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Channel A III-魔法蛋糕店-张小娴

_2 张小娴(当代)
  “是你不要他的,现在为什么又哭?”
  “他怎么可以那么快爱上别人!”
  “要多久才不算快呢?”
  “起码也要五到十年吧。”
  余宝正笑笑说:“我也是这样想。那个给我抛弃的男人,要用五到十年时间才可以爱另一个人。然而,他要用一辈子,才可以把我忘记。”
  “或者,他会拒绝其他女人,一直等我。”李传芳说。
  “这样的机率未免太低了吧?不会有这种男人的。”余宝正说。
  今天晚上,她彻夜思念着唐纪和。床边的电话响起,是唐纪和打来的。没等他说话,她首先说:“可以陪我出去逛逛吗?”
  唐纪和在街上等她。李传芳穿了今天才买的一条青绿色裙子,像个鲜嫩的青苹果,从公寓里走出来。
  “这么晚找我,是不是想念我?”唐纪和调侃她。
  “你不想见我吗?”
  “我怕你不想见我呢。”他调皮地说。
  “你是不是喜欢我??她直截了当的问。
  唐纪和的脸涨红了。半晌,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想,你误会了。”
  “我误会?”李传芳难堪得无地自容,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下子变成了一个烂苹果。
  “我们是很谈得来,但我没那个意思。”
  “那你为什么跟我说那种话?为什么每天和我一起坐车,又提早下车?为什么说双鱼座跟巨蟹座足最好的情人。你到底想怎样?”她质问他。
  “对不起,我只是跟你说笑。”唐纪和怯怯的说。
  “说笑?我今天实在过得太好了!谢谢你!”她羞愤地跑回家去。
  很长的一段日子,在学校里,她和唐纪和没有再像从前那样聊天,他也没有陪她一起坐车。
  为什么当她喜欢了他,他又要否认呢?
  她恨死这个唐纪和。可是,一个人坐巴士回家的晚上,她又会怀念他在身边的日子。她回味着他的甜言蜜语,还有他在公寓外面痴痴地向她挥手的那一幕。她怀念他所送的每一个柠檬。
  后来有一天,唐纪和跟她一起坐巴士回家。他们肩并肩坐着。他收起了从前的轻佻,诚恳的问:
  “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没有了。”她笑了笑。
  “真的很抱歉。”
  她耸耸肩膀,说:“没什么好抱歉的。”
  “我下车了。”她说。
  “你还没到呢。”
  “我要去买点东西。明天见。”
  “明天见。”
  李传芳在超级市场买了一大包新鲜的柠檬。她忽然明白了唐纪和这种男人。他在家里也许是个沉默的人。他装得那样轻佻,只是掩饰自己的胆小。他喜欢调情、却没有胆量去爱。万一她杀了人,唐纪和绝对不会叫她去自首,他会去举报她。
  她把柠檬放在一个玻璃碗里。柠檬的香味,清新了她那狭小的房子。唐纪和说得对,柠檬比花美好,它不会凋谢。她有点想念她从没见过的、那些拿坡里的柠檬。
第3章
--------------------------------------------------------------------------------
  漫画社附近的一条小路上,本来有一家魔术用品店的。自从一年前结业之后,铺位一直荒废着,门前的邮箱塞了大堆信件,卷闸上贴满了招租广告和一张已经斑驳发黄的结业启事。
  从前,何祖康总爱在店里流连。他在这里买过一套魔术环和一副魔术扑克。他不太会玩魔术,但从小就喜欢看魔术表演,他向来喜欢虚幻的东西,大概也因为这个缘故,他选择了画漫画。
  魔术用品店消失之后,这条小路也变得寂寥了,好像缺少了一点梦幻的色彩,这点色彩却偏偏是生命的调剂。
  直到一天傍晚,何祖康和余宝正一起离开漫画社,经过这条小路的时候,发现工人正在店里装潢。
  “这个铺位终于租出去了,你猜会是开什么店呢?”余宝正问。
  何祖康探头进去瞧瞧,只看到里面沙尘滚滚。  
  “会不会也是魔术用品店?”他说。
  “不太可能吧?这种生意赚不了多少钱。”余宝正说。
  “模型店也不错。”何祖康说。
  “希望是宠物店吧。那么,闷的时候可以来这里逗逗小狗。”
  “开画廊也不错。”  
  “要是开出租书店,不是更好吗?”余宝正憧憬着。
  一个秋凉的日子,何祖康熬完了通宵,打那条小路去坐巴士的时候,嗅到一股让人垂涎欲滴的香味。他抬起头看看,发现荒芜了多时的魔术用品店一夜之间变成了一家蛋糕店,名字叫Konditorei。
  他往里面看,布置简洁的蛋糕店内,放着一个玻璃柜和几张小小的咖啡桌。玻璃柜里的蛋糕,是他从来没见过的,这不免引起了他的好奇心。他走进去,伫立在玻璃柜前面,低下头仔细研究那些蛋糕。
  “欢迎光临!”一个女孩子从店后面走出来,用愉悦甜美的声音说。
  何祖康抬起头,看到面前这个蓄着长发,身上穿着白色围裙的女孩子,不禁张大了嘴巴。
  女孩看见他,露出诧异的神情。
  “你是何祖康?”
  “你是苏绮诗?”
  “真巧!竟然在这里碰到你。你长大了很多啊!如果不是你那两个注册商标的大眼袋,我差点儿认不出你来呢。”
  “你也长大了很多。”何祖康说。
  “你还有见儿童合唱团的朋友吗?”
  “退团之后,就没见过了。你呢?”
  “以前还有见面,这几年大家都忙,也少见面了。我们也有谈起过你啊。你知道吧,很多女孩子也喜欢你,你以前长得胖胖的,很可爱。”
  何祖康腼腆地笑笑。
  “你要不要试试我们的蛋糕?”
  “这些是什么蛋糕?样子很奇怪。”
  ”我们卖的是德国蛋糕,好像是香港唯一一家。”
  “怪不得。”
  “老板娘是从德国回来的香港人,嫁了一位德国丈夫,长得很帅的呢!他身材很高,大概有一米九吧?比你高出一个头。”
  何祖康双手插着裤袋,尴尬地说:
  “我就是属于短小精悍那一类。”
  “你要吃什么蛋糕?”
  “哪一种最好吃?”
  “我喜欢洋葱蛋糕,如果你不怕有口气的话。”苏绮诗把蛋糕从玻璃柜里拿出来,说:“是用了大量洋葱和烟肉做材料的,很香口。”
  “喔,好吧,我就要这个。”
  “你住在这附近吗?”
  “不,我在这附近上班。”
  “你做什么工作?”
  “画漫画。”
  “哪一本漫画是你画的?”
  “我只是个助理,还没有自己的作品。”
  苏绮诗把包好了的蛋糕交给何祖康,问:“你现在要上班了吗?”
  “我是刚下班,我们常常要熬夜的。”
  “好吃的话,再来光顾。”苏绮诗微笑着说。
  从店里走出来,蛋糕拿在手中,何祖康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在人行道上,口里一直哼着歌,那是他在儿童合唱团里常常唱的一支歌。那个时候,喜欢唱歌的妈妈,以为自己的儿子也将会成为歌唱家,继承她未了的心愿,所以把他送到合唱团去。
  那时他才七岁,苏绮诗跟他同年。她从小就长得很漂亮,他总爱偷偷的望她,她却不大搭理他。后来,她退团了,他以为再也见不到她。
  “来吃蛋糕!”他回到漫画社。
  “你不是已经走了吗?”靠在沙发上的余宝正,抬起疲倦的眼皮问。
  “那家魔术用品店变成蛋糕店了。”他一边说一边打开蛋糕的盒子。
  余宝正走过去瞧瞧那个蛋糕.“洋葱蛋糕,还是头一次见啊!咦?有烟肉的,你不是吃素的吗?”
  “我买给你吃的。”
  “为什么忽然对我这么好?”她一脸狐疑。
  “我对你一向也不坏吧?你毕竟是我的救命恩人。”何祖康躺在沙发上,双手靠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微笑。
  “你笑什么?”余宝正问。她捧着一片蛋糕,坐到沙发的另一端。
  “我算不算矮?”  
  “五尺七寸,也不算矮。”
  “女人是不是都喜欢高大的男人?”
  “那不是一个选择,只是一个偶然。我以前的男朋友也长得很高,那又怎样?不也是给我抛弃吗?你的问题不是个子不够高,而是没有安全感。”她白了他一眼。
  何祖康紧张地问:“我是吗?”
  余宝正点了点头。
  “为什么?”
  “那很难解释吧?狮子看来很有安全感,而兔子却没有,这就是天性。”
  “我怎么会是兔子?最起码也是一只山羊吧?”
  余宝正笑了起来:“你是熊猫才对。”
  “熊猫有安全感吗?”
  “没安全感也没关系,罕有嘛!”
  何祖康脸上泛起笑容:“说的也是。”
  余宝正忽然说:“我发现世上有两种动物是最容易由人假扮的。”
  “我知道!是米奇老鼠和唐老鸭。”
  余宝正没好气的说:“是熊猫和企鹅!站远一点看,真是绝对看不出来的啊。”
  “你不要疯疯癫癫好不好?女孩子该要斯文一点才讨人欢喜。”
  余宝正把何祖康从沙发推到地上,说:“你才是疯疯癫癫。”
  掉在地上的何祖康,还是傻傻的望着天花板微笑。
  隔天,何祖康又来到蛋糕店。
  “那个洋葱蛋糕好吃吗?”苏绮诗问。
  “喔,很好。”
  “要不要试试马苓薯蛋糕,刚刚做好的,趁热吃最好。”
  “好的,给我一个。”
  “你真的很喜欢吃蛋糕。”
  “我一个人可以吃下一个。”
  “但是马铃薯的淀粉质很高,会很饱的。”
  “没问题。”
  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吃下了整个马铃薯蛋糕,肚子撑得像个皮球,却有一种幸福的感觉。本来以为永不相见的人,又再一次在他的生活里出现,那不是机缘又是什么?
  第二天,何祖康又买了一个香酥苹果蛋糕。他几乎每一天都会到蛋糕店去,有时会进去喝一杯咖啡。有时候,他会在蛋糕店正好关门的时候假装经过,那便可以跟苏绮诗一起在巴士站等车。有些时候,他只是偷偷的站在对面人行道上,看着她在店里忙碌的样子。
  一天,余宝正跟他说:
  “你最近好像胖了很多。吃素也可以吃得这么胖,可能是天生肥胖吧。”
  “你才是!”
  “你以前的女朋友,你还有挂念她吗?”
  “关你什么事?”
  “还想向你报告一下她的近况呢。”
  “她怎么样?”
  “最近有好几次都碰到她和教我们摄影的老师一起放学。那人很有型的。你是熊猫,人家是一匹骏马呢。”余宝正偷看他的表情。
  何祖康耸耸肩膀:“我们已经分开很久了。”
  听见徐云欣跟另一个男人一起,何祖康难免有点不是味儿。大家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也已经很陌生了。有风度的话,应该希望她幸福,可是,这一刻,他有一点酸涩的感觉。
  这天晚上,何祖康经过蛋糕店的时候,蛋糕店已经关门了,他听到里面传来女孩子的哭声。他敲了敲那道门,苏绮诗来开门的时候,眼睛湿湿的。
  “你没事吗?”他关心的问。
  “你要进来喝杯咖啡吗?”她沙哑着声音问。
  他走了进去,坐在咖啡桌旁边,说:
  “还以为你已经走了。”
  “我没地方去。”苏绮诗倒了一杯热咖啡给何祖康。
  何祖康喝了一口,几乎呛倒了:“咖啡里好像有酒。”
  “我在咖啡里加了肉桂和拔兰地,我喜欢这种喝法。要不要给你换过一杯?”
  “不用了,这个喝法也不错。”
  苏绮诗低着头喝咖啡。一阵沉默之后,何祖康首先说:
  “你有没有发觉世上有两种动物是最容易由人假扮的?”
  “哪两种?”
  “你猜猜。”
  “米奇老鼠跟米妮?”
  “是熊猫跟企鹅!站远一点看,真是绝对看不出来的!”何祖康咯咯地笑。
  苏绮诗终于笑了:“你很幽默。”
  “过奖!过奖!”
  “你有女朋友吗?”
  何祖康摇摇头。
  “我一直在想,到底什么是爱情呢?”她哽咽着说。
  “每个时候,都会有不同答案的。”
  “爱情也许就是牵挂吧。即使分开了,你还是会牵挂着他。”
  他的心,忽然难过地扯动了一下。
  “你心里牵挂着别人吗?”他苦涩地问。
  “他是我以前在时装店工作时认识的。那天,我在他家里的时候,他女朋友刚好走上来,撞见了我们。她走了出去,他也撇下我追了出去。”
  “你不知道他有女朋友的吗?”
  “我知道。他们一起很多年了。我一直以为他会离开她。但是,那天之后,我知道不可能了。我看得出他很爱她,我永远也没法跟她比。”她说着说着哭了起来。
  “不要这样。”他拍拍她的肩膀。
  她的眼泪滔滔地涌出来:“你可以帮我打电话给他吗?”
  “我?跟他说什么?”他吃惊地问。
  “你假装打错电话就好了,我只是想听听他的声音。”
  “那好吧。我找谁呢?”
  “随便找一个人吧。”
  苏绮诗用免提话筒拨出了一个电话号码,那一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我想找余宝正。”何祖康说。
  “你打错电话了。”对方说。
  “喔,对不起。”何祖康把电话挂掉。
  “再打一次可以吗?”苏绮诗求他。
  她重拨一次电话号码。那一头传来那个男人的声音。
  “我想找余宝正。”何祖康说。
  “你到底打几号电话?你打错了。”对方说。
  “喔,对不起。”何祖康挂断电话。
  苏绮诗抹去脸上的泪水:“我现在好多了,谢谢你。”
  她忽然问:“余宝正是谁?”
  “是我朋友。要不要我再帮你打一次?”
  “不用了。”她感激地朝他微笑。
  “喂!余宝正吗?”何祖康在街上打电话给余宝正,问:“你要不要去唱K?”
  她在电话那一头说:“我就在KTV,只有我一个人,你要不要来?”
  他们在KTV里唱了一整个晚上的歌。
  “没想到你歌唱得不错。”余宝正说。
  “我以前是儿童合唱团的。”
  “儿童合唱团好玩吗?”
  “嗯。那时候,团里有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我常常想保护她。”
  “然后呢?”
  “她离开了合唱团。她离开不久,我就变声了。一般男孩子都是在发育时变声的,我却在发育前变声,团长也觉得很奇怪。我由男高音变成男低音,只好退出。”
  “会不会是她的离开令你的声音也变了?”
  “现在想起来,也许是这个原因。”
  “你还有见她吗?”
  “她已经长大了,不用我保护。”他酸溜溜地说。
  “那你保护我吧!如果不是我,你早就给炸死了。”
  何祖康自顾自的唱着歌。音乐停顿的片刻。他听到余宝正的啜泣声。
  “你为什么哭?”他愣住了。
  “今天,我打电话我以前的男朋友,看看他最近过得怎么样。因为,毕竟是我抛弃他的。可是他竟然对我很冷淡。”
  “你并不是想知道他过得怎么样,你只是想听到没有你之后,他日子过得并不好。”何祖康说。
  “谁说的?”余宝正无法否认,电不愿意承认。
  “人就是这么自以为是。”
  “他也用不着对我这么冷淡吧。”
  “难道你还要他说很挂念你,哀求你回去吗?”
  “难道你不会等一个你深爱的人回来吗?”
  “我还没遇到我想等的人。”
  “那即是说,你也会等吧?”
  “等待是很个人的事,不一定要告诉对方。”  
  “你不说,他怎么知道呢?”
  “有些事情,说出来便没意思了。”
  她别过脸去,讷讷地说:“什么都藏在心里,别人怎会知道?”
  “你可以帮我打一个电话吗?”他忽然问。
  “找谁?”
  “随便找一个人好了。”
  他拨出了电话号码。把话筒交给余宝正,然后把耳朵凑近话筒。
  电话那一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喂,我想找余宝正。”余宝正说。
  何祖康气得嘴巴也张大了。
  “你为什么找自己?”
  “是你说随便找谁都可以的!”她捂着话筒说。
  对方很不耐烦的说:“为什么整天有人打来找余宝正!没这个人!”
  余宝正挂了电话,惊讶地问何祖康:
  “到底是什么一回事?已经有很多人打这个电话找过我吗?”
  “是我。”
  “你为什么找我?”她忽然想到了,“你是想念我吗?”
  何祖康拿起麦克风,说:“我们继续唱歌吧。”
  “我很累了,你唱吧。”余宝正蜷缩在沙发上。
  “我知道你为什么常去买蛋糕了。”她揉揉眼睛说。
  “为什么?”
  “蛋糕店那个女孩子长得很漂亮。”
  “我只是喜欢吃那里的蛋糕。”
  “你最喜欢吃哪一种?”
  “马铃薯蛋糕。”
  “其实李子蛋糕更好吃。”
  “你吃过吗?”
  “酸酸甜甜的,味道很特别,德国人喜欢秋天的时候吃它。”她说着说着睡了。
  不知道过了多少时候,余宝正醒来,看到何祖康就软瘫在她脚边睡着。她凑近他身边,静静地倾听着他的鼻息。她膝上的抱枕掉在地上,她弯下身去拾起来,戴在左手手腕上的一串银手镯碰撞在一起,当啷当啷的响。
  他在朦胧间问:“什么声音?”
  她摇摇手腕:“昨天买的,好看吗?”
  他喃喃地说:“不错。”
  为了怕吵醒他,她用右手握着左手手腕上的那串银手镯,看着再次沉睡的他,悄悄地呼吸着他的鼻息。
  隔天,何祖康来到蛋糕店。
  “今天想吃什么蛋糕?”苏绮诗微笑着问。
  他在玻璃柜前面看了又看。
  “平常不是很快可以决定的吗?”
  他腼腆地笑笑。
  她把一个蛋糕拿出来,蛋糕的切口处呈现树木的年轮状:“这是年轮蛋糕,要这个好吗?”
  “今天,你可以陪我一起吃吗?”
  “好的。”
  苏绮诗切了两片蛋糕。坐下来跟何祖康一起吃。
  “这家店的名字为什么叫Konditorei?”他问。
  “这是德文,意思是以卖蛋糕为主的咖啡店。你有去过德国吗?”何祖康摇了摇头。
  “常常听老板娘提起德国,我也想去呢。想去不来梅看看童话村。”  
  “那时我们差点儿有机会去德国表演。”
  “可惜后来取消了。”
  “你记得在儿童合唱团里唱过的歌吗?”
  “我们唱过很多歌。哪一首?”
  “你记得哪—一首?”
  “《Scarborough》你记得吗?”
  何祖康用力地点头:“我记得。”他唱了起来"AreyougoingtoScarboroughFair?Parsley,sage,rosemaryandthyme.Remembermetoonewholivesthere……”
  苏绮诗拍着手,跟何祖康一起唱。他们有。多少年投唱这支歌了?他们微笑着,唱着童椎岁月的歌,唱着那个遥远的地方。
  何祖康看着那个年轮蛋糕,幸福地笑了。
  当他回到漫画社时,其他人都下班了。余宝正纳闷地两手支着头,面前放着一个马铃薯蛋糕。
  “你回来啦!生日快乐!”余宝正说。
  “你怎么知道我生日的?”
  “他们说的,可是,他们都走了。”
  “谢谢你。”他感动地说。
  “是你最喜欢的马钤薯蛋糕。你打算怎样报答我?”
  “你想我怎样报答你?除了我的人,什么也可以。”
  “我才不要你的人。喜欢大眼袋的话,我不会养泡眼金鱼吗?”
  “什么泡眼金鱼?”
  “就是眼睛下面有两个超大眼袋的金鱼。我这阵子在帮表姐写一个广播剧,你有可以写的爱情故事吗?”
  “我的故事都太可歌可泣了。”
  他得意洋洋地躺在沙发上,双手放在脑后,望着天花板微笑。他已经吃过生日蛋糕了,而且还唱了生日歌,只是苏绮诗不知道今天是他的生日,唱的是一首毫不相干的歌。
  “你有去过德国吗?”他问。
  “你想去德国?为什么?”
  “我喜欢的人也喜欢德国。”他说。
  “喔,是吗?是蛋糕店那个女孩子吗?”
  他微笑不语。
  余宝正苦涩地低着头吃蛋糕。
  深秋降临的那天,何祖康带着小时候在儿童合唱团用的那本歌谱,满怀高兴地来到那条小路。
  蛋糕店不见了,门上贴了一张结业启事。
  他早知道蛋糕店的生意不好,只是没想到到它那么快消失了。苏绮诗为什么不跟他说一声呢?原来她心里并没有他。她是不是去了那遥远的德国?还是Scarborough?
  他本来是要和她重温儿时的歌,或许唱一遍他喜欢的《Today》,那是一支离别的歌。
  隆冬的日子,蛋糕店的邮箱塞满信件,卷闸上贴满了招租广告,还有那张已经发黄残旧的结业启事。这条小路,重又变得荒芜。
  蛋糕店就像从前那家魔术用品店,倏忽的来,也倏忽消散,像梦幻那样,来不及道一声再见。它到底是否真的存在过?
第4章
--------------------------------------------------------------------------------
  李传芳已经很久没来过这家首饰店了。这里卖的是少数民族风格的首饰,款式很别致,大部分是店主从外地搜购回来的。从前的店主是个泥土肤色、小个子,爱作吉卜赛打扮的女郎。店里的柜台上,恒常地放着几本外国的星座书。
  李传芳走进去的时候,人面依旧,那位年轻女郎依然没有放弃她钟爱的吉卜赛打扮和耳垂上一双夸张的大耳环。
  “你是双鱼座的吗?”女郎微笑问。
  李传芳诧异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星座书说我今天会遇到很多双鱼座的人。”女郎顿了顿,又说:“双鱼座今天还会大破悭囊呢。”
  李传芳笑了笑,拿起一只刻了朴拙花纹的银手镯来看。
  隔着店里的落地玻璃。她看到对面一家意大利餐厅里走出一个人来。那个男人身上穿着白色的围裙,在街上伸了个懒腰。她放下手上的银手镯,男人透过落地玻璃看到了她,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
  “我下次再来。”李传芳跟女郎说。女郎咕哝:“哎,不是说双鱼座今天会大破悭囊吗?”李传芳从首饰店走出来,对街的男人朝她微笑。
  “老师!”她轻轻的喊。男人带着腼腆的神色,说:“很久没见了。”“你为什么会在这里?”她问。“你吃了午饭没有?”李传芳摇摇头。
  “进来吃点东西吧。”男人说。李传芳跟着男人走进这家家庭式装潢,感觉很温暖的餐厅。
  “你要喝点什么?”他问。
  “随便吧。”
  “Bellini?好吗?”
  “什么是Bellini?”
  “是威尼斯著名的饮料,用桃子汁和有气泡的酒凋成的。”
  “嗯。”李传芳点点头。
  男人在吧台调酒的时候,一个女孩子从厨房走出来,脱下身上的围裙,跟男人说.“我出去了。”
  当她看到李传芳的时候,她问男人:
  “还有客人吗?”
  “她是我从前的学生。”男人说。
  女孩子跟李传芳点了点头,径自出去了。
  男人把一杯Bellini放在李传芳面前,说:
  “试试看。”
  “谢谢你。她是你女朋友吗?”
  “她是我妹妹。”
  “喔。”李传芳尴尬地笑笑。
  “今天的金枪鱼很肥美,吃金枪鱼意大利面好吗?”  
  “金枪鱼不是日本菜来的吗?”
  “意大利人也爱吃金枪鱼的。我们做的金枪鱼会微微烤熟,味道最鲜美。”
  “很想吃呢!”李传芳雀跃地拿起刀叉。
  男人从厨房端出两盘金枪鱼意大利面来,说:“这个本来是我的午餐。”
  “这家餐厅是你的吗?”
  男人点了点头。
  “你不是在广告公司上班的吗?”
  “两年前辞职了。我和妹妹从小到大都喜欢吃东西,她的厨艺很出色。那时候她也刚好辞职,我们便开了这家餐厅。”
  “生意好吗?”
  “好得很呢。”
  “那不是很忙吗?”
  “但我喜欢这种生活。味道怎么样?好吃吗?”
  李传芳用餐巾抹抹嘴巴,说:“很好吃呢!”
  “面条是我们自己做的。你刚才是想买首饰吧?”
  “喔,我只是随便看看,有朋友在店里买了一串银手镯,很漂亮。”
  “找到喜欢的吗?”
  李传芳摇了摇头.“我戴首饰不好看。”
  男人微窘,问:“你是在念大学吧?”
  “我没考上大学,现在在美专念设计。我的成绩一向不好。”
  “念设计也不错啁!”
  “老师——”
  “嗯?”
  “你还,是一个人吗?”
  男人微笑着,啜饮了一口Bellini。
  她凝望着他。三年没见了,他依然拥有着笃定的眼神,好像遗忘了光阴的流转。
  那时候,她在一所夜中学念中四。教数学-的老师辞职了。那天晚上,新的老师会来上课。李传芳跟其他同学在课室里等着,她没有太大的期望,她的数学成绩一向很糟,也不被数学老师喜欢。
  然而,杜一维把这个定律改变了。他捧着课本走进来的时候,害她的心噗咚噗咚的跳。他很年轻,像是个刚刚毕业的大学生。高个子配上一个接吻嘴,笃定的眼神里有一种童稚的天真,让人很想亲一下。
  她双手托着头,被他深深地吸引着。
  学校靠近山边,那天的黄昏好像特别悠长,天际犹有一抹夕阳的余辉。  
  “今天的落日很漂亮。”杜一维说。  
  班上有同学说:“可惜落日很快就会消失了。”  
  “我们可以制造自己的落日。”杜一维说。 
  然后,他问:“你们知道怎样制造出来吗?”
  班上的同学都在摇头。  
  “你们回去想想,我明天把答案告诉你们。”杜一维神神秘秘地说。  
  自己的落日?李传芳压根儿就没想过。夜里,她在一张画纸上画了一抹落日,然后笑了笑,不可能这么简单吧?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杜一维问:  
  “你们想到了没有?”
  课堂里一片静默。
  杜一维走到学生中间,从提包里拿出一个灯泡、一个电插座、一个杯子、一瓶水和一盒牛乳来。
  灯泡驳上电源发亮了,杜一维把水倒进杯子里,在水里加进几滴牛乳。
  学生们围在他身后。这个时候,杜一维透过杯子看灯泡。从杯子看到的灯泡,竟然是橙红色的,像一轮落日染红了天边。他身边的学生起哄,抢着拿杯子来看落日。
  轮到李传芳了。看完那一轮奇妙的落日,她透过杯子,偷偷凝望着杜一维,想像她和这个会制造落日的男人之间的无限可能。
  因为有了他,从此之后,落日有了另一种意义。每天落日之后,才是一天的开始,她可以在课室里和他度过一段短暂而愉快的时光。
  为了把这段时光延长,李传芳会故意在下课之后留下来问功课。偌大的课室里,常常只有他们两个人,身体靠得很近。有生以来,她第一次感到需要有一种属于自己的香味,一种能够唤起爱情的香味。
  她从来没涂过香水。那天,她在百货公司里买了一瓶NinaRicci的L’AirduTemps。淡淡的玫瑰和栀子花香,配上磨砂玻璃瓶,瓶嘴是一双比翼同飞的鸽子,美得像艺术品。
  那个黄昏,香水洒落如雨,滴在她赤裸的身上。那股香味在空气和她的皮肤上流连,散发着一种悠长的气息。她第一次感到自己长大了,有了属于女人的气味。
  课室里只有她和杜一维,她的身体跟他靠得很近。对于她身上的味道,他却似乎无动于衷。她故意拿起一本练习簿扇凉,香味随风飘送到他的鼻孔里,连她自己都有点微醺,他还是不解温柔地教她做练习。
  “老师,你白天做什么工作?”她问。  
  “我在广告公司上班。”
  “你为什么会来夜校教书?”
  “也许是想体验一下生活吧。你呢?你白天在哪里上班?”
  “我没工作。老师,不如你给我一张名片,我可以去广告公司找你吃午饭。”
  “你应该利用白天多做一些练习。”他把一叠练习放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说。
  她失望地用手支着头,看着他那管挺直的鼻子,很想用手指去戳一下,看看是不是坏了。
  “老师,那个落日是怎样做出来的?”她问。
  “有些事情,说穿了便不好玩。”杜一维说。
  “老师,你有女朋友吗?”她忽然问。
  他微笑不语。
  她的脸涨红了,没想到自己会问得那么直接。这到底是什么香水?唤起的竟只是自身的欲望。
  后来有一天,放学的时候,她在学校外面看到杜一维的背影,她正想走上前叫他的时候,忽然听见当啷当啷的声音,一个长发的女孩子站在对街,正向杜一维挥手,当啷当啷是她手上那串银镯互相碰撞的声音。她身上挂着很多饰物,有项、耳环,还有好几枚戒指。杜一维跑了过去,女孩子的手亲呢地穿过他的臂弯。
  李传芳悄悄地跟在他们后面,那个女人的笑声很响亮,身上的饰物又吵,她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
  她跟踪他们来到一家开在小巷里的首饰店。她站在对街,隔着落地玻璃,看到女人挑了一双耳环戴在耳垂上,朝杜一维微笑,好像是征求他的意见。杜一维用手轻轻地揉她的耳垂,很甜蜜的样子。
  她幽幽地离开了那条小巷。那个晚上,她抱着杜一维给她的数学练习,缩在被窝里饮泣。练习簿上残留着他的气息,是教人伤心的气息。那个女人有什么好呢?身上挂着那么多首饰,俗气得很。她恨杜一维的品味。
  从此之后,她没有再留下来问功课。下课之后,她总是第一个离开课室的。
  一天,在学校的走廊上,杜一维关切地问她:
  “你没什么吧?”
  她轻松地笑了笑,其实想哭。
  她想,他还是关心我的吧?
  一天晚上,杜一维迟到了很多。他进来课室的时候,神情憔悴,没精打采。
  放学之后,她跟在他后面。
  “老师——”
  “什么事?”他回过头来,眼神有点茫然。
  “我们一起走吧。”她默默走在他身边。
  他们走过一个小公园,蟋蟀在鸣叫,她嗅到他身上颓唐的气息。
  “你女朋友今天没有来等你放学吗?”她问,然后说:“早阵子我见过她在学校外面等你。”
  “她走了。”悲伤的震颤。
  “为什么?”
  他倒抽了一口气,没有回答。
  “你不打算把她找回来吗?”
  “她去了很远的地方。”
  “她会回来的机率是多少?”
  杜一维凄然笑了:“没法计算。”
  “你可是数学老师呢。”
  “如果有负机率的话,也许就是负机率吧。”他哀哀地说,“或者,等你长大了,你可以告诉我,女人到底想要些什么。”
  她不甘心地说:“我已经长大了,没你想的那么幼稚。”
  “是吗?对不起。”他咬咬嘴唇说。
  她踮高脚尖,嘴唇印在他两片嘴唇上。
  他惊诧地望着她。
  “老师,我喜欢你。”颤抖的嗓音。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