圆形。起初我以为野狗把它赶到峭壁边上、准备对它发动攻击。但我很快看到有两只狗站在别的野狗前面,也就是在野狗群和朗图之间,它们口鼻上都沾着血。
  其中之一是头狗。朗图和我一起生活,它就接替了朗图。另外是一只花斑狗,我从来没有见过。战斗是在朗图和这两条狗之间进行的。其它的野狗都站在那里,看谁倒下就向谁扑去。
  野狗群的吵闹声响成一片,连我穿过灌木丛,它们也没有听见,就是我站在草地边上,它们也没有看见,它们蹲在那里狂吠,眼睛却盯着打架的狗。我相信朗图知道我在附近,因为它抬起头来闻了闻空气。
  那两条狗在土堆脚下跑来跑去,注视着朗图。战斗也许在泉水那里就开始了,它们偷偷跟着它来到这个地方。朗图选中这个地方进行战斗。
  海边峭壁在它后面,它们不可能从那个方向朝它扑去,所以它们只好另想别法。要是一条从后面攻击,一条从正面攻击,那就容易得多了。
  朗图站在土堆顶上没有动。它不时低下头去舔舔腿上的伤口,但它在舔伤口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正在下面跑动的两只狗。
  我本来可以用箭射它们,因为它们在我的射程之内:也可以把野狗群哄走,可是我还站在灌木丛中注意动静。这是野狗和朗图之间的一场战斗。要是我阻止了这场战斗,它们肯定还要再打的,说不定会在一些对它不利的地方打起来。
  朗图又在舔它的伤口,这次它没有留神土堆下慢慢移动的两只狗。我想这对它们来说是一个诱饵,后来证明确实如此,因为它们突然向它跑去。它们从土堆的对面奔来,向后竖起耳朵,露出锋利的牙齿。
  朗图不等它们进攻,就跳向面前的一条,它转过肩膀,低下头去一口叼住那条狗的前腿。野狗群没有出声。在一片寂静中我只听得骨头折断的声音,那条狗拐着腿退了回去。
  花斑狗也已经到了土堆顶上。朗图从那条给它咬瘸腿的狗跟前转过身来,面对花斑狗,可是来不及挡开进攻者的猛烈冲撞。尖利的牙齿咬破了它的喉咙,它急忙转身,身体没有给咬到,腹部却给咬了一口,它倒下了。
  这时,趁它躺在草地上,花斑狗小心翼翼地在它面前转来转去,野狗群也在慢慢地朝它的方向移动,我不知不觉往弓上搭了一支箭。朗图和它的攻击者之间还有相当一段距离,我可以在它再次受伤以前结束这场战斗,要不然野狗群就会向它扑去。可是跟刚才一样,我没有把箭射出去。
  花斑狗停了一下,掉转身子,又一次窜上前去,不过这一次是从后面窜过去的。
  朗图仍然躺在草地上,脚爪压在身下,我以为它没有看见花斑狗正在向它冲来。它蹲伏在那里,突然抬起身来,同时牙齿已经紧紧咬住那条狗的喉咙。
  它们一起滚下土堆,朗图没有松口。野狗群不安地坐在草地上。
  没多久朗图站了起来,丢下躺在地上的花斑狗。它走到土堆顶上,昂起头,发出一声长长的嚎叫。我从来没有听到过这种声音,这种声音里有着许多我不明白的东西。
  它在我面前跑过,上了峡谷。我回到家里,它正在那里等我,好象它没有出去过,也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
  后来同我一起生活直到死去,朗图再也没有离开过我。那些野狗,由于某种原因分成了两群,从此以后再没有回到高地上来过。
  
  第十八章
  因为冬天雨大,春天的花特别多。沙丘上开满了厚厚一层沙花,这种红色的沙花,长着一些时而粉红时而发白的小眼睛。峡谷岩石中间的丝兰花长得很高。顶上长满了卵石大小卷曲的花球,颜色和初升的太阳一样。泉水流过的地方长了许多白羽扇豆。在朝阳一面的峭壁裂缝里,谁也想不到那里会生长什么东西,现在却冒出了一些红、黄颜色的小灌木丛。
  鸟也非常多。有很多蜂鸟,它们能在空中静止不动,样子看上去象一些磨光的小石头。它们的舌头很长,用来吮吸蜂蜜。还有蓝色的悭鸟,这是一种喜欢吵架的鸟。黑、白颜色的啄木鸟在丝兰花的花梗上啄洞、在房梁上啄洞、甚至在鲸鱼骨篱笆上也啄洞。红翅膀的乌鸫也从南方飞来,一起飞来的还有成群的乌鸦,还有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黄身红头的鸟。
  一对这样的鸟在我房子附近一棵矮树上做窝。那是用丝兰花纤维做成的,窝顶有一个小口,吊起来象个钱袋。母鸟生了两个带斑点的蛋,和它配偶轮流坐在上面。蛋孵出来以后,我把鲍鱼碎片放在树下,用来喂小鸟。
  小鸟不象它们的父母亲,是灰颜色的,很丑,可是我还是把它们从窝里拿回来,放在我用芦苇做的小笼子里面。因此春天快过去的时候,除了乌鸦,别的鸟都已离岛往北飞去,我却还有这两只鸟作朋友。
  它们很快就长出象它们父母亲那样漂亮的羽毛,并开始发出它们父母亲那样“瑞卜,瑞卜”的声音,既柔和又清脆,比海鸥或乌鸦的啼叫、比鹈鹕之间一呼一应的声音甜蜜多了。鹈鹕之间一呼一应听起来就象掉了牙的老头在吵架。
  不到夏天,笼子里养两只鸟已经显得太小,但我没有去做更大的笼子,而是把它们的翅膀尖剪掉,一只鸟剪去一个翅膀尖,那样它们就飞不远,我就让它们在房子里自由活动。等它们的翅膀长齐,它们已经学会从我手里吃东西了。它们从房顶上拍打翅膀飞下来,落在我的胳臂上面,发出“瑞卜,瑞卜”的声音讨食吃。
  当翅膀上的羽毛长长的时候,我又把它们剪掉。这次我把它们放到院子里自由活动,它们在院子里跳来跳去寻找食物,有时栖息在朗图身上。朗图现在已经跟它们搞得很熟。后来它们羽毛又长长时,我就不再修剪,它们也从不飞得很远;最多飞到峡谷里去,晚上总要回来睡觉,也不管它们在外面吃了多少东西,回来总要向我讨食。
  其中一只因为它长得大一点,我叫它泰罗尔。泰罗尔是我喜欢的一个年轻人,我就拿这个年轻人的名字给它命名。这个年轻人已经给阿留申人杀害。另一只叫鲁雷,这是因为我过去希望人家叫我这个名字,而不叫我卡拉娜。
  在我驯鸟期间,我又做了一条裙子。这条裙子也是我用丝兰纤维放在水里泡软,编成两股绳做成的。式样和别的裙子一样,中间也有褶裥,从两边开口,长及膝盖。腰带是我用海豹皮做的,可以打结。我还用海豹皮做了一双凉鞋,大太阳的时候,我可以穿着它在沙丘上走路;穿上新丝兰裙的时候,我也可以拿它来跟裙子相配。
  我经常穿着裙子和凉鞋,同朗图一起到峭壁上去散步。有时候我做一个花环,戴在头发上。阿留申人在珊瑚湾杀死我们的男人以后,部落里所有妇女都烫短头发,表示哀悼。我也用熟铁烫短了头发,可是现在又长长了,长到了腰部。我把头发分梳两边,披在背上,戴花环的时候却不行。那时我把头发编成辫子,用鲸鱼骨长别针别起来。
  我还做了一个花环挂在朗图的脖子上,它不喜欢戴花环。我们一起沿峭壁散步,了望大海,虽说那年春天白人的船没有来。我过得却很愉快。空气里充满了花香,到处都有鸟在歌唱。
  
  第十九章
  又一个夏天来临了,我还没有叉着在山洞附近生活的那条大章鱼。
  春季里,我和朗图天天都出去找它。我把独木舟放到水里。慢慢地划过山洞,从这个洞口到另一洞口,常常来回好几次。黑糊糊的水里只要有光线照射的地方,我看到过很多章鱼,就是没有那条大的。
  最后我只得放弃找大章鱼,开始采集过冬的鲍鱼。红海贝里的肉最香,最容易晒干,不过绿海贝和黑海贝也不错。因为红海贝肉最香,海星也最爱捕食。
  这种星型的动物伏在鲍鱼壳上面,伸出五只长手臂抓住寄生鲍鱼的礁石,用吸盘吸住鲍鱼壳,然后把身子拱起来。海星拉扯鲍鱼壳,有时要扯上好几天才扯下来,它用盘吸住鲍鱼,用腿往上顶,这样一点一点把沉重的贝壳和它寄生的礁石松开。
  一天早晨我们离开山洞,向连接山洞的礁石划去。
  好几天来,我在珊瑚湾礁石上采集不到很多贝壳,我一直在注视礁石,等待丰收的好时机,也就是没有多少海星寻食的时候,因为要把鲍鱼从海星嘴下撬松和从礁石上撬松一样困难。
  潮水很低,礁石露出水面很高。礁石边上有许多红色鲍鱼,几乎没有海星,所以不到太阳升高,独木舟底就装满了。
  那一天风平浪静,由于独木舟里的鲍鱼我拿都拿不走,我把独木舟拴起来,在朗图跟随下,爬上礁石去找鱼,准备叉几条来做晚饭。
  蓝色的海豚正在海草区外面的海面上腾跃。海草区里面,海獭正在玩它们永远玩不厌的游戏。在我四周,处处都有海鸥在捕捉扇贝。那年夏天扇贝特别多。它们在浮起的海草叶子上生长,数量多极了,以至礁石附近大部分海草都让它们压到海底去了。尽管如此,海鸥还是能够捕捉得到一些扇贝,它们用嘴衔着扇贝,飞到离礁石很高的上空,把扇贝扔下来,然后向礁石飞扑下来,从摔破的贝壳中叼去扇贝肉。
  扇贝象雨一样从天而降,落在礁石上,看起来很有趣,可是海鸥在干什么却不是朗图所能懂得的。我东躲西闪,终于到了大鱼生活的礁石尽头。我用一根筋条和一枚鲍鱼壳做的鱼钩,钩到了两条大头长牙,肉味鲜美的鱼,我给了朗图一条,在回到独木舟的路上,我还采集了一些紫色海胆,准备作染料用。
  在我前面小跑的朗图忽然丢下鱼,站在那里往礁石边上看下去。瞧,清澈的海水里游着一条章鱼。这正是我要找的那条。正是那个庞然大物!
  这个地方你难得看到章鱼,因为它们喜欢水深的地方,礁石这一边的水却很浅。也许这一条平常主活在山洞里,只有在找不到食物的时候才到这里来。
  朗图没有出声。我赶紧装上镖枪头,把捆在我腰上的长绳拴在镖枪头上,然后我爬回礁石边上。
  这个庞然大物并没有动,它刚好浮在水面下,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它的眼睛。这对眼睛有小石头那么大小,从脑袋上鼓出来,黑色的眼眶,金色的眼球,眼球正中有一个黑点。我仿佛是在一个闪电劈开天空的雨夜,看到了一对妖魔鬼怪的眼睛。
  我搁手的地方有一道根深的裂缝,缝隙里面藏着一条鱼。
  大章鱼离礁石只有半支镖枪远近,正在我注视它的时候,它一只长臂象蛇一样伸了过来,摸进了缝隙。长臂经过鱼的身旁,贴着礁石伸过去,然后往回卷。就在长臂从后面轻轻伸过来,刚想把鱼包抄起来的时候,我半跪着投出了镖枪。
  我瞄准的是大章鱼的头,虽说它的头比我的两条鱼还大,是很容易击中的目标,不料我还是没有击中。镖枪投到水里偏斜了。章鱼四周立即冒出一团乌黑的浊水。我唯一能看到的是它一只长臂还抓着它猎获的东西。
  我跳起来拉动镖枪,心想说不定还有机会再投一次。当我这样做的时候,镖枪杆又浮到水面上来了,我看到带倒钧的镖枪尖已经松掉了。
  在此同时,绳子已经拉紧,我身上的绳结解开了,我知道我击中了章鱼。我赶快投下手里的绳卷,因为绳子迅速滑出,容易勒伤手皮,或者纠缠在一起。
  章鱼不象其他海洋生物,不用鳍或鳍脚游泳。它用身子前面的小孔吸进水,再从身子后面的两个裂缝里吐出水来。游得很慢的时候,你看得见这两股水淌出来,不过也只有这个时候你才能看得见。快速游动的时候,除了水纹你什么也看不见。
  丢在礁石上的绳卷跳动着,一边往外跑一边发出嗖嗖的声音。眼看绳子就到头了。我腰上的绳子绷得紧紧的,为了减少冲击,我跳过裂缝向章鱼拉的方向跑去。我用双手抓住绳子,绳子还拴在我的腰部,我把脚牢牢撑住滑溜溜的礁石,向后倾斜。
  绳子吃到章鱼的分量,拉得紧紧的,已经开始伸长,我怕绳子会拉断,便向前走去,章鱼往前拉一下,我朝前走一步。
  章鱼沿着礁石朝山洞游去。到山洞还有相当距离。如果给它游到那里,我就会捉不住它。独木舟就拴在我前面。只要我登上独木舟,我就可以让它拉着我,直到它没力气。可是我没有办法一边解开独木舟,一边手里拉着绳子。
  朗图一直在礁石上来回跑着狂吠,并往我身上跳,这使我干起来更加困难。
  我一步步往前走,直至章鱼到了靠近山洞的深水里,离开山洞只有不多几步路,我才不得不停下来,准备即使筋条绳断掉,捉不住它,也只好听其自然了。因此我撑住自己,站在那里不动。绳子在拉紧,水滴四溅。我听得见绳子拉紧的声音,我确信绳子就要断了,尽管我的手已经开始流血,我感觉不到绳子在割我的手。
  绳子忽然松了劲,我相信章鱼已经挣脱,但我马上又看见绳子在水里绕了一个大圈。它从山洞和礁石边上游开,朝离我有两倍绳子长的另一块礁石游去。它到了那里也很安全,因为礁石中间有很多藏身之处。
  当它向礁石那里移动的时候,我拉回来一半绳子,但很快我又不得不放出去,绳子又开始绷得很紧。这里的海水只有齐腰深,我向下面一块礁石膛水过去。
  离礁石不远的地方有一条沙带,底上有很多洞,我小心翼翼地在沙带底上迈着步子,慢慢地走去。朗图在我旁边游水。
  我在章鱼躲到礁石中间以前到了沙带。绳子又绷紧了,它回过头来又一次朝山洞游去。它这样反复了两次,每次我都收进一些绳子。当它第三次来到浅水区时,我往后退,迈过沙带,这样它就看不见我,我用足力气拉扯绳子。
  大章鱼滑上了沙子。它张开长臂趴在那里,半个身子还在水里,我以为它已经死了。不过我看见它的眼睛还在转动。我还来不及发出警告,朗图已经冲过去咬住了它。但章鱼太重,提又提不起,摇也摇不动。朗图正在寻找另一个下口咬的地方,章鱼的三只长臂却卷起来缠住了它的脖子。
  章鱼只有在水里才是危险的,在水里它可以用长臂把你死死缠住,这些长臂下面有几排吸管,能把你拖到水下,把你淹死。不过就是在陆地上章鱼也可以伤着你,因为它很强壮,不可能很快就死。
  大章鱼在挥舞它的长臂,拼命挣扎,想要回到水里去。拖着朗图一点一点往下滑。因为绳子缠住了朗图的腿,我再不能使用绳子了。
  我用来撬松礁石上鲍鱼的鲸鱼骨刀,拴在我腰部的皮带上。刀尖已经很钝,但刀口也还很锋利。我丢掉绳卷,一面解下刀子,一面往前跑去。
  我跨过章鱼,站在它与深水之间。它有那么多长臂挥舞抽打,砍掉其中一条也无济于事。一条长臂抽在我的腿上,象挨了一鞭子那样火辣辣的。朗图咬掉一只长臂,断臂还在水边蠕动,仿佛正在寻找一样东西把它缠住不放。
  它的头从七扭八弯的长臂中伸出来,象一根巨大的树梗子,那对带黑眶的黄眼睛盯着我。尽管有汹涌的海涛声、海水的泼溅声和朗图的吠声,我还是听得到它的嘴巴在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它的嘴巴比我手里刀子还要锋利。
  我把刀插进它的身体,当我这样做时,我突然好象给无数水蛭包住了,吸吮着我的皮肤。幸好拿刀那只手没有给吸住,我一次又一次地往它那张粗糙的软皮上捅。那些吸住我使我感到十分疼痛的吸管渐渐松开,那些长臂慢慢停止活动,瘫软在地。
  我想把章鱼拖出水来,但力气没有了。我甚至没有回到礁石那里去取独木舟,不过花了很多工夫做成的镖枪杆、镖枪头和筋条绳,我还是收了起来。
  我和朗图还没有到家天就黑了。
  朗图的鼻子给大章鱼的嘴咬伤了,我也有好几处划破擦伤。那个夏天我还看见过两条大章鱼在礁石旁边游动,不过我并没有打算用镖枪去叉它们。
  
  第二十章
  在那以后不久,我又采集了两独木舟鲍鱼,多半是那种比较香甜的红色鲍鱼,我把它们洗干净拿回家去。篱笆的南半部分整天都有阳光,我用树枝在那里搭了一个架子,把鲍鱼肉铺在上面晒。鲍鱼新鲜的时候比你的手还大,有两只手背那样厚,放在太阳底下一晒,它们就收缩得很小,所以你要晒很多鲍鱼才行。
  过去岛上有小孩赶海鸥,海鸥最喜欢吃鲍鱼肉。只消一个上午鲍鱼肉放在那里没人看守,它们就会把一个月的收获饱餐一顿而飞去。
  起初,每当我到泉水那里或到海边去时,我把朗图留在家里赶海鸥,谁知它不愿意干,我走以后它不停地嚎叫。最后没办法,我用绳子拴上一些鲍鱼壳挂在木桩上。壳里面发亮,能反射阳光,风一吹就左右摇摆。从此以后我就不担心海鸥了。
  我也用自己做的鱼网捕捉小鱼,把它们吊起来晒干,准备冬天用来点灯。架子上晒着鲍鱼肉,鲍鱼壳在闪闪发光,在风中摇晃,一串串的小鱼挂在篱笆上,使这个院子看起来好象整个村子的人都住在这个高地上,而不是仅仅我和朗图。
  采够过冬食物以后,每天早晨我都出海去。到了夏末我要采集和储存野菜和野谷,这会儿没有事可干。夏天的头几天我去过很多地方——去过海象居住的海滩、去过比我们找到的头一个山洞还要大的黑山洞、去过鸬鹚栖息的高礁石。
  高礁石离岛一里格多远,这是一块黑礁石,因为上面站满了鸬鹚,所以微微发光。我头一次去杀死了十几只鸬鹚,我把它们剥了皮、剔去肉,放在外面晒干,我想日后给自己做一件鸬鹚羽毛裙。
  黑山洞在岛的南岸,靠近存放独木舟的地方。山洞前面是一块很高的岬角,周围海面是很深的海草区,要不是我看见一只海鹰飞出来,我肯定已经划过山洞去了。太阳已经偏西,我回家还要走很长一段路,但我很想看看海鹰和它居住的地方。
  这个山洞口很小,和高地下面那个山洞的洞口一样,我带着朗图低头弯腰才能通过。洞外只射进来一些微弱的光线,只见我们走进了一个四壁黑得发光的石窟里,那石壁弯弯曲曲一直伸到高高的洞顶。石窟的尽头是另一个小洞口,很长,很黑,我们穿过洞口又到了比头一个更大的石窟,里边给一道光柱照得很亮。原来那是从洞顶锯齿形裂缝里射下来的阳光。
  看见阳光照射下来,石壁上有黑色的影子在浮动,朗图先是狂吠,接着开始嚎叫。它的声音在山洞里回荡,就象一大群野狗在嚎叫一样,使我感到毛骨悚然。
  “安静,安静!”我喊叫道,用手去捂住它的下巴。我的话声也在石窟里一次又一次地回荡。
  我把独木舟掉过头来,开始返回洞口。石窟上方,有一块扁平突出的石头从石窟一头一直伸到石窟另一头,我的视线落到一排奇怪的塑像上。总共有二十多个,都倚在黑色的石壁上站着,都和我一般高,胳膊和腿很长,身子却很短,全是芦苇做的,身上穿着海鸥羽毛做的衣服。个个塑像都有一对用鲍鱼壳磨成圆形或椭圆形的眼睛,面部其他部分却是空白的。这些眼睛闪闪发光地往下看着我,随着水上光线的移动和反射,这些眼睛也在动,比活人的眼睛还活灵活现。
  这些塑像中间,坐着一个骷髅。它盘腿倚壁而坐,手指拿着一管鹈鹕骨做的笛子,举在嘴边。
  那块突出的岩石上,在一排直立的塑像的阴影之间还有一些别的东西,但已经模模糊糊隐入石壁的深处。我又开始向洞口划去。我忘记了潮水正向洞里涌来。使我吃惊的是,洞口变得狭窄了。已经小得过不去了。我们不得不呆在这个石窟里,等到黎明来临潮水才会退走。
  我划到山洞的尽头。我没有回头看大石头上塑像闪闪发光的眼睛。我蹲在独木舟底上,看那光柱逐渐变弱。出海的洞口愈来愈小,终于消失了。夜来临了,洞顶的缝隙露出了一颗星。
  这颗星从视线中移开,另一颗又接替了它的位置。石窟里的潮水把独木舟托得更高了。海水拍打着石壁,就象笛子在吹奏柔和的曲子。在这漫长的夜晚,它吹奏了许多曲子,我几乎没有睡觉,一直仰望着天上星星的变化。我知道坐在大石头上吹笛的骷髅是我的一个祖先,那些眼睛闪闪发光的偶像,也是我的祖先。但我还是睡不着,还是很害怕。
  天刚破晓,另一次涨潮差不多又要开始,我们离开了山洞。我没有望那位为他们吹奏长笛的骷髅,而是很快划出山洞,来到晨雾弥漫的大海。我连头也没有回。
  “我想这个山洞一定有过名字,”我对朗图说,它和我一样,也在为获得自由而高兴,“不过我从来没有听到过它的名字,也没听到别人谈起过这个山洞。我们就叫它黑山洞吧,我们今后再也不到那里去了。”
  当我们从高礁石出海归来时,我把独木舟藏在高地下面的山洞里。这是一件很费力气的工作,但是每回我总还是把独木舟从水里抬起来拖到岬角上去,即使我打算第二天早晨再出海也不例外。
  两个夏天来了又去了,阿留申人没有回来,但在这些日子里我总提防着他们。拂晓,我和朗图下到峭壁上去,我总要望望海洋里有没有他们的船帆。夏日天高气爽,我能看到好几里格远。不管我们乘独木舟去哪里,决不超过半天。回家的路上,我也总要把独木舟划近海岸,寻找他们。
  我们最后一次去高礁石的时候,阿留申人来了。
  我藏好独木舟,背着十张鸬鹚皮爬上峭壁。在峭壁顶上我站了一会儿,凝视着大海。水上有几朵小云。其中最小的一朵,看起来和别的不一样,再仔细一看,原来是一艘船。
  太阳在海上撤下了粼粼波光,但我还能看得很清楚。船有两张帆,它正朝这个岛驶来。好长时间我分不清帆船的颜色。我正在纳闷会不会是白人,虽说现在我很少想到他们,也很少到海边去守望他们的船。
  我把鸬鹚挂在篱笆上,爬到高地的岩石顶上去。因为太阳很低,整个海洋都撒满了阳光,就是在岩石上也看不大清楚。后来我站在那里想起来了,白人的船该是东方来的。这艘船来自不同的方向——是从北方来的。
  我还不能肯定船是否属于阿留申人,不过我决定把需要拿到峡谷山洞里去的东西都捆起来。我有很多东西要带——我的两只鸟、我做的裙子、石头炊具、我的珠子和耳环、鸬鹚羽毛以及所有的篮子和武器。鲍鱼肉还没有干,我只好把它们留下来。
  我把所有的东西捆好,放在篱笆下面的地洞旁边,我重又回到高地上去。我伏在岩石上以免让人看见,在岩石边上往北窥视。开始我没有找到船,后来我看见它走得比我想象的还要快。它已经绕过海草区,接近珊瑚湾的礁石了。夕阳照在船上,照在象鸟嘴一样的船头上,照在两张红帆上。
  我知道阿留申人不会在黑夜上岸,我还有整整一个晚上可以往山洞里运东西,但我没有耽搁时间。我工作了大半个晚上,往山洞跑了两趟。拂晓时,所有东西全搬完了,我又最后一次回到房子里去。我把火堆里的柴灰埋起来,撤些沙子在放东西的石头架子上和地上。我把挂起来吓唬海鸥的贝壳取下来,同鲍鱼肉一起抛到峭壁下去,最后,我用鹈鹕的羽毛把我的脚印抹去。当我做完这一切以后,房子看起来好象很长时间没有人住了。
  这时太阳已经升了起来,我爬上岩石。船已经停靠在海湾里面。几条独木舟正在往岸上运东西,一些人已经出海到海草区,开始去捕猎海獭了。岸上烧起一堆火,火堆旁边有一个姑娘。她正在煮什么东西,我看得见映照在她头发上的火光。
  我在高地上没有停留多久。过去我到峡谷去,每次总是走一条不同的路,以免踩出一条小路来。这次我沿着峭壁往西走,然后再穿过灌木丛折回来,注意不留下任何痕迹。朗图的脚印没有关系,因为阿留申人知道岛上有狗。
  山洞很黑,我费了很大劲才把朗图弄进小洞口。我爬进爬出爬了好几次以后,它才肯跟我一起爬。我用石头把洞口堵起来,由于我很累,躺下来睡了整整一天。一直到我看到岩石缝中闪烁的星星才醒来。
  
  第二十一章
  那天晚上我离开山洞时,我没有带朗图。我把洞口堵起来,以免它跟着,要是阿留申人带了狗来的话,它肯定会闻出它们来。我悄悄地穿过灌木丛来到高地。
  我还没有爬到那块很高的岩石顶上,我就能看到阿留申人的火光。他们把营房扎在方山上,也就是他们过去用过的那个泉水附近。离我的山洞不到半里格远。
  我站在那里久久望着火光,拿不定主意是否要搬到岛上的另一头去,也许可以搬到野狗居住过的那个山洞去。我并不担心那些男人会发现我,因为他们整天都在海滩上工作或乘着独木舟在海里捕猎海獭。我最担心的还是那个姑娘。峡谷里灌木丛生,很难通过,但在峡谷里长有野菜和野谷。说不定有时她会出来寻找食物,转到泉水这里来,一看到泉水有人使用,就会发现我去山洞的脚印。
  我在岩石上一直站到阿留申人熄火。我想到我能做的一切,想到我能去的几个不同的地方,最后决定留在峡谷。这个岛的尽头没有泉水,而且我搬到那里去,也没有地方去藏我可能需要的独木舟。
  我回到山洞,一直到月圆才离开。食物剩下不多了。我和朗图爬到高地上去,当我们经过房子的时候,我看到篱笆上的鲸鱼骨破断了三根。里面没有人,否则朗图会叫起来的。我等到退潮接近黎明的时候,装了一篓子海水和鲍鱼。天亮以前我们回到了山洞。
  海水可以使鲍鱼保持新鲜,但是当我们不得不再出去的时候,夜是那样的黑,无法找到去礁石的路。因此我只好采集一些野菜。太阳出来以前,我不可能采集很多野菜,所以在下一个月夜到来之前,我只能改为每天早晨出去。等到有了月亮,我就可以到礁石上去捡鲍鱼了。
  在所有这些日子里,我没有看见一个阿留申人。那位姑娘也没有到山洞附近来,虽然我在峡谷最最下面发现过她的脚印,她曾到那里去挖过野菜。阿留申人没有带狗来,这真是幸运,因为如果带来的话,它们很可能会发现朗图的足迹,跟踪我们到山洞来。
  对我和朗图来说,这些日子很难熬。起初它在山洞里走来走去,站在洞口闻闻石缝。除非我和它在一起,我不让它单独出去,我怕它到阿留申人的营房去,再也不回来了。过了一些日子,它习惯了这种生活,整天躺着,看我做各种事情。
  山洞里很黑,即使太阳升得很高也很黑,于是我燃起我储存的小鱼。借它们的光我开始做一件鸬鹚裙,天天都做。我从高礁石那里拿回来的十张鸬鹚皮已经晒干,可以缝了。所有这些皮子全是雄鸬鹚的,它们的羽毛比雌鸬鹚的羽毛厚,也更富有光泽。丝兰花纤维的裙子做起来要简单得多。我打算把这一件做得更好一些,所以我剪裁这些皮子很仔细,缝起来也格外小心翼翼。
  我先做裙子底下的一部分,把皮子一块块头尾相连在一起,总共用了三张皮。裙子的其余部分则把还有几块皮子的边缝在一起,做好的裙子上半部分羽毛倒向一个方向,裙子下半部分羽毛则倒向另一个方向。
  这是一条美丽的裙子,我在第二次月夜过后的那天里做完了裙子。我把全部小鱼都烧光了,由于在阿留申人没离开以前,我不能去捕小鱼,我把裙子拿到外面来做。第一次在峡谷里发现脚印之后,又发现了两次,不过都没有靠近山洞。我开始感到安全了,因为冬天的暴风雨很快就要到了,阿留申人就要离开,不到另一次月圆他们就要走了。
  我从来没有在阳光下看过这条裙子。鸬鹚的羽毛是黑色的,却闪出金碧的颜色,根根羽毛都在闪闪发光,好象着了火似的。它比我原来想象的还要美丽得多。我缝得更快了,差不多快完了,可是我不时停下来,放在腰上比量比量。
  “朗图,”我说,高兴得有些眼花镣乱,“要是你不是一条公狗,我也会给你做一条裙子,和这条一样漂亮。”
  趴在洞口外面的朗图抬起头来,对我打了个呵欠,又继续睡了。
  我站在太阳光下,拿裙子往腰上比量,朗图腾的一下站起来。我听到脚步声。声音是从泉水那个方向传来的,我连忙回过头去,只见一位姑娘正从灌木丛中往下看我。
  我的镖枪立在洞口旁边,很容易拿到。这位姑娘离我不超过十步远,她只要稍微一动,我就能拿起镖枪投出去。为什么我没有把镖枪投出去,我不知道,她不就是那些在珊瑚湾海滩上杀死我亲人的阿留申人当中的一个。
  她不知说了些什么,朗图离开山洞口,慢慢地朝她走去,它脖子上的毛竖了起来,那时它已走到她站的地方,让她抚摸它。
  这位姑娘望了望我,做了个手势,我懂得这是在说朗图是她的。
  “不,”我大声叫道,同时摇摇头。
  我拿起了镖枪。
  她蓦地转过身去,我以为她想穿入灌木丛逃走。不料她又做了一个手势,意思是说,朗图现在是属于我的了。我不相信她。我把镖枪举过肩膀,准备投出去。
  “徒托克,”她指指自己说。
  我没有说我的名字。我呼唤朗图,它回来了。
  这位姑娘看看它,又看看我,笑了笑。她比我年纪大,但没有我高。她有一张宽脸、一对乌黑的小眼睛。当她微笑时,我看得出她的牙齿由于咀嚼海豹筋条磨损得很厉害,不过洁白得很。
  我手里还拿着鸬鹚裙,姑娘指指裙子,说了几句话。有一个词——温兹卡——听起来象我们的话“美丽”的意思。
  我为我的裙子感到非常骄傲,这一点我从前没有想到过。镖枪还在我手里,不过我举起了裙子,让阳光能够照到整条裙子。
  这位姑娘从岬角上跳下来,走到我面前摸摸裙子。
  “温兹卡,”她又说。
  我没有说这个词,不过她要把我的裙子接过去,我给了她。她把它贴在腰上,让它从臀部铺展下来,转过去转过来看个不停,她的姿态非常优美,裙子象水一样在她周围漂动,可是我恨阿留申人,从她手上把裙子拿了回来。
  “温兹卡,”她说。
  我已经有那么长时间没有听别人说话了,她的话听起来很怪,不过很好听,即使说这些话的是一个敌人。
  她还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这会儿她说话的时候,她正在越过我的肩膀往山洞里看。她指指山洞,又指指我,做了一些仿佛她在生火的姿势。我知道她要我说什么,但我没有说。她想了解我是否住在山洞里,这样她就可以把男人带来,把我带到他们的营房里去。我摇了摇头,指指岛的尽头,指指老远老远的地方,因为我不信任她。
  她还一直在往山洞那里看,但她不再说什么。我举起镖枪,本可以投出去。不过尽管我怕她会把猎人们带回来,我还是没有投。
  她来到我跟前,摸了摸我的胳膊。我不愿意让她摸。她又说了一些话,又笑了笑,走到泉水那里去喝水。一转眼间她已消失在灌木丛中。朗图并没有跟她走的意思,她走的时候也没有出声。
  我爬回山洞,把我所有的东西捆扎起来。我整整一天都在做这件事,因为那些男人还在工作,天黑以前不会回营房。
  傍晚我就准备离开山洞,我打算划独木舟到岛的西部去。我可以在那里的岩石上睡觉,直到阿留申人离开,如果需要的话,也可以到处转移。
  我把五个篮子拿到峡谷上面,藏在靠近我房子的地方。天越来越黑,我不得不回到山洞去取剩下的两个篮子。我小心翼翼爬过灌木丛,在洞口正上方停下来,听了听动静,朗图在我身边,它也在听。除非在灌木丛中长期生活的人,谁也不可能在黑夜中穿过灌木丛而不出一点声息。
  我经过泉水,稍停片刻,然后再爬上山洞。我觉得在我离开期间有人来过这里,他们可能隐藏在黑暗中监视着我,他们准备等我进入山洞动手。
  我有些害怕,所以没有进去,连忙掉头就走。就在这时我只见山洞前面,那块我当台阶用的平石板上有一件东西。那是一副项圈,是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黑石头做成的。
  
  第二十二章
  我没有进山洞,也没有去拿岩石上的项圈。那天晚上我睡在高地上藏篮子的地方。拂晓我回到峡谷里去。躲在一块灌木丛生突出的大石头上。这里靠近泉水,可以望到山洞口。
  太阳出来了,照亮了整个峡谷。我能看见摆在石板上的项圈。项圈上的石头比在黑夜里显得更黑了。看上去有许多颗。我想下去到山洞口数一数,看看能否在我脖子上围上两圈,但我们没有离开那块大石头。
  我在那里呆了整整一上午。太阳已经升得很高,这时朗图叫了起来,我听到下面有脚步声。那位姑娘唱着歌从灌木丛中走出来。她走到山洞那里,一看摆在石板上的项圈,她就不出声了。她拾起项圈,又放下,朝山洞里张望。我的两个篮子还在那里。接着她走到泉水那里去喝了水,就钻进灌木丛走开了。
  我腾的一下站起来。“徒托克,”我叫道,一面跑下峡谷。“徒托克。”
  她立刻从灌木丛中走了出来,她一定是在附近守候,看我会不会回来。
  我跑到石板那里,戴上项圈,转了一圈让她欣赏。小珠子在我脖子上不是围了两圈而是围了整整三圈。珠子有长的也有椭圆的,而不是圆的,这种珠子很难做,需要很高的技巧。
  “温兹卡,”她说。
  “温兹卡,”我跟着她说,这个词说起来很别扭。然后我用我们的话说了“美丽”这个词。
  “温—泰,”她一面说一面发笑,因为这个词她听起来觉得也很别扭。
  她摸摸项圈,用她们的语言称呼它,我用我们的语言称呼它。我们指指别的东西——泉水、山洞、飞翔的海鸥、太阳、天空、睡着的朗图——一面交换它们的称呼,一面笑个不停。它们竟是如此的不同。我们坐在那块石板上,一直坐到太阳偏西,一直在玩这种游戏。随后徒托克站起来,做了一个告别的手势。
  “马——勒,”她说再会,在等我报上自己的名字。
  “王—阿—巴—勒,”我回答说,这话的意思是“头发又黑又长的姑娘”。我没有把我的秘密名字告诉她。
  “马—勒,王—阿—巴—勒,”她说。
  “巴—舍—罗,徒托克,”我回答说。
  我望着她穿过灌木丛。我久久站在那里听她的脚步声,一直到听不见为止,然后我去高地把篮子拿回山洞。
  徒托克第二天又来了。我们坐在石板上晒太阳、交换字眼、有说有笑。天上的太阳走得特别快,她不得不离去的时间很快就到了,但下一天她又来了。就在这一天她告辞的时候,我把我的秘密名字告诉了她。
  “卡拉娜,”我指着自己说。
  她把这个字也说了一遍,不过她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王—阿—巴—勒,”她皱着眉头说。
  我摇摇头,又指着自己说,“卡拉娜。”
  她把黑眼睛睁得大大的。渐渐她露出了笑容。
  “巴—舍—罗,卡拉娜,”她说。
  那天晚上我开始为她做一件礼物,答谢她送给我的项圈。起初我想给她一对骨头耳环,后来想起她的耳朵没有穿过眼,还想起我有一篮子磨成薄圆面的鲍鱼壳,我就开始为她做一个压发圈,我用棘刺和细沙子在一个个圆面上穿两个眼。在圆面中间,我放上十个不比我小指尖大的珍珠贝壳,用海豹筋把它们穿在一起。
  做这个压发圈花了我五个晚上的时间,第六天她来时,我把它给了她,替她套上头,系在后脑勺上。
  “温兹卡,”她一面说一面拥抱我,她是那样高兴,以至使我忘记了给坚硬的贝壳穿眼带来的手指头疼。
  她到山洞来过许多次,后来有一天上午她没有来。我等了她一整天,到了黄昏我离开山洞,登上能看到峡谷的大石头,担心那些男人知道我住在这里,会来找我。那天晚上我就睡在大石头上。那时已经刮起初冬的风,夜是很冷的。
  徒托克第二天也没有来,我这才记得已经快到阿留申猎人离开的时候了。说不定他们已经走了。那天下午我到高地去。我爬上岩石,一直爬到看得到下面的岩石边上,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
  阿留申人的船还在那里,不过男人们正在甲板上工作,独木舟正在来回穿梭。风刮得很大,放在岸上的海獭皮剩下没有几捆了,看来船多半将在拂晓时离开。
  我回到峡谷天已经黑了。由于刮来的风十分寒冷,我也不用再怕阿留申人会来找我,所以我在山洞里生起了火,做了一顿海贝加野菜的晚饭。我做了足够朗图、徒托克和我吃的饭,我明知徒托克不会再来;不过我还是把她的饭放在火堆旁边等着她。
  一次朗图叫了起来,我也仿佛听到了脚步声,连忙走到洞口听个仔细。我等了好久,没有吃东西。云从北方推来,布满了寒冷的天空。风声越刮越大,在峡谷中狂呼乱叫。最后我只好用石头把洞口堵上。
  拂晓我去高地。风停了。海上浓雾弥漫,灰色的波涛洗涮着海豚岛。我等了很久才看得见珊瑚湾。后来阳光终于驱散了浓雾。小巷已经空了。那带有红色鸟嘴一般的船头、挂有红帆的阿留申人的船已经开走了。
  起初,我以为可以马上离开山洞,搬到高地上的房子里去住,这是件令人高兴的事。可是当我站在那块高岩石上俯视荒芜的港湾和空荡荡的海洋时,我又不禁想起了徒托克。我怀念我们一起坐在阳光下度过的所有时光。我仿佛还能听见她的声音,看见她在欢笑时眯缝起来的黑眼睛。
  朗图在我脚下的峭壁上跑来跑去,向尖叫的海鸥狂吠。鹈鹕在蓝色的水面上一面捕鱼一面喋喋不休。远处,我听见海象在吼叫,可是当我想到徒托克时,这个海岛忽然又显得那样冷清。
  
  第二十三章
  那些捕猎海獭的人走了之后,留下很多受伤的海獭。一些漂来死在岸上,另一些给我用镖枪杀死了,因为它们正在受苦,也活不成了。不过我还是找到一只受伤不重的小海獭。
  它躺在一个雄海草区,要不是朗图叫起来,我的独木舟也早划过去了。一团水草缠住了它的身子,我起先以为它在睡觉,因为它们睡觉以前,常常用这种方法把自己捆住,以免漂走。再一看我才发现它背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痕。
  我向它靠拢,在独木舟边上伸过手去,海獭也没有打算游走。海獭的眼睛很大,特别是小海獭,这只海獭由于恐惧和疼痛眼睛更大,我在这对眼睛里看得到我自己的映象。
  我割断缠住它的水草,把它弄到礁石后面的潮水池里,那里海涛冲刷不到。
  暴风雨过后大海很平静,我在礁石边上捉了两条鱼,小心翼翼不让它们死掉,因为海獭不愿意吃死的东西,我把鱼放在潮水池里。我刚才说的都是大清早发生的事。
  那天下午我回到潮水池去。鱼不见了,小海獭仰面浮在水面上睡着了,我没有打算用草药去给它治伤,因为咸水也能起到治伤的作用,再说就是用草药,怎么也设法不让水冲掉。
  我天天给它带去两条鱼,丢在潮水池里。在我看着它的时候,海獭不肯吃。后来我带去四条鱼,也都吃光了,最后我带去六条,看来这个数才比较合适。不管风平浪静还是暴风骤雨,我天天都给它带鱼去。
  这只海獭渐渐长大,伤口也开始愈合,但它还留在池子里面。现在每当我去,它总是在等着我,也肯从我手里叼鱼吃了。这个水池不大,它可以轻而易举地跳出去,游到海里去,可是它还呆在那里,不是在那里睡觉,就是在等我给它带食物去。
  小海獭现在长得有我胳膊那样长了,皮毛很光滑,它的鼻子又尖又长,鼻子两边有很多胡须,我从来没见过象它那样大的眼睛。我在池子旁边的时候,它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我,不管我干什么,它的眼睛总跟着我转,当我说些什么话的时候,这对眼睛就骨碌骨碌打转,样子很滑稽。不过这也多少有点使我喉头哽塞伤心起来,原来它们也知道悲伤和欢乐。
  有好多时候我只叫它海獭,就象我过去把朗图叫作狗一样。后来我打定主意给海獭取个名字。这个名字就是“芒—阿—勒”,意思是大眼睛的小男孩。
  每天捕鱼是一项艰巨的任务,特别是风大浪高的时候。有一次我只捕到两条鱼,我把它们丢在水池里,“芒—阿—勒”很快吃掉了,等我再给它。当它发现我统共只有两条时,它转着圈游个不停,用责备的眼光看着我。
  第二天浪高水大,即使退潮的时候我也不能在礁石上钩鱼,因为我没有东西给它吃,我也就没有到池子那里去。
  三天过后我才能捕鱼,当我再到那里去时,池子已经空了。我知道总有一天它会离去,可当真它回到海里去了,我又感到很不好受,我再也不能为它捕鱼了。就是在海草里再看到它,我也认不出它了,因为现在它已经长大,伤口也已经痊愈,看上去跟别的海獭一模一样。
  阿留申人离开后不久我就搬回高地上去了。
  只有篱笆遭到了些破坏。我把篱笆修补好,几天之后房子就恢复了原状。唯一使我担心的是,夏天搜集的鲍鱼全都不见了。我只好每天捕到什么吃什么,努力在能捕鱼的日子里多捕一些鱼,以度过不能捕鱼的日子。整整前半个冬天,就是“芒—阿—勒”游走以前,有时很难捕到鱼。在那以后,就不那样困难了,我和朗图总有足够吃的。
  阿留申人在岛上的时候,我没有机会去捕沙钻鱼来晒干,所以那个冬天晚上没法点灯。我很早就上床睡觉,只在白天干活。不过我还是为我的叉鱼镖枪添置了一根绳索,还做了许多鲍鱼壳挂钓,最后还做了一些耳环,以便跟徒托克送我的那副项圈相配。
  这些耳环费了我很多时间,因为我一连好几天趁早晨退潮,在海滩上搜寻,才找到两颗容易雕刻的卵石,同项圈上石头的颜色相同。耳环上打眼更费事,因为这种石头不好固定,不过当我打好眼、用细沙子和水磨光、用骨钩吊起来戴上我耳朵时,它们显得非常美丽。
  风和日丽的日子里,我戴上项圈和耳环,穿起鸬鹚羽毛裙,和朗图一起在峭壁上散步。
  我经常想念徒托克,特别在这些日子里,我总要朝北方眺望,希望她能在这里,来看望我。希望我能听到她用怪声怪调的语言说话,希望我能想出一些事给她说说,也希望她能想出一些事情给我说说。
  
  第二十四章
  春天是开花的时节,水在峡谷中奔流,泻入海中,许多飞鸟又回到了岛上。
  泰罗尔和鲁雷在它们出生的那棵树上筑了一个窝。用的是干海草、干树叶、甚至朗图背上的毛。在筑窝期间,每当朗图在院子里一不注意,它们就会飞扑下来,叼一嘴毛就飞走。这个,朗图当然不愿意,后来一直到它们把窝筑成,它总躲着它们。
  我给鲁雷起个姑娘的名字是正确的,因为它下了一些带斑点的蛋,在它配偶的帮助下,孵出了两只丑陋的小鸟,这对小鸟不久就变得很美丽。我给它们起了名字,修剪了它们的翅膀,不久这两只小鸟就象它们的父母亲一样驯服了。
  我还找到一只小海鸥,这只小海鸥是从窝里掉到沙滩上来的。海鸥在峭壁和岩石上有坑洼的地方筑窝。这些坑洼一般都很小,我常常看到小海鸥在窝边摇摆不定,心里很纳闷为什么不掉下来。它们很少有掉下来的。
  这只鸟嘴黄里带白的小海鸥受伤不重,不过还是把一条腿摔断了。我把它带回家,用两根小棍和海豹筋把骨头缚在一起,起初它不想走,后来,因为它还小不能飞,它就开始跛着腿在院子里走来走去。
  有了这些小鸟和老鸟,有了白海鸥和跟我形影不离的朗图,这个院子似乎是一个安乐窝。要是我不想念徒托克就好了。要是我不思念姐姐乌拉帕就好了,我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不知道她面颊上画的标志是否真有魔力。如果它们真有魔力,她现在已经和克姆科结了婚,已经是许多孩子的妈妈了。如果她看见我的这些孩子,一定会笑话我,这些孩子和我过去一直希望有的孩子是那样截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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