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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凭这空虚沸腾 王小立

_2 王小立(当代)
   01
  时间不会为任何人停下脚步。 日历被红叉覆盖的数字就是最好的证明。不知不觉间,那些被 自己标志的红色大叉就已经覆盖上了“16”——6 月 16。郑启脉进 手术室的日子。自己搭讪过的男生得了癌症的这种事情,即使现在 想起,也会让我生出瞬间的恍惚,觉得整个过程不过只是造梦。加 上手头漫展的逼近,对于这次手术可能造成的后果。是好是坏我都 并没有深入地想过。 直到我在 15 号傍晚收到郑启脉发来的短信。 ——“不管我有没有醒过来。这段时间都谢谢你。 ” 那是到目前为止,他发给我的最后一条短信。 而目前为止,历上最后一个红叉,标志的数字是:19。 距离手术日已过了三天。但直到现在,郑启脉的手机依旧没有 办法打通。听筒里那句不变的“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仿佛雨时 车街外生锈的雨刮,刺耳声中,原本懵懂的视界就被还原进清晰。 庞大的真实感涌进来,似乎直到这一刻,我才终丁真正意识到手术 所存在的风险。 ——失败了? ——出问题了? ——发生意外了? 诸如此类的问题盘旋进大脑,最终发酵成挥之不去的惊惧和疑 虑。我也曾一度想去医院询问,但一考虑到有可能面对的结果,便 彻底丧失了前往的勇气——除了每天定时收听 “您拨打的用户已关 机”,和发送一些收不到同复的短信段子,眼下我唯一能做的,或 许也就只有默默为郑启脉祈福了。 “健康活到九十九!”
   玻璃瓶抽奖用的纸条摆在眼前。我用红色马克笔端端正正在上 而写下这样的句子。末了不忘加上一个“^o^”的笑脸。纸条选的 是浅黄色的条纹纸,红色的字印在上面显得分外醒目。坐对面的水 井探过头来看, 摆出一脸的不可思议:健康活到九十九?!”他嚷嚷 , “ “我靠,你用红色笔就为了写这种话啊?” 之所以要强调“红色笔”,是因为大家都觉得,用纸条上写的 内容来决定“中了什么奖”的方式过于束缚,而瓶身透明的关系, 也不能使用纸条本身的颜色作区分。 所以经过商量, 就决定改用 “字 色”作为奖品等级的根据。这种方法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让大家 在制作时放开手脚。歇后语、冷笑话、方言粗口,想到什么就写什 么,想不到也还可以用涂鸦代替。每张纸条里都有属于自己独有的 内容。不但抽奖的觉得有趣,制作者也玩得起劲。聚在一起写纸条 时个个马力全开,宁愿做不成“社团画画最厉害的人”,也要攀上 社团里纸条写得最有趣的 Top One。 而为了避免混乱,奖品也被分为黑蓝紫绿红的五个等级。举例 来说——如果抽中用黑色笔写的纸条,就是没有中奖,等于花钱单 买了个瓶子(但集满三张黑色可以当一张绿色用) 。抽中的是蓝色 笔,则中四等奖(奖品:动漫海报任选两张) 。以此类推,紫色是 三等奖(奖品:原创书签+信纸随机一套) ,绿色是二等奖(奖品: 待定) 。而一等奖(奖品:待定)的颜色,就是红色。 因为一等奖只限定了三个名额,所以书写纸条的时候,极少会 有人选用红色笔作为道具。眼下被水井这么一叫,原本正伏案苦思 的几位也都惊讶地朝我看过来。视线沉甸甸地压下来,我只好扯出 满脸尴尬的笑, 一边解释 “这不是写来抽奖的, 是我自己写着玩的”, 一边将面前的纸条塞进裤袋。 “哦自己写着玩就无所谓——”水井咧着嘴,摆出不计前嫌的 宽厚姿态。 “我就说,什么健康什么九十九的……怎么会写这么无 聊的东西~”
   “你就得了吧水井……说得你好像很有趣似的。 ”阿绒插进嘴, 替我出了一口恶气。 “我从来没说过我有趣!”水井一脸严肃, “我向来是走深沉路 线的——”他拾起面前的某张纸条,一边号着“来来来,大家好好 看看,好好学习学习!”,一边捏着两角展开。 “‘BELIEVE 里面,也藏着‘一个 LIE’?”阿 Y 眯着眼读 出纸条上的句子,读完便直接闭上眼做垂死状。 “妈的干吗?睿智是睿智,也不用崇拜到断气啊。 ”水井哈哈笑 着拍阿 Y 的肩膀。 “你坐时光机回去给十岁的我看吧,那我估计会崇拜你。 ”阿 Y 悠悠睁开双眼, “这句话我到现在看了不下二十次了……你抄也 抄句偏门点的拜托……” “操 。 ”水井很不满意, “我就见过一次!怎么就不偏门了! ” “……‘地球人很危险的,你还是找水井玩吧’!好!下张纸 条就这么写。 ”一旁的覃荔被激发出了灵感。 “那我就写‘很 WELL 很强大’吧 。 ”(*well 的中文解释:① 好②水井)程敛飞快接过话,不得不承认在这方面他确实是天赋禀 异。 水井的“靠!”和其他人的笑声交叠进来,场面顿时活络起来。 我也跟着凑热闹,随口提议说“那我们干脆以水井做主角,接龙写 个故事,然后拆散在各个纸条上算了,感觉也很有趣哇哈哈~”,笑 时余光感应到某处的视线,我对上去,发现程敛正若有所思地盯着 我看。 “干,干吗?”我被他看得全身发毛。 “没 事 。 ”他别过视线。 “等会儿再说。 ” “啊?”我一头雾水,瞪大眼睛朝他的侧脸盯了半天,也没把 他的视线重新盯回来。 等会儿再说?等什么?说什么? 虽然上次的商场之行,似乎让我们的关系缓和了一些,但也只 是缓和而已。回来之后,他依旧没少朝我摆扑克臭脸,我也照旧对 他敬而远之。真要说什么实质的改善,顶多也就是心态上从“讨厌 的人”变成“不那么词厌的人”而已。
   所以,能有什么好说的? “真的画得很烂。 ” 散会收拾桌子的时候,程敛走过来,顺手从桌面拾起某张我无 聊涂鸦的草稿纸, 看了半秒便叹一口气移开视线, 一脸的不忍细睹 。 “你管我!”我老羞成怒从他手中扯过自己的画,和其他废纸 一起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 “不是来帮忙收拾的话就快走啦!” “好歹是自己的作品啊,这么不爱惜。 ”程敛皱着眉朝我摇头。 “你 管 我 。 ”我低头继续整理桌面。 “你真的喜欢画画吗?” “你 管 我 。 ” “我觉得你不喜欢画画。 ” “你 管 我 。 ” “你为什么会读美术?” “……你管我哦!”我终于有些按捺不住, “不喜欢画画不可以 读美术啊?” “没说不可以。我们校区的地段也很好。 ”程敛看向我,一针 见血, “嗯。市中心。 ” “……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心虚地移开视线。 “我是说,我觉得你不适合这个专业。 ” “适合不适合也不用你管。 没 好 气 , ”我 “……你过来就是要跟 我说这个?” “那倒也不是。 ”程敛沉吟了一下。然后他打开手边自带的笔 记本电脑,一边移动鼠标,一边示意我过来, “给你看个东西。 ” 鼠标的点击声中,有图片在屏幕上跳了出来。我探头去看。正 面和侧面、黑白和彩色、特写和全身——连着几张图,无一例外画 的全是同一样东西—个长着人脸和豆芽菜四肢,并且头顶塞了一个 木头塞子的…… “……瓶子?”我看看这东西,又再看看程敛,越发的一头雾 水。 “以前随便画的设定。 敛解 释 。 ”程 “我自己还蛮喜欢的,本来 是想拿来给‘瓶世代’做吉样物的。不过覃荔没要。 ”
   “……没要是正常的。 ”我抽搐着嘴角——这个人到底在想什 么?瓶身上的那张人脸。八字眉、眯缝眼、一字嘴且不说“吉样” 了,压根就是一脸的苦闷相。 “你给我看这个到底是?” “嗯。这个原本的灵感就是漂流瓶。 ”程敛指指屏幕。 “我本来 都已经忘了。那天和你去商场。听你说起你那个什么梦,才想起来 自己画过这么个东西。 ” “哦。那?” “嗯。怎么说呢——”程敛垂下眼睑,似乎在酝酿要如何表达 。 我趁着这档儿继续收拾桌子, 把画笔收拢到一堆, 把废纸全部扔掉 , 把装了纸条的瓶子和没装纸条的瓶子分开两份。动作间想到自己先 前用来祈福的那张纸条。我偷偷将它掏出来,塞进某个空瓶子里然 后握紧,感觉着自己手心里的温度,一点点热暖了里面的冰凉。 一定不会出问题的。 一定不会有意外的。 一定不会手术失败的 。 一定……很快就能收到“我回来了”的短信的。 但我错了。 “怎 么 说 呢 。 ”程敛的声音传过来,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他 抬起头看间我。 “我想问你有没有兴趣和我合作。 ” “合……合作?”我被这个提议吓得不轻,配合裤袋里突兀传 来的音乐震动,一时间很是有些手忙脚乱。手机掏出来顾不得看便 直接贴上耳朵。 “等会儿再说——”我朝程敛比了个抱歉的手势, 匆匆忙忙“喂?”了过去。 “是 我 、 ” “……哎?”我眨了眨眼睛。 “嗯。我回来了。 ” 听筒对面,熟悉而陌生的声音。 ——我错了。 ——收到的不是短信,而是。郑启脉直接打来的电话。
   02 从前有一片很蓝很蓝,很大很大的海。 在海的中央,有着很多很多的岛屿,岛上的人们闲着无聊就喜 欢制作漂流瓶。他们会在瓶子里塞进写了甜蜜密语的纸条、有趣轻 便的玩意、自己制作的曲奇,然后放到大海里,祈祷能送到某个人 的手里。 有的漂流瓶,被海上的风浪阻隔,漂着漂着就迷了方向。 有的漂流瓶,装的东西太重,漂着漂着就沉进了海底。 有的漂流瓶, 明明装着写满字的信, 却只被目不识丁的人捞到 。 有的漂流瓶,虽然努力漂到了岸上,却被掩埋进沙里没有人注 意。 不是每个漂流瓶都能有漂到目的地的幸运。但无论有没有成 功,这些漂流瓶的瓶子里至少都被装了东西,所以它们都知道自己 想去什么地方,想遇到什么人。 而现在要讲的。是关子一个什么都没有装,就被人随便丢到海 里的倒霉瓶子的故事。 …… “……到底在写什么乱七八糟的……”我自言自语,皱眉盯着 电脑屏幕上的文字。这是我第一次在非作文的状态下写这么多字, 花的时间有将近一个小时,重读一遍之后,却已自觉装腔作势得很 想删除——当然更别提继续往下写了。 “居然说觉得我有这方面的天分……有 个 鬼 啊 。 ”将文档点进 关闭,我想起当天程敛对我提起的那个所谓“合作”。 “我打算用这东西做主角,做一个动画。 ”程敛指指电脑上的 图,又指指我。 “我想你帮我一下。 ” “动画?”我 完全 搞 不 清状 况 , 芦 娃》《圣 斗士 》又或是《篮 《葫 、 球飞人》等经典动画片的片段涌进脑海, “真的假的,你还会做动 画?” “当然不是电视上的那种动画片。 敛 解 释 。 ”程 “是 flash 而已。” "flash?”
   “……读多媒体设计的不知道 flash?你到底为什么要选这个专 业?” “少借题发挥……我有说我不知道么?我只是不知道你还会 flash!”我气恼地反驳, “第二年才学的软件你那么快学会干吗?!” “都像你这么按部就班,想做的事情这辈子都完成不了。 ” 我懒洋洋地“嘁”了回去。 “说回合作吧。 ”程敛挥挥手,将话题拉回来, “其实是这样的 我现在兼职的那个电视台——” “电视台?!”我插嘴,一脸惊咤。虽然知道程敛在打工,但在 这之前,我都一直以为那应该是在肯德基或麦当劳赚点零花的性质 而已。可是电视台——“那种地方也可以兼职” “真的想去,总能找到办法的。 ”程敛看我一眼, “兼职不是只 为了赚钱这一个用途的。人要懂得提早为自己铺路——” “……知道啦知道啦。 ”我懒懒地挥手打断程敛的话——不是 说无聊笑话就是讲大道理,这个人看来是真的不懂怎么跟女生交际 ——“反正你有你的铺路,我有我的按部就班咯。 ”我故意引用他 先前的说辞,本想以此强调内心的不屑,却在脱口而出后,发现反 而更加显出了自己的在意。 事实上我的确很在意。 并不单单是因为眼下的程敛。更早前的,打篮球时的郑启脉、 画漫画时的覃荔,哪怕是玩游戏时的齐要。我全部都很在意——比 注意激烈,比介意温和,超越于羡慕,未满于嫉妒的……这样一种 夹缝中的什么感觉。 感觉到心情瞬间里的低落,不愿意继续自审下去, “嗯,你兼 职的电视台……然后呢?”我主动将话题拉回原位。 “然后——”程敛拖着长音,目光探寻似的在我脸上停留了几 秒,才继续开说, “嗯。那个电视台要新开一个网络方面的节目。 现在为了造势,好像是要在网上搞一个大型 flash 动画的比赛。获 奖的话,作品应该能在那个电视栏目里播出。听我同事说,奖金好 像也蛮多的。 ”程敛看我一眼,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你问我……我又不懂做 flash。” “没指望你做这个。 ”程 敛 说 。 “我是问你肯不肯帮我写脚本。 ” “……脚本?”我有些茫然。视线扫上程敛的电脑,八字眉眯 缝眼的瓶子正一脸忧伤地注视着我。 “你是说你要我……帮你给这 东西编个故事?” 程敛点点头。 “差不多就是这个意思, ” “可……” “哦。我当然会打上你的名字。 敛抢 过 话 。 ”程 “奖金的话,全 部给你也无所谓。 ” “我不是这个意思啦……”虽然对方给出的条件很是吸引,但 我不得不指出重点, “重点是……我根木没写过什么脚本!我连日记 都几乎没写过呢!” “所以咯,现在就给你机会写啊。 ”程敛倒是答得轻松。 我面无表情地回了两声“哈哈”。 “试试也不会死,反正什么都有第一次。 ” “哈 哈 。 ” “你应该能写得很有趣。 ” “哈哈……” “嗯,我觉得你有这方面的天分。 ” “哈哈?” 我困惑地看着程敛,想从他深邃的眼睛、高挺的鼻梁、冷峻的 下巴线条里挖掘出一丝玩笑或是嘲讽的意味但目光搜索了几个来 回,找到的只有“英俊”、和“认真”。 是认真地说着这种话吗? 觉得我有天分? 天分。天分!天分? 当初会答应程敛,说到底就是被这个看起来很美好的词所迷惑 了吧。事实证明根本就是自讨苦吃,但既然应承了对方,不负责到 底似乎也说不过去。唯一能做的,就只有将“好烦啊啊啊啊啊~” 的字眼编辑满一整个手机屏幕,发送给郑启脉以作为发泄。
   还好有郑启脉。 还好郑启脉的手术成功了。 我很清楚白己其实并不需要朝郑启脉“啊啊啊”来求得发泄, 事实上只要我想到郑启脉,和他两天前打给我的那个电话,就足以 心情回复明亮——我不晓得要怎样去形容两天前,当郑启脉的声音 自听筒传出来时自己的心情。这个世界总有一些真正发自内心的情 感,能将世间的一切辞藻与修辞切薄成苍白的片。 真正发自内心的情感。 像我这样总是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不 知道自己想干什么的人。能真正去确定一种情感其实是很不容易的 一件事。而在所有的情感里,愤怒容易些,悲伤其次,最难的就是 高兴——似乎是挺高兴,但其实一点感觉也没有。感觉自己应该是 高兴的,却又不明白究竟有什么值得高兴。明明自己也认为要去高 兴, 却没有办法真正地高兴起来。 我就像是活在一团湿泥里的怪物 , 满身的黏黏腻腻不清不楚,却终于在郑启脉的来电里,得以从里到 外彻彻底底地洗了干净。 是真正发自内心地觉得高兴。 所以我压根没必要浪费时间去编辑什么“啊啊啊”,会这么做 的原因与其说是发泄,更不如说是为了求得一个证明——证明我和 郑启脉之间的关系,不但不需要靠覃荔他们的八卦来维系。甚至已 经到了可以无所顾忌“啊啊啊啊”的地步。 “烦什么?” 短信发送过去不过三分钟,郑启脉给出了证明。 “答应别人写个东西。结果发现好难写,所以发泄一下呵呵~” 我回,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你的腿现在感觉怎么样?” “是写什么东西?腿还好。 再过一段时间可能会开始做复健了。” “好哎,复健完了就可以打回篮球了吧!写……类似童话之类 的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有些不好意思说是动画脚本。 “我也希望可以。嗯你加油吧。我觉得你写东西不错的。短信
   的段子很多都很有趣,我现在无聊就拿出来看。童话写完不介意的 话可以给我看吗?我蛮期待的。 ” 到目前为止,从郑启脉手中收到的最长的回复,我盯着手机屏 幕愣愣地看了好一会儿。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重新点开了电脑 上的文档。 “我觉得你写东西不错的” “很多都很有趣。 ” “无聊就拿出来看。 ” 无论哪个句子,都比程敛对我说的话,更让我有冲动去完善脑 海里的那个世界。 嗯,想试着去创作一些让人发笑的东西。想试着描绘一些感动 人心的存在。 不单单是因为“我觉得你有天分”。 更重要的.是“我蛮期待的”。
  03 伴随着日历上的红色交叉又一点点地逼近“27”,漫画展的准 备工作也基本宣告完成。用来抽奖的纸条被统统塞好进了瓶子。要 售卖的周边,从书签信纸到钥匙扣手机链,都被分门别类扎好进了 袋子里。除此之外,像是东西卖出时所附送的塑料袋和用来找钱的 散钞硬币,因为有淘街的经验在前,也已一早准备完善。不能少的 自然还有水井的那些海报,他在某一天里特地将它们全数搬进了阿 Y 的屋子,说辞是“到时方便一起拿过去”。虽然大家都没搞明自 究竟“方便”在哪里,但不管怎么说,看着所有的东西被整整齐齐 地堆放在一起,感觉还是相当美好的。 同样感觉美好的,还包括社员之问的相处。尽管口头不说,但 经过制作过程里的一系列磨合争吵,关系里的融洽度和默契感多多
   少少会有些升华。这种感觉对于新加入的我尤为强烈。从最开始的 完全插不进嘴,到之后能随性地参与进讨论。像这种以“圆谎”为 目的的行为,能真正地交到朋友学到东西,对我而言确实是一件幸 事——事实上,在经历过上次“抽奖建议被采纳”后,漫展于我。 意义便已不再只局限于圆谎的单纯。 想被更多的人认可。想被更多的人接受。成就感仿似令人上瘾 的尼古丁。那个在内心里被自己雪藏多年的表演狂,一出场便再不 愿意离开。她潜伏在后台偷偷期盼。期盼自己能够做得更好。 或许每个参与者都有着类似的骚动,区别只在于表现得明不明 显。 像程敛这一类的钻石切面, 当然随时都能给出一张淡定的冷脸 。 相比之下,覃荔的动静就显得有些过激。随着时间的逼近,她给人 的感觉与其说是骚动,倒不如直接说是焦躁。譬如没什么事情也会 在同一天里跑上两二次展馆检查。将同一样东西反复地翻看上好几 次。一个简单的问题可以问了再问。而展馆的地图更是天天带在身 上,珍贵如若心上人写给的情书,有事没事都要拿着对上半天—— 但只从她的眼神看,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进去。 “展前综合征啦~”面对我的疑惑, 阿绫给出一脸见怪不怪。 “覃 荔上次漫展也差不多是这样~~没办法啦,她太追求完美了,又老觉 得自己是组织者,什么都想扛着,自己给自己一堆压力。 ” “只是这样?”我 忍不 住 质 疑。 “她最近真的很心不在焉啊…… ” “应该是吧……嗯,不过这次比上次严重了不少是真的啦。 ” 阿绫翻着衣架上的衣服, “我猜可能是……啊!这件!”她突然尖叫一 声,抽出一件全是蚕丝的外套朝我比过来。 “这件好不好看?!” “……呃。会不会太……华丽了?”第一次和阿绫一起逛街, 真是不逛不知道,逛了才晓得她的审美是如此的……非主流。除了 眼下的这件,之前她所试穿的那几套,也几乎全是这种集蕾丝花边 荷叶袖于一身,将哥特主义与波希米亚风格共冶一炉的设计。 “……看你平时也没这么穿啊。 ”我抹一把前额的汗。 “谁平时这么穿啊……不就是想着漫画展才穿来玩玩嘛。 ”阿 绫似乎对衣服颇满意,对着镜子比来比去。
   “……明天就漫展了哎,你今天才来买要穿的衣服会不会太迟 了啊?” “这有什么。上一次漫展,覃荔还试过当天买当天穿呢~”大 约是回忆起了什么有趣的片段, 阿绫眼睛弯起来.,“说起来都好笑, 卖着卖着东西,突然就跑出去搞了两套 Cosplay 的衣服跑回来,自 己穿不止,还硬是要她男朋友跟着一起穿!后来问怎么问事,说是 因为不爽隔壁摊子的人太抢风头……哎 Cos 的是啥来着?好像是 《网球王子》了?哎你不知道她男朋友当时那个表情有多无奈,哈 哈哈不过真的笑死我了!” 我敷衍地跟着“呵呵”了两声。完全没觉得有什么好笑。这一 大段的话里,我唯一听明白的就只有那三个字。 “……男朋友?” “哦,我觉得是啊。但覃荔自己不承认咯,只说是什么好朋 友……好朋友,嘁~谁信啊~”阿绫将先前的衣服放回去,又抽出另 一件更劲爆的朝身上比试, “她说她跟程敛是好朋友我就信……跟 那个男的,连水井那种脑神经粗得跟电缆一样的人都能看得出来有 暧昧啦一真不知道有什么好不承认的……” “哦,是不是就是水井那次吵架的时候说的‘那个人’啊?” 我恍然大悟,有些懊恼自己光想着要怎么套程敛的话,居然忘了还 有阿绫这么一条好用方便又快捷的线。 “嗯。就是他咯。 ”阿绫好用方便又快捷地点了点头,顺带着 摆出一脸遗憾。 “哎~~说起来那男的真的乱不错的,个子又高长得 又帅性格又温和对覃荔又包容……可惜不是我们的社员,平时都没 机会见个几次~~” “有没有这么完美啊!?”我忍不住“靠!”了一声——有程敛和 郑启脉这两大男主角在前。眼下又多了一个貌似更出挑的新角色!? 还真当是在演《流星花园》啊? “骗你干吗……不信你问程敛水井他们!他们也都见过的!” “难怪英俊如程敛都拿不下覃荔,原来是有个更高级的,我若 有所思地点点头,那他这次会来吗?” “不清楚啊。我又没对方的联络方式……” “你问问覃荔啊?” “早问了……结果她说她也不知道可能就是不知道他会不会 来,所以这几天才那么焦躁的吧……嗯。我先去试一试衣服。这个
   帮我拿一下~”阿绫把身上的挎包递给我,补充一句, “不过我记得 他上次漫展好像有说 ‘下次会再来’的啊, 所以……应该会出现吧 。 ” 我接过对方的包,拖着长音“哦——”过 去 , “那要见一见了。” 要见一见。 不光只是我要见一见,还有—— 内容: “明天到大后天的漫展,你能来吗?” 收件人:郑新 日期:6 月 26 日 靠在店里的某个角落,我抿着嘴看着白己输入的这条短信,犹 豫着要不要发送出去。 虽然之前我也曾随口朝对方问过类似的问题,但是这一次不 同,这一次.我是真的抱持了“希望”。 我希望郑启脉能来漫展。 我希望郑启脉能在漫展上看到覃荔的那个完美的他。 我希望郑启脉能在漫展上因为看到覃荔的那个完美的他,而选 择放弃。 确定是否要发送一条短信可以用很长的时间。但是按下确定, 只需要一个瞬间。 我用很长的时间,和一个瞬间。确定了。 我确定地希望郑启脉能够放弃覃荔。因为……我确定地希望郑 启脉可以喜欢上我。 我希望郑启脉可以喜欢上我。
   任凭这空虚沸腾·第十四章 CHAPTER 14
  我所有的自知之明,最终成就的,原来只是我的自以为是。
   01 虽然动漫展在我们市一年也会搞个四五次,但真正称得上是大 型并且专业的,或许也就只有每年暑假的这个夏季漫展。尽管覃荔 经常抱怨“越做越商业化”,但她自己也清楚,所谓“商业化”,在 某个层面也正意味着成功。所以随着水涨船高的门票和摊位租金, 是同样越来越高质量的摊位 Cos,以及越发汹涌的人流。 背着双肩包的爱好者。 一脸青春痘的宅男。 奇装异服的小群体 。 穿着校服的在校生。夏季漫展的招牌就似一块吸引青少年的磁铁。 仅仅是第一天,人口处就已经排出了条五十来米,洋溢着青春气息 的长龙。我对动漫画虽不热衷,但也曾为了看帅气 Cos 而跟风地参 与过一两次,对于大热天里排队的辛苦很有一些阴影。所幸眼下有 覃荔给我的摊位工作证,只要走到门口亮出来,就可以直接人场。 这算不上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却无端端让我生出一种“我比他们 高出一个 level”的感觉,所以即便明知这是自欺欺人,但在抛下身 后那五十米队伍率先迈进场内的瞬间,心情多少还是有些畅快起 来。 不过畅快归畅快,在收到郑启脉的回复前,我始终无法做到真 正的开心——是的,昨天发给郑启脉的那条短信,直到现在。我都 没有收到回复。 无论是“去”或“不去”,至少都该回个话吧?坐在覃荔的摊位 上,我拿着手机翻来翻去,光标落上“郑新”的名前,鼓起勇气按 下通话,收获进耳中的,却只有一声声的“该用户暂时未能接听” ——就和昨天晚上一样。 为什么不接呢? 是手机没电? 是出了什么事? 还是—— 还是因为察觉到了我的心意,所以才故意疏远?
   种种的可能性,像是嗡嗡于耳边的蚊蝇,赶不走却也打不中, 尽管明知单凭一条“来不来漫展”的邀约,就算爱因斯坦也不会推 断出“对方喜欢自己”。但我还是忍不住地要去琢磨,去担心,去 神经过敏地胡思乱想。因为我心虚。因为我的确就是因为喜欢上郑 启脉,才会发那条短信。 “我喜欢上了郑启脉。 ” 这句话就像是一句催眠。每当我在内心对自己说一次,我就感 觉自己又多喜欢上了郑启脉一分。这样一分,两分,三分……心里 的水位线一点点超过警戒点,那些被自己努力压抑住的幻想就彻底 崩了堤。和郑启脉一起逛街。和郑启脉一起吃饭。和郑启脉一起去 游乐场。我像个白痴一样在心里想了那么多。像个白痴一样为它们 附上最温柔的色彩和最浪漫的配乐。像个白痴一样,愉悦激动得几 乎就要将它们当真了。 “短信没有回复”或是“电话打不通”这种 事,不但不能将它们抑制,只会让我更加地为之在意。那些充实于 内心的甜蜜面团,它们在幻想里得以发酵。又因这在意的烘烤而越 发巨大起来,膨胀到最后,就将心房撑出了隐约的痛感。 就是这样,既甜蜜,又痛苦的。可为什么它们总是要并列出现 呢? “哇,这个是抽奖的吗?”声音将我拉回现实,抬眼看过去, 面前的两个女生,正一脸好奇地研究着那些漂流瓶。摆摊到现在没 多久,她们算是第一个光顾者,我有些惶恐地站起来,堆出一脸笑 容“是呀是呀”地应回去。 “好像很有趣的样子……”穿黄色格子衬衫的女生拾起其中一 个瓶子, “那到底是怎么抽啊?抽一次多少钱?” “三块一次。这个瓶子里面有纸条、纸条上写什么无所谓,总 之只要上面的字色不是黑色,那就是中奖了。 ”我一边解释,一边 将身旁写了字色与奖品设置的长纸摆近一些,方便对方的理解。 另一个扎辫子的女生眯着眼睛朝卡纸上看了两眼, “哦……那 没中的话,瓶子和纸条归自己吗?”
   “归的归的!”我连着点头。 对方“哦~~”了 一 声 , “那没中也不算太亏嘛,我买一个。哎 , 你买不买呀?”她用肩膀挤挤身边的黄格子衬衫,对方犹豫了一下, 便从钱包里递出一张十块, “那给我也来一个吧。算上她的。 ” 虽然卖东西这种事在淘街也做得不少,但卖“自己的东西”却 还是第一次,我几乎是有点感动地双手接过那张钞票,忙着找钱的 档儿,面前的两个女生已打开了瓶子。扎辫子的一脸晦气地哀叹着 “黑色的~~”,黄格子则乐不可支地读着纸条上的句子, “很 WELL 很强大?这什么暗语啊!?” “嗯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我摆出双手合十的 pose。 看看纸条上的字是绿色的,便拿出包装好的书签递了过去。 “喏 。 奖品。 ” “哇。还蛮容易就中了呀。 ”黄格子似乎尝到了甜头,一手拿 着书签一手对比着黑板上的奖品设置, “哦,我抽中绿色就是一等 奖……那如果抽中红色就是一等奖?”她指着黑板上一等奖的奖品 设置朝我问, “奖品是‘专人画像’,那是什么?” “就是画像咯。 ”我伸着手,朝身旁正在忙的其他社员一个个 指过去, “如果中了奖,就可以让他们帮你们画像。他们画画都很 厉害的。后面那些都是他们画的。 ”我手掌朝身后一挥,那里挂满 的全是装裱好的画稿, “你们喜欢什么风格,就可以找那个风格的 人来画。 ” 扎辫子女生抬头朝我身后的墙看了看, “哇,那个风格好眼熟, 是覃荔的画吧?”她指着其中一幅。 “嗯……是啊”我点头——难怪郑启脉和王倾悦当初都会跑来 问我这个人,看来覃荔在这个圈子确实还真的蛮有一点人气。 “你 如果中奖也可以找她画哦~” “真的假的?她以前在《xx 志》登的漫画我很喜欢看的呀。画 什么都可以吗?” “可以啊,想要的姿势或者造型,说清楚就可以了。 ” “哎哎,选谁都可以吗?”黄格子插进话来,眼睛一直盯着程 敛。显然又是一个被那张脸征服的人,一等我点头,便又抽出一张 十块, “再抽三次!”她说 “你疯啦!”身旁的辫子女生一边叫,一边不忘凑过来, “如果
   她抽中,可以让他画我们两个人吗?” “当 然可 以 。 ”我笑颜如花,下意识捏紧了裤袋。 裤袋里, 是装了用红笔写着 “健康活到九十九”的纸条的瓶子 。 之所以会特地带过来,无非就是想等郑启脉过来的时候抽奖, 我可以让他抽中这个,一方面既有祝福的意味,另一方面,也可以 耍赖让覃荔帮我和郑启脉画像。 让郑启脉暗恋的女生帮我们画像——这种做法或许有点儿阴 毒,但,我的确就是如此打算的,我甚至还打算拿去彩色复印。然 后与郑启脉一人各分得一张。这些想法一如施于双手中的力,心情 被自己甩得那么高,却终究被没有回音的手机闷闷压了下来。抛得 越高自然也就摔得越痛。转头看向覃荔,摊位的铺陈早已完成,到 目前为止都进行得颇为顺利,但她表情里的焦躁却始终不见减少。 果然。还是因为那个到现在还没现身的传说中的帅哥的关系吧 ——我想。突然有那么一点儿,明白了覃荔的感觉。 这种急切盼望的人,一直没有出现的感觉。 直到第一天漫展结束,我都没有办法联系上郑启脉。毫无任何 来电与短信提示的屏幕, 仿佛浓浓的咖啡因, 它们灌进我的脑子里 , 就延出一整晚的烦乱焦躁。并在之后,在郑启脉的短信里,被放大 成一天一地的挫败与愕然。 我是在漫展第二天的下午,收到郑启脉的回复的。 “出了点事,漫展应该去不了。现在才回抱歉”,是这样的内 容。当时我正焦头烂额于为中奖者们兑换奖品。收到这一条短信顿 时精神大振, “漫展来不了”这种事悄固然叫人失望,但能收到对 方态度诚恳的抱歉,于我已经足够安慰。所以即便手头再忙,也是 要抽空回复过去的—— “出什么事了吗?”我问。
   一个多小时后收到了回复。 “我可能要截肢。 ” 六个字的内容。我不知道郑启脉究竟用了多大的力气去输入。 我也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少力气才终于明了它的意思。 我唯一知道的是,冥冥中有什么正一点一点地揭开了帷幕。伴 随着绳轴被拉动时,齿轮所发出的咔啦咔啦的巨响。 咔啦咔啦。咔啦咔啦。究竟……是什么呢?
  02 刷牙的时候用一只脚。 洗脸的时候用一只脚。 穿衣服的时候用一只脚。 单凭一只脚的生活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一大清早的单脚跳来跳去来什么病?”母亲对于我的尝试很 是不满“脑子发昏了啊?” 我的确是脑子发昏了。从昨天和郑启脉打完电话就一直昏到现 在。 为什么会这样? 为什么会在手术明明成功的情况下,又发生出“发现仅剩的癌 细胞转移的倾向,如果不尽快截肢,可能会转移到肺部”的事情? 又为什么遭遇这种事情的不是别人。而偏偏是郑启脉?—是那 个会在病床上堆满篮球杂志,会用望远镜看别人打篮球。会……将 所有的专注置于那颗橙红色的球上的郑启脉? “转移到肺部的话会怎么样?会死?”我在电话里问出了白痴的 问题。 “嗯 。 ”
   “那只有截肢这个办法了吗?” “嗯’。 “整条腿?” “膝盖以下吧。 ’, “那截了以后呢?” “不 知 道 。 ” “那我来医院找你好吗?” “不 用 了 。 ” 听筒的对面。郑启脉的声音像是沉淀在很深很深的地方。这是 他第一次以这样的语气说话。我突然有些困惑,分辨不清眼下的这 个人,究竟是被刺激出了新的人格,还是仅仅只是被敲破了面具— —那些因为不想让人担心所展现出的明亮温和,或许只是用以保护 行人的井盖,直到某一天它被灾难砸出了巨大的洞,一直平坦来去 的我掉进去,终于就触摸到隐藏于井底的那份冰冷与厌倦。 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他和覃荔,其实是同一类的人。 但我又可以做什么呢? 我什么也做不了。 而覃荔现在更是“什么也做不了”了。 尽管按着阿绫的说法那叫做“展前综合征”,但就我对覃荔的 观察来看,不要说展前了,她根本整个展期都很“综合征”,而随 着距离漫展结束的逼近,这症状也明显有了愈演愈烈的趋势——明 明是社团的主要负责人兼售卖者。却三不五时地神秘失踪,失踪时 间短则十五分钟,长则一个小时。问原因则全都是“想去洗手间, 迷路了”或是“想去看看别的摊子,迷路了”,让人搞不懂她天天 对着那张展馆地图到底是在看什么。又或是立于忙得不可开交的摊 位中央,眼神遥远一动不动,流露出一脸的老年痴呆——由焦躁转 成了老年痴呆。真不知道这算是病情减轻还是恶化。 “到现在都还是这个鬼样子。看来真的只是因为他了。 ”
   “九成是。你没看上次他们两个卖东西卖得多默契……要说双 方没意思我自切!”趁着中午人流较少,阿绫和囍仔开始偷偷地讨 论。 “对啊,那个帅哥到底怎么回事啊,都最后一天了还没出现!” 尽管心情很是低落,但面对八卦,我还是忍不住插进一把嘴。 “被 阿绫你说得那么完美,我很好奇啊……” “我估计是不会来了吧?所以覃荔现在才那个鬼样子啊。 ”囍仔 努一努嘴, “其实那次吵架水井说她租大摊位是为了他……我都觉 得有道理的……” “好了啦,这种事情就别再提了! ”阿绫打断囍仔的话,一边 托着两颊做忧伤状, “哎……好遗憾,难得穿得那么漂亮,本来还 想着能再见一次帅哥呢~”感觉到身后的男朋友逼近的杀气,急忙 补充道, “然后介绍我男朋友给他认识!” “哈哈哈!兜 得好 快 。 ”笑点很奇怪的囍仔大笑起来。我虽觉得 有点无聊,但出于条件反射也跟着笑了两声。笑声里听见身后传来 的声音。 “晴?” 清亮里带着一点儿懒散的声线。因困惑而上翘的尾音,熟悉却 已有很久没听到的称谓。我只觉得肩膀像是被从天而降的手硬生生 地掰了一把,有些僵硬地转过头。 “齐要?” “你怎么会来这?”几乎是同一时间的脱口而出。 既不是校友,又不是邻居。分手不过一个月就巧合地碰上了两 次,我也不知道该将这定义为缘分,还是上天对我们分手分得太随 便的惩罚。所幸今天的桃红女主角没有携伴出现,也不至于太过尴 尬。 ——其实还是尴尬。
   “出去办事情办完了,正好路过这里,就买张票进来看看。 ” 齐要说。有点不适应地扯了扯胸前的领带他穿了一件灰衬衫,衣摆 像模像样地扎进黑色的西裤里,和以前那个邋邋遢遢的样子相比, 简直判若两人——“你上班了?”我很是惊诧,明明……前不久见 还是一副宅男造型吧? “差不多,前个星期刚上。 ” “兼职? 齐要摇摇头, “正 式 的 。 ” “哎?那你不上学啦?”我一时口快问过去。下一秒反应过来对 方读的学年时,齐要已经率先替我给了答案, ”我大四。今年毕业 了啊。 ” “嗯嗯……我一下子忘了。 ” “呵 呵 。 ”齐要看我一眼,笑了笑, 到 了 。 “猜 ” “猜到了”的说法有种隐约的刺耳,但我反驳不了,跟着“呵 呵”了两声便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里沉淀出一种微妙的沉默。之 所以说微妙,是因为我们都知道对方应该有话想说。但我们却都只 是选择了闭口不言——“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你。我刚刚还以为认 错人了。 ”齐要朝我身后看了一圈,打破沉默。 “嗯,我陪朋友来摆摊子的,打打下手而已。 说 , ”我 “我也没 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啊。 ” “呵呵我每年都来的。 ” “哎? “本来今年想带你来的。 ”齐要依旧是笑着的, “结果,嗯,莫 名其妙被你甩了。 ”他用了“莫名其妙”这个说法,却并没有接着 追问“为什么”。 他不问,所以我也不想解释。 “呵呵……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啦。 ”我有所暗指地答过去。 说完又觉得说出这种话的自己实在有些恶心,就飞快转开了话题, “呃,要不要买什么? “都是你们自己做的么?”齐要拾起一个看,表情老到, “质量 很不错啊,比其他很多摊位的都要好。 “嗯是啊,喏,这个是我帮手剪的。 ” “呵呵。参加社团好玩吗?”
   “好玩啊。要不要一起来啊?”我没多想地开了句玩笑。 “哦考虑一下咯……”齐要摆弄着手中的周边,随口抛下来这 么一句。听我惊异地“哎”了一声,才仿佛惊觉过来似的摆了摆手 , “口头禅,口头禅而已……哎我没兴趣啦,不来。 ” 我愣愣地看着齐要。 ——口头禅? “……我不知道你还有这种口头禅。 ” “呵呵。我知道你不知道。 ” 又是这种叫人觉得刺耳的话,我皱起屑头, “这种口头禅很容 易让人误会, ” “嗯。在改了。 ” “那个时候……” “嗯?” “……”我咬了咬嘴唇,却终究没办法吐出王倾悦二个字, “那 个时候。也只是因为口头禅吗?” 齐要抬眼看向我,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了一句, “……那你呢?” “……”我意识到他的所指,不知道该说什么。 “所以咯。我说被你甩了。 ”齐要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周边 放回桌子,动作轻得就像他的声音,却足够在我的心中掀起巨大的 气流,火乘风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姿态铺进脑海。 这,算,是,在—— 开,什,么,玩,笑? 装模作样地说一句“口头禅”就把所有的错推给我吗?在这里 搏什么同情?谁知道你是不是真的当口头禅来说?谁知道你和王倾 悦之间是不是真的清白了就——算真的是我误会了,那个时候为什 么不用其他人的电话发短信给我?为什么不用其他人的电话打电话 给我?为什么不来我的学校找我?为什么不对我把所有事情都解释 清楚?为什么?凭什么 ?凭什么要在我面前装成一副受害者的样 子??因为知道我也回了“考虑考虑”的关系?因为知道就算解释
   我也不会真的相信?因为知道我们之间真的己经无法挽回了? 我用力捏着拳头,盯着齐要的脸看,一心想要看清他此时的表 情,却在同时发现这张脸竟是如此的陌生,陌生的眼线,陌生的鼻 梁,陌生的嘴角线条。我才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已经很久很久没 有仔细看过他的脸了。 ——又或者,其实一直以来都没有仔细看过。 脑海里瞬间蔓延开的火焰,被这毫无防备的陌生感扑灭成沉寂 的灰。 一直以来。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才是这段感情里最倒霉的存在。从这 段感情开始没多久,我就沉浸在不被了解、不被珍惜的伤感里。并 因这种沉浸而生出了微妙的傲慢。我傲慢地觉得齐要除了游戏什么 都没有想。也傲慢地觉得,长久以来忍耐的只有我自己。 是的。我终丁明白了——我所有的别扭都几乎源于傲慢。别扭 于盘问,是因为我认为自己读懂了齐要的简单;别扭于解释,是因 为我认为齐要水远读不懂我的复杂所以—— 所以我从来没有假设过,或许齐要也有着与我相似的心态。 我以为我和齐要能交往半年之久,完全是归功于自己单方面的 忍耐、但原来并不是。原来最关键的原因,不是因为我,也不是因 为他。而是因为我们这份,由彼此的傲慢所形成的,仿佛麦田怪圈 一般的默契。 他不问的话。我永远不会解释。 我不问的话。他永远不会解释。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默契。 所以我最终没有向他询问关于王倾悦的种种。他也没有朝我质 疑那被屏蔽的手机号码。困惑与辩解的话其实淤积了那么多,但除
   了“拜拜”两个字外,我们并没有给出彼此更多。 所以我们相安无事地交往。于脆利落地分开。然后无法挽回。 无法挽回了。 我默默地看着齐要的背影,看他一点点地被人群淹没,感觉身 体像是被什么狠狠掏了一把。那样的郑启脉,那样的齐要,还有那 样的我自己,粗糙的繁杂的烦躁感仿似数以万计的蚂蚁,它们自我 脚边盘旋而上,黑压压的一片,数万只触角摩擦着,嘶嚓嘶嚓嘶嘶 嚓嚓, 声音磨痛了我的心, 我却不知道要如何躲避, 又能躲去哪里 。 下意识地咬上自己的手背。用了狠力的咬,一心只想借着疼痛去驱 赶脑海中那片令人窒息的嘈杂。 直到程敛的声音传来,我才稍微回过了神。 “怎么?”他绕到我身边, “又想吃雪糕?” 我没有理他,默默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程敛对我的冷淡毫不介意,抬头看了看齐要的背影。 “刚刚那 个是上次那个人吧?” “……你记得?”我有些诧异。 “不记得。看你刚刚那个想吃雪糕的表情乱猜的。 ” “分手了还能做朋友?” “随便聊两句而已。 ” 程敛“哦”一 声 。 “脚本写得怎么样了。 ” “哎?”我没想到突然话题被兜到了这里。 “你催了什么啊…… 很急吗?” “最好这两个星期吧。 ” “这两个星期之内……” “不行?” “也不是说不行……但是怎么给你啊?还在放假吧那个时候?” 我 顿了 顿 , “而且,漫展完后也不会再去阿 Y 家集会了吧?” “也对……”程敛点头, 顺手扯出一张纸在上面写上一串数字 。 “我的 QQ,网上传我吧。 ”笔在纸上停一停,又在下面跟了一串更
   长 的数 字 , “还 有手 机 。 ”他将纸折两折,递过来。 我“哦”一声地接过, 搞不懂为什么要多此一举给我手机, …… “ 我不会发骚扰短信给你的哦,死心吧。 ” “欢迎打电话跟我咨询转系的事情。 ” 没头没脑的一句回复,我瞪大眼晴“哎?”了一声。 “我一直觉得第六校区的广告传媒或是影视编导系比较适合 你, 嗯 。 ”程敛一本正经,无论声音或是表情都不像是在开玩笑。 但越是正经,只会让我越发地搞不清状况。 “什么跟什么啊?”——干吗突然说这个? “只是跟你推荐下适合你的专业而已。 ” “……谢 谢 哦 。 ”我半讽刺地回过去。适合不适合是其次, “第 六校区好像不是本市的吧?”谁有那个闲情逸致啊? “嗯,是在 O 城。不过不算远啊,坐大巴三个小时就到了。 ” “……随 便 。 ”我一脸懒洋洋, “干吗啊你,不想跟我同班就直 说啊,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么?” “被我说中心事了?” “……其实是昨大跟我家亲戚吃饭,正好听他们说起第六校区 的事——” “哦哦,对哦,差点忘了你是——”我想起程敛“校董的孙子” 的身份,插了句嘴。 程敛却像是完全没听到般,只是继续着自己的话题, “今年那 边的编剧系,好像因为经费的原因打算扩大招生。所以,如果你想 转系的话,应该不会太麻烦。 ” “哦,搞了半天是帮你家的人拉经费……” “……你要真这样觉得也无所渭。 ”程敛面无表情,毫不辩解 的姿态反而让我尴尬起来。疑虑着自己是不是真曲解了对方的一番 好意。正想着要怎么把话兜回来时,冷不防身旁传来一声“砰”的 巨响,把毫无准备的我吓得差点跳起来。 是水井。 把摊位的凳子踢翻在地的水井。 “什么叫‘你们看着办’?!”他嚷着,一脚踩在凳了上“你租
   了这么大个摊位,摆明了就是想让那家伙好找过来。这事我不管你 承认也好不承认也好,反正大家都心知肚明!不过我们也都忍了, 毕竟谁不想做得好看?但是你看看你,你现在是什么样子?你这个样 子不如回家睡觉去算了!” “我现在倒是真的想回家睡觉。 ”覃荔坐在座位上,一脸的疲 惫虚弱,却依旧是笑着。 “……那你回去算了。 你以后也都别搞漫展了。 社团解散算了!” 水井显然被这种没斗志的话深深激怒了, “为了一个男人搞成自己 这样?真他妈的没意思!!” “是啊,真没意思。 ”覃荔附和着,神情恍惚。 “怎么了啊又?”我一脸疑惑,跟在快步走上前的程敛身后, 步伐的拉近也看清了覃荔的脸。她的脸色苍白得叫人害怕。 “是没意思。 没意思透了……但我有什么办法, 我联络不到他 , 打他手机又不接……我有什么办法。 ”她喃喃着。虽然没头没尾, 但也能听明白个大概意思。 “覃……”我叫,却被对方陡然增高的音量压了回来。 “我有什么办法!”像是突然被按下喉咙里的开关键,覃荔突 然叫起来。 “我有什么办法啊!!?他发了这么一个‘不要找我’的短信就这 么消失了!!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就这么消失了哎??!” “什么‘不要找他’啊,他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发短信又不 回,打电话又不通!我天天都打他的电话,打到现在还是关机的状 态!!” “喂——”程敛想抓住她的手,却被她疯狂地甩开。疯狂的不 只她的行为,还有她的表情,她的语气,她的声音,她的整个人。 她站在座位上,一副摇摇欲坠的样子。嘴唇被咬得泛了青。血色一 点点蔓延上她的眼角,先前苍白疲惫的笑容在此刻破出巨大的口, 那些一直以来都被竭力压抑着、克制着、收敛着的存在,就凝结成 亮晶晶的什么从里面流泻了下来。 我第一次,看到覃荔哭了——在我第一次面对上郑启脉的冰
   冷,相隔不过半天的时间。 我说过的,他们是同一类人。 “我又不认识他的家人,又没有他朋友的联络方式。他现在是 死是活我都不知道啊!我有什么办法?我只能靠漫展了啊!!!他答应过 我说他会来的啊!!我只有这个希望了啊!你懂不懂啊?你懂不懂啊?? 你知不知道我等到现在,他还没有出现的心情吗??你能不能稍微体 谅一下我啊??” 覃荔依旧没有办法冷静下来,眼泪稀里哗啦地流得满脸也不去 擦。 她就这样一脸泪水地瞪着水井, 对方被瞪得慑懦地说不出话来 。 心虚之下只好一个劲朝我使眼色,示意我将纸巾递给覃荔。 “我真的没有办法了啊??”覃荔终于重新瘫坐回凳子上。 “如 果那个时候考上 Y 大就好了……如果考上 Y 大的话……” Y 大? 某种熟悉的感觉涌上来。我感觉自己递出纸巾的手,在空中停 顿了一下。 嗯?是什么样感觉呢? 哦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 是和当时我在游戏里朝王倾悦询问“考虑什么?”时候一样的 感觉。 是那种预感到即将要有什么事情要发生时,异常害怕却又夹杂 着一丝好奇与兴奋的束手无措的感觉。 嗯,就是那样的感觉。 “考上 Y 大的活,我一定不会就这么简单地让郑启脉那个浑蛋 在我面前消失啊——” 覃荔的话语,携着那三个熟悉的字眼落人我的耳中 果然。我想,果然是这样。
   03 我不确定自己当时是不是笑了。 但我想,我是应该笑的。 笑我自己。 第一次见面就朝我询问覃荔的郑启脉。 和我一样将 Y 大视作第 一志愿的覃荔。 会将我 “帮你八卦覃荔”的玩笑视作认真的郑启脉 。 羡慕着我可以和男朋友发短信的覃荔。说着暗恋覃荔的郑启脉。以 前就有了喜欢的人的覃荔。郑启脉。覃荔。覃荔。郑启脉。蛛丝马 迹交错密布一如悬于头顶的电线。而我却只像个一味平视的自痴, 轻易就将它们忽略进了自己的影子。 其实早该发现了不是吗? ——如果不是相信了郑启脉所说的那句“我们不认识”的 话 , 旱该发现了不是吗。 一直以来, 我都将自己视作一个隐于角落、 不动声色的旁观者 。 我清楚地知道自己所处的地方是多么渺小阴暗,所以我以为自己能 够看清那些光明里的人的一举一动。我以为和郑启脉之间,说谎的 只有我一个人。就像我一直以为我和齐要之间,忍耐的只有我自己 一样,我以为这就是不起眼的我的唯一优势。但是我错了。 我弄错了。 我所有的自知之明,最终成就的,原来只是我的自以为是。
  04 漫展在第二天的 18:00 正式宣告完结。所有的参观者离场后, 偌大的展馆里便只剩下工作人员、社团成员和狼藉一地的废纸、箱 子、塑胶板。大家收拾的收拾,整理的整理。用以吵嚷的力气在先 前都已经用光了,眼下大多人都只是埋着头不发一言地干活。空气
   里的热闹喧嚣一点点在这空旷的安静里挥发成无。它在日后的回忆 里或许能永葆热暖, 但眼下, 却只能放凉成为一碗淡而无味的白水 。 滚热的只有我的心。 “那个 Y 大的郑启脉。是不是篮球队的?”尽管明知不会有错。 但我还是忍不住要找程敛确认。 “你怎么知道。 ”程敛绑书的手停了停,朝我看过来:“你认识 他?” “没没。我朋友认识咯。我以前也见过几次。要说认识倒不 算,……”我 掩 饰 着 , “刚刚听覃荔说起他,嗯……他就是覃荔喜 欢的那个人?” 程敛不出声,点点头算是默认。 “……他失踪了?” “算是吧。总之就是联络不上了……这些抽奖的瓶子你要不要 拿回家?还 剩两 个 。 ” 程敛将剩下的两个漂流瓶递给来,我接过。 “联络不上,那怎 么办啊……” “能怎么办?”程敛说,想起什么似的。 “哦。那你朋友知道他 在哪里吗?” “……怎么可能知道啊。 ”我垂下头胡乱拧着瓶子的寒子,不 敢直视程敛的眼神。 又一次地说了谎 即使到现在,我还是在说谎。 而我说了那么多的谎,骗了那么多的人,却只需要一个人,一 句谎,就可以让我全盘溃败。瓶子的盖子松脱开来,里面的纸条随 动作飘落上手心,我呆呆地看过去。 “BELIEVE 里面也藏着一个 LIE。” 彼此欺骗着彼此。 却又彼此相信着彼此。
   就 是这 样 吧 。 “认识覃荔”的我,和“不认识覃荔”的郑启脉。
   任凭这空虚沸腾·第十五章 CHAPTER 15
  心中的某个地方越来越热越来越热,滚烫得像是要将心壁烧出洞来。六月的阳 光倾泻下来,世界的一切都在炙热里变成扭曲的仿佛不真实的所在。
   01 一件我一直没有说出来的事。 在知道了郑启脉要截肢的那一天,尽管电话里对方并不想我去 医院,但我还是去了。 我在黄昏 6 点 25 分的时候,一个人去了郑启脉所在的肿痛科 病房。然后在黄昏 6 点 27 分的时候,选择了离开。 两分钟的时间。足够我记下郑启脉的背影,他拿着望远镜,趴 在窗台上默默地看着外面。我知道他看的是哪里——那个据说会有 很多人打篮球的篮球场。 我想喊郑启脉的名字, 然后对他说些什么 , 但嘴巴动了动却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事实上我又能说什么呢? 这种境况底下,能真正安慰到自己的,除了那些比自己处境更悲惨 的人,就只有同病相怜的相互取暖。像我这样四肢健全的人,无论 把话说得再贴心,也只会让刘方觉得是“同情”。 我只能默默地看着他。看黄昏暖而黯淡的光将他的轮廓吞噬进 大半。看他逆着光的背影越缩越瘦越变越小。他是那么的瘦小孱弱 和无助。浅色条纹的病号服晾在他的身上,空空荡荡得像是被掏空 了灵魂。似乎是直到这一刻,找才终于意识到,他已不再是之前那 个帅气的,温和的,在阳光下驰骋于篮球场上的郑启脉了。 ——喜欢的东酉,却无法碰触是怎样的感觉? ——执著的东西,却必须舍弃是怎样的感觉? 我不知道。所以我只能离开。 而当我两天后再去,郑启脉已经不在了。 “他 失 踪 了 。 ”漫展结束后的第一天,我接到医院护士打来的 电话。 我想,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电话。
   02 收到电话的时候,我正在前往医院的路上。是的,即使没有这 个电话,我也打算去医院。在打了一晚上郑启脉的手机,却只收获 “该用户已关机”的提示后我终于决定要面对面地。问清楚郑启脉 关于覃荔的种种。 我要问清楚。 直到昨天为止,我都一直以为郑启脉对于覃荔的暗恋,只是建 立于他自身想象的空中楼阁,只要我能给予足够的耐性去关怀他、 抚慰他,总有一灭,它会被时间的风吹进看不到的角落。但是现在 我知道我错了,他们彼此认识、相互喜欢。她为了能接近他,甘愿 将没有艺术系的大学列为第一志愿。而他为了不让她担心,宁愿自 己一个人默默沉浸进病痛的孤苦。他们的感情有着那么深厚的地 基。而我,我像个白痴一般立于他们之间,满头大汗地搭着用以修 建的架子,却还沾沾自喜地以为那是为了拆迁。 这个发现真叫人想吐。 为什么要骗我? 为什么要骗我说不认识覃荔? 困惑仿佛粘于掌心的胶,甩也甩不掉地,在我的手里拽出了满 满的汗——我知道,我知道以我这种满门谎言的立场。压根就没有 资格去质问这种问题。我也知道以郑启脉现在的状况,根本不适合 来解答我的疑问。但这由不得我,从漫展的前一天到结束,我就觉 得自己像是一个滑稽十足的溜溜球,被名为“命运”的大手抛向高 空、弹向地面、又或是被扯着连转上数十个晕头转向的圈,并在最 终,以一个注释着“你被耍了”的造型谢幕收场——没错,我被耍 了。我被我喜欢着的人耍了。我被我一直相信着的人耍了。更重要 的是, 即使我明知自己被耍了, 即使我因为这样而觉得想哭,但是 , 我还是,依旧没办法停止地去喜欢他。
   我还是喜欢着郑启脉。 这或许是比意识到“自己被耍了”,更让我始料未及的发展。 我‘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足够称得上“冷静”……甚至可以说是“冷 血”的人。尽管冲动时有,但执著却是极浅。很多东西,哪怕是曾 经喜欢的,一旦觉得麻烦或是不妥,我都能狠心地将它们弃置并从 此再不提起——就像游戏。就像齐要。就像很多很多于我的生命昙 花一现的事物。 却没有包括郑启脉。 他欺骗了我,他利用了我,他辜负了我。他理当被我面无表情 地扔进感情的回收站——事实上我也的确打算这么做了。但是我没 有,我做不到。从我面对着覃荔崩溃的脸,却始终没有朝她说出郑 启脉的下落。从我对着程敛回答“怎么可能知道”,竭力将自己扮 演做一个圈外人;从我从条件反射到之后刻意地去掩饰、掩藏、掩 埋着郑启脉的踪迹……的时候开始,我就知道了,在我内心里,其 实依旧抱着“想要得到郑启脉”的幻想。 没有办法被自己狠心舍弃掉的幻想。 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所以我只能去找郑启脉。 找郑启脉告诉我 。 不仅仅是要告诉我“为什么要对你说谎”。 更多的,我还想知道他到底有多喜欢覃荔 我还想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哪怕一丁点儿地喜欢过我。 我还想知道的是,如果在覃荔和我之间选一个的话,他究竟会 选谁? 这些仿佛从琼瑶剧里直接照搬的第三者台词,就像是被揉进头 发的香口胶, 它越缠越乱越乱越缠,我无法将它完好干净地扯下来. 却也不想就这样将它们一刀剪去。 我不想放弃郑启脉。
   我不想放弃郑启脉! 我不想放弃郑启脉!! 我不想放弃郑启脉!!! 迷恋的愤怒的狂热的焦躁的烦闷的。喜爱的痴迷的郁结的厌烦 的恶心的。钟情的暗喜的欢乐的难过的伤心的。那些乱七八槽无法 归类的情感涌至一起,凌乱堆积着仿佛是锅炉下积攒已久的柴禾。 终于在越演越烈的碰撞中擦出庞大的火势。咕嘟咕嘟的声音里,那 一潭仿佛泛着惨绿的死水就这样胃出了沸腾的泡——想努力试着 去抓住什么。想不放弃地去获得什么。想用尽全力地去确认什么。 没有原因,也不需要什么原因,只是单纯地很想。非常想。非常非 常想!风从耳边划出凌厉的声音,胸腔里传出绵延的钝重、心中的 某个地方越来越热越来越热,滚烫得像是要将心壁烧出洞来。六月 的阳光倾泻下来,世界的一切都在炙热里变成扭曲的仿佛不真实的 所在。 ——直到我接到那个医院用郑启脉手机打给我的电话。 我说过,我永远也不会忘记这个电话。 并不只是单单的那一句“郑启脉失踪了” 更重要的,是最开始的那一句: “请问,是覃荔吗?”
  03 你见过烧得滚烫的铁锅被淋上冷水时那一刻的情景么? 就是那种在仿若尖啸的瞬间——即便是这样的瞬间, “刷” 一声 里,原本的热暖就蒸发成为大片白蒙蒙的水蒸气的或许也不足以形 容我在看到郑启脉手机时的心情。
   郑启脉手机的电话簿里,寥容地只列了四个名字。 第一个是“父”。第二个是“母”。第三个是“家”。以及第四 个, “覃荔”——那里面保存的,是我的号码。 我是, “覃荔”。 我默默地凝视手机屏幕。脑海里浮现出当日交换手机的场景, 那个时候,在郑启脉保存我的手机的那个时候,他的确并没有询问 我的名字——那个时候,就已经决定要起这样的名字了吗? 在这之前,我从未猜测过郑启脉会在手机里给我起怎样的名 字,因为对我来说怎样都无所谓,无论是那个我胡乱编出的’ 小 ‘ 夏”,还是他在心里为我起的代号,哪怕只是一个随手输入的数字 或字母,我都可以毫不介意地接受。 ……但为什么偏偏是“覃荔”。 是因为他没办法真正地放下草荔?是因为我的存在对他来说就 是覃荔的消息转播站?是因为当短信传来时看到“发件人”写的是 覃荔能给他片刻的慰藉?还是囚为他仅仅只是将我当成一个可以取 代和思念覃荔的替身? 那个时候之所以会骗我说“不认识”,只是因为不希望我会一 时口疏泄露出他的行踪,而造成覃荔的困扰吗? 对于覃荔已经喜欢到了这样的程度吗? ——喜欢到了……这样的程度? 真奇怪。明明一个月前,我还为了自己能够“填补郑启脉内心 寂寞”而愉快地履行着狗仔队的义务。但是现在,现在我面对自己 这个狗仔的 “填补”身份只感到无尽的恶心。 我觉得自己被辜负了 、 被背叛了、被利用了。但——之所以会觉得被辜负被背叛被利用, 说穿了,也是因为自己投出的这满腔的喜欢,并没有收到回报的关 系吧。
   他并没有对我做什么。 他也并没有对我说什么。 但正是因为他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才会让我觉得自己在他 面前是个彻头彻尾的白痴。 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将我打败。 我早说过了,他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我站在病房里,用力咬着牙,一心想借此抑制住这由巨大的失 华和恶心所传递出的颤抖。某种熟悉的酸涩一点点延上鼻腔,我努 力屏住呼吸。我知道自己就快要哭了。我快哭了。只要有人跟我说 活,无论是谁,无论是说什么话,我也会马上哭山来。我知道。 所幸病房外早也被闻讯而来的郑启脉的父母闹翻了天,叫骂声 夹杂着医院护士的阻拦声,几乎响彻了整条走廊。压根没人有空理 会眼下这个,静静站在病房里捣鼓着郑启脉手机的我。 ——手机的电活通讯簿里, “覃荔”的电话号码,删除。 “你们这个医院是怎么回事啊?这么大个人也能走丢?!” ——手机的短信收件箱里,所有“覃荔”发来的短信,删除。 “你们说现在怎么办?人就这么没了?我儿子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 你们准来负责!!” ——手机的短信发信箱里,所有发给“覃荔”的短信,删除。 “我们也不可能真的二十四小时看着他啊?你们明明知道他是 一个那么热爱篮球的人,你们明明知道遇到这种事打击有多大?你 们怎么不看紧一点!” “覃荔”是我。但我不是覃荔。 所以,删除。 无论是手机里的那个覃荔。还是这个被当成覃荔的我。 统统删除。
   阳光从窗台下投下小片晃动的光,像是放映机映出的一格被洗 白的胶片。我突然想起两天前,我所看到的郑启脉的背影,当时我 不知道这样的自己能对他说些什么,那么现在呢?现在的我突然觉 得,自己似乎终于能说出些什么了。 ——喜欢的东西,却无法碰触的感觉。 ——执著的东西,却必须舍弃的感觉。 ……明白了。 将完全没有“覃荔”存在的手机轻轻放回桌上,我拾起手边的 望远镜走到窗前。将镜片贴上双眼。站定。看过去。 六月里流光的街景,在瞬间被细致成为灌木、花草、球架、长 犯和男生瘦弱的背脊。 嗯,我早就知道了。 尽管我不清楚以他的腿脚究竟是如何过去的。但,从在电话里 听到郑启脉失踪的那个瞬间,我就知道了。 我知道他会在那里。 所以,我要报复。 打给程敛的电话里,我只记得自己说了两句话—— 第一句是: “我刚刚路过民乐公园的篮球场,好像看到了那个 郑启脉坐在那里,你现在马上带覃荔过去,应该还能碰到他。 ” 以及第二句: “你上次说的什么转系,具体要怎么操作?” 或许也有说别的,但是我忘了。我挪走了当时大部分的记忆, 只为了能清晰保存下之后的那些景象。那些景象,它们自望远镜渗 入我的眼,仿佛积雪上落下的滚烫烙铁,不过秒间的接触,便已足 够沉淀进大脑深处。 那片被阳光洗得花白的水泥地。那郁郁葱葱的灌木丛。那被树
   阴遮蔽的长凳。我记得。 那个佝偻着背坐在长凳上的男生。那个跨过整个球场飞快跑来 的女生。那个默默跟在女生身后的男生。我记得。 那瘦弱而剧烈颤抖开的男生的肩。那看似愤怒却在瞬间将泪水 流满的女生的脸。我记得。 我全部记得。 蓝色的天灰色的地绿色的草金色的太阳。美好的什么温暖的什 么和煦的什么明亮的什么。 它们交错编织进我的瞳孔,最终在泪光里模糊成一片赤橙黄绿 青蓝紫的绚烂。 那是我在那一天里。最后记忆下的世界 我报复了郑启脉。 因为我实现了他并不想实现的,愿望。
   任凭这空虚沸腾·第十六章 CHAPTER 16
  就这样一直撒下去吧,我想。就这样一直撒下去。就像用泥泞遮蔽尘埃,用沙 砾掩盖泥泞。直到那颗名为“真相”的珍珠最终为整个荒漠吞噬,从此被遗忘进世 间的角落。
   01 收到了郑启脉的短信,是在 8 月即将结束的某一天。 “郑新”的号码自那天走出医院之后,就被我按进了删除。之 所以还能辨认出是他,因为发信人并不是用的“郑新”,而是那个 已被我所遗忘的“球场帅哥”。 “你是” 扼要的两个字,连后缀的问号都懒得打上。 似曾相识的短信。 我花了两秒钟意识到“球场帅哥”指代的对象。又用十秒钟去 思索为为什么会收到这样的信息。回忆的抽屉被翻找了一遍,直到 那条半年前,因一时好奇所发送的“你认识 S 大覃荔吗?”在脑海 里浮现出线头,才终于恍然大悟。 那条没有收到回复的短信。 发送那条短信的时候,我从未想过郑启脉已经换了新的手机号 码。 从未想过他身患了那样的病痛。 更从未想过, 会与他再次相遇 , 继而熟络,甚至喜欢。种种的这些,曾经于我的脑海找不到哪怕一 点痕迹,却在时间的挥毫里,被描绘成最生动的画面。直到眼下收 到了这条时隔半年的回复。那些发生过的,经历过的,就被统统囊 括进“已过去”的范畴。 从不存在。到已过去。 算不算是……回到原点?
   02 那些想努力试着去抓住的。想不放弃地去获得的。想用尽全力 地去确认的什么存在。 我曾经找到过一次。却在最终选择了放弃。 我彻底放弃了郑启脉。 除了 8 月末的那一封回复,我和郑启脉再未有过联络。确切地 说,我几乎与事件里的所有人,都失去了联络。 除了程敛。 我在程敛的帮助下转了系。 影视编导系。 位于 O 城的第六校区 。 两个半小时即可抵达的距离,称不上远,但我依旧选择了住宿。理 由说穿了,就和我选择转系一样。 不过是为了逃避。 逃避郑启脉。逃避覃荔。逃避那个,可能与他们再次遇见的地 方。 逃避不是好的方法,我知道。我也曾不只一次地假设过,那个 时候,如果我没有将郑启脉的行踪告诉覃荔,而是自己直接跑去找 他的话,我、郑启脉、我们又会变成如何?我想了无数种结局,但 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是幸福的还是悲惨的,它们终究也只是存 在于我的想象而已。 现实里的我, 依旧是那个不好不坏, 不幸福也不悲惨的胆小鬼 。 但是。但是——怎么说呢。 如果时光倒流,让我重新再选一次的话。我想我还是会打电话 给程敛,还是会将郑启脉的行踪泄露,还是会默默地持着望远镜, 在这个原本属于自己的故事,退居成一个配角。 有些沮丧。有些难过。但我没有觉得后悔。 没有后悔的话,就行了 那些想努力试着去抓住的。那些想不放弃地去获得的。那此想
   用尽全力地去确认的存在,即使有一样被自己放弃了,也一定没什 么大不了。 我的人生还有那么长。余下的时间里,我会一点一点,把其他 更多的都找出来。 嗯,一定会有更多。更多更多。 因为,我的人生还有那么长。 “对或错是没有绝对的,关键是你自己觉得对就够了”——这 是程敛对我说的。所以我选择了转系,并觉得自己没有做错。尽管 到目前为止,我依旧不能确认自己对于影视编剧,到底称不称得上 是热爱。但创作剧本和拍摄 DV,对我来说的确要比画那些枯燥的 素描有趣得多。我以为我只是为了逃避而来,但谁说逃避不可以变 成追逐呢?它们看起来明明就是那么的相像。 说回程敛。这个我一度最不想接近的人,却莫名其妙地,成为 我眼下唯一还保持着联络的人。先前为了给脚本加了他的 Q,网上 聊过后,才发现此人属于典型的“面对面交流障碍”、那些在现实 里仿佛结了块的冰冷、一旦搁置上网络、就全数融化成为生动的水 ——刚刚住宿的那几天,如果不是有他的无聊笑话和安慰,或许我 也末必能那么快就习惯眼下的新环境。 能够和程敛聊得如此投机,对我而言确实是始料未及。我们聊 过很多话题,几乎每个话题都可以扯出好几十个回合。却都默契地 跳过了“郑启脉”这回事——本来也是。对于郑启脉,那条用“球 场帅哥”号码发来的回复, 就己经足以证实他的平安。 那么更多的 , 于我也就没有知道的必要——我想程敛应该也抱持着与我相同的 想法,所以到现在为止,他只问过我一个,关于“郑启脉”的问题 。 “听说郑启脉住院的时候,有个叫小夏的一直跟他讲社团漫展 的事悄……那个叫小夏的,其实是你吧?”他问。 “不 是 。 ”我说。 我依旧在撒谎。
   我曾经以为撒谎的本质是为了掩盖真实。但其实更多时候,我 们撒谎不过是为了掩盖谎言。程敛的信或是不信对我已不重要,从 这个故事的一开始,我就在撒谎,所以到现在的最后,我也并不打 算停止。就这样一直撒下去吧,我想。就这样一直撒下去,就像用 泥泞遮蔽尘埃,用沙砾掩盖泥泞。直到那颗名为“真相”的珍珠最 终为整个荒漠吞噬。从此被遗忘进世间的角落。 但是没关系。那些最真实的真实,我会用自己的记忆去承托。 迷恋的愤怒的狂热的焦躁的烦闷的。 喜爱的痴迷的郁结的厌烦的恶心的。 钟情的暗喜的欢乐的难过的伤心的。 曾于内心沸腾过的这些情感,即使在某一天里蒸发进空白。也 一定会凝聚成雨,以最温柔的姿态,自回忆的天空落下。 所以,没关系。 有我知道。有我记得。 便已经足够。 [全文完]
   任凭这空虚沸腾·附录 APPENDIX
  漂流瓶
  编绘:王小立
   01 从前有一片很蓝很蓝,很大很大的海。 在海的中央,有着很多很多的岛屿.岛上的人们闲着无聊就喜 欢制作漂流瓶.他们会在瓶子里塞进写了甜蜜话语的纸条、有趣轻 便的玩意、自己制作的曲奇,然后放到大海里,祈祷能送到某个人 的手里。 有的漂流瓶,被海上的风浪阻隔,漂着漂着就迷了方向。 有的漂流瓶,装的东西太重,漂着漂着就沉进了海底。 有的漂流瓶, 明明装着写满字的信, 却只被目不识丁的人捞到 。 有的漂流瓶,虽然努力漂到了岸上,却被掩埋进沙里没有人注 意。 不是每个漂流瓶都能有漂到目的地的幸运。但无论有没有成 功,这些漂流瓶里至少都被装了东西,所以它们都知道自己想去什 么地方,想遇到什么人。
   02 但是有一个瓶子却很倒霉,它还没被装进什么,就被喝醉酒的 汉子扔下了河。什么也没有的瓶子就这样漂啊漂,它的内心里什么 也没有,所以它不知道自己应该漂到哪里,也不知道这个世界究竟 有谁需要这样,什么都没有的自己。 它就这样漫无目的地漂着,偶尔被人打捞上来,却又很快被扔 回了大海。 长久的漂流生涯里, 海水一点点从它的木塞渗进瓶身里 , 越渗越多,越渗越多,终于它整个身躯都被装满了海水,就这样一 点一点沉进了大海的深处。 “我的一生就这样结束了吗?” “我被制造出来,就是为了这样吗?” “我已经……没办法去做什么了吗?” 瓶子躺在阳光照射不进的海底,绝望地想。
   03 它一直想一直想,不知不觉就睡着了。或许只有睡着才会让它 忘记眼前的悲惨。它就这样睡啊睡,睡了不知道有多久。直到有一 天,突然海底爆发了一阵巨响,是海啸。海浪在巨响,像疯狂的千 军万马, 它们席卷而来, 生出恐怖的力将瓶子卷上很高很高的高空 , 等它再落下来的时候,已经不是大海了,而是距离大海有好一段距 离的沙漠。 沙漠里聚集了好些人。他们都是来自远方的旅者,为了寻找大 海才踏上沙漠,却在路途上遇到了水源危机,因为淡水的缺乏,其 中有一个孩子几乎就要渴死了。大家愁眉苦脸地围着孩子,却不知 道可以怎么办。 而瓶子,就是正好掉到了这群人的身边。
   04 “啊,是一瓶水! ”他们欢呼起来,但很快就发现了不妥—— 瓶子里装的是海水。而海水,是不能饮用的。人们皱起眉,不知道 应该怎么办。这个时候,从人群里走出一位智者, 有办 法 。 “我 ”他 说,一边拿出火柴,一边让身边的人从背囊里翻找表面光滑不吸水 的纸。然后他在大家面前擦燃了火柴,将瓶子的底部置于火苗上, 并在瓶口处置放了那张光滑的纸。 火苗燃烧着瓶子,将瓶身烧得滚烫滚烫,而里面的那些海水, 也随之冒出咕嘟咕嘟的泡。瓶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它觉得很 害怕,但同时,却也因为体内那些咕噜咕噜的声音而感到一种异样 的兴奋——那是它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身体里,是有内容存在的。
   05 而那些内容,随着这咕嘟咕嘟的声音,变成水蒸汽一点点挥发 出了瓶子,凝结在瓶口的那张纸面上,就变成了清澈的淡水,水滴 落进即将渴死的孩子的最里。一滴,两滴,三滴…… 终于,在最后一丝水蒸气也消失之后,孩子苏醒了过来。 而这个时候,那个装满海水的瓶子,瓶身里只剩下一小汪苦涩 的盐了。
   06 只剩下盐粒的瓶子被旅人们遗忘在沙漠里。 但尽管被人抛弃,尽管体内很苦涩。当瓶子想到那个发出咕嘟 咕嘟声响的自己,和那个因自己而重新睁开眼睛的孩子,它依旧觉 得非常开心。
   07 ——只要怀抱着曾经沸腾过的回忆,就算身处荒凉之地,也不 会觉得害怕和孤独了。 沙漠里的漂流瓶,最后满足地这样对自己说。
   dixitque Deus fiat lux et facta est lux 你,我,他,我们每一个人,都可以是神的哦 。 相信自己会有美好的未来,我们就会成为 我们自己的,独一无二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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