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涿鹿--江南

_16 江南(当代)
黄帝说:“你号称追捕逃犯,一去三年不见人影,你老爹老娘和老婆在涿鹿城里吃我的喝我的,你也不帮我干活儿,说说你到底游历了些什么地方。”
“大王你不就是想嘲笑我是个路痴么?”大鸿叹气。
“嘿,对。”黄帝笑眯眯地看着他,“我就想要你自己亲口承认。”
尖利的声音横空而来,五十根瑟弦依次跳跃,如一曲凄凉的丧歌,而后一一崩断。云锦惊恐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血珠无声地滴落在白衣上,点点艳如梅花。
黄帝霍地起身,脑袋嗡的一声,那不再是靡靡之音,而是断弦之曲,杀伐之音。
寂静忽然笼罩了后土殿。
脚步声由远而近,没由来的,黄帝满头冷汗,“不会那么衰吧?”
英招冲进了后土殿,呼吸急促,“蚩尤、雨师、风伯,还有共工,反了反了!他们带着治水的苦工,已经破了不周关。”
黄帝和群臣们木然当场,谁也没心情去注意弹瑟的云锦。云锦低垂着头,眼里闪过一抹瑰丽的光华。
秋风扫过涿鹿原,夜色寂静,家家闭户。叛军已经打破了涿鹿的门户,轩辕黄帝倾十万云师王驾亲征,涿鹿城已经是一片无人守卫的城池。恐惧在整个涿鹿城中弥漫,昔日的繁华被看不见的阴影覆盖了。
“魑魅,他真的会来么?”云锦用一件黑袍遮住自己的白裙,站在月下的城头上。
“我不知道,这是他自己信上说的。”
“可是大王已经封住了去不周关的道路,他怎么过来呢?”
“这和我没有关系,我只是把你带到这里而已。”
“你说大军封锁……”云锦蹙着眉头,“不会出事吧?”
“他自己要发疯,出事了也活该。”
云锦诧异地转头去看魑魅。妖精强硬地拧过头去,扬起冷漠的脸,不让云锦看她。
“魑魅……你不高兴么?”
“我为什么要高兴?或者说,我为什么要不高兴?”妖精冷笑,“和我有什么关系么?人就是这样愚蠢,活不了百年,却还要把命浪费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
“魑魅……”
“天冷,我要走了。”
没等云锦回答,妖精已经跃起在空中,随着秋风飘去了。月下的城头上只剩下一个孤零零的背影。
原野的尽头是黑暗,黑暗中是仿佛永恒的平静。
城墙上是微弱的光明,焦急的公主就在火光边眺望。
这样的等待漫长而狂热,堪用得地老天荒海枯石烂的字样。人小的时候总是很固执,老想等着那个人来,别的人都不在乎,很多时候明白那个人永远不会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老了。
多年之后西戎有个文人莎士比亚听说云锦公主在城墙上等待那个乱世狂魔的故事,听到了涿鹿之野上缭乱的风,眼前浮现起公主的裙裾飞扬,狂魔的烈马奔驰,感动于这些缭乱的美丽,写了一部戏,里面的人物都愚蠢而热烈,他们的情话是这个调调:
“明天我应该在什么时候叫人来看你?”
“就在九点钟吧。”
“我一定不失信,挨到那个时候,该有二十年那么长久,我记不起为什么要叫你回来了。”
“让我站在这儿,等你记起了告诉我。”
“你这样站在我的面前,我一心想着多么爱跟你在一块儿,一定永远记不起来了。”
“那么我就永远等在这儿,让你永远记不起来,忘记除了这里以外还有什么家。”
人有的时候等待另一个人,是把他当做家来等待,因为没了他,不知道还能去哪里。那时候的云锦就这么坚信。
城中的老树上萧萧落叶,妖精晃悠着双长腿坐在那里,头上另一根树枝上,孩子翻身下来,默默地看她。
“魑魅,你是讨厌公主么?”魍魉问。
“不是。”
“那你是讨厌蚩尤?”
“也不是。”
“那你是喜欢他么?”魍魉的声音细细的,异常清晰。
“不是不是不是!你干什么非要那么烦么?我只是忽然有点情绪而已!”魑魅忍无可忍地跳起来,一把掐住魍魉的脖子把它扔下了高树。
一声巨响伴随尘土飞扬,魍魉落在地上砸出了半尺深的一个坑。
“啊!救命啊!魑魅发飙啦!”魍魉从土坑里钻出来,大喊一声,拔腿就逃。
跑着跑着,他才发现魑魅并没有像以往那样怒气冲冲地追上来。魍魉停下脚步,回头看去,魑魅的长带长发依旧飘扬在老树上,而她端坐着就像一只眺望秋天的松鼠。
小心地走回树下,魍魉仰望着树上的魑魅,犹豫了很久,“魑魅,你是真的喜欢蚩尤么?我还以为都是大个子他们开玩笑呢……”
短暂的寂静后,魍魉听见树上传来呜呜的哭声。
一点星火从原野的尽头而来,云锦双手撑在垛堞上,努足了吃奶的力气探头去看。
蚩尤骑着骏马,高举火把。他知道所有云师都在不周关和苦工们对垒,涿鹿城已经沦为一座无人守护的空城,所以他把火把做得格外的大,握在手里仿佛托着太阳。
“蚩尤!”云锦压低了声音喊他的名字。
骏马喷出股股白气,在蚩尤的驾驭下连着兜了几个圈子才消去了高速奔驰的劲道。秋风里,马上的青年扬起头,又看见了那双古镜般的眼睛。许久,等待的人和远来的人一起笑了,像是一场恍然大梦后再次见到早晨的阳光。
“云锦你头发又长了……”
“你好像也高了一点。”
他们的情话浓烈、烂俗而真挚,蚩尤觉得自己恨不得化成一条壁虎噌噌地窜上城墙之后摇着尾巴跟云锦一起蹭来蹭去,这或许是因为感情或许是因为他已经几年没见过什么女人,或者是因为那样让他觉得安全。
一阵沉默,两人都不知道再说什么。男人兜着马转来转去,女人扣着手指,一起做扭捏状。
“你怎么过来的?”公主终于找到了话头。
“应龙的部队睡觉的时候就冲过来了。”
“那他们没有追你么?”
“他们以为是叛军中有人逃走,还很高兴。”
“你是想攻占涿鹿城么?”
“是啊,等我们战胜黄帝的云师,涿鹿城就不在话下了。”
“如果胜不了呢?”云锦有些迟疑。
又是漫长的沉默,蚩尤继续兜着战马转圈。他在思考刑天对他说的话,刑天说女人总是需要许诺的,能不能兑现再说,不敢许诺的男人不是好男人。刑天一丝不苟地照此执行,对许多女人做了一样的许诺,在涿鹿城里人人喊打。
蚩尤忽然对着城上大喊:“我打败黄帝就回来娶你,我一定能娶到你!”
“你……你再说一遍。”云锦的心里有只松鼠似的东西快乐得狂跳。
“我打败黄帝就回来娶你!”蚩尤再次大喊,“我一定能娶到你,黄帝那个老王八可别想拦住我!所以,他一定败在我们手上!”
云锦低下头,揉着自己的衣角。
“他在黄河边呆久了有点逻辑障碍么?”跑来听壁角的魍魉疑惑不解,难道这个傻子真的以为世上爱情最大黄帝的十万云师也挡不住?
“还要我再说一遍么?”蚩尤轻声问。
“嗯!”
“我要回来娶你!”
“我知道了。”
“那我走了。”
“嗯!”
蚩尤掉转马头,向无边的夜色中驰去,夜风吹起他的长发,让他觉得自己是个长大的男人了,理所当然的拉风。他敞开着衣襟,知道自己的女人在背后看着。
云锦忽然觉得身边有什么人。那是魑魅回来了,一声不响地立在她背后,和她一样看着远处的蚩尤。
“魑魅……”云锦有种夺去了妖精幸福的负罪感。
“蚩尤!”妖精忽然大喊,声音在空荡荡的原野上传播开去,有点吓人。
蚩尤心里一震,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回答。他的背后有个女人在喊他的名字,另一个女人在看他的表现,这两个女人还是朋友。
但是蚩尤还是扭过头去,他这个人没有什么胆量拒绝别人。
云锦的心头狂跳。
蚩尤忽地不见了,云锦大吃一惊,四顾寻找他的所在,妖精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径自回头离去了。
“蠢材!我本来想告诉他别只顾抖,前面有一个坑!”
26.凯旋
 十月初七,王师战叛军于不周关,叛军固守。王师伤三千,亡七百人。
十月十三,叛军趁夜突袭,右翼应龙军大损,伤亡不下五千。
十月十四,王师以火箭射入不周关内,焚烧叛军粮草,大捷.
十月二十四,叛军劫袭王师粮队,杀五百人,粮草损其半,马匹尽失。
十一月初一,叛军兴风雨,作浓雾,偷袭王师大帐,大王以指南车出,退三十里结营。
涿鹿城,云锦所居的高台上。
魍魉趴在窗边百无聊赖,一手托着自己的圆脸,一手撒谷子给鸟儿吃,“秋天了,你冷不冷?你什么时候向南飞?还是你已经错过了大队……”
铁炉上温着水沉香,香气袅袅升腾起来,在整个屋子里弥漫。屋子中央两个女人牵衣对坐,身影在烟雾里朦朦胧胧。
王师的战报每天都传来,云锦和魑魅就这么默默地对坐,等待探马的马蹄声打碎外面的寂静,已经持续了一个半月。
“蚩尤很久没有消息了……”公主打破了沉默。
“西方越战越烈,十万云师的压迫下,他不会再有机会偷跑过来的。”妖精说。
“蚩尤他们能胜么?”
“鬼知道。他们都是些靠不住的男人。”
“死了很多人吧?”
“轩辕部已经死伤三万余人,蚩尤他们的死伤也不在此之下。”
“蚩尤……不要出事才好。”
“你应该相信他,”妖精牵动嘴角笑笑,“他不是说要回来娶你么?”
云锦提起火炉上的壶,“喝一点茶吧……”
狂风暴雨般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云锦愣住了。数十匹战马组成的马队沿着高台下的大道狂奔而来。以往传递消息的探马就是一人一骑,从王师倾巢出动之后,涿鹿城中剩下马不多了,不会有人这么结队奔驰。妖精脸色依旧平静,按在腿上的手却猛地攥住裙脚。
“大王凯旋……大王凯旋……大王凯旋了……”
壶里滚烫的水流在苇席上,漫过云锦的长裙和魑魅赤裸的双腿,她们都没有察觉。
王师凯旋。
刀光在遥远的地平线上拉出了一条雪亮的线,各色旗帜飞扬在云师战士们的头顶,战马的步子整齐划一,踩得五百里涿鹿原震动起来。轩辕部的人们冲上城墙,敲打着铜盆铁锅大声欢呼,更多的人捧着食物和米酒,沿着入城的道路跪在两旁。万众欢腾中,黄帝的龙车伴随白云出现在蓝天上。六龙夭矫,裹着千万缕云丝张牙舞爪地驰向涿鹿城,直到接近城门的时候才降到地面。
一杆玄黄大旗在黄帝的龙车前迎风卷动,举旗的青年将军昂首挺胸,率先走向城门。龙车在他后面徐徐而动,左右护卫着四大神将,这就是天下霸主的威仪。
城门顶上,挂着一颗头颅。那颗头颅的颅骨大约是碎了,面孔不完整。古怪的是,人们依然可以看清楚那脸上的神情。
它对着所有人摆出了一个嘲弄的表情。
直视那颗头颅的人都打了个寒噤。
“是共工么?”云锦问。
“应该是吧。”魑魅收敛了妖瘴,隐遁在云锦的影子里悄声回答。
“疯子死了?”魍魉的哭声隐隐约约。
扬旗引路的青年将军走过共工的头颅下,一滴鲜血悄无声息地打落在他脑门上。他随手抹了一把脑门,抹出一道殷红。他抬起头,和那颗嘲笑人的头颅对视了一眼。风吹着头颅在半空里转着圈儿,头颅脸上的笑容似乎更加生动了。
青年将军有点走神。
龙车的前进被稍稍阻挡了,应龙大喊:“不要磨蹭了,赶快引路!”
青年将军急忙收回目光,咧嘴笑笑。他又挺起胸膛,威风凛凛地引着龙车前进。战旗飘扬,遮天蔽日。
“公主……”魍魉看着魑魅说,“公主昏过去了。”
魑魅隐隐约约现了身,撑住云锦即将倒地的身体。她看着那个青年将军,面无表情,“你看清了么?那个引路的人。”
“我没看清……”魍魉用两只肉嘟嘟的小手捂住眼睛。
“我看清了,那是蚩尤。”魑魅一字一顿地说。
夜深,涿鹿城里一派祥和。
这个城市随着黄帝的归来忽然就恢复了生气,酒肆里的酒鬼多得坐不下,都是凯旋的云师战士们。三三两两的妇人手持水瓢或者菜刀走过街头,一间一间酒肆掀起帘子来看,等她们返回,另一只手里就拎着自家汉子的耳朵。
风后居住的高台上,神将们围坐饮酒。
“大家说我婆娘不会追到这里来吧?”应龙看街上下面一个凶悍的女人紧握刀柄虎目圆睁,心里有点嘀咕。
“改不了的屠夫德性,”英招说,“你怕什么?你早就出息了,是神将,有身份有地位,怕老婆像话么?”
“谁说神将不能怕婆娘?”
英招拍着胸脯,“告诉你婆娘,我说的!”
“英招将军,尊夫人在下面等候。”灯火照不到的黑暗里传来一个怪怪的声音。
英招醉得通红的脸上忽然一白,“只说我收拾收拾就跟她回家。”
大鸿嘬了一口烟卷,“风后你别吓他,大家都是有婆娘的人,男人们应当互相同情。”
风后拎了一壶酒,笑嘻嘻从黑暗里钻了出来,到主位上坐下,“吓他玩玩又没什么,天帝赐福,这次又是活命回来了。吓他至少不会出人命嘛。”
“也不过是一线之差,”大鸿脸色阴沉,“坂泉那场仗之后,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大概是得把命留在战场上。”
四大神将都沉默起来,不约而同地端起酒盏喝了一口。
“兄弟们跟上!”下面街上忽然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旗子再打高一点,不要跌了我的威风。”
应龙往下看。是位高大挺拔的青年将军,骑着一匹毛色雪白的马,披挂着鎏金的铁叶甲,披一袭鲜红色的战袍,背后几个士兵扬起一面书写着“姜”字的大旗。
白马趾高气扬地跑远了,应龙撇撇嘴,“不过是封了个骑将军,就那么高兴?这小家伙还真好糊弄。”
大鸿摇头,“我希望他确实好糊弄,不然没准是我们的祸端。”
“大王为何不……”英招拉开马步,右手比刀往下狠狠一斩。
“义军领袖,砍了大王会觉得丢面子。”风后说,“而且也得想想他爷爷是谁。”
英招扁扁嘴,“我知道,可我就是不说。”
“息事宁人吧,如此平静下去就好。”大鸿吐出一口烟,略略有些忧愁的样子。
青年将军一边得意洋洋地放马小跑,一边对身后打旗的士兵说:“你看着很眼熟嘛。”
“对啊对啊,”那士兵急忙点头,“少君你不记得我了?我是士兵乙嘛。”
“你爹娘果真不同凡响,给你起的名字别有风采。”
“其实我也不知道怎么的,别人都叫我士兵乙,我就觉得那是我的名字了。”士兵乙点头哈腰。
“慢!”将军忽然摆了摆手,“你看前面是不是有人拦路?”
士兵乙瞪大眼睛,才看见前方的道路上,隐约有一人白衣而立,纤细的身子几乎要被周围的黑暗侵吞掉。
“少君,不是闹鬼吧?”
“嘘,不要说‘鬼’字,鬼都不知道他们自己是鬼,你说了,他们就会醒来。”将军说,“我们绕过去。”
“既然闹鬼,我们何不回头?”士兵乙建议。
“我总觉得后面很多眼睛,看起来很吓人……”
士兵乙回头,也是倒抽一口冷气。周围的巷子口,不知多少双幽幽的眼睛看过来,仔细看去,都是涿鹿城的寡妇们。
将军踮着脚尖,无声地行进,像是只猫儿,想从那人的左边绕过去。
可那白衣的鬼挥袖拦住了左边,将军仔细看去,只见一双古镜般的眼睛。明净如雪的女鬼一声不吭地看着他,在月光下,她的眼中莹然生辉,有什么东西在流淌。
“少君!”士兵乙看清了,“原来是……”
“别嚷嚷,”将军呵斥,“我们从另一边绕,不要惊扰了亡魂,早告诉你,说他们的名字,他们就会醒来。”
将军转个方向,还是踮着脚尖,想从右边绕过去。
“蚩尤!”云锦死死抱住他的胳膊。
“啊?”蚩尤脸色煞白,哆嗦着,“姑娘你早死早安生,不要纠缠活人,我可不认识你。”
“你……你说什么?”云锦觉得心底泛起一丝凉意。
“喔?”蚩尤伸出手摸了摸云锦的胳膊,好奇地说,“奇怪,热的。”
他又伸出手摸了摸云锦身上,松了口气,“士兵乙,她身上是暖和的。这不是鬼,这个好看的姑娘是活人!”
“废话!你们老情人相见,难道还要我介绍么?”士兵乙嘟哝。
“蚩尤!”娇媚却愤怒的声音响在蚩尤耳边,轻盈的影子从天而降,“你仔细看着她的脸!你敢说你不记得她了?”
蚩尤回过神来,看见明艳照人的妖精从高树上飘落到他身旁。蚩尤的眼瞳猛地放大,死死盯着妖精的脸。
“啊!妖怪!”
涿鹿城的上空回荡着凄厉的惨叫,刚刚被封为骑将军的蚩尤就此昏倒在士兵乙的怀里。
“我又不是魍魉……我又没长绿头发……”魑魅茫然地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她从士兵乙的眼瞳里看着自己的影子,好端端一个娇美的女孩子,哪里像妖怪?
“姑奶奶,我可记得你,但是少君他……好像从不周关回来就失忆啦!”士兵乙诚恳地说。
阿萝的酒肆里,还没有被婆娘抓住的汉子们醉醺醺地围坐着。
被屏风隔开的小桌上,一盏油灯缓缓地跳动。柔软的手掠过蚩尤的脸,他依然紧闭着双眼。旁边有人递上了沾水的布巾,云锦接过去,帮蚩尤擦去额头上的汗。魑魅抄着手坐在一边,恶狠狠地盯着昏迷的蚩尤。
“公主,小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士兵乙嘟哝,“小的是个勤务兵,根本没上战场。”
“外面有人说,十万苦工里生还的都被重新送回黄河边治水了,是么?”魑魅勾起士兵乙的下巴,冷冷地发问。
“是啊,被擒的雨师和风伯两位少君也送回去了。”
“原来只有疯子死了……”魑魅说。
她忽然扑了上去,一把掐住蚩尤的脖子,“不要装晕!我看见你眨眼了!再不起来我就掐断你的脖子!”
蚩尤从云锦的怀里坐了起来,抱住脑袋,“饶命啊!”
“魑魅,你不要吓他,”云锦用身体挡住妖精,“他好像是真的害怕……”
老板娘阿萝送了冷水上来,蚩尤藏在云锦背后,小心翼翼地看了阿萝一眼。
“少君,你还记得我么?”阿萝轻声问。
“记得,你是阿萝,”蚩尤拿起一个垫子挡着自己的脸,“不过我不记得欠你的钱了。”
阿萝笑,“都三年了,我快连刑天都忘记了,那点钱算得了什么呢?”
寡妇淡淡地笑着退了下去,云锦不敢看她的笑容,因为心里酸楚。
“你还记不记得我?”魑魅使劲揪着蚩尤的头发。
“那么温柔可人的姑娘我都记不住,怎么会记得你?”蚩尤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妖精恶狠狠地瞪眼。
“将军,你可千万要讲良心!”士兵乙跳出来,义正辞严,“你不记得公主不算什么,我们姑奶奶这样端庄美丽的妖精你也记不得,岂不让人心寒?”
“不用你来讨好!”魑魅一脚把士兵乙踹到席子外边去。
“蚩尤,”云锦轻轻按住他的肩膀,“那你告诉我你记得什么,好不好?”
“我记得我是炎帝的孙子,从九黎来涿鹿的。”
“然后呢?”
“我小时候总是在街上跑,然后总是在酒肆里喝酒,赖阿萝的帐。”
“还有么?”
“然后就打仗了吧?我和大王一起出征,把叛军打败了,就回来了。”
“嗯?”士兵乙说,“作为一个勤务兵我都知道战报不是这样的。”
妖精按着额头,似乎随时晕过去,她的脸上流淌着愤怒的血红和妖云惨雾。
“还……还有别的么?”云锦凑近了蚩尤的脸,轻声问,“你记得你说过什么么?你说过你要回来的……你那天在城下面说的啊。”
“我说过么?”蚩尤反问。
“你忘记了?”云锦轻声说,“我本来就该想到的。你别怕,我不问你了。”
“那……我可以回去睡觉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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