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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汤姆的午夜花园》(又名《大座钟的秘密》)菲

_5 菲利帕·皮尔斯(英)
  汤姆也瞪着他。他们谁也没有动弹。
  “你从哪儿来的,还滚回哪儿去!我知道你。我一直就看见你,但我觉得情愿看不见你;我一直就听见你的声音,但我觉得情愿装聋作哑。可是我早就知道你,知道你干的那些勾当!”
  汤姆没有理会别的,只注意到亚伯说能听见他的声音,那么他也就能回答他了。“哦!”他大声喊道,“你知道吗——哈蒂是活着,还是死了?”
  “哼。”亚伯说,“你不止一次地想害死她——可怜的她没有妈妈,没有爸爸,在这里也没有个家——她什么也没有,你竟拿恶毒的弓箭和刀子害她,还引她登高爬低,她也不知道提防。滚,听见没有,滚开!”
  汤姆没有走,可是亚伯开始抱着哈蒂往后退,他穿过草坪朝大房子走去。一边走一边大声重复着一句祷词,汤姆原来还以为这只是用餐过后的感恩祈祷呢:“……希望上帝保佑我不受任何恶魔的伤害。”亚伯的声音微微颤抖,他怀里抱着女孩,眼睛紧紧地盯住汤姆,脚步踉跄地往后退,走上花园的台阶,进了花园的门。砰的一声,花园的门关上了,汤姆听见插销被插牢的声音。
  汤姆一惊之下,如梦方醒。他赶紧跑到门前,将整个身子都撞了上去,用拳头疯狂地砸那扇木门,先是叫亚伯放他进去,然后又大声呼唤哈蒂。
  门一直关着,任他拼命砸门和叫喊,没有一个人来理会。看来,那些能够听见他的声音并让他进去的人,一个是不愿意这么做,另一个是根本做不到了。
第十七章 寻找哈蒂
 
  在花园门外狂敲猛砸了一阵之后,汤姆靠倒在门上,哭得喘不过气来。他听见里面老爷钟冷冰冰地敲打着时间,楼上还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和奔忙的脚步声。
  他没有办法把门打开,这时候他才意识到,他已经心力交瘁,没有了穿透房门所需要的体力和意志力量。他被关在外面,不能见到哈蒂,他被关在外面,也不能回到基特森家套房里他自己的床上去了。但是,对哈蒂的担忧还是超过了他为自己的担心。
  汤姆穿过草坪回来,躲进紫杉树丛里一个隐蔽的地方。他只能耐下心来等着。
  似乎过了很长时间,花园的门开了,亚伯走了出来。汤姆立刻走上前去对他说道:“亚伯,求求你告诉我,哈蒂怎么样了?”
  汤姆觉得,不管亚伯会怎么对待他,他都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亚伯相信他是地狱里派来的一个魔鬼,伪装成一个小男孩的模样,专门要给哈蒂带来不幸——如果亚伯是这么想的,那他肯定恨透了汤姆,准会责骂他、诅咒他,用祷词和《圣经》里驱除邪魔的咒语来咒骂他。但汤姆怎么也没有料到,亚伯居然又采取了假装看不见也听不见汤姆的措施来对付他。
  “亚伯——亚伯——亚伯,”汤姆哀求道,“她没有死吧?她没有死吧?”终于,他看见亚伯的眼皮颤动了一下,亚伯暂时允许自己看见了汤姆。汤姆刚才爬树时弄得满脸全是污垢,现在脏脸上有两条干净的道道,从眼睛直到下巴,那是疲惫和恐惧的眼泪冲洗出来的印迹。总之,汤姆看上去更像是个小男孩,而不是什么魔鬼,亚伯一时动了恻隐之心,最后一次直接跟他说话了。
  “不,”亚伯说,“她还活着。”说完他两眼又直视前方,深深吸了口气,故意从汤姆的一侧穿过,朝盆栽棚走去。
  亚伯没有关上身后花园的门——在那些夏天的日子里,那道门一直是那么敞开着的。汤姆的想法是立刻回到房子里来,至于是重新上床睡觉,还是弄清哈蒂的情况,他自己也不明白。
  答案已经摆在他面前了。这次,当他一步步走进大厅时,那些家具没有在他眼前消失:动物标本还待在原来的地方,一只只玻璃眼睛从它们的玻璃匣子里牢牢地盯着他看;他甚至还来得及看了看气压表里的水银柱,发现已经达到了“非常干燥”。他从大厅走过,看见了所有的一切,清清楚楚,真真切切。他走到老爷钟跟前,看到上面的指针正指着五点差十一分,而且他再一次看到了指针后面的图案。尽管心里为哈蒂感到担忧,他的注意力还是被吸引住了:眼前并没有什么新的东西,但他似乎看到一切都是新奇的。他仍然不知道钟上画着的那个手里捧着书、一步横跨大海和陆地的天使般的人物是谁,但他觉得他差不多洞悉了其中的含义。也许他很快就会一切都明白的。
  此刻,他转身离开老爷钟,朝楼梯走去:他看见楼梯上铺着地毯。地毯上的每一块踏步板都用闪亮的铜条固定得结结实实,地毯随着一块块的踏步板柔和地一直通向楼上。
  汤姆朝楼梯跨了一步,又迟疑地停住脚,不知道自己到底想做什么。他留在身后的是哈蒂的花园王国,哈蒂、亚伯和他是那里仅有的三个居民——而亚伯甚至坚持认为只有两个,否认还有更多的人。此刻汤姆正离开花园,进入墨尔本的家中:墨尔本家的人和他们的生活已经把他团团包围了。右边楼梯脚下有一排挂钩,上面挂着墨尔本家人的各种帽子、外套和风衣。旁边是个鞋柜:汤姆知道它是鞋柜,因为柜门开了一道缝,它可以看见里面的隔板上摆放着墨尔本家所有的皮鞋、布鞋、轻便软鞋、绑脚、高统防水胶鞋和鞋套。衣帽钩对面,在汤姆的左边,又是一个小壁架,上面是两个大理石书写板和一个小小的安全墨水池,还有一个古色古香的乌木圆尺子:它们属于墨尔本家的那个人呢?壁架旁边有一道门——有一回苏珊拿着引火木和火柴,就是从这道门里出来的。此刻,汤姆听见门的那边传来女人们喃喃的说话声。他听不清她们在说什么,也听不出她们是谁,但他仿佛觉得有个声音听着像是苏珊。
  汤姆感觉自己似乎处在一群陌生人之间,孤独无助。哈蒂不在这儿,他内心隐隐的有一种恐惧,也许哪儿也不会有哈蒂了。亚伯刚才说:“她还活着。”但也许这句话的意思是“她还没有咽气”,或者更糟,“她暂时还活着,但是活不长了”。过去,汤姆想方设法让自己相信哈蒂是一个幽灵,此刻他必须面对这样一个事实:也就是说,到了某个时候,哈蒂肯定要死去的。幽灵必须先死过一回,才会变成幽灵——汤姆在脑子里焦急地、杂乱无章地分析着。
  他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走上前去,踏上第一层柔软的、踩上去毫无声息的楼梯。如果没有老爷钟在身后嘀嗒嘀嗒的响着,说不定——尽管汤姆有的时候非常勇敢——说不定他就会缺少那最后一丝勇气。在他听来,嘀嗒嘀嗒的钟声就像人的心脏,活生生的,一下一下跳个不停——他想到这里,就想起了哈蒂。于是他鼓起勇气,朝楼上走去。
  他来到二楼的楼梯平台上,墨尔本家的这个地方是他以前从没见过的。至少汤姆自己觉得是这样:他忘记了其实他的姨妈姨夫和其他房客也住在这幢房子里。但此刻没有多少东西能使他想起这一点来。墨尔本家的二楼平台上铺着地毯,比汤姆所知道的套房之间的走廊还要宽,而且平台上有许多扇门,每一扇门都通向一个卧室,而不是只有两扇分别通向两个套房的正门。原本通向巴塞洛缪太太家前门的那道小楼梯,现在通向一个有三扇门的小小平台。
  汤姆仔细看了看二楼的平台:每扇门都是关着的。顶楼上的三扇门也是关着的。这么多门,哈蒂到底躺在哪扇门的后面呢?
  一点儿线索也没有,于是汤姆选择了二楼平台上离他最近的一扇门。他深深吸了口气,集中意念,绷紧肌肉,把脑袋稳稳地扎进木头门,进入门那边的房间里。
  哈蒂不在这间卧室。这里的床上和其他家具上都照着防尘套,说明这是一个备用的空房间。窗户外面是花园:汤姆尽管半个身体卡在门里,也能看见对面的紫杉树梢,那棵缠着常春藤的冷杉树高高地耸立着,并没有坠倒在地。他一心只想找到哈蒂,便没有停下来仔细观看窗外的景致,后来才因为某个原因又想起了它。
  他把脑袋从门里拔出来,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做。他本来打算依次把脑袋伸进每一扇门里去看看,直到发现哈蒂,但他现在怀疑这个办法是不是明智。他已经很累了,耳朵里嗡嗡直响,眼睛又酸又疼,就连刚才好好地留在门这边的肚子,也有点儿犯恶心了。如果他一扇一扇门试过去,而哈蒂是在最后一扇门后面,那他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她了。
  当然啦,在这种非同寻常的情况下,采取一点点不太正当的手段也是可以理解的。汤姆开始从钥匙孔里往里窥视,并且把耳朵凑上去听里面的声音。透过第三个钥匙孔,他听见了一点儿动静:一种很轻很轻的有节奏的沙沙声。他想不出来这是什么声音,透过钥匙孔往里看,他只能看见一个放着水盆和水壶的脸盆架,一段带花边的窗帘遮住一部分窗户,还有一把直挺挺的椅子。
  他怎么也想象不出那声音是怎么回事。至少,受伤躺在床上,甚至快要死了的哈蒂,是肯定不可能发出这种声音的。他一想到哈蒂快要死了,立刻焦急地转过身,想再去试试别的门。可是就在他转身的一刹那,他又突然想到也许哈蒂就躺在这间屋里,她神志不清,不会动弹,也发不出一点儿声音,只有她的双手不停地轻轻抚过她的床单:沙沙——沙沙——沙沙。
  汤姆又回到发出那种声音的门前,开始把脑袋往木门里扎。他的眉毛刚进入木头,就听见——他的耳朵还露在外面——身后的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汤姆生怕在穿门而入的过程中被人抓住,便赶紧把脑袋缩回来,转脸望去。
  一个男人上楼来了。他一个胳膊底下夹着汤姆刚才在楼下大厅里看见的书写板,手里拿着墨水池和尺子。他脸上的表情很严肃,像是一个干活谋生的人刚刚做完今天的工作。他是谁呢?肯定是墨尔本家的人,这点汤姆可以肯定:他长着墨尔本家人特有的脸型。
  那人顺着楼梯平台直接走来——直接朝汤姆走来,但他丝毫没有理会汤姆。他在汤姆刚才试过的那扇门前停下来,轻轻敲了敲门。
  “妈妈?”
  沙沙的声音停住了。里面响起一个声音,汤姆立刻就听出那是哈蒂的婶婶:“是谁呀?”
  “詹姆斯。”
  詹姆斯?汤姆惊讶极了:上次汤姆在花园里看见詹姆斯时,他还是个少年。汤姆的时间只过去了一点点,难道墨尔本家的时间就过去了这么多,詹姆斯居然已经长成了一个男人——而且还是个忙于事业的男人?他毫无疑问就是这样,高大、魁梧、结实,高高的硬领干净洁白,上面衬着一张刻板严肃的脸。
  “你进来吧,”那女人的声音说,“我在梳头发。”
  詹姆斯进去了,汤姆也跟了进去。他本来不想这么做的,因为他并不是一个不懂礼貌、喜欢打探别人隐私的男孩子,可是詹姆斯一边推开门,一边问了一句:“哈蒂怎么样了?”
  他们俩都站在了卧室里:一个男人,一个男孩。詹姆斯还不安地朝四周张望了一下,就像有人明明知道只有他自己,但仍然怀疑屋里还有别人——也许是一只猫。
  梳妆台的镜子前面站着哈蒂的婶婶。她一头褐色的长发沉甸甸地一直垂到腰际,她正用发刷从头顶一直梳到发梢,发出那种持续的沙沙声。汤姆仔细一看,发现她的头发现在也不完全是褐色的了,而是有些灰白:对于哈蒂的婶婶来说,时光也流逝了不少。
  她没有马上回答詹姆斯的问题,而是停下梳子,开始把头发缠绕着编起来。她一边这么做,一边冷冷地、漫不经心地说:“哈蒂不会有问题的。”
  “是医生这么说的吗?”
  “是的。”
  “那真是谢天谢地了。”
  “谢天谢地!”哈蒂的婶婶双手仍然在对付头发,却把脸转过来对着儿子,“谢天谢地!但她这是搞的什么鬼,出了这种事故?想想吧,居然去爬树!难道她到现在还不明白什么事情适合她的性别和年龄吗?她年纪不小,应该懂事了!”
  “哈蒂的年纪还不算大呢,”詹姆斯说,“也许这是因为她总是一个人待着——自己跟自己玩——总是在花园里。”
  “哦,你总是对她这么好!”哈蒂的婶婶大声地说,这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像是一句尖刻的谴责,“所以她永远也长不大!如果这样,她以后会怎么样呢?我可不知道。她现在已经是个够古怪的姑娘了。”哈蒂的婶婶转回身,对着镜子摆弄她编好的辫子。
  “哈蒂肯定会长大的。”詹姆斯说。汤姆看到他这样勇敢地面对他那怒气冲冲的母亲,心里很佩服他。“可是到那时候她会怎么样呢?”
  “她可别指望再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我已经对她够仁慈的了。”
  “如果那样的话,妈妈,她就必须自己挣钱糊口了,至于她怎么能做到这点,我也不知道。也许她会嫁人——可是,出了这个家和这个花园,她谁也不认识,谁也没见过。”
  “我走了以后,也不能让她在这个家里指手画脚。”海带的婶婶没有转过身来,却从镜子里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儿子。
  “你这是什么意思,妈妈?”
  “你、休伯特和埃德加现在都长大成人,在你父亲的公司里做事,能够独当一面了。这很好。但是如果你们谁以后想娶海丽特为妻,就别再指望从我这里得到一分钱。休伯特一向不太喜欢那个姑娘,我相信埃德加也很讨厌她,但你对她倒是很同情。”
  在接下来的沉默中,汤姆真希望这么勇敢的詹姆斯能够大声地说:他以前从没想过要娶哈蒂,但现在突然发现这是一个绝好的主意,他只等她年龄一到,马上就跟她结婚,他们会永远富足、幸福地生活下去——不管他母亲是什么态度。但詹姆斯不是一个浪漫的人。他轻轻叹了口气:“我从没有打算跟哈蒂结婚,以后也不可能有这种打算。但她无疑是需要人同情的。”
  “她确实值得同情。”哈蒂的婶婶板着脸说。
  “真的,妈妈,现在她一天天地长大了,应该多出去看看世界,而不是整天闷在这房子和花园里。她应该接触更多的人,她应该认识一些人,她应该交一些朋友。”
  “你知道得很清楚,她只喜欢独自待在花园里。”
  “我们可以把她吸引出来。我们有许多朋友,她不能总是躲着不见他们,好像害伯似的。我们举办派对的时候,可以弄得让她也愿意参加:在河里划船,野餐,看板球比赛,惠斯特牌戏①比赛,圣诞节唱赞美诗,滑冰……”
  “她不愿意长大,她只想要她的花园。”
  “我们可以使她想要更多。我现在就去找她,跟她谈谈,就说等她完全好了,她必须开始一种更加快乐的生活。我就说我们都希望她能出去走走,交一些朋友。”
  我们都?汤姆注视着镜子里那女人的脸,看到那张脸上是一种冷冰冰的不悦表情。
  “我可以说这是你的愿望吗,妈妈?”
  “在哈蒂身上,你只会白白浪费你的精力和同情心。”
  “我是不是至少可以说你不反对?”
  “你对她爱怎么说就怎么说,爱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想看见她,越少看见她越好。”
  她转过头去,这样,她既看不见现实中的儿子,也看不见镜子里的儿子。詹姆斯退出房门,汤姆也跟他一起出来了。詹姆斯走到楼梯平台尽头的一扇门前,轻轻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汤姆在外面一直等到詹姆斯跟哈蒂的对话应该结束的时候。他听见詹姆斯高低起伏的说话声,那语气很温和,像是对一个病人或曾经患病的人说话,但是说了很长时间。因此汤姆认为,既然哈蒂能够听詹姆斯说这么多话,她的伤势不可能像他本来担心的那样严重。
  ①类似桥牌的一种纸牌游戏。
第十八章 有两个带护栏窗户的卧室
 
  詹姆斯终于出来了,他关上哈蒂房间的门,顺着平台往前走去,想必是回自己的房间去了。汤姆静静地等着,听到那扇门被打开又关上之后,他才把身子挤靠在哈蒂卧室门上,开始用力地穿透过去。
  哈蒂看见他进来,高兴地喊了起来。“可是,求求你,汤姆——请你慢一点儿穿透过来——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做的!”
  “这是一个绝招。”汤姆说,但他还是听从哈蒂的话,把动作放慢了,很悠闲地落到哈蒂卧室的地毯上。他觉得这样感觉更舒服。
  哈蒂坐在床上,脑袋上缠着绷带。她的脸红扑扑的,却是因为兴奋而不是发烧。
  “哦,真希望我也能这么做!”哈蒂叹着气对汤姆说,把身子又靠回到枕头上。汤姆仔细端详了她一会儿:她似乎——不,是肯定,显得比汤姆第一次看见她时大了许多。哈蒂一直在长大,就像墨尔本家的其他人一样,而汤姆以前一直没有注意到这点,这一半是因为他们整天在一起玩,一半是因为他对这类事情不太在意。
  “你感觉怎么样?”汤姆问。一直盯着别人看是不礼貌的。
  “很好,”哈蒂说,“医生说不会落下疤痕。詹姆斯堂哥刚才来看我了,他说,以后我除了从树上掉下来以外,还必须做一些别的事情。”
  “做一些没有我的事情?”汤姆说,想起了詹姆斯谈到的那些成人派对。
  “哦,不,汤姆,你不管什么时候想来,就尽管来好了!”可是,汤姆注意到她说话的口气就好像他还是个孩子,而她已经不是了。
  “坐下来跟我聊聊吧,汤姆。”她恳求他。
  汤姆在床脚坐了下来,东张西望地打量这个房间。“你的卧室真漂亮。”这是一个很宽敞的房间——在墨尔本家气派的大房子里,所有的房间都很宽敞。有一个大橱,两扇大窗户,哈蒂的床就放在两扇窗户之间。而窗户的底部——
  “你窗户的底部有护栏,”汤姆说,“这好像是个育儿室。”他隐隐约约地觉得,他好像曾经听过或说过这句话。而且,那窗户上的护栏,他仿佛也在什么地方看见过。
  “本来是个育儿室,”哈蒂说,“我几个堂哥小时候的育儿室,后来又是我的育儿室。再后来,因为我是最后一个孩子,就一直在这个房间住下来了。现在它是我的卧室。”
  汤姆呆呆地望着窗户,仿佛进入了一种催眠状态:他想起他曾经见过它们,不,是见过它们中间的一个——不,每一个都见过,但每一个都是分别见过,他从来没有见过它们在一起。
  “这个房间的浴室在哪儿”汤姆问。
  “浴室?”
  “你在哪儿洗澡呢?”
  “就在这间卧室里洗澡啊。男孩子们在他们自己的房间里洗澡。”
  “就在这儿?”汤姆环顾四周,说道,“怎么洗呢?”
  “哎呀,有一个铁皮澡盆,苏珊从厨房里拎上来几桶热水。冬天的时候,这里会生火,我就在火边洗澡。”
  “你可以在这里建一个像样的浴室。”汤姆说,就好像他亲眼看见了浴室是怎么建成的。“你可以在这个房间的中间,就在这里,打一个隔断,这样每个隔间都有一扇窗户。这半边屋子仍然可以当卧室,另外半边就可以变成一个浴室。”
  哈蒂觉得这个主意既荒唐,又没有必要,她把她的想法说了出来。“而且,那样一来,房间就变得很狭窄了。”
  “是啊,”汤姆表示赞同,“隔间会变得——变得很窄,你在这边床上躺着,总能听见隔壁放洗澡水的声音。”
  “我才不要听那个声音呢。”哈蒂很坚决地说。
  “我想你一辈子也不会听见,”汤姆说,“别人也许倒有可能。”
  他走到窗口朝外看去。他的目光眺望到很远的地方:先是一片草坪,草坪的尽头是一棵低头沉思的巨大的白桦树;接着是一片树篱;再是一条小径,另一片树篱;然后是一片草地,中间有一棵大榆树……
  汤姆深深吸了口气。“我更喜欢你的房间,”他说,“我更喜欢你这里看到的风景。”
  “你能看见草坪那边的小河吗?”哈蒂问,“可是,汤姆,你为什么说‘更’呢,跟什么比?”
  “跟——跟——如果对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房子。”
  哈蒂笑了起来。“别说傻话了,汤姆!如果那样的话,我们就不是像现在这样住在村子边上,而是住在镇上了。”
  “或者村子发展得太大,差不多赶上一个镇子了。”他似乎想改变话题。“你一般洗几次澡,哈蒂?”
  “一星期洗一次。你呢?”
  “隔一天晚上洗一次。但我情愿少洗几个澡,只要能有这样的房间,这样的风景。”
  哈蒂迷惑不解地望着他:她不能理解他的思路,也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变得忧伤起来。“汤姆,这没有什么可忧伤的。”
  汤姆正在想着过去,时间使过去显得这么遥远。时间转向了哈蒂的现在,并且把它变成了他的过去。然而,即便如此,就在此时此刻,这似乎也变成了他的现在——他和哈蒂的现在。接着汤姆想起了老爷钟,它滴答滴答地走出了他的时间和哈蒂的时间,汤姆还想起了老爷钟盘面上的那幅画。
  “哈蒂,老爷钟上的那幅画是什么意思?”
  “是《圣经》里的内容。”
  汤姆很吃惊。“什么?”
  哈蒂微微皱起眉头。“很难,我记不清了——我的意思是,它很难懂,所以我不能完全记住。如果你想知道,我会去弄个明白的。”
  “好的,麻烦你了。你去问谁呢?”
  哈蒂笑了,但她并没有故作神秘,而如果是在以前,她可能会这么做的。“我去问大钟,那里面写着呢。”
  “哪儿?我怎么从来没看见。”
  “噢,你看不见,写在钟面上很低的地方,被玻璃钟盖的边框挡住了。你必须打开钟盖才能看见。”
  “从钟摆匣子里,用一个机关打开?”
  “是啊,但你怎么知道的呢?”
  “这没什么。钟摆匣子的钥匙在谁手里?”
  她又微微地笑了。“这台老爷钟啊,钥匙总是插在钥匙孔里的。”
  汤姆惊讶极了。“那谁都可以把它打开啦!”
  “只有婶婶需要把它打开,给钟上发条。她不许任何人碰它。”
  “可是如果有陌生人进来,一些好奇心特别强的人,男孩子什么的?”
  哈蒂根本不明白他的意思。不过她答应,等她再到楼下去的时候,如果周围没有别人,她就把钟摆匣子的锁打开,拨开钟盖门的插销:这样汤姆就可以自己阅读那个秘密了。
  关于这件事,眼下没有什么可做的了,于是他们改变了话题。哈蒂看到汤姆似乎若有所思、不爱说话,便把话头接了过去。她讲了这间育儿室的一些旧事给汤姆解闷。她讲到,在房子正面这两扇窗户的百叶板后面,白天有蝙蝠在睡觉——把百叶窗折上去,就能看见它们,一只只黑糊糊地悬挂在灰色蛛网、紫藤枯叶和灰尘中间。她还讲到,一天夜里,一只蝙蝠误打误撞地飞进她的房间,在里面绕着圈子忽忽地飞来飞去,像一个黑色的幽灵,她躲在被子里面一声接一声地尖叫,因为苏珊曾经跟她说过,蝙蝠看见长头发就会钻进去,把身体都缠绕在里面,最后你没有办法,只好把所有的头发都剪掉。(汤姆笑了,就连哈蒂也露出了一点儿笑容。)还有一年夏天,紫藤的卷须从窗户顶上钻进来,一围一圈地把拉铃的绳子从上到下裹了起来,后来哈蒂的婶婶看见,才吩咐人把它给剪掉了。当你静静地躺着不动时,能听见老鼠在壁脚板后面来回跑动的声音。每年秋收过后,老鼠总是特别多,因为它们从田里跑到房子里来了。还有,当然啦,还有柜子——
  说到这里,哈蒂从床上跳下来,把柜子打开来给汤姆看——不是看她挂在那里的衣服,而是看地板下面一个隐秘的藏东西的地方,那是她小时候就发现的。她用手指甲摸索着,然后撬开一块地板,下面有一个很宽敞的地方,里面藏着她所有的宝贝:她那把集市上买的单刃折刀,一盒彩色笔,一张泛黄的小照片,上面是一位神情严肃的年轻绅士倚在一张扶手椅上,椅子里坐着一位年轻女子。“这是我的爸爸妈妈,是很久以前了。你还记得吗,汤姆,我曾经在你面前假装他们是国王和王后。”
  这时,哈蒂不得不赶紧回到床上,因为他们听见外面楼梯平台上传来了脚步声。夏天的黄昏已经使屋里的光线暗淡下来,苏珊提着一盏油灯进来了,她把油灯放在壁炉台上点亮。然后,她出去了一会儿,又端进来一碗牛奶泡面包,作为哈蒂的晚餐。
  哈蒂一边吃着,一边跟汤姆继续说着话,汤姆把手拢在油灯的口子上捂着取暖,同时注视着他的手指在天花板上投下的阴影图案。招呼墨尔本家人吃晚饭的锣声在楼下回荡,他们听见楼下传来一阵脚步声和说话声。
  苏珊又进来把空碗和油灯拿走,吩咐哈蒂躺下睡觉。苏珊走了以后,汤姆说他也得走了。
  “好吧。”哈蒂说,她从来不问汤姆要去哪里。
  “我明天再来看你。”汤姆说。
  哈蒂笑了。“你总是这么说,却经常好几个月以后才露面。”
  “我每天夜里都来的。”汤姆说。
  他对哈蒂说了晚安,就走下楼来。大厅里弥漫着一股饭菜的香味,苏珊和另一个女仆端着大小盘子跑来跑去:全家人正在吃晚餐。
  汤姆停下来看了看,老爷钟的钥匙果然插在钥匙孔里。他真希望能够把它拧开,但只能等哈蒂来替他做这件事了。他望着钟面上的那个天使。
  他离开大钟,出门来到外面的花园里,然后不慌不忙地重新进来,他闭着眼睛把门关上,插上插销。可是当他再把眼睛睁开时,大厅仍然是墨尔本家的大厅。他走过大厅往楼上去,一边焦急地希望楼梯地毯上的铜条会在他的脚下消失,这样他就会发现自己正在返回基特森家的套房,返回他自己的卧室,自己的床。
  可是这种事情并没有发生。他一直走到哈蒂的卧室——这本来应该是他的房间。门开着一道缝。
  “是谁呀?”哈蒂睡意朦胧地低声问。
  “是我,”汤姆说,“我——我回来拿点儿东西。”
  “拿到了吗?”
  “没有,”汤姆说,“没关系。晚安,哈蒂。”
  “晚安。”
  汤姆下了楼,又来到外面的花园里,绕着它走了一圈,蝙蝠在他头顶上扑棱棱地翻飞。然后,他又试了一次:房子还是没有变化——依然是墨尔本家。
  “我再也回不去了。”汤姆突然想道,接着他又想,“我要告诉哈蒂。我要问问她该怎么办。我要把一切都告诉她,即使这意味着要谈到幽灵。”
  他上了楼,蹑手蹑脚地走进卧室,在黑暗中轻轻叫着哈蒂的名字。哈蒂没有回答,汤姆仔细一听,听见的是熟睡的人均匀的呼吸声。他不愿意把哈蒂叫醒,使她受到惊吓,于是他蹲伏在床边的地板上,胳膊搭在哈蒂的一只手臂上,这样,当她醒来或稍微动一动的时候,他就能立刻感觉到她的动静。他把脑袋埋在胳膊上,慢慢地感觉到自己进入了梦乡。
  他醒来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长时间,但是晨曦已经透进了房间,他因为一直蹲在地板上,身体都发麻了。他起先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接着他突然想起来了,便伸手朝床上抓去,但床上是空的——没有哈蒂。他这才看清这是他的床,而不是哈蒂的,这个房间是他的卧室——只有窄窄的一条,只有一扇带护栏的窗户。
  汤姆不明白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但他从心里舒了一口气。他正要爬到冰冷的床上去,突然想起那只在卧室穿的拖鞋还卡在套房开着的门缝里。如果给姨妈或姨夫看见,可就不好办了。幸好时间还早,他们都还没有醒来。汤姆拿起拖鞋,关上套房的门,回到自己的床上。他躺在那里,眼睛望着天花板,后来他听见姨夫走进薄薄的隔断那边的浴室,开始放水洗一个大清早的澡。
  过了一会儿,姨妈进来看汤姆,过分溺爱地给他端来一杯早茶。
  “该起床了,汤姆。刚才邮差送来了家里的信——一封是彼得写给你的,一封是你妈妈写给我的。”
第十九章 下个星期六
 
  他们都围坐在早餐桌旁:阿伦姨夫在看报纸,他妻子拿着她姐姐,也就是汤姆的母亲写来的一封长信,汤姆自己则在看彼得给他的来信。汤姆看信时将一只手挡在上面,以免有人——哪怕只是不经意地——偷看了去。
  亲爱的汤姆:
  留神!妈妈在给格温姨妈写信,说你可以在这个周末回家,这次你真的要动身了。我想妈妈会说,你必须回家是因为我非常想你,其实我并不希望你离开那里。我喜欢你信里写的所有的事情。再跟我讲讲吧。真希望我也能去那儿,但爸爸妈妈不同意。
  希望我们有更多的树,有一条离得很近的小河,还有一堵高高的墙。真希望我能在那儿。
  你的
  彼得
  汤姆叹了口气,他真想让彼得实现他的愿望,哪怕只实现一点点。汤姆重又看了看信的开头:“留神!”可是小孩子怎么能违抗大人,尤其是父母为他们做出的决定呢?“这个周末你就要回家”,今天是——汤姆看了看阿伦姨夫手里那张报纸的最上面——今天是星期二。他猜想他们会建议他星期六或星期天动身。
  格温姨妈放下手里的信,朝汤姆露出一个悲哀的微笑。“唉,汤姆,我们很快就要真的跟你告别了。”
  “什么时候?”汤姆生硬地问。
  “星期六。星期六早晨有一趟减价的火车,你妈妈说你现在过了隔离期,可以乘火车了。”
  “下个星期六?”汤姆说,“这么快?”
  姨夫突然说道:“我们会想念你的,汤姆。”接着,他似乎为自己说出这种话而感到吃惊——甚至懊恼。
  格温姨妈说:“你爸爸妈妈专门向你问好,汤姆,他们盼望能够早日再见到你。你妈妈说,彼得一直非常想念你。你不在家,彼得整天没精打采,胡思乱想。他需要你。我们不能指望再把你留在这儿了——除非我们收养你。”
  汤姆想,如果他们收养了他,他就能留在这里,但另一方面,他就再也不能跟自己的家人在一起了:他的妈妈,爸爸,彼得……
  汤姆感到胸口一阵发紧,好像那里被挤得要裂开一般。他从心底里渴望两样不同的东西:他想要爸爸、妈妈、彼得和他的家——他真的非常想要他们;而另一方面,他又想要他的花园。
  “如果你们收养我。”汤姆慢慢地、非常痛苦地说。
  “我只是开个玩笑,汤姆。”姨妈说,她想消除汤姆的胡思乱想。
  她在某种程度上做到了这点,汤姆实际上并不愿意离开自己的家庭,成为基特森家的孩子。可是,眼下情况危急,必须想出一个紧急措施。他从彼得的信里和姨妈刚才说话的口气里知道,他再也没有希望继续待在这儿了——延期,感冒,甚至收养,这些统统都不管用了。他们说星期六早晨,那就是星期六早晨。
  下个星期六……
  “说不定,”姨妈还在说道,“明年暑假你还会再来,跟我们一起住一段时间。”
  汤姆没有办法回答她或向她表示感谢,因为明年太遥远了,而此时此刻,当他想到很快就要离开了,心里感觉到难受极了——太难受了,简直可以说他的心都要碎了。
  整个那天上午:汤姆似乎一直听见老爷钟滴答滴答响个不停,一分钟接一分钟,星期六离得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他真讨厌老爷钟这么做。可是他接着又想到,就在今天夜里,哈蒂把钟盘的门打开之后,老爷钟的秘密就露出来了。那个秘密会是什么呢,汤姆一点儿也猜不出来。但是他不知怎地觉得这个秘密非常重要,他发现自己对它抱有一种模糊的希望——他唯一的希望。为了这个,他巴望时间快快过去,夜晚早点到来。从现在到夜里,时间显得这样漫长;而从现在到星期六,时间又是这样短暂。
  那天下午,汤姆给彼得写信谈到花园时,心中隐隐地怀着一种希望,但自己并没有感觉到。他答应明天再写更多的内容。为了摆脱老爷钟的滴答声,汤姆跟姨妈一起出去散步。他问姨妈附近是不是有一条小河,姨妈说好像是有,她可以帮他找到。他们在小巷子里穿来穿去,七拐八拐,最后汤姆完全失去了方向。他们来到一座小桥前。
  “这就是你要的河,汤姆!”格温姨妈得意地说。
  一定就是这条河了,不过它看上去不像汤姆从哈蒂窗口看到的那条河,也不像他和哈蒂穿过花园树篱那边的草地曾经到过的那条河。眼前这条河不再顺着草地边缘流淌:它一边是一户户人家的后花园,另一边是一条柏油小路。
  小桥边有个人在钓鱼,格温姨妈大声问他:“你钓到鱼了吗?”
  “这儿一条鱼也没有。”那人没好气地回答。他站在一块告示旁边,告示上写着:“警告。市政会规定,行人若在此游泳、玩水或淌水,后果自负。经证实,这片水域严重污染,不适合做上述用途。”
  “什么是污染?”汤姆问。
  “我认为,它的意思是河水不再干净卫生,”格温姨妈说,“这都是因为周围建了这么多住房和工厂。我想,工厂把一些可怕的脏东西都倒进了河里。”
  汤姆望着河水:看上去倒并不很脏,但是他看见水面下的水草不再是细细的、绿绿的、闪闪发亮,而是裹着一层黄褐色的、暗淡的绒毛。周围也没有鹅,没有其他水鸟。看样子河里也不可能有鱼。另一方面,河床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许多碎玻璃、破陶器和空罐头。
  “别的地方也不能游泳或淌水吗?”汤姆问。
  “卡斯尔福德有游泳场。你知道,这条河一直流到卡斯尔福德。”
  “流到卡斯尔福德、伊利、金斯林和大海。”汤姆说。
  “哎呀,对呀,汤姆,”姨妈非常吃惊地说,“你是怎么知道这点儿地理知识的?”
  “有人告诉我的。”汤姆不肯多说,“请问,现在几点了?”
  “快四点了。”
  就这么多?
  再没有什么有趣的东西可看了,他们慢慢地走回家。一进大房子的正门,汤姆就听见了老爷钟的滴答声。它会滴答滴答地一直走到睡觉时间,从这点来讲,时间是汤姆的朋友;可是在那之后,它又会滴答滴答地一直走到星期六,从这点来讲,时间是汤姆的敌人。
第二十章 天使说的话
 
  那个星期二夜里,汤姆不知道怎样才能找到哈蒂——她是受伤后仍然躺在床上,还是又在花园里四处活动,还是已经在尝试詹姆斯提出的那些诱人的社交娱乐活动呢?
  对于哈蒂的变化,汤姆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当他打开花园的门时,令他大吃一惊的是季节的变化。外面是隆冬天气——不再是沉闷灰暗、闷热枯燥的夏天,而是刚刚下过一场雪,到处都晶莹闪亮。每一棵树、每一丛灌木、每一种花草都被白雪包裹,只有紫杉树上深凹进去的地方没有被雪覆盖,它们像一只只黑黑的、深邃的眼睛,注视着汤姆。
  在某种程度上,这种天气和以前的夏天一样完美。
  周围一片寂静:汤姆屏住呼吸,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这时,一只黑水鸡——大概是因为天寒地冻,不得不离开小河,到花园里来找点儿食物——从草坪旁的一堆灌木丛中出现了。它垂着脑袋,紧张地走走停停,速度却是不慌不忙,轻轻踏过白雪覆盖的草坪,重新钻到灌木丛底下不见了。
  这一动静使汤姆从愣怔状态中醒了过来。他看了看四周,发现雪地上除了黑水鸡浅浅的、三个脚趾的脚印外,还有另外的足迹。某人的脚曾经走出花园的门,循着小路而去,穿过草坪一角,绕过暖房,朝池塘走去。汤姆立刻断定这是哈蒂的脚印,便跟着找了过去。
  他顺着哈蒂的脚印绕过暖房,眼前出现了那方池塘。哈蒂就在那里。池塘的水冻成了冰,有一边的雪被扫干净了:哈蒂就在这片空地上滑冰——如果她那个样子也算滑冰的话。她将暖房里的一把椅子放在前面推着,一下一下用力蹬着冰刀往前滑,因为过于使劲和全神贯注而大声喘着粗气。听见汤姆叫她,她转过头来,高兴得满脸喜色。
  “啊,汤姆!”她摇摇晃晃地朝池塘边走来,然后刹住脚步,两个脚尖朝里对着,似乎如果不这样,冰鞋就会自作主张地朝相反方向冲出去。
  “哈蒂,”汤姆说,“我想要你——你答应过的——”
  “可是你变得单薄了!”哈蒂皱着眉头说。
  “单薄?”汤姆说,“才不会呢,我胖了。”他知道他肯定胖了,因为格温姨妈最近不惜一切代价要把他喂胖,而且她对效果非常满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稀薄。”哈蒂说,接着神色突然变得惊恐,又说道,“哦,不是,我也不是那个意思——至少,我也不清楚我是什么意思,反正——”
  “没关系,”汤姆不耐烦地说,“我只想让你帮我弄清老爷钟上那幅图画是什么意思。”他看见哈蒂有些迟疑,又补充道,“你说过你会帮我的。”
  “我说过吗?”
  “你从我们的树上小屋摔下来的那次,后来我们谈过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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