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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拉格红人馆

_3 张蓓(当代)
她放松了所有该有的警惕。
夹杂着嘈杂的雨声,真夜的身后有人正在悄无声息地接近着,朝她的后脑勺举起了手里的书包……
是天空的阴霾挡住了那个人的影子,所以在书包里的笔记本电脑敲在真夜的后脑之前,她完全没有发现任何异样。
雨还在下,疯狂激烈,又浸透着浓郁的悲伤。
"由真夜!你去死吧!"
去死!
去死!
去死!
快去死!
装着笔记本电脑的书包重重地砸在她的后脑勺,天地顿时黑了几秒。
像是整个世界的电源被拉断了,掉入深不见底的漆黑。
哒,哒。
砸到了真夜的人一闪身消失在厚重的雨帘里。真夜挣扎着捂住后脑扭头,只看到渐渐消失的那个身影穿着深蓝的校服裙子,还有那个人膝盖上的桃红色袜子。
是蜜娜,是她在背后下的狠手。
真夜低头看看自己捂伤口的手……——
全都是鲜血。
第二章 塞壬(上)
她掌心中蔷薇色的液体迅疾地被大雨冲淡,伤口的疼痛铺天盖地地涌上来。
在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漆黑之前,她突然很想问岚:为什么爱是可以体会,但无法解释的东西?
刚刚砸伤她的蜜娜,也是被爱迷蒙了双眼吧?
"真夜?"
"真夜,你怎么了?"
电话那边的岚焦急地喊着,真夜手里的话筒咚地掉落。话筒被电话线悬掉着,在暴雨的风里摇晃。灵魂仿佛被巨大的磁吸力在一点一滴地吸走,完全无法控制身体的重量。
她顺着电话亭的玻璃门,无助地滑落……
"真夜,真夜?"
"真夜……"
捂住脑后的伤口,温暖黏腻的液体还在流淌,此刻就是像被遗弃的婴儿一般悄无声息地死在这条潮湿的巷子里,也不会有人知道。
不能,不能这么软弱!!
不能轻易地就服输!
可心里的坚强抵挡不过身体的虚脱。伤口发疼,她像被抽走灵魂的傀儡,开始无法左右自己的身体。
毫无尊严地俯身倒在下着倾盆大雨的马路上。四周空无一人,只有豆大的雨滴一颗一颗敲在眼皮上、鼻子上、嘴唇上、身体每一寸裸露的皮肤上的触感……真实得可怕。
……心底涌起悲哀的刺痛,酸涩像夏天的潮水涨满整个胸腔。脸颊贴在冰冷的马路上,被粗硬的沙砾硌痛了脆弱的皮肤。
倒在水雾弥散的大街上,乌云背后的阳光突然刺痛了她的眼睛,颈后的Tattoo也开始疼痛。如果真有宿命轮回,那一定是曾经欠下谁的债,所以这辈子要在皮肤上刻下如此深的印痕。
哗啦啦……
是水声,却不是雨声。
昏迷中的她突然看到整条街被奇异的黑色河水吞没。天空是美丽的幽蓝,河水浓黑凄艳,而河的两岸,是一整片美得醉生梦死的彼岸花。
彼岸花开开彼岸。
从粉红到绯红,从绯红到血红;从洁白到苍白,从苍白到尘埃。
如火地怒放,绽放到荼蘼又再次盛开。一朵连一朵,一整片连一整片,都预示着最甜美的劫难。幻觉中湍急的黑色河水一直绵延,淹没了她的手背、嘴唇、眼睛……
一寸一寸地被吞噬,快要窒息。
恍惚中,她看到有人正涉水走来,温柔地把她从河水中抱起。那熟悉的怀抱,温暖得让她眼眶湿润。
是幻觉吧?她这么猜测着:或许这就是临死的人的幻觉,甜美邪气。
"岚?岚?是你吗?"迷糊中她睁不开眼睛。
"不,我不是他。"耳边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温润沙哑,好听到会让人瞬间地安下心来,"我是一直站在忘川边等你的人。"
"忘川?"她挣扎着想看清楚他的脸,可他和她之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玻璃墙。似乎记起了什么,可脑子还很痛,一片混沌。他的声音好熟悉,似乎在哪里听到过。他就是曾经在她的梦境中出现的那个人吗?
"是的,就是忘川。湍急的黑色河水凄艳迷离,一直绵延到冥王哈迪斯的宫殿。世间一切生命兼由这神秘的河水带来,又由这河水带走。忘川的两岸是盛开得如火如荼的彼岸花,在亲眼见到那些恶魔的花朵之前,你无法想象怎么有花朵能美得这样邪气伤感。"
"彼岸花?"真夜下意识地想起自己脖子后面的Tattoo。
"嗯,彼岸花是人类原罪的终结之花。真夜,你是被神珍爱的孩子。所有被神眷顾的孩子都注定要在活着时候历经百般磨难。"
他低头亲吻真夜的左手:"但是请相信我,在经历过磨难后,你会摘下荆棘中最耀眼的王冠。"
"由真夜,你注定高贵。"
她手背上被吻到的那一块皮肤酥麻了一秒,迟迟不能醒觉。在他抬头重新与她对视的那一瞬,她终于看清楚那双眼睛——
果然是那片刻骨铭心的冰绿。
……
"真夜?!!真夜?!!"
"醒醒,别睡过去!"有人在掐她的人中,让她迷离的意识渐渐变得清晰。终于有力气睁开眼睛了,可映入眼帘的不是那个站在忘川边的陌生人。
"岚?"她努力地微笑,竭力不让岚看出自己的虚弱,"是你啊。"
"发生什么事情了?是不是有人对你做了什么?"抱着妹妹瘦弱的肩膀,他心痛得想杀掉自己,"你怎么会一个人躺在雨里?刚刚到底是怎么了?"
"没什么……真的没什么。"真夜抬手抹掉哥哥眼角的泪,那泪水和雨水混淆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可你不能让人这么欺负!你是我的妹妹!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岚,我说了都过去了,不想再去追究了。"真夜揪着自己的脸蛋俏皮地笑,"我只在意你啊,只要你还在我身边就好了。"
她心里明白,岚这样优雅的人永远不适合争执和冲突,她不应该给他带来麻烦。
雨更大了,岚的眼泪混在冰冷的雨水中,掉落在真夜的眼睛里。她眨了眨眼,原来亲人的眼泪落进自己眼睛里时,是这么温柔的刺痛。
"乖。"岚把她埋在自己的怀抱里,"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都会在你身边,一直在你身边。"
被哥哥抱在怀抱里的真夜像个失了魂的木偶,她并不是因为伤口疼而失魂,而是那个冰绿眼瞳的男生说的一切都是那么令她着迷。真夜忍不住问岚:
"岚,你相信这世界上有一条叫忘川的河吗?"
"什么?"
"我刚刚晕过去的时候,好像被一个陌生人从黑色的河水里救起来。最奇怪的是,他有一双冰绿色的……。"
"冰绿色的眼睛?"
"呃?"这下轮到真夜愕然,"你怎么知道?"
岚突然变了脸色:"够了,忘记吧。那都是你的幻觉!"
真夜没再问下去,因为即使她问了岚也不会说。岚最近有些奇怪,一贯安静优雅的他似乎很容易就被一些禁忌的字眼触怒。
她隐隐觉得有什么事情要发生,那冰绿眼瞳的男生原本只出现在她的梦境里,现在却出现在她的幻觉中。他仿佛是在一步一步地接近她的生活。
离她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岚带她去看医生,所幸没什么大碍。看完医生,岚背着真夜从医院出来,兄妹俩在点满了橙黄色路灯的公路上走着。哥哥背着妹妹的身影,像一个永远凝固的电影画面。
"真夜,哥哥下周要出远门,你在家要好好照顾妈妈,更要好好照顾自己啊。"
"你要去哪里?"
"去北极,帮一家地理杂志拍摄一些冰川的照片,不需要太久,两个月后就回来了。"
"两个月?!!很久啊……不能一个月就回来吗?"
"一个月就回来的话,可能拍不到最美的照片啊,尤其是你以前说过要看的极光。"他安静地笑,"放心,我会为你拍到极光的,乖……"
月色温柔。她把下巴搁在哥哥温暖宽厚的肩膀上,脑子突然噌噌地出现了那个词——
Abbracciamento——
不停的,不停的……长时间的拥抱。
现在就是最美好的瞬间,现在就是最温暖的时刻,真想、真想在被这个世界的嘈杂吞噬之前,在被黑色的潮水吞没之前,不顾一切地摁下生命的秒表。
3!
2!
1!
Stop!跟一切说停。
幸福终于碎裂成虚幻的镜相,而她多么多么想一步步踏入那迷茫的湖水中,在紫色的雾气缭绕中,静默成一只水晶雕刻的鹭,永远守护在那个叫"慕音岚"的名字身边。
回到家后的真夜努力地回想着那个将她从黑色河水中救起的男生,可脑子里像是被下了奇异的魔咒,自动过滤了有关那个人的一切。连声音都已经模糊,只记得那双冰绿色的瞳。
又温柔又冷漠。
今天又是月圆之夜,她站在镜子前看着脖子后的Tattoo,果然颜色又深了一些,有轻微的刺痛。
"嗯,皮肤不错。"
窗台那边传来莫名的赞美声,真夜转头一看——
居然是他?
"原千曜?!!"身后莫名其妙出现的男生有着丝锻般华丽的金色发丝,眼瞳是令人着迷的紫色。双手插袋,直视着眼前惊愕的女生,嘴角有若有若无的笑。
"果然是由真夜,冷静得不像是常人,这样见到我出现居然也不会惊慌。"他站在窗台上,像是死神在守候着猎物。
"废话少说,你到底是谁?你怎么会在这里?"
真夜警惕地质问他。
这里是二楼,又是生人不能随便进出的居民区,他是怎么悄无声息地进到她的房间的?
"别问那么多,我会让你知道一切的。"千曜撑着下巴邪邪地笑,黄金般的发丝荡漾开一层又一层银白疏离的月光,"跟我去布拉格。"
"少来,我为什么要跟你走?"
"因为我会告诉你一个颠覆一切的真相,完全颠覆你现在的生活。"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在夜晚弥漫着紫色的迷雾,仿佛丁香花瓣在夜风中簌簌地落。而语气中恰恰好的邪气,让人挪不开步子。
可他却是很认真很认真地说:"真夜,跟我去布拉格。我要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
"谁?"
"呵……"夜风吹动他额前金色的发丝,华丽凄美,"真夜,你听过《蓝胡子》的故事吗?蓝胡子把城堡里所有房间的钥匙都交给他的妻子,每一间房里都有无数的稀世珍宝,她可以随意进出,随便赏玩。可只有最后那一扇不起眼的蓝色小门,里面藏着整个城堡最深的秘密,是绝对绝对不能够打开的……"
神秘的语气揪着真夜的好奇心往那扇禁忌之门里探询。
"为什么?那扇门里有什么?"
原千曜邪气地一笑,连笑容都华丽得像一场幻觉。他不回答,只是从裤子口袋里拿出一片精致的金色钥匙……
轻柔地,放在她的手心里。
"乖,我就是带你去开启那扇门的。"
我就是带你去开启那扇门的。
浸满忧郁和秘密的蓝色大门里,究竟深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恍惚间时空交错,真夜突然觉得眼前的原千曜很熟悉。
"我们以前见过吗?"
"唉……为什么每个MM见到我后都要说这句话?难道就没有别的搭讪的词吗?啊哈哈……"原千曜得意坏笑的脸,让人忍不住想揍一拳。
"受不了,最讨厌自恋狂!"
"真夜,怎么了?"门外传来岚的询问,"你在跟谁说话?"
"没……没……没人啊……"真夜尴尬地掩饰着,一转身发现刚刚还坏笑着的原千曜已经像水雾一般消失不见。
"奇怪,这臭小子……"真夜正疑惑着,岚已经推门走了进来,"真夜,你请同学来我们家了吗?"
"没……没……没有啊……"她竭力地否认,但看来还是没能躲过哥哥的眼神。他笑了笑,没再细问下去,只是摁开了房间里的灯光。
一切顿时明亮,恍如天堂的光芒清澈地流淌。在灯光中他突然看到了真夜手心里的钥匙,夺过去仔细看后脸色一沉:"这是哪里来的?!"
"我……"
"快说这钥匙到底是谁给你的?!到底要我说几次,你梦到的那些什么忘川什么陌生人都是幻觉,都只是做梦而已!由真夜,到底要我说几次你才肯听话?"
"……你怎么了?"真夜看着眼前的岚,她不明白怎么又惹他生气了,"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最近总是奇奇怪怪的?根本就不像以前的你!"
"我……对不起。"平静下来的岚懊恼地挠头,"我只是紧张你。真夜,这钥匙到底是从哪里来的?是哪个人给你的?"
"什么钥匙?"
坐在轮椅上的母亲吃力地进了房间。咯吱,轮椅发出尖利的声响,刺破心底稚嫩的果实,流出蓝色的血。从真夜有记忆开始,母亲就是"严厉"的代名词,永远穿着黑色的复古衣裙沉默地画画,不言不语。她对真夜很好,对岚却是格外的严苛。
岚赶紧将钥匙悄无声息地放进外套口袋,若无其事地笑笑,"没什么,我是怪她又把家里的门钥匙给弄丢了。"
母亲注意到真夜头上的伤口:"真夜,你头上的伤是怎么回事?"
"不……妈妈,那是我不小心摔……"真夜的解释被母亲的一句"你给我住嘴"打断,她顿时哑然,不敢再说话。
不能惹母亲生气,她身体一直都不好。真夜焦急地看着哥哥。
岚弯下腰帮母亲整理盖在腿上的毯子,他的睫毛在眼睛下形成好看的暗影:"对不起,妈妈,是我没有照顾好妹妹。"
啪——
话没说完,一记响亮的巴掌毫不留情地落在岚的脸上。母亲的手还举在空中,声音冰冷地透着寒气。
"不要跟我废话,我要的是实话。"母亲凝视着真夜,等着她自己说出答案。
无论母亲怎么盘问,真夜始终说头上的伤口是不小心弄的。母亲虽然不相信,但为了保证真夜的头部确实没事,还是敦促岚带真夜去她最信任的一位医师那再检查一次。
"岚……"
刚踏出大门,母亲突然又叫住了他们,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奇异的脆弱和绝望。这短短一瞬,让她骤然间老了十岁。真夜回身看到她额角的一丝白发,突然喉咙哽咽说不出话。无论再怎么严厉,母亲毕竟是爱着他们兄妹的啊。
"岚,你要记住——你答应过妈妈的,你答应过我,永远都不会再去那个地方,永远都不会再跟那群人来往!!"
"不会的,您放心。"
"岚,你比谁都明白布拉格的那群人是多么可怕,他们不是我们这样的普通人可以招惹得起的。这么多年来,我每天都在祈祷上天,祈祷主能赐予我和我的孩子安宁的生活……"她停住,一滴眼泪终于顺着写满沧桑的脸淌下……
"妈妈,放心。"岚安静地点头,"我答应过您的事情,一定会做到。永生都不会再踏入那个地方半步。"
"岚……你和妈妈在说什么啊?什么地方?什么人?"真夜疑惑地挠着头,"我怎么完全听不懂呢?我有去过那个地方吗?"
"乖……"岚把她的头摁回自己的怀里,"真夜最乖了,那是一个危险的地方和一群危险的人。我已经离开了那里,再也不会回去了。"
"哥,你曾经去过那里?是哪?"
轻柔地把她放在副驾驶座上,岚关上车门淡淡地说:"那是一个充满了回忆却让我永生不会再踏足半步的地方。"
不久后,岚去了北极,一走就是两个月。为了不给校草级别的老哥丢脸,真夜豁出去了,没日没夜地发奋复习几个通宵后,终于把那该死的考试给搞定了。
放榜那天,冷艳美少女真夜骑着哥哥买的那辆极不冷艳的粉红色小绵羊一路上撞翻了三个早点摊、一个无辜的路人和一棵小树后,终于在校门口成功地见到了校长大叔,并且再次给校长大叔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小绵羊把他的新车给刮花了。
"天,又是你?K177班的由真夜?!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上次有领导来巡查也是你折腾出事来,你要什么时候才能毕业啊?我的天!"
"不好意思,还有一年。"
"我的天,求你了,快点毕业吧!"
虽然开场有点轰轰烈烈,但考试成绩单上除了化学是60分涉险过关以外,其他的都是优秀。冷艳美少女小小地High了一下后,真夜跟一帮同学准备去HappyHourK歌,刚走到教室门口就迎面遇到了Vic。
"Hi,真夜,恭喜你考试过关。"
他居然跟自己打招呼。
"嗯,也恭喜你。听说你要转学。"
"我……"Vic欲言又止,愧疚的样子,"我要转去另外一所学校了,因为蜜娜的爸爸是那所贵族高中的校董……真夜,我知道上次是蜜娜害你受伤,我女朋友她的性格就这么爆……对不起……你看医生的钱是多少?我付给你。"
真夜头也不回地走。
"不用。早忘记了。"
把所有不值得回忆的东西都抛弃掉,未来正仰着天真的笑脸在等待,等待你摁下Enter,义无反顾地直奔美好而去。
下午场KTV里,真夜和好朋友萘落都成了现场超级麦霸,出来的时候说话都成了嘶嘶声,只能打手语。真夜打着手语冒充残疾人在新开的蛋糕店里买了三块黑森林蛋糕带回家。
"妈妈,岚,出来吃蛋糕哦,我买了你们最喜欢吃的黑森林蛋糕。"送了一大块蛋糕给妈妈,回身找哥哥时,才突然想起——
"哦,岚去北极了,还没回来!"拍着自己的脑袋,"由真夜啊由真夜,你一定是K歌K傻了!"
叮铃——
客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真夜啃着蛋糕跑过去接。
"喂?您好,这是慕家。"问候过后,她听到了一个冰冷的声音传来——
"您好,我们是警方,有件事情得打搅您一下。"
……
"真夜,是谁的电话?"妈妈在隔壁房间里大声问。
"啊……哦,是打错了……"慌张地搁下了话筒,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岚他出事了?!!
躲过母亲的询问,想强行平静下思绪的真夜去厨房拿了杯水咕噜咕噜喝了下去,那水流进食道留下一片浸骨的冰冷。拿着水杯的手在微微地颤抖,周围的世界仿佛被摁掉了开关,只有潜意识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响着警察的那段话——
"请问您是慕音岚的家属吗?哦,是这样:我们警方刚刚接到挪威警方的消息,慕音岚带领的拍摄团在北极圈附近遇到了冰风暴,有七人遇难,其余的人都在冰风暴中失踪。因为无法确认身份,请您在明后两天内,来警局辨认一下挪威警方传过来的遇难者遗体照片,以方便我们确认遇难者身份,谢谢合作。"
"冰风暴?岚他们并不是第一次去北极,为什么这次就遇上了冰风暴?"她思绪纷乱得不行,预感某种可怕的结局但却拒绝相信,几经猜测和推翻,身体精疲力尽,顺着墙角滑下来,抱着膝盖坐在角落里。
这是第一次,一贯冷静的由真夜明白了"心乱如麻"这四个字怎么写。但至少有一点她确信着:岚一定不会在那遇难的七个人里!他答应过她,一定会尽早回家的!岚从未对真夜失信,真夜更是对他的每句话都深信不疑。
见厨房里的灯光一直开着,真夜又迟迟没出来,心生疑惑的母亲吃力地推着轮椅过来问:"怎么了,真夜?到底是谁的电话?"
"没,是真的打错了。"她借口要温书回到自己的房间。抱着膝盖躲进被子里,冷汗一颗接一颗地从鬓角淌下浸湿枕头,脑子里一片轰隆隆的嘈杂声。
第二天,真夜一个人去了警局,果然跟她预感的一致:遇难者的照片中没有发现哥哥。
负责这起案件的警官详细说明了这场冰风暴的种种状况,以及所有遭受到波及的摄影团体和各国北极考察队伍的状况。其他的组织里也有人失踪,但在这两天的搜救工作中不断有失踪者被发现和营救,所以慕音岚还是有希望获救的。
"所以呢,由真夜小姐,其实你也不要太过担心,说不定你哥哥的下落马上就能被发现。"说到这里,警官抬头打量着眼前这个冷艳的女孩子。别的家属都哭天喊地地奔来,只有她站在人群里始终保持着淡漠的神情,冷艳得像是游离在另一个世界之外。轮到她做笔录时,从谈吐间才能感觉到她对知晓哥哥下落的迫切心情绝不亚于任何一个家属。
"警官。"真夜急切地问,"您的意思是不是,我哥哥他可能是暂时被风雪围困,或是遇到了别的险状,所以一时无法跟外界联系?"
"这……"他为难地摩挲着案卷的扉页,想给她一个肯定的答复但又无能为力。到目前为止,这场冰风暴里确实有人幸运地被营救,据以往的经验,更多的失踪者往往是……
真夜明白了什么,她把自己的手机号码抄下来放在桌子上。
"多谢您了。如果有任何最新的消息,无论好坏都请您第一时间通知我。拜托,拜托。"道谢后刚出办公室,一个小警员拿着文件气喘吁吁地赶来,两人差点撞上。
"抱歉抱歉,我有急事!"小警员哐地推开办公室门冲了进去,"长官!刚刚挪威方面发传真过来,说又在暴风雪中发现了新的线索,是一个遇难摄影师的随身包和记事本!他们现在已经把记事本寄过来了?!"
第二章 塞壬(下)
"遇难的摄影师?!记事本上有名字吗?"警官和真夜同时问。
"没有全名!"小警员认真地摊开记事本,"只在扉页上,写着一个‘岚‘字。"
岚?
"是他了。是他。"最不愿意面对的终于来临。
真夜喃喃地走过去,从小警员手中接过那记事本,把它紧紧地抱在怀抱里。纸张的触感,一寸寸地在她手指的皮肤上绵延,破碎。
办公室里一片死寂,小警员疑惑地用目光询问长官,警官冲他点点头,示意他不要打断。他们都安静地看着这个外表冷艳坚强的女孩子,看着她隐忍在心底无法释放的痛,看着她无声地崩溃。
走廊突然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哭声,原来是几位刚刚得知自己的亲人也在这次冰风暴中下落不明的家属在大哭。与门外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的——是这个叫由真夜的女孩超乎常人的坚强。
两个同样身为警察的大男人其实都在心里奇怪着:这个女孩子明明就很心痛,可她为什么能一直忍着不哭出来?
伪装的坚强比坚强更令人心疼。
真夜紧紧抱着记事本,仿佛用尽了这一生的力气,半晌后低声呜咽:"岚……"
从昨晚直到前一刻,她还一直在保持着冷静和镇定,不愿意去相信"哥哥有可能遇难"的这一个猜测,但现在最不愿意相信的事实正在向她靠近。她捂住眼睛,突然觉得一阵刺痛,可那痛不是来自眼睛,而是来自心底。
被眼前的事实残忍地刺痛了双眼。
从小到大,由真夜从来没有掉过一滴眼泪,无论是小时候摔破了膝盖还是长大后被认为是不良少女。
因为有岚啊,岚始终陪在她身边,尽管岚从小就不准她叫他哥哥,但每次她内心受伤时,岚总是她心里最温暖的所在。
现在这种突然的失去将她的心彻底烧焦。
大片大片地烧焦后是荒芜的空寂……所以感觉不到痛。不会有人再爱护她了……不会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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