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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红人馆

_6 张蓓(当代)
"噬魂?"一阵寒意从背脊油然生起,真夜问,"是直接夺走人的生命?"
"不。没有那么可怕。"塞壬淡然地说,"是夺走他们的魂魄,或是记忆。被夺走这些的人其实还是能活得好好的。呵呵,你没见到有那么多人都向恶魔撒旦交出自己的灵魂,用来交换荣华富贵吗?可他们并没有因为失去灵魂而死啊。他们只是在死后不能进天堂。而被我噬去记忆的人,只是忘记了过去的一切而已,不会有任何伤害。"
"红人馆为什么要噬走客人的灵魂?"
"因为有的人自愿出卖自己的灵魂来换其他东西,还有的人忘记自己的灵魂或是记忆会比较快乐。更何况我们人鱼如果不吞食人类的灵魂就无法维持生命。"
"原来如此。"真夜明白塞壬跟在自己身边的危险性了,自己也只是个平常人类,随时可能成为塞壬的食物。
"但是你放心,由真夜,我现在不会动你的。我只会帮你。"
"为什么?"
"如果我告诉你找到岚的方法,那么你就得答应我一个条件,怎么样?"塞壬终于说出一直想说的话。她苦苦跟在真夜身边这么久,也就是为了诱导真夜答应她这个所谓的"条件"。
人鱼提出的条件,都是恶魔的契约。
一支烟已经在真夜的指间燃尽,她习惯性地用手指摁灭烟头,把被子拉过来盖好睡下。
"睡了,晚安。"
"喂,你不想知道更多事情吗?!我可以帮你找到岚!"
"谢谢。该知道的我总会查到。"
看着真夜安然睡去的侧脸,塞壬暗暗懊恼,她原本以为急于得到岚下落的真夜一定会迫不及待地追问所有线索,这样塞壬便可以就此要挟她付出代价。但没料到由真夜不但冷静而且有主见,比男生还难左右,让塞壬这一步设计完美的棋走落了空。
闭上双眼的真夜并没有睡着,直到感觉塞壬已经消失后才睁开眼。子夜的空气总是漆黑冰凉,她一个人在被子里想着心事,分析种种线索后她已经猜到八九分塞壬帮助她来布拉格的目的了。
正如塞壬自己所说:人鱼都不会做亏本的买卖,想要得到帮助就要答应人鱼的条件。塞壬要么是想对付红人馆的人,要么就想借她来达到某种其他目的。让真夜奇怪的是:塞壬为什么不找别人,偏偏找上她?毕竟她并没有任何灵力,只不过有个跟红人馆有牵扯的哥哥慕音岚而已。难道是因为哥哥喜欢的人是樱蓝,樱蓝恰好又是红人馆的人?塞壬刚提到的条件是什么?难道是要交换灵魂?
直觉告诉真夜:塞壬不可信,现在必须尽快联系上樱蓝,事情的真相才有可能水落石出。
想着想着她怎么都睡不着,半夜趿着拖鞋去厨房拿水喝。回来时路过那扇蓝色大门的房间,不由自主地停住,仿佛那门里神秘的力量在牵引着她一步一步地接近……
"你在干什么?"
黑夜里低沉的一声质问,真夜回头看,是小七。
"喂!!!端木死鱼你想吓死我?走路都没有声音的!"
"想吓人的是你。"小七不屑,"半夜三更披头散发比女鬼还吓人地站在别人的门前作偷听状。你以为你是神探?"
"神探?好冷的笑话。"她知道现在就算问这扇门的事情他也不会告诉她,这几天时间里真夜已经领教到小七性格里那股桀骜的倔强,于是只能转移话题,"你有打火机吗?"
"又抽黑魔?"
"你怎么知道我抽的是黑魔?"轮到真夜惊讶,她从未告诉过他这些细枝末节。看到真夜眼睛里的惊讶,小七的嘴角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酝酿半晌后只冒出一句听起来很像是威胁的"那扇门里的房间你最好不要进,免得以后后悔"。
"后悔?为什么?"她倔强起来,"你不是说每个房间都代表一个人的内心世界吗?那这是谁的房间?"
"知道太多不是好事。"他的眼瞳里泛着寓意莫测的冰绿,"我希望你快乐一些。"
两人在空旷悠长的走廊上对视着,各怀心事。
"嗯,不看就不看。"真夜懒得再纠缠,"我回房间去了,晚安!"
"喂。"
"怎么?"她回头问,"还有什么事?"
借着回廊昏暗的灯光,小七指指她的脚:"布拉格晚上很冷,你这样乱跑会感冒。"
真夜低头一看,原来他是说自己连袜子都没穿随便趿拉着凉拖鞋就出来。她这才觉得的确是有些冷,刚抬头想谢一下这小子,小七早走得只剩个背影。
嘭——
楼上传来他的关门声,真夜端着水杯站在走廊上。心底突然涌起一种说不出的滋味:端木镜夜这个人看上去够冷,说话也够冷,但他……他会不会是个外表冷漠、内心温柔的人?
"算了。"真夜有把握地点头,"反正我一定会把所有真相都弄明白。"
这一边,黑暗里小七背靠在自己的房门上,手指在外套口袋中摸索出一盒烟。他打了个响指点燃水晶壁灯,光线忽地一闪,不偏不倚落在烟盒的LOGO上——长角的小恶魔正坏笑地举着叉子。由真夜永远都不会知道,黑魔曾经是他端木镜夜最喜欢的烟。
他长长叹气:"BlackDevil,由、真、夜。"
第四章 芭比(上)
第二天,天蒙蒙亮,千曜揉着睡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出来刷牙,见到真夜在,赶紧挥舞着爪子整了整发型,凑过来看她准备了什么好吃的。
"诶诶,有没有上次你做过的那个凤梨馅饼啊?很好吃的~!"
"死豹子你没刷牙?弹开!"
"来来来,让少爷我么个!"厚脸皮地凑了过来,真夜拿面勺顺势一挡:"滚远点。"
这时小七他们都已经起床,衣着收拾整齐。见到千曜和真夜打闹的模样,小七的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悦,径直拎起千曜把他扔到洗漱池前,抓过旁边的一盆冷水不由分说地朝千曜的头上浇了下去。
"原千曜,你以为你还有时间在这里打打闹闹?今天是约定的日子。"冷峻的神情,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端木小七冷静的时候非常可怕,不会给任何人面子。
"抱歉……"被折磨的千曜居然一反平时嬉皮笑脸的样子道歉。真夜从旁边拿过一条干净的毛巾,递给千曜。
"擦一下。"
"谢谢……"他接过毛巾,用力擦掉头发上的冷水,可还是禁不住抱着胳膊打了一个冷战,"好冷……"
"为什么你们这么怕小七?"真夜疑惑地问,这时一件外套被扔过来盖在千曜的肩膀上。他回头一看,是小七那张死鱼脸。
"下次记得守时。还有……别感冒了。"
生硬却贴心的叮嘱。说着小七和尊尊他们去沙发那边等千曜,千曜擦掉头发和脸颊上冰冷的水珠,冲真夜一笑:"看到了?他就是这样的人,嘴硬心软。"
看着由真夜不置可否的表情,千曜跟她说起了十几年前的那些事情:
那时候的千曜才刚刚九岁,他拥有比族人更纯正和优异的血统,父母都是雪豹族人中的佼佼者。但是有一天,红人馆旗下三大守护家族之一的人鱼族人突然叛变。为了保护红人馆,作为守护灵兽的雪豹族人牺牲无数,其中就有千曜的父母。
曜永远不会忘记那一天,在漫天大雪中,父亲的血仿佛鲜红的蔷薇,大朵大朵地绽放在雪地上。他跌跌撞撞地跑过去,在父亲的尸体前跪倒。
那些洒落在雪地上的"蔷薇"刚一捧到手心就融化,仿佛是上帝落下血红的泪珠。父亲身边躺着的是曜的母亲,她没有流一滴血,只是五脏都已经被敌人残忍地震裂。
没有泪水了,泪水已经在心湖中枯竭。手掌撑在冰冷的雪地上,千曜听到周围有人逼近。一个,两个……五个,六个……越来越多。
他突然明白,这就是首领说过的那群人。
他们是雪豹族中暗系一支,因为出生低微所以灵力也弱于血统纯正的雪豹们。这些人嗜好猎取落单的小雪豹为食,并且深信食用这些小雪豹的肉可以增加自己的灵力。现在摆在眼前的可是毫无攻击之力的原千曜,他拥有令无数族人艳羡的纯正血统,如果能吃下他的肉,灵力一定增进得更快!
暗系族人将跪倒在父母尸体边没有半寸攻击力的原千曜团团围住,包围圈渐渐缩小、缩小……
"或许这就是天意。"千曜绝望地闭上眼睛,他前额点地跪倒在雪地上。
包围圈还在缩小、缩小,他听到了那些族人磨牙的声音,暗藏着即将饱食一顿的兴奋。
是时候了。
是时候跟父母亲一起去天国了,即使活下来也无法得到灵力,将来还是要被敌人或是族人折磨而死,不如就这样……
突然——
"您、您、您……你怎么来了?"
一声讶异的惊呼后是碎碎匆忙离去的脚步声,刚刚的暗系雪豹们一下子四散而逃。从包围圈中被解救的千曜突然感觉到从四面八方而来的寒风,比手掌下的雪地还要寒冷刺骨。
有人正踏着雪一步一步地朝他逼近,步伐不紧不慢,透露出非同一般的沉着气势。千曜抬起头,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跟他年纪相仿的男生。
虽然年纪相仿,对方却有着非比常人的冷冽气势和劈头压住所有人的磁场。
尤其是那双冰绿的眼瞳——千曜仿佛记得母亲曾经说过,只有那些人才能有这种奇异而美丽的瞳色。
难道他就是……
"你,跟我回红人馆,从今天开始,没有人再敢动你。"没等千曜发问,对方已经命令着。
"你是……"
"端木镜夜。"
"你、你……你就是我们首领的首领?就是红人馆的新传人吗???"作为红人馆旗下三大守护之一,每个雪豹族人的梦想就是拥有最强的攻击力,然后代表族人成为红人馆的守护灵兽,帮助红人馆战无不胜。
而现在他原千曜居然受到首领的垂青,直接入主红人馆?!
在一分钟之前,他还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际遇真是一件太过奇妙的事!!
后来,千曜跟着镜夜回到红人馆才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原来在刚刚结束的那一场战役中,牺牲的不止是无数雪豹族人和御猫族人,就连红人馆之前的首领端木圣——他也因为封印人鱼族首领塞壬而耗费尽灵力,永远地沉睡在深海之中。其他叛变的人鱼族们纷纷挣脱了红人馆的控制,四散而逃,给红人馆埋下了一个永久的隐患。
谁知道那些会噬魂的美丽怪物什么时候卷土重来呢?
当时身为传人的小七还年幼,他深知孤掌难鸣,于是从雪豹族中挑选出原千曜,在御猫族中找到了樱蓝,又从北极找到血统最好的苍蓝之兽传人尊尊,以及来自最顶级药剂师家族的皇微,五个人一起撑起了红人馆的声势。
因为大家都是孤儿,都是被小七所救,所以都对小七深怀感激和敬畏。如果不是他,其余的几个人可能早就死在自己族人的手下。兽类家族的灵力都很强,但那些强悍的丛林法则,更加残忍无情!
在那场残酷的战争发起之时,他们几个人都还只是孩子而已。小七也是突然就失去了自己一直依赖的父亲,独自挑起了继承红人馆的大任。这么多年来,一起生活,一起学习术士的各种幻术,一起解决那些头疼的客人委托,一起研究怎么用新办法代替过去的人鱼噬魂……患难与共后,他们早就亲如兄弟。
……
跟真夜说到这里,千曜定了定神:"所以你明白了?我和尊尊他们并不是因为怕小七而听令于他,而是因为我们的命都是他给的。我们都是孤儿,是最亲近的兄弟。现在我只有两个心愿:除了守护红人馆,还有就是希望能帮小七找回他曾经失去的。"他再次强调,"我知道你一定觉得小七这个人很冷,但其实他内心非常善良。以后你会开始接受他的……"
还没说完,小七和尊尊他们开始催着这边的千曜抓紧时间,千曜赶紧打住收拾好准备走。听千曜说完这一番往事,真夜心中暗暗猜到八九分塞壬带她来布拉格的目的了。
她回身凝视在镜子前整理黑色手套的小七,脑海中闪现出新的问题:如果真如千曜所说,那么是小七从御猫族人中挑选出樱蓝,他们几个人一起在红人馆长大。既然樱蓝肯跟小七订婚,那说明他和她之间曾有过很深的感情。
那么岚呢?
如果岚是在他们订婚之后才认识樱蓝,那么是岚横刀夺爱,拆散了小七和樱蓝?!
"你在想什么?"
一声质问打断了真夜的思路,她这才发觉镜子中的小七正冷冷地注视着她。两人的目光在对峙的瞬间,真夜竟下意识地闪躲开。
"没什么。樱蓝为什么还不回来?她跟你们没有联系?"
"如果你不想等了可以回家去。"小七说着披上外套,回身冲同伴们打个响指,"我们走。"
千曜迅速幻化成雪白的豹子,纵身跃出大门,皇微和尊尊紧跟其后。
"等等。"真夜揪住小七的袖子,"什么叫‘不想等了可以回家去‘?难道樱蓝她一个人在外面这么久,你们都不担心她?"
"我为什么要担心她?"
"她也是红人馆的成员之一,不就跟你们的亲人一样吗?你体会不到失去亲人的感觉多可怕?"
"亲人?"听到这个词,这冰绿眼瞳的男生的侧脸有夜风呼啸而过的冷峻伤感。他默然地竖起一根食指摁在真夜的唇上,"由真夜,别跟我提‘亲人‘两个字。我讨厌听到。"
"你这个没有感情的人。"真夜反驳他,冷冷的。可她还是无法压制住这桀骜的男生,他的磁场太过强大,全然笼罩下来。
让她无路可逃。
"还有,如果你一定想知道樱蓝去了哪里。"小七推门前扔下一句,"那为什么不去问问你哥哥慕音岚?他比谁都清楚。"
"你的意思是——樱蓝现在跟我哥在一起?"
"不知道。"
嘭。
大门被反手关上,几缕灰尘落下。她视线里只有空落的玄关,嘴唇上还残留着小七手指的触感。
"那为什么不去问问你哥哥慕音岚?他比谁都清楚。"
"那为什么不去问问你哥哥慕音岚?他比谁都清楚。"
"那为什么不去问问你哥哥慕音岚?他比谁都清楚。"
整整一天这句话都在真夜的脑海里盘旋着,让她在电脑前处理红人馆委托事务的时候怎么都没办法安下心来。本以为红人馆隐藏在如此之深的地下根本就不会有人知晓,但没想到他们每天收到的来自世界各地的委托还真不是一般的多。
只是这些委托实在是——
NO.1987655
红人馆的帅哥们,小弟我今年上初一,喜欢上同桌的女生,表白后她不鸟我了。更郁闷的还不是这个,更郁闷的是~,汗,她比我高!!!!——
哥哥们,请问怎样快速增高?
……
NO.2573677
各位哥哥,我明明穿的是长裤,同桌的MM穿的是短裤诶~,那为什么上课的时候蚊子只咬我不咬她~?
……
NO.2890006
哥哥……我是孤儿……我没有爸爸妈妈,喜欢的女生也不喜欢我……我该怎么办……
"孤儿?"目光落到这两个字上时,真夜突然想起白天小七临出门时的关于亲人的事情。他好像非常介意别人提到亲人的事情。真夜自言自语,"难道端木镜夜没有亲人?"
"不。"塞壬在房间里游弋着,"他还有一个哥哥,叫端木朔月。"
"端木朔月?"
"嗯,一个很美的引魂师。"一提到这个人,塞壬就笑得很诡异,沉浸到美好的想象里,"端木朔月和端木镜夜两兄弟除了长得相似以外,性格截然不同:一个高贵一个桀骜,一个温和一个冷漠。倒是你跟镜夜更像兄妹。"
"我跟他?!"不乐意的神情。
"是的。两个人都够冷,又都够别扭。"
"我才不要跟他像兄妹。"说着真夜开始给国内的警局写邮件,来布拉格以后她就再没收到过任何消息,发出去的邮件也都像石沉大海没了音讯。写完邮件后真夜挽起衣袖去厨房准备晚餐,塞壬凝视她准备晚餐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点头。
这时大厅里的水晶灯忽地一闪,熄灭了——是他们回来了。
"哦?鱼子酱馅饼~!"首先进来的千曜闻到香味立刻朝厨房扑了过来~,豹子的嗅觉果然比常人要厉害。尊尊和皇微也跟着拥进了厨房。
"小七没跟你们一起回?"真夜撞了撞正狼吞虎咽着馅饼的千曜。千曜不屑地挥挥手:"哎呀,不用管那条端木死鱼,他还在后面,今天我们遇到的案子比较棘手,那家伙发了好几次火。"
"他发火……"还没等真夜问完,门外响起了敲门声。真夜起身去开门。
迎面是男生疲惫倒下的身体,全然地笼罩几乎要把她包裹住。真夜下意识地扶住倒下的他。仔细一看,原来是小七。
"你怎么了?!怎么这么累?"
"帮帮我……"他沿着门边滑坐在地板上,看样子已经累到极限,"今天我们去处理一个客人的委托,但还是没有把事情办好。"
"可是你们的那些事务我怎么可能帮得上忙?"
"没办法。委托人是个奇怪的女生,她一见男生就充满敌意。"小七一脸无语,"她叫Tanya,在一场意外中丧生后,灵魂因为无法割舍下自己喜欢的男生而迟迟不愿离世。负责接引她的引魂师大为头痛,只好求助于我们红人馆。但我们一群大男生去了后不但没劝服她,千曜几句调戏的玩笑话还惹怒了她,把我们大骂了一顿……"
小七说到这里,自知闯祸的千曜叼起一块馅饼偷偷溜进了自己的房间。
真夜问:"你觉得我就能说动她?"
"至少你是女生,她说她只想跟女生说话。但我们红人馆哪有女生?"
"樱蓝呢?为什么不召她回来?"真夜趁机问。
"她?"小七转移开话题,冷冷地丢出一句诱惑,"这样吧,由真夜,如果你帮我们搞定这件事情,我就告诉你樱蓝什么时候会回来。"
闻言真夜没有丝毫犹豫,利落地说:"OK。"
第二天深夜,小七和真夜、还有千曜三个人再次去见委托的客人Tanya。她的身体和灵魂已经分离,身体还躺在医院接受最后的治疗,而灵魂却徘徊着不愿离去。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很奇怪,没有任何亲人和朋友来看望这个弥留之际的病人,而她却苦苦地硬撑着,明明无法好转,但也不咽气。
她的灵魂在等着跟自己的恋人道别,可却不知道他到底去了哪里,只好一直等待着,就连引魂师的劝说也无济于事。
"如果她再不跟引魂师走,几天之后一旦肉体死去,灵魂也会跟着灰飞烟灭。"小七惋惜地说,"可是我们谁都无法说服她,因为她的那个‘恋人‘根本不可能来见她。"
"为什么?"真夜问。
"那都是她自己的幻觉,他们只是偶然相遇的陌生人,根本就没有相爱过。后来她出了事故,因为药物而产生了很多幻觉,以为自己是真的喜欢过对方。"小七向她详细地描述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引魂师实在没办法,只好请我们来,希望能消除她关于自己喜欢的人的记忆,安心地去下一世。"
真夜很奇怪:"为什么要请你们来解决?"
"我们红人馆旗下原本有人鱼族,人鱼可以噬魂。"小七的侧脸有夜风呼啸而过的冷峻,"但是现在人鱼已经没有了。所以我们拿她很棘手,说服不了她,也无法放任她一直待在这世界上。"
真夜正想细问人鱼和红人馆到底是什么关系时,小七指着前方的一栋大楼说:"我们到了,那栋就是医院大楼。"
那个叫Tanya的女生正躺在空无一人的医院楼顶上。紫色的月光笼罩着大地。天幕也是深紫色,浓得化不开的紫色中蕴涵着诡异的神秘力量。
对面楼有很多窗口。各种窗口里是不同的病房。病房条件不同,住的人也不尽相同。那些很大的病房里摆满了床,杂物堆得到处都是,探病的家属和值班护士来来往往,有人呻吟得可怜,有人围在病床边骂骂咧咧地甩扑克,有人在小声地说话,却会突然大声地笑起来,笑得很有些猥亵。而两人间的病房很温馨,病人安静地躺着,陪护的人在一边轻手轻脚地收拾东西……
Tanya的眉眼淡得像山水画里渲染的烟雾,抬手就可以抹去。她愣愣地看着天空,眼泪顺着两边的眼角直直地淌下来,啪地滴在耳朵边的地面上,瞬间就被覆盖在地上的紫色月光吸了去。
看到小七他们来,她激动地大喊:"你们怎么又来了?我讨厌见到你们!!我要等他来!我不要走不要走!!"
心里突然一阵难过,真夜轻轻走过去抱起Tanya,温柔地帮她拨开额角挡住眼睛的发丝。
"你好吗?我是由真夜。你为什么一个人躺在这里呢?你好瘦,瘦得让人心疼。"
Tanya怔怔地看着真夜,整整迟疑了好几分钟,才突然搂住真夜的脖子,在她怀里大哭:"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在这里!我好像是被所有人都遗弃了!!我也有跑去医院大声叫喊。你们快来给我看看病,我疼,疼,疼,全身都疼!"
这一幕让小七和千曜同时松了一口气,Tanya没有任何抗拒地就接受了真夜,看来真夜很有天赋。
真夜轻声问Tanya:"乖孩子,他们都不理你吗?"
"是啊……都不理我……"委屈的眼泪一直一直地落,她在真夜的怀里抽泣着,"而且好奇怪的是,我看到自己的身体躺在了医院的病床上,吊着各种药瓶,还始终闭着眼一声不吭,像一具空落落的外壳。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从身体里出来了,而且还回不去了!"
真夜很想告诉她,这是因为她已经在弥留之际了,灵魂已经脱离了身体而飞散出来,现在躺在那病床上的只是躯壳。
"Tanya,你应该清醒过来了。"真夜说,"你脑子关于那个男生的甜蜜都是假的,是你在车祸后昏迷中的幻觉。药物反应,一相情愿的幻觉。"
"都是假的?幻觉?不,你骗我,他真的和我在一起,我感觉得到他喜欢我,怎么会是假的?!"
她的声音在惊诧和绝望中撕扯,喉头尝到血丝的甜腥。
"怎么会是假的?怎么会是假的?你知道吗?我感觉得到他的手、他皮肤的温度、他的声音,怎么会是假的?"Tanya下意识地咬自己的头发,不停地念叨"怎么会是假的,不可能是假的……"
真夜不吭声,只是看着抓狂的她,安静地看着。而小七和千曜也默默地站在一边。小七和千曜担心无法搞定这个女生,那么就没有办法跟引魂师交差。真夜难受的却是——这样垂死的人所面临的痛苦,哥哥也正面对着吗?
岚,他到底还活着吗?
他在哪里?!
经过一番劝说后Tanya终于平静,她颓然地靠在墙角问:"真的都是假的?只是幻觉?"她还是不甘心,紧盯着真夜的眼睛。
那是双极美的眼眸。安静。洞悉一切的安静。
真夜轻轻叹了口气,语调中有了转圜。
"只有一刻,只有一刻是真的。"
"什么时候?"
"就是你第一次见到他,你们被锁在过道里整夜地说话,还有——那个没有发生的吻。那个晚上,你们之间看起来,像是真正的爱情。"
真夜轻声说完这些,看着木然的Tanya。
她有些哽咽,但还是问:"然后呢?"
"接下来,你脑子中的那些记忆,就都是幻觉了。与他重逢、两个人在一起,这些都是假的,幻觉而已。"
有温热的液体从Tanya眼眶里淌了出来。下意识地擦,发现自己的手无法抑制地抖。
"你根本不可能在最初相遇的那个晚上之后再见到他。你还记得吗?那天早上,你们在人行道边分手,他要送你,你拒绝了。"真夜一直看着她,她在试图彻底唤醒Tanya的真实记忆。
"人行道……人行道?"她被真夜不可琢磨的眼眸唤醒了心智。每根神经都被拉扯撕裂着,疼痛,折磨人的疼痛。
人行道……人行道……人行……那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什么?
绿灯……是的。恍然间,她看见了一些片段,看见自己站在人行道边,和那天一样穿着白色裙子,外面套着黑色的大衣。大风吹,吹乱了头发。
"你是叫Tanya,我想这名字我再也不会忘了,88,路上小心。"
她喜欢的那个男生转身跟她说再见,他笑着,笑得很好看,颓丧的面容里有孩子般干净的瞳孔。
Tanya朝他挥挥手说再见。抬头看看还是红灯,径直过马路。走到路中间,一刹那,她下意识地回头,想再看看那个人的背影。她在路中间,不停地朝那边的人群张望。
"吱——呀"刹车声刺破耳膜。身体突然轻轻飞了起来。Tanya疑惑着,自己怎么就飞了起来!
怎么就飞了起来……
……
真夜紧紧抱住沉浸在真实回忆里不断颤抖的Tanya。她的手很凉,但是柔软。
"有人死了,是吗?"Tanya问。
"是。"她点头。
"死的那个人——是我?"泪水干涸在眼窝里,Tanya继续问。
"是。"真夜还是点头。
Tanya嘴角突然有了一丝笑意,很讽刺的笑。呵呵,原来她自己,真的只是傻瓜而已。
她想起来真实生活中的一切了。她在朋友的店里遇见他,两人意外被困在储藏室的过道里,说了整晚的话。心里惊喜不已但是没有表露,她庆幸着可以遇到这样一个全心吸引着自己的男生。早上,他们在人行道边分手,她忍不住回头去看他的背影却没注意身后就是一辆拐弯的快车。车撞上了她。她的身体像一只蝴蝶飞了起来,重重地坠落在马路中间。血殷红一片,涂满最后的视线。
谜底已经揭晓了。是Tanya太糊涂。
爱情。她一见到这两个字就疯狂迷上了,从此执意和它相守,蜷缩在整个爱情的怀抱里,反复舔尝它的滋味。皮肤里,空气中,漫溢着醇酒般的浓烈芳香……
沉溺痴迷,舌头和皮肤最终失去知觉,爬满疼痛的快乐。
"如果爱的终点真的是伤害,那我们为什么还要奋不顾身地往里跳?"
Tanya喃喃自语地瘫倒在墙角,漠然地看着眼前往来的幽蓝灵魂。巨大的都市像被洪水冲刷后的战场,炽热的繁华后是雪白的羽毛片片纷飞。
"不行,这样她的伤口太深了,她会更加不愿意走。"小七转头吩咐千曜,"给她一个恶魔之心吧。"
恶魔之心是专门用来制造客人们想要的幻觉的,在人鱼离开后,红人馆就依靠这些恶魔之心来治疗客人们的伤口。
当那心形的温暖物体被植入到Tanya的体内,她突然又看到喜欢的他的样子,他安静深沉地笑着朝她伸出手:"Tanya,跟我走。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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