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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海豚的女孩

_9 张小娴(当代)
  「是的,他很厉害。」沈鱼说。
  「他是干什么职业的?」
  「对付野兽,像我这种野兽。」沈鱼又呷了一口红酒。
  王树熊不大明白。
  「想跟我上床吗?」沈鱼问王树熊。
  王树熊有点愕然。
  「想还是不想?」沈鱼问他。
  王树熊有点尴尬,他和沈鱼从来没有上过床,况且她还有要好的男朋友。
  沈鱼把杯里的红酒乾了,站起来,问王树熊:「去你家好不好?」
  「我那里不大方便,我女朋友有我家的钥匙。」
  「去别墅吧,反正我这么大个人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沈鱼说。
  「我也没有去过。」王树熊尴尬地说。
  「走吧。」沈鱼拉着王树熊的手。
  他们登上一辆的士。
  「九龙塘。」沈鱼跟司机说。
  王树熊有点不自然,沈鱼一直满怀心事看着窗外,她看来并没有那种准备上床的心情。
  「你没事吧!其实我不一定要去--」
  「没事。」沈鱼继续望着窗外。
  计程车驶进一间汽车酒店,他们下车,进入酒店大堂,里面灯光昏暗,王树熊有点儿紧张。一个女人领他们进入一个房间,王树熊付了房租。
  「我想先洗一个澡。」沈鱼说。
  王树熊坐在床上看电视,电视节目并不好看。
  沈鱼站在花洒下,让水冲洗身体,她抚摸自己的胸部,这样一个完美的身体,他的男人却不再爱这身体,她就把身体送给另一个男人吧!她要向翁信良报复。他跟胡小蝶上床,她要跟王树熊上床。
  沈鱼围着毛巾从浴室走出来。
  「你是不是不开心?」王树熊问沈鱼。
  沈鱼躺在床上跟王树熊说:「还不脱衣服?」
  王树熊脱光衣服站在沈鱼面前,沈鱼闭上眼睛。
  王树熊压在沈鱼身上,吻她的脖子。
  沈鱼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流下来,她指着胸口说:「对不起,我心里有另外一个人。」
  王树熊颓然躺下来,用被子盖着身体说:「我知道。」
  「我只是想向他报复。」沈鱼说。
  「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王树熊说。
  「我喜欢的,我喜欢的人很多,但只可以爱一个人,只有一个人可以令我这样--不在我身边,仍然控制着我。」
  王树熊穿回衣服,对着一个不想跟他做爱的女子,裸体是一件很尴尬的事。
  「不可以跟我说你和他的事情吗?」王树熊问沈鱼。
  沈鱼摇头,她和翁信良之间的事情是一把会刺伤心脏的利刃,她不想拿利刃再刺自己一下。
  翁信良在家里呆了很久,还没有见到沈鱼。他原本想跟她道别,却不知道怎么开口,他决定先收拾行李。他的行李并不多,这里本来不是他的家,是沈鱼的,他没有想过会留下来,当时失去了缇缇,他以为自己在任何一个地方也是寄居。后来,他的确想留在这里,现在,他又觉得应该走了。他拉开抽屉,里面有一张纸条,是沈鱼写给他的「我是不是很无理取闹?如果你不恼我的话,笑笑吧。」这个女人曾经这样炽烈地爱着他,他突然不想走了。他想起她召唤海豚和杀人鲸的场面,她对他的爱震撼了海洋生物,是自己辜负了她。既然这么顺利地向胡小蝶道别,其实已不需要离开沈鱼。他突然知道自己是爱沈鱼的,他现在疯狂地思念她。
  翁信良听到有人用钥匙开门的声音,是沈鱼回来了,翁信良连忙关上抽屉,他记得有一个行李箱放在厅里,他连忙跑到大厅,可是太迟了,沈鱼已经进来,并且看到他的行李。
  沈鱼的心碎了,这个男人竟然想走,她要向他报复。他跟翁信良说:「告诉你,我刚刚跟一个男人上床。」
  翁信良难以置信地望着沈鱼。
  沈鱼对他的行李箱视若无睹,她倒了一杯清水,骨碌骨碌地喝下去。
  「是谁?」
  「你想知道吗?」沈鱼冷冷地说。
  翁信良沉默。
  「是一个好朋友。」沈鱼说完这句话,回头走进睡房。
  翁信良拿起行李箱,将钥匙扔在茶几上,怒气冲冲地离开。
  沈鱼站在睡房门外,全身在抖颤,无法再移动身体。与其看着他首先离开,倒不如首先承认自己不忠。要承认自己不忠比承认别人不再爱你容易得多,她是这样想。
  翁信良提着行李箱在街上走,在他想留下来的时候,沈鱼竟然令他非走不可。在他想爱她的时候,她竟然辜负他。
  马乐正在演奏厅排练,翁信良提着行李箱冲进来,整个管弦乐团的人都注视着这个不速之客。
  「马乐,你下来!」翁信良向马乐叱喝。
  所有人的视线转移到马乐身上。
  马乐看到翁信良怒气冲冲的样子,放下小提琴走下台。
  「你找我有什么事?」
  「跟我出去。」翁信良提着行李转身出去。
  「你找我到底有什么事?」马乐不耐烦地问他。
  翁信良用行李箱袭击马乐,马乐冷不提防,跌倒在地上,怒斥翁信良:「你干什么?」
  「你干什么我干什么!」翁信良使劲地揍马乐。
  马乐还手:「我干了什么?」
  「你跟沈鱼上床!」翁信良揪着马乐的衣领。
  马乐愕然:「谁说的?」
  「沈鱼说的。」翁信良推开马乐。
  「她说我跟她上床?」马乐难以相信沈鱼会诬蔑他。
  「你一直以来都想跟她上床!」翁信良扑在马乐身上揍他。
  「我有想过但没有做过。」马乐推开翁信良,「我不相信沈鱼会说谎。」
  翁信良精疲力歇坐在地上,问马乐:「不是你还有谁?」
  「荒谬!我怎么知道?」马乐光火。
  翁信良有些犹豫,沈鱼说跟一个好朋友上床,她并没有说是马乐。
  「真的不是你?」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沈鱼跟人上床?你不是也跟胡小蝶上床吗?你可以跟别人上床,她为什么不可以?」马乐嘲笑他。
  翁信良无言以对,颓然坐在行李箱上。
  「也许她编个故事气你吧。」马乐站起来。
  「不会的,女人不会编这种故事。」
  「一个绝望的女人什么也干得出来。」
  「所以她跟别人上床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马乐一拳打在翁信良脸上,翁信良整个人从行李箱翻倒在地上。
  「你为什么打我?」翁信良从地上爬起来问马乐。
  「我为什么打你?为什么打你?」马乐失笑,「因为你无缘无故打我。」马乐再向翁信良的脸狠狠打出一拳:「这一拳是替沈鱼打你的。」
  翁信良双手掩着脸倒在地上,他的鼻孔在流血,马乐掏出一条手帕扔给他:「拿去。」
  翁信良用马乐的手帕抹鼻血,从地上站起来,问马乐:「你想过跟沈鱼上床?」翁信良摩拳擦掌,准备随时出拳,他认为马乐作为他的知己,而竟然想过跟他女朋友上床,是绝对不可以原谅的,罪名和跟她上床一样。
  「在她未跟你一起之前,」马乐淡淡的说:「是你把她介绍给我的,我对她有性幻想有什么稀奇。」
  翁信良放开拳头,收拾从行李箱跌出来的衣物。
  「你从家里走出来?」马乐问翁信良。
  翁信良继续收拾衣物。
  「你真的逃走?」马乐揪起翁信良:「你竟然逃走!」
  翁信良甩开马乐的手,继续收拾地上的东西。
  「你要搬去跟胡小蝶一起住?」
  「不是。」
  「沈鱼会很伤心的。」马乐说。
  「我不准你再提起她。」翁信良关上行李箱,把染了鼻血的手帕扔在垃圾箱里。
  「你要到哪里?」马乐问他。
  翁信良没有回答。
  「我家里有地方。」马乐说。
  翁信良头也不回。
  乐走回后台,拨电话给沈鱼,电话响了很久,没人接听。马乐传呼她,她也没有覆机。
  浴缸内的水一直流到浴室外,热腾腾的蒸气充塞着整个浴室,镜子一片迷蒙,沈鱼裸体躺在浴缸里,只有水能麻醉她的痛苦。她仿佛听到电话铃声,赤着身子走出大厅,电话没有响过,是她听错了。
  门钟不停地响,沈鱼听不到。马乐不停地拍门,他害怕沈鱼会出事。浴缸里,沈鱼好像听到拍门声,会不会是翁信良回来呢?他刚才放下了钥匙。沈鱼用毛巾包裹着身体出去开门。当沈鱼看到马乐,她着实很失望。
  「你没事吧?」马乐看到她来开门,松了一口气。
  「没事,我在洗澡。」沈鱼说,「你等我一会儿,我去穿衣服。」
  马乐走进屋里,看见有水从浴室里流出来。
  沈鱼穿好衣服出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你和翁信良分手了?」
  沈鱼没有回答,咕咕舐她脚背上的水。她看到马乐的脸受伤了,衣服的领口也烂了。
  「你跟人打架?」
  「翁信良以为我就是那个跟你上床的男人。」马乐说。
  「对不起,我没想到他还在意。」沈鱼说。
  「他在意的,他还爱你。」
  「不,他在意只是出于男人的自尊。」
  「你是不是真的--」
  「你以为呢?」沈鱼问马乐。
  「我不知道。」马乐说。
  「如果你这样爱一个人,还能跟另一个人上床吗?」
  「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
  「你真坦白。」
  「如果你是爱他的,为什么不向他说实话?」
  「他不会相信的。」沈鱼没有后悔她说了这个谎话,说与不说,这个男人也会走。
  「我告诉他。」马乐说。
  「不要。」沈鱼倔强的说。
  「为什么?」
  「如果你把我当做朋友,请不要告诉他。」
  朱宁早上九时正回到诊所,发现翁信良睡在诊所的沙发上。
  「翁医生,你为什么会睡在这里?」
  翁信良睡得不好,见朱宁回来了,也不打算继续睡,从沙发上起来。
  「你的脸受伤了。」朱宁看到他的鼻和嘴都有伤痕。
  「不要紧。」
  翁信良走进诊症室洗脸,被打伤的地方仍然隐隐作痛,他本来打算逃走的,现在似乎不需要走了。
  他用消毒药水洗擦脸上的伤口,朱宁站在门外偷看。
  「你站在这里干什么?」翁信良问她。
  「你是不是跟沈小姐打架?」朱宁看到他的行李箱。
  翁信良没有回答。
  「她很爱你的。她曾经跟我说--」朱宁不知道是否该说出来。
  「说什么?」
  「她说如果你不娶她的话,她会将你人道毁灭的。」朱宁看着翁信良脸上的伤痕,想起那句话,以为翁信良是给沈鱼打伤的,指着翁信良脸上的伤说:「你们是不是打架?」
  翁信良失笑,跟朱宁说:「你去工作吧。」
  沈鱼说过这样一句话?如果他不娶她,她会将他人道毁灭,她也许真的没有跟男人上床,她在气他,这是毁灭他的方法之一,翁信良想。
  他想起胡小蝶,她跟沈鱼不同,她是个脆弱的女人。翁信良尝试打电话给她,电话无法接通。他想起她家里的电话被她扔得粉碎,不可能接通。她会有事吗?翁信良突然害怕起来,胡小蝶整天没有找他,那不像她的性格。翁信良脱下白袍,匆匆出去。经过电器店的时候,他买了一部电话。
  翁信良来到大厦外面,本来打算上去找胡小蝶,最后还是决定把电话交给老看更。
  「请你替我交给九楼B 座的胡小姐。」
  「好的。」老看更说。
  「这两天有没有见过胡小姐?」翁信良问他。
  「今早看见她上班了。」
  「哦。」
  「你姓什么?」
  「你把电话交给她就可以了。」翁信良放下小费给老看更。
  走出大厦,今天阳光普照,翁信良觉得自己很可笑,他以为两个女人也不能失去他,结果一个跟男人上床,一个若无其事地上班去,事实上是她们也不需要他。
  沈鱼跟马乐在沙滩茶座吃早餐,昨夜到今早,沈鱼一直看着海。
  「你累吧?」沈鱼问马乐。
  「不,一个通宵算不了什么。」马乐说。
  「你有没有试过有一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做错了一件无法补救的事?」沈鱼问马乐。
  「这就是我的生活。」马乐说。
  两个人大笑起来。
  「你有哪些憾事?」马乐问沈鱼。
  「我觉得我爱他爱得不够。如果我有给他足够的爱,他不会爱上别人。一定是我们之间有那么一个空隙,他才会爱上别人。」沈鱼说。
  沈鱼站起来:「我要上班,失恋也不能逃跑。」
  「你有什么打算?」马乐问她。
  沈鱼苦笑:「我能有什么打算?」
  沈鱼八时三十分回到海洋公园,比平时迟了一个多小时,其他人正在喂饲海豚。力克看到沈鱼回来,高兴地向她叫了几声,打了一个空翻。
  沈鱼在更衣室更换泳衣,她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裸体,她的身体好像突然衰败了,毫无生气,乳房抬不起来,腰肢肿胀,双腿笨重,身体好像也收到了失恋的信号,于是垂头丧气。
  十时正,表演开始,沈鱼骑着杀人鲸出场,杀人鲸逐浪而来,数千名观众同时鼓掌。沈鱼控制不住自己,眼泪在掌声中掉下,所有掌声都是毫无意义的,她只想要一个人的掌声,那个人却不肯为她鼓掌。她的泪珠一颗一颗滴下来,一滴眼泪刚好滴在杀人鲸的眼睛里。杀人鲸突然凄厉地叫了一声,飞跃而起,沈鱼被它的尾巴横扫了一下,整个人失去重心从杀人鲸身上掉下来。杀人鲸在水里乱窜,在场所有人都呆住了。沈鱼一直沉到水底,她闭上眼睛,觉得很平静,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小,她好像看见缇缇了,她在水底向她招手。沈鱼跟缇缇说:「我来了。」缇缇向她微笑,张开双手迎接她。沈鱼有很多话要跟缇缇说,她努力游过去,她跟缇缇越来越接近了。就在这个时候,一双手伸过来,强行要把她拉上水面,她拼命挣扎,她要跟缇缇一起,于是,两只手同时将她拉上水面,这一次,她全身乏力,无法反抗,被那一双手拉上水面。
  她被送到岸上,许多人围着她,她听到一个人说:「她给杀人鲸打昏了。」
  一个男人吻她,好像是翁信良,她双手绕着他的脖子,那个男人把气喷到她的嘴里,他不是吻她,他好像努力使她生存下去。
  沈鱼睁开眼睛看清楚,那个男人不是翁信良,是另一名训练员阿勇。她尴尬地松开绕着他脖子的双手。她觉得缇缇好像离她越来越远了,她越来越孤单。沈鱼从地上坐起来,几个人围着她,高兴地问她:「沈鱼,你没事了?」
  「什么事?」沈鱼奇怪。
  「你刚才给杀人鲸打昏了,掉到海里,我们把你救上来,你还挣扎呢!」主管告诉她。
  「是吗?」沈鱼如梦初醒:「杀人鲸呢?」
  主管指着小池:「它在那里,出事后它一直很平静,真奇怪,刚才究竟发生什么事呢?它好像突然受到了刺激。」
  「我只是在它身上哭过。」沈鱼自说自话。她走到小池前面望着杀人鲸,她和它四目交投,它好像也感受到沈鱼的悲伤。
  「你不要再刺激它了。」主管对沈鱼说,「兽医会来替它做检查。」
  「它是善良的。」沈鱼说,「它有七情六欲。」
  沈鱼进入更衣室洗澡,热水在她身上淋了很久,她才突然醒觉她是从死亡边缘回来的,所以她看到缇缇。传呼机突然响起,沈鱼冲出淋浴间,她逼切想知道谁在生死存亡的时候传呼她,她注定要失望,是马乐找她。
  「看看你今天过得怎么样?」马乐在电话里说。
  沈鱼放声大哭,她突然在这一刻才感到害怕。
  「什么事?」马乐紧张地追问。
  沈鱼说不出话来。
  「你不要走,我马上来。」马乐放下电话。
  马乐来到,看到沈鱼一个人坐在石级上。
  「你没事吧?」马乐坐在她身旁。
  沈鱼微笑说:「我差点死在水里。」
  翁信良第二天晚上仍留在诊所度宿,这个时候有人来拍门,这个人是马乐。
  「你果然在这里。」马乐说。
  「要不要喝咖啡?」翁信良去冲咖啡。
  「你打算在这里一直住下去?」
  翁信良递一杯咖啡给马乐:「原本的兽医下个月会回来,我会把诊所交回给他。」
  「然后呢?」
  翁信良答不出来。
  「沈鱼呢?你怎么跟她说?还有胡小蝶呢?」
  翁信良躺在动物手术桌上说:「没有一个人可以代替缇缇。我终于发现我无法爱一个女人多过缇缇。我负了沈鱼,也负了小蝶。」
  「沈鱼今天差点溺毙了!」
  翁信良惊愕。
  「你不肯承认自己爱沈鱼多过缇缇,为一个女人淡忘一个死去的女人好像不够情义。对不对?」马乐问他。
  翁信良不承认也不否认:「我和沈鱼已经完了。」
  马乐很沮丧:「我看我帮不上忙了。」
  马乐走后,翁信良拨电话给沈鱼,他很想关心她今天遇溺的事,电话驳通了,他突然很渴望电话没有人接听,如他所愿,没人接电话。为了平伏打电话给沈鱼的难堪,他突然改变注意,拨电话给胡小蝶,电话接通了。
  「喂,是谁?」
  「是我。」
  「你在哪里?」胡小蝶温柔地问他。
  「我在诊所。」
  「我立即来。」
  翁信良想制止也来不及,十五分钟之后,胡小蝶出现,扑在他怀里说:「我知道你一定会找我的。」
  翁信良突然觉得自己所爱的人是沈鱼,偏偏来的却是另一个人。
  「昨天在香港上空几乎发生一宗空难,你知道吗?」胡小蝶跟翁信良说。
  「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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