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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窃明》(文字精校版)作者:大爆炸(灰熊猫)

_15 灰熊猫(当代)
  金求德愤怒起来:“大人,仁不掌兵!”
  黄石不再理会金求德,转过头问旁边的赵慢熊:“你说呢?”
  赵慢熊思考了一会儿:“大人,属下认为我们已经深入敌境,没有什么退路,即使有人心怀不满也不会逃跑的。”
  “我不这么看,你们的见识有些让我失望。我军离开广宁军千辛万苦去旅顺,目的是什么?如果只是以跑到旅顺为目标,你们说的不错。但是我们吃尽苦头,难道就是为了逃去旅顺?”
  黄石愤愤地放下水碗:
  “生病的士兵都是放弃平安抵达辽西,冒死追随我黄石远征辽东的。今天我抛弃了他们,其余的士兵确实不会说什么,但是人心也就散了,到了旅顺以后,这个消息扩散开,谁还肯为我黄石效力?”
  虽然黄石宁可两天走一天路也决不肯抛下一个病号,但是死神还是来光顾他的部队了,黄石妥善掩埋了尸体,立下了墓碑,当着全体部下的以军礼致敬,并把他们广宁平叛的勋章埋在碑前。
  致敬后,亲兵在地图上标注出详尽的尸体位置,黄石说他一定会回来拜祭这些忠诚的属下。
  靠死人拉拢人心是个不错的方法,但是这个效果更容易体现在将来而不是眼前。如果人继续死下去,那黄石也不敢保证军心会不会散去。
  既然不肯让部下死,那么其他人就只好代替他们死,第二个士兵死去后,黄石立刻组织了对一个小村子的夜袭,全村没有一个人有机会从赵慢熊布下的重重罗网中逃掉。等村民放弃抵抗后,黄石部得到了久违的热水、热饭还有温暖的被褥。
  金求德提议把这些提供了协助的村民统统活埋掉,赵慢熊自告奋勇去挖坑。
  “年轻的女人怎么办?”赵慢熊临走问了一句。
  “当然是一起坑了,难道要放她们去报信么?”金求德嗤之以鼻地立刻回答了。
  “嗯,我的意思是,不如明早再坑,今天晚上也让士兵们放松一下。”
  金求德反问:“万一明天士兵们舍不得坑她们怎么办?”
  赵慢熊大奇:“不是有你么?”
  赵慢熊走后没有多久,外面突然喧哗起来,就在黄石和金求德面面相觑的时候,贺宝刀大步流星昂然而入,一手还揪着赵慢熊领子拖着他,另外一个在外面站岗的杨致远则跟在两人后面进来。
  “大人,”贺宝刀把赵慢熊用力掷在地上,虎目圆睁,怒发冲冠:“大人,这命令真的是大人下的么?”
  赵慢熊才落地就爆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金求德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地弹了起来,阴冷的目光在贺宝刀全身上下盘旋。
  黄石缓缓站起身:“是我下的命令。”
第五章 莫道天涯无知己 第八节
  贺宝刀张大着嘴,喘着粗气,猛地一指黄石身旁的金求德:“大人,是不是这厮提议的?”
  “不关金千总的事,”黄石断然回答:“也不关赵千总的事,全是我的主意。”
  杨致远听了这话就把头低下了。贺宝刀满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头也歪倒一边,和黄石对视良久:“大人,我不信。”
  “执行命令。”
  “大人,属下有些话一定要说!”贺宝刀一缩肩躲开杨致远搭过来的手,还向后一把推了他个踉跄:“我们是大明王师,我们的职责是保境安民!”
  “他们是不是剃发留辫了?既然是,那他们也是建奴!”黄石冷笑着反问“我军需要热水和温暖的宿营地,不掠夺村民从何而来?”
  “不错,他们是留辫子了,属下也没有觉得掠夺他们有什么不对。可是他们本来是大明子民,等我大明王师收复辽东,他们还是圣上的赤子。”
  黄石专注地盯着贺宝刀看了一会儿,最后还是决定“以理服人”,好让贺宝刀充分理解这个命令的意义:“你是觉得杀了他们没有必要吧。那我问你,他们如果去向建奴通报我军行踪怎么办?”
  “让他们立下毒誓,”贺宝刀想也不想就说道:“让他们以祖宗的陵寝和子孙的福祉起誓。”
  几十个村民,只要有一个人贪图后金赏赐,就会给全军带来灾难。黄石对上次的遭遇还记忆犹新,他怒极而笑:“贺千总,全军的安全是我首先考虑的问题,我要保证部下的绝对安全。”
  不想这话反倒让贺宝刀也愤怒起来,他踏上一大步,双手握拳:“大人的意思是为了自保么?杀人是为了自保么?”
  “自保有什么不对?”
  “大人不要欺我,属下读过书,”贺宝刀朗声反驳:“华夏先贤教导我们,禽兽也懂得自保,自保是蛮夷的本性,而我们华夏是有廉耻的,我们华夏的大义是仁、是忠、是孝、是义……”
  来到这个世界以来,穿越者黄石凭借寡廉鲜耻而所向披靡,他此时产生了一种奇怪的感觉,或许自己并不是一个明朝意义上的华夏人。
  ……
  “华夏之所以有别于夷狄,那是因为我们有华夏名教,”千里之外,赵老先生一家已经安全抵达山海关,他对着一群同来的孩子们讲着:“读书就是为了学习华夏名教,然后去教化万民,让华夏子孙都懂得廉耻,知晓大义。比如杀人就是不仁……”
  “那杀夷狄呢?岂不是成了不仁?”这些孩子对后金充满了仇恨。
  “圣人说,夷狄有若禽兽。不过擅杀还是不仁,圣人还说过,以直抱怨,夷狄不犯我华夏,我们就不去杀他们,如果夷狄犯我华夏……”
  赵老先生安详地教导着孩子们,远处,他的两个女儿正在淘米准备晚饭,一边窃窃私语着年轻女孩的贴心话。
  “妹妹,前天和我们家一起走的那个广宁士兵,他的新婚夫人好像见过黄将军!”
  “是吗?”
  “据说,这个女人是孙得功那贼的丫环,还是孙家小姐的贴身丫环,见过黄将军很多次……”
  年轻姑娘憧憬着一个虚幻的偶像,对她妹妹说要去和那个孙府丫环套个近乎,她想打探些那个传奇人物的八卦。
  “我也要去。”
  “你?”姐姐吃了一惊:“你不是很害怕黄将军么?”
  “黄将军确实是个可怕的人啊,我确实不喜欢他,但我也想去听听故事。”长长的睫毛垂下遮住了眼睛,掩盖了其中的丝丝好奇:“能狠心杀聘妻的人啊,菩萨保佑,别让我遇上这种人。”
  “你把黄将军想得太坏了,父亲不是说了么,黄将军是大义灭亲的英雄。”
  “幸好这个世上没有几个英雄,要是每个男人都是英雄,就没有我们女子的活路了。”
  ……
  争论了很久。
  黄石现在发现自己的失误了,一开始就摆出长官的姿态就好了,非要和贺宝刀引经据典地讨论什么华夷之辨,结果金求德和赵慢熊都大眼瞪小眼的帮不上忙。黄石心里大骂金求德,他也号称是读书人,不知道都读得什么,都读到哪里去了?
  不过他总算弄清了贺宝刀的逻辑,人命关天,杀人要符合“忠义”的大义:“那些村民剃发易服,不守华夏衣冠礼乐,所以他们就是夷狄!”
  看贺宝刀吸了口气又要反驳,黄石一挥手就中止了讨论:“停,不争了。”
  现在的贺宝刀完全不像个军人,反到像个儒生,看来他确实没有少看书,而且看得都是腐朽落后的儒家经典。黄石下了这个判断后,就知道今天争不出对错了,现代人的思想和儒生格格不入,完全是在不同的平行宇宙中。
  “贺千总,去问问你的部下吧,他们是愿意杀人然后有热饭吃,还是愿意蹲在雪原里啃冷窝头?”
  “大人此言差异,我们军官本来就是要约束士兵,不然我华夏和建奴又有什么区别?”
  和一个满嘴华夏、夷狄的儒生实在没有什么好说的。黄石叹了口气,他骨子里还残存着愤青的成份,华夏这两个字对他还是非常有杀伤力:“算了,你去负责让他们起誓吧。”
  “大人明鉴。”
  贺宝刀高高兴兴地走了,杨致远也跟着离开。还剩下黄石、金求德、赵慢熊和随卫的张再弟四人,屋子里静得掉一个针都能听见。
  “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黄石为刚才的讨论定性了。
  “大人明鉴。”金求德本来就看不上儒家“仁义”那一套,赵慢熊刚才差点被贺大侠掐死。
  “但不要伤了贺千总的心。”
  “属下明白,大人放心。”两人行礼退出。
  “大哥,”张再弟不安地问道:“这么大的动静,不会漏出风声么?”
  “老赵办事很稳妥的。”黄石对赵慢熊很有信心,他自己就已经想出几个策略,比如把村民全部锁在一屋,离开的时候找个心腹放把火就鬼神不知了,赵慢熊深思熟虑自然更没有问题。
  “大哥,你为什么要替金求德背骂名,明明就是他提议杀人的,让他去和贺千总争个胜负就好了。”
  “他是我的属下,所以必须替他背,我必须替我每一个属下背。”神情严肃的黄石有自己的一套逻辑,紧跟着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更不能让他们自己去争。”
  张再弟似懂非懂,随即展颜一笑:“他们在大哥面前的时候,都变得很奇怪。”
  听张再弟的描述,金求德在黄石背后不总是阴沉着脸,还会讲笑话。赵慢熊也会胡说八道,同样会说话不走脑子。
  黄石若有所思地嗯了一声,金求德知道被欣赏是因为他的狠、无情和冷酷;赵慢熊也知道黄石看重他的沉稳和智谋;同样,贺宝刀和杨致远也因为他们特别的魅力得到了黄石的垂青。
  “所以他们都尽力在我面前展示他们的特点,这就叫揣摩上意吧?”黄石这样想着,“怪不得我觉得他们每个人的想法都能打动我,因为他们在我面前的时候,都反映了我性格的某个侧面,他们争论的时候,实际就是我思想的几个分支在斗争。”
  黄石部继续向旅顺前进,马匹不停地大量死亡。黄石部现在还有一百数十人,但是他们的四百五十匹马死得只剩下不到二百匹了。仍然存活的马也因为十几天没有草料而严重掉膘。
  在二十一世纪,一支上百人的小部队深入敌军腹地而不被歼灭是难以想象的,但是幸好不是现代社会,这里没有铁路、公路,更没有电话、电报。在广阔的辽东大地上,村落也很稀疏。
  此时这里的后金统治方式和明朝基本相同,就是在秋收的时候下来征粮,日常的时候仍然让村落的长老进行自治。因此黄石他们最大的敌人不是后金的正规军,而是村落用来防备土匪的自卫队。
  由于完全没有熟悉地理的人,黄石的军队曾经一天一夜没有得到热水和温暖的宿营地,农历二月在东北吹夜风并不是什么浪漫的事情,第二天黄石就发现自己又多了两个病号。
  多亏黄石现任的亲兵队长很有本事,他是一个响马出身的死配军,姓马,由于他一向号称要作黄石的马前卒,所以大家渐渐都忘记了他原本的名字。
  马前卒拿出了自己的看家本领——望气之术,一次次帮军队找到新的猎物。马前卒的望气之术在军中也是一门学问,黄石虽然在现场观摩,但是也没有搞清楚马前卒的全部技巧。
  通过在傍晚时分望炊烟来找到村落好理解,但是怎么通过炊烟来判断村落大小,大致布局和人口概数那就不是简单的手艺了。无论如何,黄石他们总能成功洗劫某个不幸的小村落。
  “不过总靠抢劫也不是事儿啊。”黄石军队的伤病越来越多,速度越来越慢,没有稳定的根据地,伤病都跟着一路颠簸。
  “坚持,坚持,到了旅顺就好了。”黄石安慰自己说:“至少没有遇到大队敌军,很不错了。”
第五章 莫道天涯无知己 第九节
  多次的抢劫让这队明军发生了一些细微变化,黄石借鉴了从皇太极那里学来的阴招,就是不许私自抢劫。每次“战利品”都要统一收集起来,然后交给赵慢熊进行分配。靠这种模式黄石总算维持住了军纪,没有让部队的纪律垮掉。
  昼伏夜出的计划已经破产了,早在到达三岔河之前,黄石就发现这个方法不可行。原因是夜盲症,这个时代的人由于严重的营养不良,黄石至少有一半的部下患有这个疾病。
  虽然大量的马匹减轻了夜间行军的困难,但士兵还是需要举着火把招亮。所以目前的行军,黄石只是避开中午那几个时辰,尽可能趁白天多走点路。
  问题一个接着一个,马匹的减少和缺乏草料让黄石非常头痛,最后他决定铤而走险袭击后金驿站。这时的驿站从构造上来说就是一个小堡垒,拥有自己得敌楼、望台、军营和木墙,里面还会有一个小仓库和一口井。
  如果强攻驿站,光是折损人手就是黄石不能忍受的,更不用说伤员还会拖慢行军速度。再者驿站也有烽火塔,被后金地方部队围追堵截可不是闹着玩的。
  既然不能强攻就只好偷袭,今天白天马前卒就去踩盘子了。回来以后他的报告倒是很乐观:或许是因为身处安全的后方,这个驿站看起来没什么戒备。
  马前卒和另外几个侦查兵在白天窥探了它很久,发现里面的哨兵懒洋洋的,还经常没有人站岗。
  “根据我的经验,下半夜偷袭最好,那个时候人睡得最死。”马前卒侃侃而谈:“大人,属下在山东抢过的庄子没有一百也是八十了,下半夜绝对是夜袭的最好时机。”
  黄石的几个千总没有这方面的经验,都倾向于采纳马前卒的方案,但是黄石左思右想,士兵们都还需要休息,明天也需要赶路。所以现在任何方案都不能只从军事角度出发了。
  天才一变黑,黄石就急不可待地组织夜袭队进攻。
  “禀大人,队伍已经集结完毕。”
  “好,贺宝刀,马前卒,交给你们了。”
  “大人,您就放心吧。”
  夜色降临了,四十个绝对没有夜盲问题的士兵被集结起来,在贺宝刀的带领下偷偷摸向那个驿站。
  黄石已经发现,自己几个手下最没有特色的是杨致远,什么都可以也什么都一般;贺宝刀是拼命三郎;金求德最适合督战,杀人不眨眼;赵慢熊虽然鬼主意不少,但是这厮每次打仗都远远地站在最后,而且反应奇慢,一个问题不想个通透,他是绝不肯下决断的。
  黑暗中的黄石尽力睁大眼睛,隐隐约约的看见四、五个黑影翻了过去,不久驿站的门就被轻轻地打开,那个马前卒本事真不错,驿站的木门又厚实又沉重,但是马前卒打开它的时候竟没有一点儿响声。
  过了一会儿,黄石甚至没有听到任何打斗声音和喊叫声,马前卒就摸了回来:“大人,一个人也没有跑掉,也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真不亏是老响马,果然是抢了没有一百户,也有八十户了。
  “很好,举火,全军进去休息。”
  五个后金驿卒的尸体被拖到了一边,关上大门后,士兵立刻烧火做饭,令黄石高兴的是:驿站有急需的草料,还有十匹马。驿站的军营是为百人设计的,但是挤挤睡也足够大了。
  烧好饭之后,黄石如同往常一样,命令亲兵和千总们监视士兵先洗手、洗脸,人人都要喝开水,几个病号更不用说。他们会和军官一样分到床铺。
  魔鬼在细节处,黄石挨个慰问了那些伤病,还给他们拉拉被角,说上两句暖心话,这个时代军官对士兵都很凶恶。张再弟报告私下有人说黄石有些“妇人之仁”,但也都非常感动。
  命令金求德安排好夜巡的人手以后,黄石也梳洗一番去睡觉了。日夜不分地行军让他很疲劳,所以黄石一倒下去就睡着了。当金求德把他摇醒的时候,黄石感觉似乎还没有睡多久,而且他很快发现也确实没有睡多久。周围还是一片漆黑。
  “大人,大人,快醒醒,我们有麻烦了!”金求德的声音听起来很焦急。
  “怎么了?”
  “夜哨发现周围有人影活动。”
  这话让黄石一轱辘从床上爬了起来,外面夜袭队都已经被叫醒了,不是夜袭队的士兵也在黑暗中等待着命令。
  “多少人?”
  “看不清,反正不怀好意。我们估计是被发现了。”
  黄石跟着金求德爬到木墙边,透过墙缝望外边望去,似乎也在黑暗中看见了些什么。
  “大人,三面好像都有人,数目不清楚,不过我们似乎是被包围了。”赵慢熊溜了过来,小声地向黄石汇报。
  黄石又惊又怒,虽然知道现在不是追究责任的时候,可还是忍不住问道:“不是说一个人都没有跑掉么?”
  “大人赎罪。”
  “算了,”黄石没好气地说,现在实在不是责备部下的时候,不清楚敌军的数目最让他感到担忧。
  “大人,敌军不主动进攻,明显是等待后援。”金求德又溜了过来,小声嘀咕说:“外面的人似乎还在部署,我军是不是趁机突围?”
  这句话让黄石也顿时吓出了一身冷汗,如果敌军只是监视自己,等后金大军合围,自己可是一点儿机会都没有。他拉了几个亲信一把,和他们一起蹑手蹑脚地回屋子里。
  “不能突围,”贺宝刀首先反对:“我们突围的话伤病怎么办?”
  “就是,举不举火把,要是不举,夜盲的士兵怎么办?举火把的话,我们都是靶子。”杨致远也不同意。
  黄石感到暗中有人捅了他一把,知道是金求德暗示他抛弃那些夜盲症和病号。
  “大人,我军此时不突围,被大军合围,卑职担心就没有机会了。”看黄石没有反应,金求德着急地说道:“突围吧,大人,快下决心吧。”
第五章 莫道天涯无知己 第十节
  “大人,卑职有不同看法。”赵慢熊突然低声说道,因为情况紧急,所以他也不多礼:“敌人可能是有后援,但是卑职估计已经在附近了,很快就会主动进攻,卑职认为应该打退他们第一次进攻后再寻隙突围。”
  “为什么你断定他们会很快进攻?”
  “因为卑职想,如果卑职是对方将领,那么后援抵达前不应该这样行动。”赵慢熊分析说如果敌军还在等援军,那么应该藏在远处,现在的行动更像是总攻前的部署而不是侦查。
  “属下同意赵千总的看法。”马前卒也插话说:“属下也觉得这像是进攻前的准备。”
  人们在想到未来的危急时候有时反倒会忘了眼前的情况,赵慢熊说的话点醒了黄石。黄石在肚子里暗骂了金求德一句,都是他那句“被大兵合围就万无幸理”让自己方寸大乱。
  “敌人或许不知道我们已经察觉了,继续麻痹敌军,等敌军进攻的时候猛烈反击,然后突围,举火突围。”黄石断然下达了命令。
  “遵命。”金求德和一干军官立刻应道。
  “大人,卑职觉得还可以让他们坚信我军没有察觉。”马前卒又抛出一个想法:“属下做贼的时候有句行话叫:投石问路。”
  “说说看。”
  外面的敌军似乎确实没有察觉到黄石他们有了准备,他们靠近木墙以后也变得更小心,不睁大眼睛几乎发现不了有人在移动。
  “趴。”一个东西打到了驿站大门旁的木墙上,驿站里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趴。”一会儿又是一声。
  左面安排好的一个人立刻制造出一阵巨大的响动,那个士兵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还故意踢翻了一个木桶。
  “怎么了。”另一个士兵脸冲着墙外大声问话。
  那个爬起来的士兵也不说话,动静蛮大地折腾了一番,点起一个火把往墙外张望了一番,黄石看着火光映照得透亮的那张睡眼惺忪的面容,暗暗称赞了一下他的演技。
  良久那个士兵灭了火把,离开墙头的时候大声说:“好像有什么动静。”
  接着的两次投石问路也被黄石用类似办法对付过去了。终于轮到金求德赶了过来:“卑职那里开始投石问路了。”
  “好,”黄石点头,狞笑了一声:“全军预备。”
  选定的位置正是屋子的后门所在,大批士兵统统埋伏在屋子里,黄石把门拉来一条缝,偷眼向外面的墙头看上去。
  投石问路过去了一会儿,黄石看见一个黑影从墙头探了出来,接着又是几个。第一个黑影落地的时候发出了很细微的一点声音,后面几个在他的接应下也无声无息地下来了。
  这个落地地点离大门很远,人影闪动到了正门旁,那里的两个士兵正发出连续的鼾声。看到人影慢慢向他们移动,隐藏在屋子门口的赵慢熊立刻推了身边士兵一把。
  “换岗了。”那个人立刻叫了起来:“快起来。”
  人影退到了暗处,三个士兵跌跌撞撞地走到大门,为首那个假意踢了那装睡的士兵几脚:“要睡进去睡,也不怕冻死。”
  那两个士兵嘟囔了两声,脚步沉重地走回了大营。换上去的两个人面对面坐下,开始小声地谈天说地。
  两个人聊了一会儿,几个黑影就从赵慢熊监视中消失了,重新出现在黄石的视线中。其中一个再次从墙上翻了出去。
  “他们出去商量对策了,下面就应该是大批人爬进来,强行抢大门了。”马前卒在黄石耳边小声说到,黄石握了握刀柄,反击的时候就要到了。
  过了不久,果然有人影出现,这回的响动也明显大了很多,不过令黄石意外的是:这次进来的只有七个人。
  “难道他们就想用这么点人抢大门?”黄石迟疑着悄声问马前卒,“这也是一种方式,不过比较少见罢了,他们一定把大队等在门口,这几个人打开门栓,大队人马就一拥而入。”老练的马前卒立刻回话;“这么抢劫大户也不是不可以,至少属下用过几次。”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黄石示意身后埋伏的士兵不要轻举妄动。他向金求德交待了几句,后者领着几个弓箭手蹑手蹑脚地走到前面去了。等人影沿着墙根绕过屋脚后,黄石也指挥大队士兵分成小队埋伏到前门的后面。
  “等他们大队进门后,立刻把火把扔过去,然后射箭,跟着一起冲过去。”
  “卑职明白。”杨致远点了点头。
  这个火把的计划不是马前卒的主意——他只懂得怎么明火持杖地冲进去抢。
  而赵慢熊则是挖好坑看着猎物往里面跳的老手,黄石决定打伏击后,赵慢熊献上一条毒计:等敌人大队冲进来的时候,把火把一起扔过去,先晃花一批人的眼再说。而且在黑夜里,这些人也立刻会成为靶子。
  又是刚才那个士兵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对着两个还在大门口聊天的士兵说:“你们两个过来,跟我去后面喂马。”
  等两个士兵离开后,黄石欣喜地看到那几个影子迅速闪到了大门口,一个黑影看来是为首的头目,他发出了一声蟋蟀叫声,很快门外也回应了一声。
  “狗贼,快点来吧。”藏身暗处的黄石默默念了一声,前门的黑影听到回应的蟋蟀声,立刻飞速地落栓下锁,无声无息地打开大门,这麻利的动作看来也是个积年老匪了。
  随着黄石举起手臂做出预备的手势,十个士兵立刻缓缓拉满铁弓,稳稳指向大门。再后面的一队士兵也两两一组,一个人双手拿着火石,另一个则端着浸满油脂的火把。
  木门终于打开了,他们把大门开到了最大,但是没有想象中大队冲进来的人马。
  “他们在等什么啊?不怕哨兵回来么?”黄石满腹狐疑地观察着敌人的举动,等着等着,终于又听到外面又传来一声蟋蟀叫声。
  随着声音响起,为首的黑影也当即一挥手。
  “终于来了。”黄石觉得自己已经等得满头大汗了。
  十几个敌人随着那个手势就冲出门去了,眨眼间黄石眼前连一个鬼影都没有了,寂静的夜空顿时被一阵错乱沉重的脚步声打破。
  “他们要干什么?”看傻了的黄石手臂还维持在半空,他身后拉弓预备的射手们也同样呆住了。
第五章 莫道天涯无知己 第十一节
  蓬——
  身后一声巨响把石化中的黄石吓了一个哆嗦。
  “啊。”
  一声惨烈的长叫也从后面响起,接着就是连续的惨叫和呼喊声,黄石立刻看到了自己身前的影子。他猛地回过头,原来后门已经被踢开了,好几根火把扔了进来,还有一簇乱箭闯了进来,被刺穿的几个士兵已经在地面上翻滚起来。
  “敌袭。”
  “在后面。”
  “后门,后门。”
  驿站立刻被惊慌的声音充满,靠近后门的士兵试图反击,但是越来越多的火把被扔了进来,有的一直扔到他们脚下,光芒把前门旁的黄石都刺得眯起了眼睛。
  又有几个士兵被从黑暗中冲出的飞矢射到,屋子里的物什也纷纷被引燃,血腥味和浓烟冲鼻而来。
  每次都是躲在最后的赵慢熊这次一下子变成了前队,大腿上中了一箭,倒在地上翻滚着嚎叫。驿站里已经是一片大乱,后面的士兵在一片惊惶中纷纷向前门挤来。
  “不许后退,快整队!”金求德的怒喝声中,人流已经把黄石和他从前门挤了出去。
  “盾牌手举盾。”一片喧哗中,杨致远组织了一排向后的盾墙,但是已经有士兵脱离队伍开始逃窜。
  黄石一把没有拉住他们,却正好看见空荡荡的大门在风中摇摆,他暗道一声不好:“快关大门!”
  不过黄石醒悟得太迟了,就在他大喊的同时,一队举着火把的骑兵从漆黑的夜幕中冲进了大门。
  贺宝刀挺着长枪向大门冲去,一抢扎在当先敌骑的马腹上,马长嘶一声就把敌兵掀了下去。贺宝刀看也不看折断的长枪一眼,把手里的枪杆抡了个满圆,大喝一声就又把另一个骑兵从马背上抽下来。但是不等他再发威,几个骑兵已经从侧面冲过,随手一刀就划过贺宝刀的脊背,他一头扎倒在黄土里,眼见是不活了。
  几个刚从黄石身边跑过的在几个士兵已经跑到了门口,他们早就抛掉了武器,面对如同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眼前的敌军,其中一个愣了一下就跪倒在地,高举起双手。
  “饶命。”
  门口的士兵纷纷效仿起来。而且他们还唯恐喊的声音不够大:“饶命啊,饶命啊。”
  但是他们还是被无情地砍倒,骑兵直冲黄石而来,他身边的亲兵纷纷挺刀上前:“保护大人!”
  “住手,都住手。”一声叫喊声从门口方向传来,骑士们听到这个声音纷纷勒住了战马,但最近的一匹马停下前还是撞到了亲兵队长马前卒,他跟一张破纸牌一样“攸”的飞起,飞过黄石头顶,嘣得一声撞在驿站的墙壁上,发出一阵稀里哗啦的声音。
  黄石这才注意到这些骑士不是后金士兵,而是清一色的辽东杆子。
  “传我命令,全军停手。”那喊声又响了起来,骑士们立刻开始分散,沿着木墙大喊:“停手,都停手。”
  喊杀声渐渐停止下来,只有火焰还噼里啪啦地响着,混杂着一些惨叫。黄石深吸了好几口气,稳定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注意到自己的几个亲兵双腿还在发抖。
  “对面是哪里的好汉?”黄石对着那个下令停手的骑士抱了一拳,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下来。
  那个骑士看上去大概三十左右,身材魁梧,火光把他满脸的大胡子映成了铜褐色。他直直骑在马上,冲着黄石喝道:“你不是建奴?”
  “不是。”
  “你也不是杆子。”那个人用不容置疑地语气问道。
  “不是。”黄石大声回答。
  “我也不是什么好汉。”那壮汉闻言一笑,昂起头大喊:“都收起家伙来,我们打错人了,都过来!”
  一片铿锵声音响起,那个壮汉也插上了腰刀,缓缓策马向黄石靠过来。几个亲兵立刻晃动身体,想把黄石掩护住。
  “让开。”黄石狠狠推开几个亲兵,都早干什么去了。
  那个壮汉看着黄石亲兵的反应,不慌不忙地问:“你们是大明的士兵吧,阁下怎么称呼,官居何职。”
  “是,在下广宁军补丁游击黄石。敢问阁下怎么称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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